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清主弄权谋
 
2023-08-03 16:58:09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乾隆没有走进排云殿,绕过殿旁的通路,折向左边,那里有一道登山石径,直透到山上去的。这时排云殿瓦上的黑影,正展起夜行飘纵轻功,远远地钉梢着。天上浮云片片,把半边月亮掩蔽了,万寿山上,林木森森,一片黑暗,但见一点萤光,在林间移动,那正是周日青持着的宫灯,在前引路。

  观音阁矗立在夜色当中,外面围着一道红墙。乾隆突然停步,吩咐策零等四名侍卫守着路口,便和周日青、白振沿石路走向观音阁。只听大门微得一响,两扇朱漆大门咿的打开,一个年轻尼姑穿了洁白斜领袍,合十相迎。乾隆低声说了一句话,那妙尼向他微微点首。乾隆立刻转身过来,向周日青白振二人挥手,跟着闪身进门,两扇大门咿的一响,又复关上。周日青忙把宫灯弄熄,和白振左右退开,一刹儿已隐身暗处。

  这番情景,一一入到那夜行人的眼里,当下身形一拔,上到一株古松树上,树梢伸展出外,距院墙不过数丈。那人一势“狸奴过瓦”身形,影子一晃,已飘过短墙去,微微带起一阵衣袂微风,落在观音阁的廊头,脚下没一点声息。

  这个夜行人是谁?原来是“神剑手”李来风,二十年前,他是雍正御前首度剑客领班,对清宫里道路了如指掌。今夜他独个儿到来窥探,事有凑巧,这晚乾隆也夜访万寿山。李来风心里纳罕,这个魔王鬼鬼祟祟的,究竟来此会见什么人?如果要和陆云凤幽会,也不会来到这荒僻的观音阁上。他仗着脚下轻功了得,一路飞檐越壁,蛇行鼠伏,又怕惊动了阁上的人,便攀登白塔顶上。那处居高临下,正可俯瞰观音阁里的情景,不过视线距离还远,要运用目力,才瞧得真切。

  这时观音阁朝后面的一列窗子,正在敞开,佛阁的莲花灯,光照一室。阁后垂下重帏,分作前后两进。就在这时,只见小尼姑引着乾隆来到阁上,阁里早已摆设几个锦墩,沉香热起。乾隆走到大士前,作了一礼。小尼倒过一杯茶呈上乾隆,便走下棂梯去了。忽见帏幔一动,出来一个韶秀童子,面如满月,目若朗星,头戴锦缎小帽,帽前缀一颗豆大的珍珠,身穿金线绣花长袍,黄缎团龙小褂,生的眉清目秀,年纪约在十二三岁。乾隆还未觉,童子一步到他的跟前,倒身下拜,口里似在呼唤着。

  李来风伏处隔的太远,听不到声音。正在一愣,只见乾隆喜得满面笑容,一把拖着童子的手,拥在怀里,在额上亲了又亲。那童子牵他坐在锦墩上,也抚着他的短须。乾隆捧着童子的脸,看了又看。口里嗡动着,像在问他一些话儿。那童子伸手向帏后一指,帏幔又是一动,一刹那走出一个妇人来。这妇人头上盖了黑发帕,额着垂着一面轻纱,像新疆维族女子的打扮,隐约看出眉目如画,却难认得她的庐山真面目。她一出来,就要向乾隆下拜。乾隆的侧过身子,慌忙扶妇人起来,让她坐在锦墩上去。

  李来风看的好生惊奇,觉得这妇人一双妙目,在轻纱里光芒四射,分明是个武功高到无可再高的人;那童子也是步履凝重,神气内敛,虽是小小年纪,看来武功根基已是不浅。心想清宫里除了飞凤之外,练过一手武技的女人,就只有阿丹福晋和陆云鹃陆云凤两姊妹,这个妇人没有阿丹年纪大,也没有云鹃姊妹二人年纪的轻,她究竟是谁?又念那童子和乾隆像是父子之亲,但乾隆生下的太子,年前已经夭折,后来生的才是三四岁的娃儿,那有这么大的年纪?那末,面前的阿哥又是谁的呢?

