第十七回 峨嵋斗掌功
 
2023-08-03 16:53:30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那女子葛珠丽得到她爹碧琅钓叟发掌相助,把莫卧儿逼到一株大树跟前。莫卧儿闪避不及,手里剑又被击落,看着那女子欺身抢到,心想这样未免死得不值。怎知女子的剑将要刺到的刹那,半空飕的射来一枚暗器,快似流星。碧琅钓叟立刻叫道:“有暗器!”可是来势太疾,那女子如何躲得?当堂叫出哎唷一声,把剑丢掉,掩着手骨如飞倒纵出外。

  莫卧儿死里逃生,也不及细看,一点双足,窜到树梢,向下望时,那老叟一指衣袖,早已把暗器摄在手里,原来是一枚峨嵋精钢飞丸。正在一楞,那老叟仰望岩顶,纵声笑道:“哈哈!来的好!老秃驴下来吧!省得老夫前往拜访,还偷偷躲躲的做甚?”说声未罢,一阵风从岩顶送下来,人影一晃,一个白须僧人已来到树下站着。那僧人眉长数寸,头戴菱角僧帽,布衲麻鞋,手持禅杖,年纪已近百岁。向那老叟单掌合十道:“葛木合,一别廿五年,知你迟早会来的了。贫衲本不想此时和你相见,但刚才瞧见你拿柿子暗算那位小姑娘,未免有失你的武林辈份吧。”

  碧琅钓叟微露惭愧之色,但旋即化作老羞成怒,蓦地拿起钓竿,迎风一摆,沉声应道:“了因,冤有头时债有主,休要牵扯到别人的身上去!”那钓杆即时打出一股风,沙沙地作响;所过之处,柿树上的叶子给风力扯成一连串,像彗星般向着了因冲过来。了因道:“葛木合,你的功夫进步不少啊!”把禅杖向地面一插,双掌劈空打出,呼的一响,那一条打来的“树叶龙”立刻绕过弯子,便随风散开。有些叶子碰在树上,当堂嵌进。了因见碧琅钓叟用竹竿打出来的回力,还是这么的劲,不由得暗地吃惊。

  莫卧儿在树上瞧见老叟的掌功,也暗暗吐舌。这时才知道老僧人就是峨嵋派的了因禅师,心想当日邛崃山十三剑聚义,了因是主盟人,怪不得他刚才把我救了,只不知那老叟葛木合和他有过一宗什么的梁子。

  碧琅钓叟和了因一别多年,刚才出手试探,见了因使出“劈空掌”破了自己的“回力功”,便沉声道:“了因,今天冥冥中教你撞到老夫的手上来,你当然还记得廿五年前的血债吧,若要老夫不动手,除非你把秃驴头献上来!”

  老僧人给他骂了几次秃驴,怒的白须一掀,拿禅杖砰的顿地道:“葛木合,老衲一天还在,都准备你来报仇的了,不瞒你说,老衲今天赶回峨嵋来,还有别事赶着要干,你要会我,三月后再来吧。”碧琅钓叟听了,哼出一声道:“三月后再来,怕你已作了墓中人了。”站在一旁的女子忽道:“爷爷不要中了他的诡计,让女儿来打发他!”说了突把背包松开,用手一拉,抓出一根四尺多长的古怪东西来,原来是一条“铁蜈蚣”。

  “铁蜈蚣”这种古怪武器,不但十八般兵器之中没有,就是江湖里有时见到的,也不过是蜈蚣鞭的一类。原来“铁蜈蚣”当初不是作武器使用的。在高黎贡山下,有一个苗族部落叫白夷,分布在云南缅甸边境一带。那地深山所产的蜈蚣,大如蝎子,螫人辄死,土民奉若神明,不敢捕捉。巫师为要愚惑夷人,用镔铁打造成蜈蚣的模样,长四五尺,供奉在神届里。铁蜈蚣口里有一对利齿,尾端是钳形钩,都蘸上剧烈的毒液。遇到部落里有人犯罪,便擒来在铁蜈蚣面前,巫师当着各人作法,如果那人该死,铁蜈蚣会翘起尾巴,轧落罪人身上,当堂受毒身死。

  碧琅钓叟葛木合在滇南住了廿多年,看见铁蜈蚣会活动,夜里偷偷地入庙一看,才知铁蜈蚣的头尾都是磁铁打造的,犯罪的人身上因锁着铁链,和磁铁发生吸摄作用,所以铁蜈蚣会自动轧向犯人。葛木合灵机一动,想到这铁蜈蚣可作为独门兵器使用,后来研究多时,把铁蜈蚣造成每一节均可活动,又在蜈蚣腰间接上一个套环,作为把手。使用之时,只须抓着中门的套环,铁蜈蚣首尾两端,便可随意伸展,向敌人轧去,那些毒液也是从滇南毒蛇牙齿取下的,给它注在身上即时丧命。

  当下葛珠丽掣出了铁蜈蚣,在她手里昂头摆尾,像活的蜈蚣一般,看的了因暗暗纳罕。那女子喝叫一声:“秃驴,待姑娘来取你。”正欲跃身出外。碧琅钓叟一手挡着道:“珠丽,你年纪还轻,这段血海深仇,还是让你爹来算帐吧。”他瞧到了因武功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不是年轻人能够对付的。所以叫女儿不可轻动。葛珠丽聪明不过,见她的爹说话时暗打眼色,立刻明白老人家的用意。

