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回 莫卧儿遭擒
 
2023-08-03 16:59:18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梅心美见那少年哥儿驾着小舟如飞棹来,忙的高呼“救人哟!”这时押运她的篷船离前面龙舟还有半里之遥,棹桨的四名武士见少年喝叫停船,知道要来劫夺犯人的,早有二人挽弓搭箭,回喝一声:“小贼怕是活的不耐烦了!这艘是押解重犯的官船,若再驶近来,教你立刻翻下水里。”那少年像是听不到一般,双桨齐飞,瞬已来到。船上弓弦响处,箭矢飕飕地射出。那少年全无畏惧,见武士发箭,连忙棹着单桨,船在水面一溜,箭矢都在他的身旁掠过,两船相距不及两丈。梅心美在舱里瞧到,又呼一声“公子救人哟!”

  篷船上四名武士一齐掣出腰刀,蓦地人影一幌,那少年人已纵身起自舟中,向这边船头冲落。武士提刀作势,却给少年半空拧动身子,双脚左右蹬出,扑通扑通几响,四名武士早有三个连人带刀一起栽进水里。剩下一人迎着少年横扫一刀,又给他身形一矮,闪电般抄出一掌,刀锋从他头上剁过,武士跟着中掌仰翻落水。船尾还有一个掌橹的,是大内里的三级剑手,名叫孙冲,奉命把梅心美押送龙船队囚禁,当下见四名武士纷纷倒下,立刻拔剑出鞘,喝声:“小贼看剑!”身形一起,越过船篷,直向船头纵下。谁想那少年已窜进舱里,孙冲一剑剁空,转身向船舱冲去。他一眼望见那少年,当堂一愣,张口说不出话来,手里剑也一同定着。少年在舱里,知道孙冲认得了他,还幸背着船舱,没给梅心美瞧到,连忙喝叫一声:“你也翻下去吧!”飞身一脚蹬出。孙冲没有等他的脚扫到,便自己向船外翻栽,扑通一声,没在水底里去了。

  少年哥儿用剑剁开梅心美手上的缚索,又把脚下锁着石销的铁炼弄开,说道:“兄长受惊了。”一边把她扶起来。梅心美虽然作成男子装扮,究竟是个女儿家,如今给少年挽着手臂,不觉面上一红,心头卜卜地跳。忙向少年深深一拜道:“谢谢公子救命之德,昨天得见公子在庙前戏弄那狗,一时爽快,欲与公子结为朋友,因此在后跟踪,望祈勿怪。”少年急道:“仁兄何出此言,昨天小弟已知道兄台有意相见,但因路上耳目众多,故暂时避面,请问兄台高姓大名,昨夜何故给官中人擒获。”梅心美一想:人家跟踪前来相救,我何必隐讲姓名。便道:“愚兄姓梅,字心美,这番取道前往江南,昨日跟踪公子,无意中碰着那二个客人,觉得他们举动神秘,一时动了好奇之念,夜里到高陆栈偷窥,想不到闯了大祸。如非公子赶来相救,小弟定然性命难保。”说罢偷看少年一眼,见他年纪虽小,却生得仪表非凡,眉目生采,暗念这种相貌,应出自王侯之家,可是昨天已见过他的本领,料也是同线中人。不觉低头问道:“公子高姓大名?”那少年应道:“小弟姓康,单名一个清字,今次也是随家姊前往江南。”说到这里,像觉得失言,忙的不语。梅心美道:“原来是康公子,请问尊师是谁?”

  忽听江上传来一阵鸣钲之声,前面一队龙舟已愈来愈近,龙舟之前,有八艘快艇前导。康清急道:“梅仁兄,迎面来的官船,正是乾隆南巡的御驾龙舟,仁兄快跟我走!”匆匆拉着梅心美,一同纵下小舟。康清棹着双桨,直向岸边驶去。梅心美何道:“岸上不是有官兵守卫么?”康清应道:“这一带水道纵横,前面有一条小河,给树林遮蔽,官兵没有注及。”小船直向树荫钻进,果然有一支流,夹岸桃树,水道曲折。康清打着桨,曲折前进,树梢掠过二人头上,枝头鸟语,一片清幽。梅心美道:“公子累了,这里景色怡人,不如稍歇片刻,待官船驶过之后,我们再走。”小姑娘其实想和康清多说几句话。康清像知道她的意思,笑道:“兄长端的是个雅人。”于是停在桃花树下。二人互相望了一眼,梅心美不知怎的,面上红晕上腮,忙把头低下去,问道:“康公子刚才说跟令姊前往江南,不怕令姊久候么?”