  乾隆对那面蒙轻纱的妇人,像是十分尊敬似的,说话时也侧着半身,而且坐在妇人的下首,童子却侍立他的身旁。李来风蓦地一触,恍然道:“是了,这娃儿是乾隆的孽种,陆云凤的私生子福安康,不见他几年,想不到长成这么的大了。他七八岁时,就拜王雪莲学技,后来听说在秦岭失了踪,从此便再没消息,如今看来,那次虚报失踪怕也是乾隆的诡计……”想到这里,便向塔下纵落,那里是一座石台基,可以瞧清楚阁中人的举动。谁料月光突从云里走出,他的影子一晃,刚给背后的白塔反射下去,人影如同浮云飘过天上,一刹儿阴影斥过观音阁外,竟给那小童福安康瞥见了,高声叫出:“塔上有奸细!”

  李来风刚落到石台基上,阁里琉璃灯骤熄,一片黑暗,心知不妙。说时迟,蓦地嗖的一声衣带风响,一条细小的人影瞬已冲到来,一看正是刚才阁里的童子,身形轻若飞絮,手里一口晶莹闪亮的短剑,大喝一声:“你是何人?敢来禁宫窥探!”李来风想不到这小童施展的竟是猿猴轻纵绝技,忙把软钢剑拉出,迎风一引,如盘蛇挺身,挞的一响,把来剑反弹出外。那小童倒翻一个跟斗,半空挺腰蹬足,乘势冲落,剑锋直点,疾若流星。李来风一手剑已是有名的快,立刻一记“仙子指尘”向空挥出,刚好煞着来剑。心想这娃儿小小年纪,已是这般手快,将来大了,这还了得!当下一抖剑锋,震出三十六点缠快剑,剑光像雪花飞舞一般,向小童面前戳去。

  那娃儿如何抵敌得神剑手的快招,急忙提剑封门,一阵嚓嚓声响,震的他小手臂通麻,挡了两三招,已退到石台基的尽处。李来风一想:杀了这孽种,武林人会说我没度量;若不杀他,那就后祸无穷。想了便打算戳断他的足筋,教他像昔日战国时代,庞涓把孙膑刖了一般,变成残废。当下身形一矮,剑锋下沉,变过一招“浪涌金山”,向小童的脚剁出,这一招变化神速,福安康来不及用剑挡落,急的跃身避过。那知李来风的剑如同波浪涌出一般,一起一伏,一剑连一剑,滚滚而来。眼看这娃儿双足着地上,便要中剑倒栽。

  在这电火般的一霎儿,忽地一阵风来,夹着呼呼微响。李来风黑夜里仍能辨物,骤见点点黑影飞到,还未看个真切;剑锋已来了一连串当当声响,当堂给暗器弹开,手肘已觉震的发酸。那点点黑影撞开他的剑后,并不坠落地上,恰似野蜂绕个圈子,瞬已向前飞走了。

  李来风伏在草叶里,定睛看时,只见七八丈开外,正站着一个人,正是刚才阁里的蒙面女子,只见她把手一招,一股掌风把黑点接回掌里去。这当儿,福安康已奔到那女人身前,叫道:“阿姨把奸细抓回去……”话未说毕,立刻给女人一掌掩了口。李来风心里一惊,已猜到那女子是谁,知道今夜再留不得,立刻来个蚱蜢跳,跃到石台基后隐伏。月景一暗,山上漆黑,乘势窜入树林,向山后急奔;还幸那女人没有追来。当下展起夜行轻功,沿途避过守卫的耳目,当到了景山山麓,才舒了一口气。暗念如果这个蒙面女子真的是她,那么,福安康是跟她来京的了。

  夜色沉沉,远远传来击柝之声,已交三鼓。李来风在景山下稍歇片刻,正想乘夜偷出城去,谁知走了几步,忽见景山上呼的一阵袍带风响,一条人影像大鹏展翼一般纵落,那人在柏树梢头微微一点双足,然后履地。不觉暗地一愣,知道来的定是个武林绝顶高手。连忙运起夜视本领,定睛看时,原来是个老道士,年纪已近百岁,头上戴了竹笋冠,两道长眉,垂到面颊,颔下黑须囊,两耳垂下两枚大金圈,摇摇曳曳,身穿金线水火道袍,白护膝,蒲草鞋,飘飘然有神仙之貌。