  了因见葛木合要亲向自己报仇,便道:“老衲岂是惧你,葛木合,你既要今天了决,贫僧奉陪便是。”忽听树梢上簌的一响,纵下了莫卧儿,叫道:“了因前辈,刚才人家向我施暗算,如果不是前辈仗义相救,侄儿已着了人家一剑了,俗语说:有事弟子服其劳,割鸡焉用牛刀,让侄儿来吧!”了因急道:“小侄儿,你也不知天高地厚,人家比你活多二个甲子,你那里是人家的对手?老僧和葛木合的一段梁子,定要我们来解决,也不关你们下一代的事。”说了向对方三个少年男女瞟了一眼。碧琅钓叟忙道:“了因,你怕我们三人一起动手么,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老汉只要取你一个人的性命,如果是我倒了,你也不要加害这二个后生人,廿五年前的事,那时他们还是未出娘胎呢。”

  了因禅师听见葛木合打出江湖门面话来,不觉正中心怀,他知道莫卧儿是当年邛崃山聚义十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同时又是少林下一代女弟子,这番不能让她卷入漩涡。当下对葛木合道:“阿弥陀佛!今天我二人了结这段孽债吧。”抓回禅杖在手,一步抢出。碧琅钓叟也下了驴背,手里拿着竹笠和钓竿,对了因道:“老夫随身武器,就算这两件东西,来吧!我看二人谁个活的不耐烦哩。”

  莫卧儿站在一旁,瞧见二人都是斯条慢理的。这样的交手,那似是生死决斗?心想:难道上了年纪的人,就连火气也收敛了。他们干么还不动手?她见二人还相对站着,心里又是着急,巴不得老和尚一下禅杖把那老东西打个稀烂。

  说也奇怪,了因和碧琅钓叟虽然未见交手,可是站在一旁的人,都觉得一股风力卷来,衣袂和带子吹得拍拍作响;三匹骡马嘶鸣一声,腾跃出外。莫卧儿定睛一望,了因单掌作礼佛状,掌心缓缓向外推出,手里禅杖点在地上,挞挞地震动,杖尾已陷入山石里。那边碧琅钓叟正用竹笠掩胸腹,钓竿向前指着了因,也微微震荡。一刹那,他的竹笠已经破裂,竹片散开。才知二人已在暗处中斗着内功。

  只听碧琅钓叟道:“了因,这样斗下去,分不出高下,不如大家把最厉害的本领使出,你若高过老夫,那便依你的主意,三个月后再来相会吧。”了因道:“也好,横竖老衲今天没有空,葛木合,让你先来吧,二十五年不见,看你有什么独特功夫。”碧琅钓叟冷笑道:“你叫老夫先动手,那你就要粉身碎骨!”他一边说,双手捋着一把长胡,一步一步的向了因走去,口里道:“了因,你真的要来送死么?你真的要来送死么?……”

  他走前一步,便双手捋一下胡须,口里说一句:“你真的要来送死么?”了因这时,正在运气抵御,全身微震,头上迸出豆大的汗珠,如何还能回答他的话。原来碧琅钓叟这一手绝技就叫作“粉身碎骨”。他表面用双手捋长胡,其实掌缓缓向外推出,这一股暗劲,愈近愈难抵拒,石头可以即时粉碎,五尺之外,给他双掌推来,全身筋骨寸寸爆裂。了因这时,正用“铜人功”来破他的掌。铜人功,顾名思义,全身像个铜人一般坚实,笔挺地站着,他的掌打来,就像建屋打木桩似的。碧琅钓叟捋一下须,了因双足便下沉两寸,等到他走到面前相距三尺之遥,了因双脚陷入地面,已经没膝。看的两旁四个后生都口呆目瞪。

  了因看见碧琅钓叟走近,蓦地直窜而起,向后纵开数丈,背着一株大树笑道:“葛木合,你的本领不过如此,老衲若果也会倒在你的手里,还有面目见天下武林人吗?”他说到“还有面目见天下武林人吗”的一句时,表情十足,把面转过去,在树身上一印,意思说“无面目见人”。碧琅钓叟觉他举动稀奇,等到了因转身回来,翻眼一看树上,了因用面触过之处,已深陷成一个面形,和了因的面貌一般无异,就是雕刻高手也没法雕成这么的酷似,不觉暗吃一惊。暗念秃驴这种功力,真的难以计算。

  这时了因也在估量碧琅钓叟的一股掌劲,忒是难以分出高下,因为自己在树身留下面印,是内功触着的功夫;而碧琅钓叟把自己压进地面,深至没漆,全是掌劲渗袭的作用,他是未曾触到自己身上去的。当下两个人都在互相估量对方的能耐,碧琅钓叟先道:“咱们来交交手,是生是死,也要干脆些,省得多费气力。”了因故意气他道:“葛木合,老衲还有未了之事,今天实在死不得。”碧琅钓叟怒道:“谁管你死得死不得,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当下钓竿一点,全身像一头大苍鹰一窜数丈,半空大叫一声:“秃驴快来受死!”他的竹竿作九十度角的震荡,像一面大竹帚捣下来。