  康清像突然记意起似的,唯唯应道:“是……是啊!一切都是小弟不好,昨儿因一时爱管闲事,令到我的姊姊生气,便开船走了。”梅心美见他说话还带点孩子气,便道:“那么,公子岂不是独个儿上路去吗?”康清应道:“小弟本来打算乘夜雇船追赶家姊去的,不料碰见兄台给人缚了下船,所以跟踪赶来相救。”梅心美听了心里更是感激。便问:“公子今年贵庚?”康清答道:“小弟虚度十三个寒暑了,说来可真惭愧。”梅心美道:“愚兄比公子长两年……”说还未毕,康清突然一拜道:“梅仁兄请不要再以公子相称,我二人今次萍水相交,不若结为共姓兄弟,未知仁兄有无见弃?”梅心美忙回拜道:“愚兄岂敢见弃,其实早有此心,只是不敢启齿。”二人就在桃花溪畔,撮土为香,当天三拜,誓愿有福同享,有祸同当,结为兄弟。叙过年齿,康清又向梅心美一拜,称作兄长。梅心美满怀喜悦,暗念这番有意结交一个少年郎君,估不到从心所愿。当下问康清前往江南,有何要事。康清早已编定一番说话回答,说自己是少林派弟子,师傅是个武技高僧,正在江南等候,约定依期前去,观看水陆台比武。梅心美自是信以为真,便约康清结伴同行。

  二人雇了两头马,沿运河前进,路上有说有笑,谈得更是投机。晚上入店投宿,梅心美推说从小要独宿,不惯和别人同榻。康清只得和他各寝一室。走了两天,已入到山东境界。这天春雨连绵,二人一早便投店,这家客寓临江建筑,屋旁便是运河。刚巧来往旅客众多,店里只剩一间房子,又没别家客寓。梅心美只得和康清一起,临睡之前,衣服也不换过,坐在室里。康清道:“哥哥怎不更衣?”梅心美道:“今天月朔,愚兄要打坐练功,贤弟先睡吧!”康清道:“哥哥也换过衣服才打坐呢。”梅心美道:“不必了。弟弟不要管我。”康清便当着他脱衣服,梅心美一眼瞧见他的一条束肚带子,全是金线绣了,在灯下闪闪生光,不觉上前拿起来看。康清要收藏,已来不及。那金线束肚带子,里面是轻纱造的,外面绣了五爪金龙,缀了五颗明珠,两枚宝石,灯下光芒四射,金龙之外,中间有红线绣的两行小字,是“大内御赐,福寿无疆”。梅心美不觉一怔,望着他道:“弟弟从那里得到这紧肚带子?”康清面色微变,答道:“我也不知道,记得小时候,乳娘便拿来替我札肚子,一直至今,都束在身上的。”梅心美不悦道:“弟弟有没有看过绣着的字?我以为还是不用的好。”康清道:“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有细看,也不知道刺有这一行字,哥哥不喜欢,我便把它丢掉吧!”说了拿着那根金线带子,向外一丢。楼外是运河,丁冬一响,丢正河心。梅心美要抢回,如何能及,拿烛火一照,外面雨丝风片,一片漆黑,河水汨汨地响,不禁道:“这东西价值不少,我只是不喜欢弟弟佩在身上,为什么要丢进水里?岂不可惜。”康清道:“有何可惜!只要哥哥欢喜,连我也可以掉进水里呢。”梅心美不觉咭的笑起来,刚才疑心早已一扫而空,望着他道:“傻孩子!我怎会要你掉下水里,快上床睡觉吧,不要再来打扰我了。”

  康清换过内衣,梅心美背转身不看他,忽听康清哗的叫道:“怎生是好!”原来他的紧肚带子,也兼作裤带之用,如今没了它,裤子扎不紧。他抽着裤头,望着梅心美,一脸的尴尬之色。梅心美瞧了,有点生嗔,却又暗暗好笑。便道:“弟弟没别的带子么?”康清道:“我没带着行囊,如何有别根腰带?”梅心美见他吊着裤子,一时没法,便背着他打开自己的包袱,拿出一根裤带,又背着烛火,含羞地给了他。康清接过在手,一看是一根红绸带子,一阵幽香,不觉笑道:“哥哥这根带子,像是姑娘儿用的东西!”梅心美轻轻敲他的头颅,骂道:“你这嚼舌的东西,还来讨哥哥便宜,不打你也不得。”康清伸了伸舌头,拿着绸带在鼻子里嗅了一嗅,才扎在身上。梅心美一口吹熄了烛火,说道:“勿来混了,快上床去!”

  春寒峭料,一室沉沉,梅心美坐在室里,望着榻上的康清,阵阵鼻息,睡的正憩。便偷偷起来,脱去外衣,露出女儿家的身段,把巾蘸在水桶里,草草抹过身子,又洗了脚,匆匆穿回衣服。康清睡在榻上,暗地里张开眼缝,都瞧个真切。梅心美那里晓到,依旧坐着假寐,不觉阖目入睡。

  一觉醒来,窗外已射进微光,一瞧身上,不知什么时候盖上一张被子,看榻上康清,还和衣卧着,知道是他给自己盖上的,心里很是安尉,又觉羞惭,不知睡着有无露出破绽。心想:这位哥儿端的不错,自己心里不知怎的,自从那天在庙会见了他后,便深深地留着他的影子,难道这是前生孽债?