  李来风伏身暗处,嘬口叫出江湖口哨:“咄、咄、咄!”像秋虫夜叫之声。那道士已知附近有线上朋友,双目一扫之后,便直着鼻子仰空一嗅,像已察出李来风躲在树后,他看着附近没人,便低声道:“合字朋友,你是谁?走出来吧。”李来风一步跃出,放低嗓子道:“掌教毋怪,在下是李来风,刚才打出口哨,怕背后有人跟踪,就因在下正从万寿山逃出来呢。”

  书中交代,来的老道士不是别人,正是青城派掌教金罗汉。自从上次和尚穷遣梅心美送书,约他到江南游玩。老道知道和尚穷用意,无非欲前往趁水陆擂台的热闹,便推说有事不能同行。怎知梅心美临行,竟带着燕山郎一起下山。燕山郎这番是再次离开老道逃走。金罗汉一气之下,要找和尚穷算账。谁想跟踪到了青城山,和尚穷已经离去。老道原是青城山万松观掌教,附近江湖人无不认得他,当下暗地打探一番,才知自己的徒儿燕山郎不是跟和尚穷一道走,而是跟莫卧儿入京去了。金罗汉气子稍平,但恨燕山郎不听教导,两番逃跑,非抓回来教训可,于是追踪入京,前次李来风在妙峰山时,便探得金罗汉不久便到,曾把这消息告诉甘碧等人。不料传到燕山郎的耳里,怕受到师傅责罚,因此不敢回返卧佛寺,当日便和莫卧儿取道往江南去了。

  原来金罗汉打听到水陆擂台不日开启,路上曾拜访两位武林朋友,约定他到江南相会,因此阻了日期。李来风数天前便混进京来,打听周复明兄弟囚禁的下落,所以未和金罗汉会面。想不到今晚在紫禁城后景山下相逢(按:景山即煤山,明崇祯帝自缢的地方)。这里已是宫墙之外,山上筑有破亭子,野树丛生,一片荒凉,二人来到亭里坐下。李来风先问道:“掌教几时到的,见过各位朋友么?”金罗汉诧道:“贫道今早才到卧佛寺去,也会见着各位朋友,可是他们正要赶到杨柳青港去呢。”李来风诧道:“为什么?他们忽而改了行程?”金罗汉道:“老弟难道不知,这番乾隆魔王南巡,龙舟系由杨柳青港启锭呢。”杨柳青港在天津附近,是运河的起点。李来风听了,便道:“在下岂有不知,不过我们原是约定到江南才动手的。”金罗汉道:“不错,甘碧侄儿也曾说及:但最近又探得魔王约了好些武林人在杨柳青港相见,而且打听到周家二个侄儿已解到杭州,将来定会拿来作饵,诱一班武林朋友入彀,因此便分两批人行动,一批先到江南,一批赶到杨椰青港钉梢,贫道临别时,甘侄儿还托贫道带个信息给老弟呢。”

  李来风道:“原来如此,那末,道长今夜为什么敢来窥探呢?当年道长不是在乾隆跟前,誓过不再踏进京里来的么?”金罗汉冷笑道:“当年贫道给穷大师劝服了,他虽然为着救我的命,但也暗中替魔王打算,乾隆原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呢,不过贫道今夜到来,实系钉梢一个人,这个人若说出来,怕会使你吃惊的。”李来风面容一凜,急着问道:“是谁?为什么会使在下吃惊,莫非是个有着三头六臂的人么?”金罗汉道:“不是有着三头六臂,而是天下武林人闻之生畏的一个女人。”李来风立刻一怔,急道:“在下刚才在观音阁上,正遇到一个面上蒙了轻纱的女人。”

  金罗汉一听,当堂打了一特道:“就是她了!”