  和尚一举铁禅杖,拿着杖的中腰,回旋挥舞,加轮盘疾转,风声呼呼。两下一撞,钓竿是软的,禅杖是硬的,一刹那化作两团竿影和杖影,发出急激的碰撞声,如下雹雨。十丈之内,树上柿子和枝叶,满天飞转,瞬已枝头光秃。约过一盏茶时份,声音寂然,两个人影顿告消失,树叶柿子堆满地上,大家定睛一望,才知了因和碧琅钓叟都已纵身出外。老头儿手里的钓竿,已经剩回半截。了因的铁禅杖,正冒出缕缕白烟,和尚拿着向树干擦去,一阵浓烟,把树干烙成一堆焦黑。碧琅钓叟冷笑道:“了因,你的禅杖已发热,若不纵开,便要拋掉了。”了因也道:“葛木合,你的钓竿断了,还能斗下去吗?”

  碧琅钓叟双目通红,露出杀机,大喝一声道:“干么不能斗下去?”一阵风直扑过来。了因横杖屹立,只见碧琅钓叟纵到数丈之外,忽然停着,把半截钓竿挺出,双目正视,慢慢地行来。了因知道他使出了全身内劲,连忙把禅杖抵出,杖尾和竹竿接上,两股暗劲衡在一起,二人的手肘都在震动着。碧琅钓叟看见时机已到,立刻向后一招手,葛珠丽把铁蜈蚣向着他一拋,碧琅钓叟一手抓着,一抽一送,铁蜈蚣首尾翘起,闪电般向了因头上轧落。

  了因急把禅杖一抽,倒纵出外,那知碧琅钓叟突把竹竿拋起,顺势一掌送出,竹竿便挟着贯壁穿墙的速度飞来。这刹那,了因只有打出一势“棒打苍蝇”,禅杖一抢,刚把竹竿击落。怎料葛木合一晃便到,铁蜈蚣迎风下噬。了因急把杖尾回扫,蓦地一声,打在铁蜈蚣头上,竟然吸摄在一起。了因不知蜈蚣的头用磁铁打造,当下使劲一甩,那东西像生了根一般,吸的更紧,不觉暗地一楞。说时迟,这电火般的霎儿,铁蜈蚣的尾巴一翘便到,那一对钳形尾螫,向他咽喉轧来。了因一掌撩出,一刹那已给铁蜈蚣钳着手掌,痛澈心脾,了因暗叫一声“不妙!”碧琅钓叟左掌疾起,口里道:“廿五年的血仇,报在今日!”运了千斛劲力,向着了因头顶狠狠的劈落。

  莫卧儿瞧的冒出冷汗,身形如箭窜出,冲着碧琅钓叟,想硬接他的一掌,救出了因。那知她还未到,崖上早已落下一条人影,大喝一声:“休得动手!”碧琅钓叟骤觉一股风阻着他的臂不能下。翻眼看时,一个老道姑随风出现,蓬的一声,当堂给她一掌震退。那老道姑转身再抹一掌,铁蜈蚣节断开,冷笑道:“葛木合,你不该下此毒手。”

  碧琅钓叟定睛一望,来的老道姑正是云南无量山的邓祥云,她是五禽掌的嫡传弟子,而且传得大漠派的金砂功,黄河以南,各派武林人论掌功,邓祥云是数一数二的人物。便道:“老仙姑,今天不该管我二人的事。”邓祥云道:“了因禅师约了老身今天见面,冲着我的面前,如何能够看着朋友送命?”她转身见了因已封闭了臂上脉穴,便道:“那铁蜈蚣尾上有毒,虽然封了穴道,透不到全身,但两个时辰之内,还要把血毒放出,才会没事。”了因合十拜谢道:“今天老仙姑若不赶来,贫衲恐难逃过一劫了。”

  忽听驴儿叫了一声,碧琅钓叟和一男一女已上马飞奔,远远叫道:“了因,三月之后,再来相见!”原来碧琅钓叟在云南边境多年,知道无量山邓祥云的本领,刚才见暗算了因不得,再加多一个邓祥云,料难报复,因此拋下冯道德,带了徒儿哈布丹,女儿葛珠丽,一起上马离去。

  邓祥云看着前面尘头,对了因道:“大师当年怎会惹上这个东西,如今他已作了江湖散人,老身在云南,也听得他练成了外道玄功,如果他和两个同伴一起来,那时老身也不敢招惹他们呢。”了因便把当年一时多口答应甘凤池前往滇南找他的事说出,邓祥云叹道:“大师当年杀了他的妻儿,也是出家人的一宗罪孽,我看三个月后,他一定会来找你的呢。”说话之间,忽听莫卧儿娇叱一声:“贼毛道那里走!”身形直拔,向山下奔去。原来冯道德刚才见碧琅钓叟三人上马飞驰,一时惊慌失措,追上前大叫:“老祖宗带我走!”但老骑的羸骡四蹄一起,已腾身数丈如何能赶上。刚巧葛珠丽的马奔到,他便上前扯着马尾,嚷道:“姑姑救我!”谁料女子一鞭扫出,叫道:“姑娘自顾不得,算你倒霉吧!”冯道德给她扫的倒身路旁,看着三骑人马瞬已去远,忙的爬起狂奔。莫卧儿晃眼不见了冯道德的影子,向前一望,才知那厮已跑下山坡。小姑娘如何肯舍,当下怒喝一声,风一般的向前追赶。