  那时李来风见金罗汉神色很是紧张,并说今夜钉梢的正是这个蒙面女人,心中也猜中了几分,便道:“金道长,如果是她,为什么那小野种福安康也会跟她一起到来?”金罗汉道:“贫道虽然离京日久,但知的事比你还多,这几年来,福安康一直在天山上学技,到了最近才离开天山。”李来风问道:“道长最近到过天山上去么?”金罗汉摇首道:“这消息是得自另一个人的,贫道这番来京,路上遇见周浔的未亡人冒莲,原来她正上过天山,打算恳求孟丽丝救出她的两个孩子,谁料到上南高峰,才知猿女刚离开石室数天,冒莲便兼程赶到京里来,她又告诉贫道一个很出奇的消息……”李来风打断他的话头问道:“什么消息?”金罗汉接下去道:“据冒莲说:她在邛崃山上遇见王崇明。”李来风瞪了双目道:“真有此事?王崇明早已多年没有消息,也没回过五台山上去,许多武林朋友都以为他死了。”金罗汉道:“冒莲不会说谎的,她亲眼见着太极手王崇明,还有一事你怕未知,那就是王雪莲已离开了司马长缨,后来长缨在金川城封金挂印,也一去无踪。”李来风愈听愈觉出奇,当下向老道细何一遍,原来金罗汉路经居庸关外,遇见女侠冒莲,这些事都是冒莲亲口对他说的。李来风便问:“冒莲如今到那里去了?”金罗汉答道:“贫道约她一同来京和各位朋友见面,可是她说:各位朋友都救不了她的孩子,除非找着天山猿女孟丽丝,或是密宗女侠王雪莲,她的两个孩子才会有救。”李来风不禁生气地道:“岂有此理!我们为着她的二个儿子,几番出生入死,上官兄夫妇也因此而丧了命,她不感激我们罢了,反说我们救不了她的儿子,去要向别人求助。”金罗汉只得道:“老弟不要生气,冒莲也有她的苦衷,但她也没法见着孟丽丝和王雪莲,因此才托贫道打探孟丽丝有没有来京。”李来风气稍平,跟着问道:“那么,她在那里等道长的讯息?”金罗汉在他耳边道:“她就在西山三山庵住着。”

  二人说过一番,天将放曙,便一同离开景山。李来风问道:“道长打算到那里去?”金罗汉道:“我到三山庵见着冒莲之后,还要追踪另一个人?”李来风诧道:“这人又是谁?”金罗汉道:“是我的冤家。”李来风笑着道:“道长的冤家是什么人?”余罗汉道:“是个出家之人。”李来风以为老道凡心未息,还和尼姑结欢喜冤家。不禁呵呵笑道:“道长年已百岁,想不到还有此风流韵事。”

  金罗汉正色道:“什么?你估贫道还未看破色空两字吗,我的冤家是和尚穷啊!”李来风怔了一怔,问道:“道长和他结方外缘,武林传为嘉话,怎么又变成冤家?”金罗汉道:“我和穷大师感情还像往日一般,不过这番他有些事对我不起。”李来风便道:“你且说来,让我来评个理,看你们谁个不是。”金罗汉便把和尚穷上次遣梅心美送信,约他到江南趁热闹,后来他拒绝不去,谁料梅心美临行,把他的徒儿燕山郎一起拐走,对李来风诉说一遍。李来风道:“我看不是和尚穷唆使燕山这小孩逃走的。”金罗汉道:“虽不是他唆使燕山逃走,但他不应收留着燕山,也不把这个顽徒送回给我处置。”李来风便道:“不啊!这番燕山来京,是和莫卧儿一道的。”金罗汉口里哼出一声道:“我最恨这个少林小妖女,那不争气的孽畜,偏要跟她在一起,若给人家看了,孤男寡女,成什么体统,所以我要找着穷大师,责问他为什么不替我把燕山抓起来。”

  二人越过禁城,沿途说话,不觉已抵西北群山,太阳初出,晓雾未散,林间鸟语啁啾,泉水争淙流着,精神为之一爽。路转峰回,山径幽静,忽见前面一条山溪,拨剌一响,走出一个人来。那是个年轻的哥儿,年约十五岁,生得眉清目秀,唇若涂丹,身穿布衲,裤管挽起,正从溪里濯足后起出。金罗汉急的拉着李来风一闪,一齐躲进矮林伏着,李来风低声道:“那哥儿是谁?”金罗汉在他耳边道:“就是和尚穷的徒儿梅心美,我替他找到的孩子。”

  李来风心里纳罕,怎么老道要躲避这小哥儿,当下伏着细看,只见梅心美在溪边乱石丛中,取回一具瓦坛,盛满了溪水,挽起便行。刚走了几步。远处树林里又来一声长啸,清澈如笛子。梅心美听了,立刻停步,放下水坛,四边望了一遍,便把手指放在唇上,嘬口作鸟鸣,连叫三声。树林敕敕响动,纵下一个女子来,面上蒙了黑布,露出双目。这女子密发虚挽,肌肤晳白,容貌娟好,腰间佩一口剑。一见梅心美,便一手拖着,一同走进林下,悄悄的道:“表妹来了多久?我怕你等的焦急呢。”李来风见蒙面女子称梅心美作表妹,不觉瞠了双目,因刚才看到梅心美分明是个少年郎。金罗流见他探首出外,便暗牵他的衣袖,教他不要动,于是再细听下去。