  莫卧儿展起轻功,一飘两纵,如燕子穿云,看着冯道德的影子。一个跟斗翻落。冯道德口里百般求饶,小姑娘抓着他,一巴两巴,打的他杀猪般的喊叫,面上肿一块儿。莫卧儿刚才夺去葛珠丽的一口蛮刀,正当举刀劈落,瞥见那厮身上没带着寒光剑,便一脚把他踢倒,叱道:“你把姑娘的宝剑放在那里?”

  冯道德一想:“我把宝剑还她也是一死,不如索性不招。”便哭丧着脸道:“好姑娘,寒光剑给人夺走了。”莫卧儿气往上冲,柳腰一摆,凑着他一脚两脚,踢得道士在地面翻滚,大嚷大叫起来。那边邓祥云正拿银簪刺破了因的脉穴,替他迫出血毒来,听见冯道德连声慘叫,便和了因走来看看。冯道德瞧着二人,又大呼冤枉。邓祥云见他脸上肿的像个猪头,莫卧儿还是踢个不停,忙把小姑娘阻止,各问一遍,才知褚鸿钧已死,不禁怒火如焚。冯道德却是极口呼冤,又道:“老仙姑,小道实在冤枉,褚鸿钧是我的师叔辈,小道如何会向自己人下毒手;那口寒光剑虽是我取去,不过杀害月清的另有其人。”

  莫卧儿忙道:“师太休要听信这厮的鬼话!”冯道德又道:“姑娘不信也好,如今寒光剑已给玉仪道姑夺去了,就算打死我,也不能从我身上取回的了。”了因和祥云仙姑听了,便劝莫卧儿道:“小侄儿,他杀害褚鸿钧,自有峨嵋道教朋友找他算帐,你是外派人,不理也罢,但你的寒光剑定要问个明白。”说了又问冯道德一番,那厮一口咬定是玉仪中途夺去。莫卧儿性子一起,製起蛮刀便剁,了因一手撒开道:“侄儿且听老衲一言,今天把他杀了,你的剑更难找得,不若……”

  说到这里,把莫卧儿扯开,在她耳边低声说话一遍,小姑娘觉得了因说的有理,暗暗点头。了因又道:“我今天约了邓仙姑到来,还有几位武林朋友等着和我们见面,我们搁的太久,事不宜迟,侄儿快些动手!”

  莫卧儿过来一手把冯道德提起。那厮刚才见了因劝阻莫卧儿,知道今天又逃过一死,暗念我一天不说出寒光剑的下落,她就一天不敢杀我。当下只有闭上双目,任由摆布。耳畔听到呼呼风响,莫卧儿正抓着他,跟着了因二人向一处乱石山头飞纵。过了片刻,突觉全身摔在地上,撞的骨头一痛,定睛看时,已来到一面峭壁之下,岩石嶙峋,崖顶一条瀑布泻落。心里又想,他们把我带来这里干么?

  只见了因和祥云仙姑纵过一面水潭,身形一幌,已走进瀑布里。莫卧儿抓着他跟着穿过瀑布之下,原来里面是个大岩洞,洞底屹立着一间屋子,巨石缝隙,隐隐传出隆隆之声,声若行雷。举头一望,岩顶凿了三个大字:“雷神洞”。笔划雄劲,才知这里就是峨嵋山上有名的雷神洞。

  了因和祥云仙姑运出大摔碑手,哗啦一响,把巨石移开,当堂露出一个洞门,一阵白烟冲出。一刹那,隆隆之声如雷震耳。冯道德一时面色发青,知道要把他放在雷神洞里,惶急起来,破口大叫:“救人啊!”他希望有人听见,知道他被困在此;可是洞里打雷之声和外面飞瀑奔腾,把他的声音掩盖了。

  邓祥云向莫卧儿打个眼色,指一下自己的气门。莫卧儿会意,上前挺指向着冯道德的喉头一抵,立刻点了他的哑穴,冯道德再叫不出了。

  三人把他拖进雷神洞,这天然岩穴像隧道一般,展延数十丈,岩顶石隙射进微光,照见地上有一条地缝,深不可测,阵阵白烟升起,每天午后,雷声从下面发出,如万马奔腾。千百年来,被视为一种神责,地方官命人把洞口封了,不许游客走进。当下了因和邓祥云把巨石移开,莫卧儿抓着冯道德向洞里一推,叫道:“进去和雷神作伴吧!”原来莫卧儿接受了因指点,待找着玉仪问过一遍,如她没有取去寒光剑,那时再回来把冯道德了结。

  了因三人把冯道德禁闭在雷神洞后,合力移动巨石,照样封闭了洞口。了因对莫卧儿说道:“贤侄,我和老仙姑有事,赶着要走了,将来乾隆在江南开水陆擂台,大家记着到杭州见面吧。”莫卧儿敬谨应诺,又向两人叩谢一番。了因和邓祥云一声“后会!”两条影子像大鹰一般,呼的纵登崖顶去了。

  如今且按下冯道德不表,莫卧儿看着了因二人走后,想起这番因偶然突窥见玉仪道姑扮男子,一时起了好奇之心,一路跟踪来到峨嵋山上,估不到惹起一场大祸,如今连自己最心爱的宝剑也失掉了,都是自己爱管闲事之过。想了不觉后悔不听巴哈罗之言;又念师傅隐禅上人临终,当着十三剑客面前遗嘱命我替他报仇,手刃飞凤。我不好好的苦练龙猛真经,来到峨嵋山和外派人结怨,实在毫无价值。想到这里,便决定见着玉仪道姑之后,便往访寻飞凤的下落。

  小姑娘心情怅惘,缓缓向岭上走去。黄昏日落,她又来到庆云庵。庵里道姑都认得她,见面便说:“姑娘来得真巧,主持留在清虚观里,还未归来。”莫卧儿道:“我不是来见主持的哩。”匆匆来到庵后,穿过竹林,只见莲台庵的大门关上,心里暗地纳罕。绕道从后门进入,一直找到玉仪的静室,室里也是静悄悄地。两个中年道姑正在收拾东西。莫卧儿道:“两位仙姑认得我吗,玉仪姐姐在那里?”

  二人瞧了她一眼,便道:“小妹妹,玉仪今早下山去了,她不会回来的呢。”莫卧儿半信半疑,细问一遍,也没要领。外面一个老尼走进来道:“今天玉仪一去,怎么便有许多人要找她,刚才正有一位陈公子来过呢。”莫卧儿知道是陈家汉到过来。暗念道姑说话怕不会假。当下也不想多留,匆匆离开莲台庵。

  天色入暮,她想赶上玉仪道姑,乘夜走下峨嵋。前文叙过:峨嵋山由三个主要山岭相连,小路盘旋六十四绕,上下山要走六十里山路。莫卧儿走了半宵,不知不觉迷失道路,来到一个山腰,山势峻峭,松林密布,林下像有一草屋。她走的倦了,以为这草屋是山民看夜的窝棚,正好休息,待到天明才觅路下山。

  当她走近看时,才知这草屋是一座碑亭,经过年湮代远,亭子上方没在荆棘树叶之中,只露出瓦盖,也给山藤缠满,远望如同一间草屋。月影残照,凄清冷寂。莫卧儿把蛮刀拔开荆棘,细看一眼,亭子建筑古旧,六根石柱子刻满花纹,上面全是莲花桁桷,屋瓦倾圮,已不蔽雨,看来日久没人修葺了。

  亭子中央一面青石碑,高约八尺,底下两层台基,最下一层筑有石栏围绕,碑文刻着“大宋隐士樵野山人宋希濂丹房遗址”。旁边一行小字是“嘉定八年终南派嫡传道士邱长春建亭立石”。层四五尺,正面一块黑石记事碑文,嵌入石框里,像一个窗户形状,碑文记的是宋希濂生前事绩。

  莫卧儿是回族女子,而且年纪还轻,自然不晓得那樵野山人是个什么东西。这亭子又非墓穴,为什么会有一面大石碑?作书人如今偷空各叙一笔:原来宋朝年间,中国道教里有一位火龙真人,创六合八法拳剑武技,为后来华山派之鼻祖。当时中国武技还未划分内外家,只有少林派的外家拳技,自从龙真人创六合八法,以八卦方位为变化口诀,出手全凭气功,称为“柔劲”,从此始有内家的名称。火龙真人传给二个知名弟子,一个是陈希夷,一个叫宋希濂。陈希夷再传给张三峰,揣摩八卦卦象,推演为八八六十四式,是为太极派之始祖。

  据张三峰全集所载,三峰真人曾师事火龙真人的再传弟子陈希夷,从六合八法再创了一种内家拳技,即今日之太极拳。当初只为道家修养之用,作为调和血脉,舒展筋骨,恢复打坐后之疲劳。岂知门下弟子习之数年,气力充沛,武技进益,於是进一步而成为习武之基本功夫。

  火龙真人另一个弟子宋希濂,自传得六合八法之后,转赴於道家玄学方面用功,研究人体构造,全身穴道分布,与丹药同时并重,使学习的人短期内能脱胎换骨,改造形骸。不久便创出擒拿十八法和穴道之学,后者即道家之截脉手法。宋希濂初遁迹终南山,武林人称为终南派。他所创之截脉手骨,五打穴(后也推广成为现代流行之针灸术〕,六封血(推血过宫),七点脉(必须按照一定时辰点一定部位),八崩放(解穴放血推瘀一类)。