  梅心美应那蒙面女子道:“我定会等候的,昨天寺里小沙弥通知我,便知姊姊一定要来。”蒙面女子道:“你师傅起来了么?”梅心美暗暗点头。蒙面女子便在她耳边说了一番话,语细不可闻。梅心美频频点头。蒙面女子又道:“你记紧到时依计行事,不要露出了破绽!”梅心美道:“我晓到了,姊姊回去告诉表哥放心,我定会干妥的。”蒙面女子道:“你的表哥已回江南去了,他特地叫我留下来,和你见面的。”说了又看看四边动静,低声嘱梅心美道:“你师傅是乾隆的同血统兄弟,他虽然不会助纣为虐,但到危急之时总会保护乾隆的,你行动不要给他觑出。”梅心美忽道:“姊姊,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的,燕山那次已发觉我是个女子,怎生是好?”蒙面女子道:“表妹,你也太疏忽了,还幸你师傅早就知道你是女扮男的,以后你处处当心便是。”说罢便闪进密林,一刹那已消失在雾影当中,梅心美也提回水坛,沿山径登山去了。

  李来风看着她远去,才一把扯着金罗汉道:“你……你怎么找个女孩子给和尚穷作徒儿?今天我才瞧破这个秘密。”金罗汉道:“贫道自有苦衷,当初我们一僧一道,约过互相代觅徒儿,五年后看谁人教出来的好本领。我们约过之后便分头寻觅,可是要在几个月之间找到练过武技的孩子,年纪又要适合,实在不是一宗容易的事,贫道刚巧路过无量山,便上山拜访师妹郑祥云,告诉她这件事,老仙姑便说:和尚穷是乾隆的同父异母兄弟,最怕将来教出一个本领高强的弟子,作了清朝的走狗,像周日青一般,残杀我们武林人,岂不是养虎为患,因此老仙姑替我出了一个主意,她说有一个现成的女孩子,学过几年武技,根底也不错,而且是陈家汉外祖家里的姑娘……”

  李来风听到这里,又再打断他的话头道:“你说的就是陈阁老的孙儿家汉吗?他虽然加盟邛崃山反清十三剑客之中,但他的一家世食清禄,狗口里怎会长出象牙来?”金罗汉道:“你听贫道说下去,陈家汉的娘亲外家姓梅,当年帮助李定国反清,全家遇害,只剩下一个还在襁褓的女孩,得乳母带着逃生,这个就是梅心美,她叫陈家汉作表兄,后来长大了,跟郑祥云的女弟子红姑学技,那次叫我给和尚穷的就是这女孩子,我虽然有点不愿意,但终给祥云这老婆子说服了,后来便把心美扮作男子,作了和尚穷的徒儿。”

  李来风笑道:“这玩笑也开的太大了,后来和尚穷发觉了又怎样?”金罗汉道:“他发觉时已在一年之后了,那时候已成事实,如果宣扬出外,说和尚收了女孩子作徒儿,便会惹来许多闲言闲语,因此和尚穷只有一直隐瞒下去。”李来风低头一想,忽道:“那么,刚才那蒙面女子就是卓明珠了?”金罗汉点头道:“你猜得不错。”李来风暗念,卓明珠刚才约梅心美见面,定有什么图谋,便问金罗汉道:“你猜她们要干什么?”金罗汉道:“这事我们还是不管的好,总之,心美这孩子不会忘记一家遇害之仇,将来有给你瞧的,所以刚才叫你不可惊动了她。”

  金罗汉说出梅心美的身世后,便道:“和尚穷来西山,我要找他去呢。”李来风知他不想自己跟随前去,便道:“道长,我们到江南再见吧!”遂怱怱告别。

  老道别过李来风后,细看刚才梅心美走的山径,是通到峡谷里去的。暗念这处已过了戒台寺,前数里就是檀拓寺,这间寺藏在峡谷之中,只有一条石路透进,再没别的去处了,那么,和尚穷师徒是在寺里栖身。于是履起快步,未够半个时辰已望见山,门石坊上刻着斗大的檀拓寺三个字。钟声悠扬,传到耳里,寺里僧人看来正做着早课。又念自己是个三清弟子,登门作客,也要肃整一下衣冠,才好进入。

  大雄宝殿上香烟缭绕,两列僧人正在诵经,梵音高唱。金罗汉上到石阶,先自稽了个首,却不见知客僧出来迎接,便缓步上殿,轻咳一声,中间一位主持老僧,转过头来望了他一眼,又复朝着三宝佛座上礼拜,似是看不到他进来一般。金罗汉好生奇怪,细察两旁的僧人,都在低头诵经,不理不睬。

  好容易才等到僧人做完功课,老道才上前对主持稽首道:“贫道问讯了,今天拜访宝刹,请问大和尚,寺里是否有一位穷大师,来此驻锡呢?”那主持僧人面露惊怕之色,合十道:“老僧不知谁是穷大师,敝寺后面僧舍,有许多挂箪僧人,请道长到那边一找吧。”说毕便走到座上说经去了。金罗汉瞧那主持那么冷淡对他。心中老是不高兴,只得走下大殿,一看两边长廊都有角门,刚步到天阶,便见一个像是伙工的汉子,向左边角门一指道:“那边走!”态度好生无礼。老道也不计较,出了角门,是一条长甬道,一直通到寺后,原来那里是一片广场,中间一座礼斗台,广阔十丈,下面筑了三石层台基。这时早有十来个僧人在各层台阶上站着。老道放眼一望,见台阶上坐着一人,头戴破僧帽,只露出半截身子,仿佛似是和尚穷,心想:“他在台上干什么?”

  迟疑当中,忽见两个汉子走近来,躬身道:“道长有请!”金罗汉又道:“和尚穷知我来了,也不转身过来,忒是可恶。”已走上第二层台基,眼看台上的人身段高大,不似和尚穷,正自一愣。台上的僧人已站起来,穿的是布僧袍,红袈裟,身躯伟岸,蓦地转身过来,打着生硬的京腔道:“哈啊!喇嘛等候道长到来呢。”原来这个不是和尚穷,而一个形容古怪,长着两道红眉的西藏喇嘛。

  金罗汉恃着艺高人胆大,当下一个纵身到了台上,和那喇嘛面面相对,欠身道:“贫道今天来访穷大师,误闯法台,敢问高僧法号?”一刹那,只听下面台基刷刷拔剑声响,刚才十来个僧人瞬已卸去僧衣僧帽,露出红衣制服,辫发盘顶,刀剑出铗,原来是大内派来的御前武士。高声叫道:“皇上有旨,请道长进宫。”金罗汉心知中计,暗恨和尚穷出卖了自己,不禁冷笑道:“贫道今天来此拜访朋友未知有何罪过?致劳皇上下旨缉拿。”

  那红衣喇嘛喋喋地道:“金罗汉,皇上只是请你进宫,还是跟喇嘛走吧。”金罗汉怒道:“我是闲云野鹤之身,谢谢皇上好意,贫道要走了。”转身纵落台基,几名武士刀光一晃,迎面拦着。余罗汉的影子如风掠过;到了最下一层台基,那里早已排立着五六名武士,大喝“贼道休走!”喝声未毕,金罗汉身形纵落,双足在刀锋上一点,又复窜走。就在这刹间,背后来了声“果然厉害!”红衣影子在他头上一飘,已经翻落他的面前,一股掌风迎面冲到,金罗汉急把身形向下沉落,使出五行内气掌,一记“推窗赏月”迎将上去,两股掌风并出,哗啦一响,掌未触到,老道已经全身一幌,连忙丹田沉气,斜窜出外;暗念今天遇到高手了,刚才喇嘛的掌带着一股吸摄的怪力,奇特得很,这是青藏派柔门掌一类的功夫,也不知他是那里来的秃驴。