  宋希濂为避免世人登门较量和求取丹丸,晚年隐居峨嵋,自号樵野山人,埋名隐姓。这个碑亭也就是当日炼丹房的遗址。至於碑旁所记邱长春立石。原来邱长春也就是元朝赐封道教长春真君的邱抒机,有称邱处机,相传为宋希濂再传弟子。碑内年号:“嘉定八年”为宋理宗年号,也就是元太祖帖木真称帝后十年。元史记载:“太祖召见长春真人於雪山之阳,问征西成败,真人答必大捷。太祖喜,问有何求?邱长春谓宋朝气数已尽,金国将变,先宋而灭亡,将来入主中原,求太祖止杀戮,并阐释敬天爱民,国家必昌的真理。及太祖东返,赐号神仙,封大宗师,掌天下道教,建北京太极宫,命长驻帝京,邱死后又赐‘长春演道主教真人’。”

  以上便是樵野山人宋希濂和邱长春的来历,闲言叙过,书接前文:且说莫卧儿对那碑石,一点没有兴趣,也无心细赏。看完碑石,解下行囊,取出水壶干粮,草草吃过,便手握蛮刀,倚身碑石下阖目半睡。也不知过了若干时候,朦胧间听到荆棘丛中一声响,一张目便见一团黑影窜来,连忙跃身拔刀。那黑影眨眼已经冲到,原来是一头九臂野狐,大如黄狼。她一刀扫出,那东西忒是非常狡黠,一见刀影,立刻拱身一跳,四足腾起,避过刀锋,向她的头部猛噬。莫卧儿急把身形一矮,刀向上仰,那畜牲一时惊惶过度,一口噬莫卧儿不得,竟向石碑撞去。

  这一下冲力十分猛烈,砰的一响,那九臂野狐已是脑浆迸裂,倒在碑下。莫卧儿觉得刚才响声过后,跟着脚下似是来了一震,细看着的青石碑,已经扭转半面。暗想今那畜牲纵使力大,也不会连碑石也撞斜了吧?举头一看星斗已是五更将近,她蹲下身子,想把野狐扔开,忽见石座下露出一个洞口,刚才的黑石碑已不见了,不禁暗地一楞。这个洞口像一个窗户,望下去黑黝黝地,忙在行囊里取出火折在手,敲击火石把火折燃着,向穴里一照,发现一道石级透下去,下边像个地牢。她想:“凡是古墓地穴,往往是藏宝的地方,今夜碰得这么巧,何不进去探察一下?”

  她走完了石级,幌亮火折子一看,地下是一所石室,前后两进。墙壁还留着窗户,前进摆着云床、经架、椅桌。这石室当中是建在地面的,后来才给泥土掩了。走到内进,经过一所院子,几株大树把上面泥土支撑着着,树身已枯,内室悬着一块木匾,“炼丹房”三字还在。这一进屋子广阔数丈,屋里放着两个炉鼎、石臼、木杵、水缸,和炼钢的炉灶,也有不知名的器具,摆满一室。

  小姑娘看了一遍,瞥见屋角一个壁橱,两扇铁门紧闭,写着“炼成丹药,不许妄动”。暗念橱里或者还有丹药放着,且打开看着。她拿刀削落锁子,铁门打开,只见十余个瓦罐子,盖上用蜡封得很完好,每瓶都有原砂字写上。她一瓶一瓶的细看下去,大部是医病疗伤的药丸,有些写着“延寿丹”、“宜男散”,小姑娘那里感到兴趣。

  最后看到二个宋瓷的豆青瓷瓶,比其他的特别精巧。瓶身烧出暗纹,一个是龙头,一个现出飞凤。瓶背写着几行金字道:“元主赐来世间七种宝物,命制玉液金髄丹,未成而天下道观咸遭封闭,遂停止进呈,待有福之人享之。此丹分男女服用,不论习文练武,三月而增强十倍功力,能扛百斤者可举千斤,一目十行者可百行,奇妙无穷,诚九转胎元之仙品,人间易筋换髓之至宝也。樵野山人志。”

  小姑娘看了,已明白七分。暗自想道:“原来这丹丸是元朝皇帝命造的,等到这丹房的主人炼好了,便遇到天下道观给皇帝封闭,他便赌气不拿出来进呈,留待有福之人获得,这样看来,我是个有福的人也未定哩。”她便把两个瓶子,放进行囊,忽又想道:“这丹药分男女服用两种,我拿两瓶有什么用处?不若只取那一瓶有凤形的吧。”正想取出有龙形暗纹的一瓶,入回橱里。一刹间脑里突然来了燕山郎的影子,她的手又放下来暗道:“我也找个有福的男孩子,给他服下那一瓶有龙形的丹丸吧。”

  她离开了这埋藏地下的炼丹房,回到亭子上,抱着青碑一摆,格沥一响,果然移回先前的位置,石座下的穴口,也当堂给黑石封闭了,心里暗暗惊奇。天上已经发白,一看这亭子所在的地方,四面崇山环抱,也不知昨夜从那里走过来。这时觉得有点口渴,听见涓涓流水,如琴韵之声。刚巧水壶已空,於是循声找去,只见石梁之下,一泓清水,山泉从岩石喷出,争琮发响,石梁凿有“仙井”两字,掏了两口进肚,清凉甘冽,精神顿爽。暗念那两瓶什么“玉液金髓丹”,既是易筋换髓至宝,何不拿来服下,看看有什么好处?想罢便掏出那有凤形的瓷瓶,弄去封口,倾出两颗丸子在手,就用泉水送下。复把瓶子放好,看看这山岭全没有路,只得向山上纵去。