  红衣喇嘛阻着去路,也不发第二掌,冷笑道:“金罗汉,你还是跟我走吧,若不知识相,今天休想逃出檀拓寺。”金罗汉怒道:“我五十年来未逢敌手,难道怵你这妖僧,快把名字报来。”喇嘛阴恻恻的道:“我的老朋友来了,你可问他。”背后一阵衣带风响,人影疾到。金罗汉退后一望,只见寺里走出一人,容貌古雅,盘髻顶上,穿短布衲,背挂竹笠,手持一根竹竿。老道一见这人,立刻记起日前燕山说过路上所见,眼前的定是江湖散人碧琅钓叟。这一派练外道的散人,分为南派北派和海岛派三种,自称为练气士,他们的武功也自成一派,中原武林人叫作外道玄功。南派有名的两个绝顶高手,一个是葛木合的师傅玉龙真君,一个是西康边境的红眉金刚,这红衣喇嘛昔是准葛尔汗王噶尔丹的国师,噶尔丹给年羹尧讨平,幼子噶木合逃到滇边,红眉金刚也在西康匿迹,这次是葛木合进身清宫之后,向乾隆奏禀,派钦差聘请红眉金刚来京,主持红教上苑。

  金罗汉知道这二个都是练外道的人,便道:“葛木合,原来是你,我的徒儿燕山日前给你戏弄,贫道还未找你算帐,想不到今天竟作满洲人的走狗。”葛木合一搦钓竿,冷冷的道:“苍耳子,你对门徒管教不严,出来闯祸,老夫当日把他送回给你,还不对我感激,反说便宜的话,今天休得支吾,你有本领的斗得红眉圣僧三掌,便放你离去,要是你,没本事接得三掌,看你也要跟了因一道儿走了。”金罗汉听了,才知了因给葛木合暗算。怒气一冲,指着葛木合道:“你这没廉耻的东西,今天竟认贼作父,我以为这个红眉秃驴是什么名山圣僧,原来是当年你父噶尔丹的手下。”一声冷笑,那喇嘛见庐山面目给他揭破,便高喝一声:“好毛道,看佛爷的掌!”呼的一阵风响,破排掌迎头擘下。

  老道急把身形一顿,盘足坐身,一势“童子礼佛”出招,把来掌一夹,用了全身外劲,十指如铁,紧紧嵌牢。那喇嘛一掌骤给夹着,立刻运出玄门内劲,沉臂翻掌,突来一记扑翼手,金罗汉顿觉两臂一麻,连忙撤掌,那喇嘛一跃便起,掌影如蝙蝠疾下,势若奔雷。金罗汉早已把五行之气聚在掌心,擘空托出一掌,只听蓬的震响,声若打雷,那喇嘛给他擘空打到全身飞起数尺,袈裟给震得片片破裂,原来老道这一掌,练了五十年功力,配合五行相生相克之气,红眉金刚一手玄门掌,给五行之气一冲,当堂化为乌有。碧琅钓叟站在台基上,瞧见喇嘛吃了一着,忙将挥出的钓竿,迎风一举,就把喇嘛的身子定着,红眉金刚已施展轻身本领,借竹竿一阻,便轻轻落到地上。

  葛木合勃然怒道:“苍耳子,你敢用五行掌暗算圣僧。”长竿呼的扫到。金罗汉一想:刚才使出一记五行掌之后,全身气劲已消耗七分,往常要打坐三昼三夜,才能恢复元气,如今再斗下去,难免吃亏,三十六着,还是走为上着。当下身形一幌,使出飞云纵轻身提纵,如轻烟上引一般,看看越过前面高墙,便离开寺里。

  上空突然呼的风响,一头绿色的飞鸟迎面飞来,疾如电火。金罗汉以为是林间飞鸟,连忙一挥衣袖,袖子风卷出,那飞鸟瞬已欢翼下坠。老道刚好轻身落到墙外,忽觉地上影子一掠,回首看时,一头绿鹦鹉已敛翼冲到,正伸出利喙,向他脑后骨的天池穴啄来。金罗汉吃了一惊,把头一侧,要运出金钟罩护体外功,已来不及。骤觉肩膊上如给利锥刺落,腕筋一麻,已给那怪鸟啄了一口,刚才这畜牲敛翼冲来,没有风响,因此受了暗算,金罗汉这时又痛又恼,还幸啄中的是左肩,立刻一掌擘空撩出,那怪鸟在上空荡了一下,羽毛纷落,再没法高飞,便向林间投落。暗袭金罗汉的绿鹦鹉是什么路数,下集自有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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