  当她爬到山顶,一朝红日浴在云彩之中,璨灿如锦,群山苍翠,笼罩在白云之中,正叹峨嵋山色,不愧天下名山。忽觉天空呼的一响,一团黑影直冲下来。莫卧儿一眼望去,当堂喜极大叫:“蛮奴,我在这里!”那头金眼神鹰早就看到了她,展开两翼乘风降下。莫卧儿一算日期,才记起约定神鹰今天前来。这时候,蛮奴敛翼掩着她的半边身子,不停地拿利啄揩着她的脸儿。莫卧儿也抚着她的金项毛,亲热地道:“小伴儿,我们分别多日了,你一定感到寂寞吧,我知你一定会依时来接我的。”

  金眼神鹰本就不会知道日子,莫卧儿临别之时,把二十枚胡桃系在它的足上,叫它每天啄破一枚,待到全部吃掉,便飞来相见。当下亲热一番,便抱着蛮奴的颈项,说道:“我们返回碧水潭去吧!路上我还要找寻一个人呢。”神鹰引颈嗥鸣,像是无限欢喜,两翼一拍,带着莫卧儿直冲云汉,瞬已飞翔在崇山峻岭上空。

  且说玉仪道姑离开峨嵋,仍然是来时一般,作少年武士打扮。金眼神鹰瞬息百里,不上半天,莫卧儿已瞧见她在马上的影子,正在路上飞奔。跟踪一会,知道玉仪所走路,十九是赶回大金川去的。莫卧儿在峨嵋山时,已探得玉仪是司马长缨的妹妹,暗念她这番定是返回金川宫见她的哥哥了,我的神鹰飞翔得快,也不必在路上钉梢着她,不如先返星宿海,再过几天,前往金川宫向她追问宝剑的下落,也不会迟的。她一拍蛮奴的颈项道:“我的朋友,快赶回我们的家里去吧。”

  这天傍晚,莫卧儿已回到黄河源头星宿海,俯视潭水,一片碧色,忽见海中礁石,像有二个人的影子。小姑娘好生奇诧,这荒漠山区,从来少见人迹,忙叫神鹰降落。一会儿,早已看出两股光影,来回闪动,原来有两个人在那斗着。她的目光锐利,已认得其中一个大孩子,仿佛是她日夕惦念的燕山郎。其他一个汉子,穿上斜襟束带的满洲服,年纪是二十余岁,手里一口长剑,光影闪动,正把燕山郎逼的步步后退。

  她不觉又惊又喜:惊的是那汉子像是清宫武士,而且刀法纯熟,身形窜纵都比燕山郎高出几倍。喜的是燕山郎突然来到碧水潭,定要来看自己。这刹儿,神鹰已展翼斜飞,离水面还有十余丈。蓦地扑通一响,燕山郎给那汉子一脚扫下水里。莫卧儿一急,在神鹰背上滚身跃下。但觉身体轻盈,一飘便到了那汉子的背后,蛮刀出鞘,一声叱喝:“奸细看刀!”

  她的出手已经快如电掣,谁料那汉子也不比她慢,一听阗空风响,已知道有人纵到,身形一拧,长剑即到,眼前黄光一霎,莫卧儿手里的一口蛮刀当堂无声无响的给他拦中削折。小姑娘一惊非小,眼看那人剑影一沉,第二剑匝地卷出。这一剑出手又快又狠,照理小姑娘是闪避不来的。可是不知怎的,她的心刚想到向上窜起,全身已呼的像火箭冲霄,一窜丈余,自己也不明白,何以双足未动,自己便会窜高。这一种正是“身心合一”的绝顶轻功,莫卧儿平日未曾练过,也不是她的一般年纪能够练成的,当下只有眨眨眼儿,自己也不明的所以。

  那汉子瞬已失却她的影子,不禁一怔。莫卧儿一个跟斗翻到另一块礁石上,见燕山郎刚泅近,两眼圆睁,使出巴哈罗传授给她的劈空掌,迎着一推,喝道:“你这奸细,姑娘和你有何仇怨,干么找上门来?”她的掌虽然厉害,究竟内劲还未炉火纯青,尽量把来剑一阻。怎知掌风飕的飚出,那人全身一顿,便向后直滚,如狂风卷落叶一般,一直翻到水里,还是滚动不已。

  小姑娘也不知自己的力从何而来,忽地想起早上曾服过两颗“玉液金髓丹”,定是药力生效,不觉狂喜。这时上空又是一阵风响,金眼神鹰敛翼冲落,利爪一攫,把那人从水里抓起,直飞上空,那汉子手里还握着长剑,见自己身子悬空,便拿剑向神鹰的胸腹扎去。莫卧儿立刻叫道:“蛮奴快放他!”神鹰是一头灵禽,莫卧儿就是不叫,它也会防御。翼子一拍,那人在空中哎唷一声,手臂当堂折断,长剑飞坠,一道黄光直冲水面。

  这时燕山郎已纵身出来,对莫卧儿道:“姊姊,那厮要偷看石上的剑经呢。”莫卧儿道:“那不是剑经,是练功口诀,这东西定是鹰爪,待我叫蛮奴把他摔死!”当下打出手势,神鹰怒叫一声,利爪放开,那人便从数十丈高处掉下,看看就要粉身碎骨。

  一刹那,岩石后倏的纵出一个人,暮色又黑,眨眼已失去二人的踪影。燕山郎叫道:“不好!那鹰爪儿给人救去了,快追!”莫卧儿一扯燕山郎,在礁石上纵回岩边,飞奔崖顶,放眼望时,一里之外,正有一骑人马飞驰,马上似有两点黑影,一忽儿已没进树林里去了。她本想追赶,又怕是调虎离山之计,便道:“弟弟,我们没有什么损失,那口蛮刀是我从苗女手中夺来的,折了不算什么,但那厮却把宝剑扔下了,由他们逃吧。”

  原来燕山郎上次跟金罗汉离开峨嵋,实出於无奈。他觉得莫卧儿聪明英爽,心里依依不舍。师徒们走了十余天,刚巧和尚穷带着小徒儿梅心美赶到来了。一僧一道见面,自有一番高论。金罗汉道:“大师,我们当日在西安酒留人楼头醉后说笑,大家要收个徒弟,后来又计议盗取龙猛真经。估不到今天已成为事实,你替贫道找得燕山这孩子回来,实在不错;不过贫道觅来的小哥儿心美,大师也觉得满意么?”和尚穷笑道:“你这牛鼻子眼力端的不错啊!心美这孩子不但讨得我欢喜,而且擅捉虱子,每天睡前非他来捉一次不行呢。”金罗汉嘻嘻的道:“那么大师应该请我吃酒了,我一想到酒留人的酒香,喉头便痒的难煞了。”和尚穷道:“吃酒易事,出了这个谷口,从蓝桥抄小路前去,再走一天便抵西安了,这回由我来作东道吧!”

  金罗汉听见有酒喝,便精神大振,牵着和尚穷直向前奔。这番却苦了梅心美,这个温文俊俏的孩子,跟得汗流夹背。他对燕山郎道:“师哥,我的脚走的起了水泡,实在追不上了,你能否伴我随后走呢?”燕山郎眉头一皱,胸有成竹,便道:“心美,我们虽不同师,却是兄弟一般,你既走不起,难道让你掉下来吗?待我禀告师傅去吧。”当下叫他站在路旁等候,跟着便走到一僧一道面前,细说一遍。金罗汉急着要喝酒,便道:“心美这孩子娇生惯养,既然走不起,横竖只有一天便到西安了,到时向人家问酒留人何在,便会见着我们的了。”燕山郎大喜。和尚穷回首道:“燕山记着!心美如今已是我的徒儿了,路上不许你欺负他!”燕山郎连声应诺。回去告诉梅心美道:“师傅在西安酒留人等我们呢。”梅心美说道:“谢谢师哥,不过……”他的话未说出口,脸上已是红晕上腮。燕山郎怕他改变了主意,诧异道:“不过什么?”梅心美问道:“今夜我们在那里住宿好呢?”燕山郎哈哈大笑道:“我以为你愁什么,你一路跟着穷师伯前来,难道不睡觉的么?自然有店住店,无店借宿哪。”

  梅心美腼腆道:“师哥不知,我每夜睡觉要把自己藏在布袋里,师傅也晓到我有这种怪癖,从不和我睡在一块儿的。”说了指一下背着的行囊,果然有一个折叠的青布口袋。燕山郎忍不住笑问道:“那么,你睡在什么地方去?”梅心美忸怩笑道:“睡在床下哩。”燕山郎冷冷的笑起来,於是和他慢慢沿大路走去。

  这晚两个小儿郎在蓝桥镇一家客寓寄宿,梅心美一早便把行囊打开,取出那个布袋,和衣躺进,刚好全身裹上露出头颅。他把布袋口的索带结上,阖目便睡。燕山郎也不去惊扰他,暗念:“你这娇儿,合该回到家里享福,我也不知师傅怎会选中了你,带来给穷大师作徒儿。”不久便听到梅心美发出鼾声,他偷偷起来,草草写下一封书,给他的师傅金罗汉,背起行囊,挂回佩剑,跟着吹灭烛火,推窗纵出,乘夜离开小镇,一口气向西南飞奔。第二天在市集购了一匹口外大马日夜赶路,沿途向人家探问黄河源头在什么地方,可是都没人知道。

  这天已入到甘肃,前面山岭连绵,峰峦插天,人迹少见,原来已到了岷山。忽听背后一阵马蹄声,来了一骑人马,马上的人是个少年汉子,身穿满洲长袍,腰束阔带,佩着一口长剑,剑鞘黄光灿灿,一阵风头已奔到来。燕山郎勒马路旁,让他走过。那人回头瞟了他一眼,便风驰电掣的去了。

  走了半天,山径愈僻,前面一处山坳。燕山郎正想找个山里人家,询问前路有无宿头。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声,正感奇怪。眨眼之间,山坳转出三骑人马来,前行的是个黑须老叟,乘的是瘦骡,蹄声得得,已来到他的面前,燕山郎暗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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