  也罢!横竖昨夜已和他一室共处,就算自己清白,将来也难得到人家相信的了,如果他也爱上自己,那就于愿已足,只有一点,他不知是谁家的哥儿?这点我还要试探一下。一边想,双眼望着康清,见他面如满月,如树上樱桃,分外韶秀,不觉愈看愈爱。忽地想起:我比他长了两岁,未知他有无嫌我年长?正在胡思乱想,蓦地觉得窗外人影一幌,回头一望,像有人探首望进来,眨眼不见,仿佛是个女子,不觉一愣,忙的跑到窗前,推窗一望。窗外并无驻足之处,下面就是河水。这时河面正有一艘小篷船飞棹而去,瞬已混进桅樯之中。梅心美暗念:这个女子若不是钉梢自己的,就是钉梢康清而来,刚才瞧不真切她的面貌,难道是康清说的姊姊?

  榻上微微一响,康清已醒来,见他临窗发楞,便道:“哥想着什么?昨夜哥哥打坐,怎么入睡去了?”梅心美不觉有点不好意思,想起刚才的人影,暗念还是不要告诉他,以后自己留心窥察便了。便应康清道:“我一时倦了,不觉入睡,弟弟何时给我盖上被子的?”康清道:“我见哥哥睡着,怕着了寒,便起来关上窗户,替你盖上被子。”梅心美才暗吐一口气。谁想康清说的又是假话,这孩子作事干练非凡,夜里窗外有人和他打手势,通消息。至于这个是谁,将来再表。

  梅心美和康清走了几天,运河所经之处渐渐荒僻,沿岸都是山岭。二人便雇了一条篷船,日夜同在一起。梅心美芳心已给康清占有了,觉得他没一丝儿不可爱,渐渐不如先前的拘谨。夜来共卧,虽然倒头而睡,却是盖着一床被子。康清很能讨得他的意思,有时更衣小遗,都故意跑到船舱外去,因此梅心美更是方便,不至露出痕迹。其实那晚在泊头驿盗去她的内衣就是康清,她女扮男装,早给康清窥出,为着要和她同行,所以事事迁就,教梅心美不至难过,好得进行他的计划,这也不必细表。

  这条篷船过了东昌,前而横着一条黄河。春江水涨,白浪滔天。岸上早已布满红衣侍卫,刀光闪耀。原来乾隆南下的一队龙舟,也在日间渡过黄河,山东水师派出快艇,日夜游弋河面,禁止渡口船只来往。梅心美只得叫船家找一处浅水湾头,停泊一晚。他看见天色尚早,便约康清上岸游玩,暗窥清兵虚实。康清倚身船篷,懒洋洋的应道:“哥哥独个上岸去吧,我觉得有点不舒服,想在舱里躺一下。”梅心美一摩他的头上,没有什么,便问他道:“弟弟觉得怎样?既然身子不舒快,我也不上岸去了。”康清却道:“我只觉得困倦便了,哥哥到岸上替我买回新鲜的杏子,吃过或者会舒眼一点。”梅心美本要留在船里伴他,但听他说喜欢吃杏子,为着讨他欢喜,便带着竹筐上岸去了。

  这处湾头十分僻静,平时船舶在此避风,岸上一条小径通到镇上,两边都是麦田。梅心美跑到小镇里,顺便买了一点东西,又找到一处田庄,摘了一筐新鲜杏子,付过庄主一点钱,便匆匆回去。天色渐黑,走过麦田时候,麦林里簌簌一响,忽地钻出二个人,把她哧的一跳。正要拔出佩剑,那边的人喊道:“来的是不是梅师弟?”认得是燕山的口音,走近一看,果然是燕山郎。不禁大喜,细看同来的人,是和他一般年纪的女子,短衣窄裤,足踏快靴,背着一口长剑,一瞥之下,觉得好生面善。脑子一触,记起当日随和尚穷到峨嵋山上,曾在玉洞府里见过一面。这女子正是少林小妖女莫卧儿。当下忙上前道:“师兄干么失踪多时?金师伯已来京找你呢。今天我们碰得真巧。”一边把双眼向莫卧儿打量。燕山郎也道:“梅师弟不是跟穷师叔到江南逛去吗?怎么今儿也来到这里?”二人一问一答。那女子见梅心美不停的用双眼扫向她,不觉有点生气,冷冷的道:“燕山,人家以为我带你逃走呢,如今你的师弟来了,你还是跟他走吧。”莫卧儿当日到玉洞府里打听燕山郎的行踪,遇着和尚穷,这密宗奇僧,有意把她戏弄,暗地施展精神功,教梅心美把她抓进屋里。莫卧儿晓到和尚穹把气功传导给梅心美,把她挫倒,至今还是记恨在心。燕山见莫卧儿生气,急道:“师姊不要生气,梅师弟当日带我离开接天宫,她也不知道我会跟师姊前往江南,师姊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说罢又对梅心美道:“师弟快过来相见哪!她就是我的师姊莫卧儿。”梅心美只得上前一揖,说声:“莫师姊有礼。”莫卧儿见他低声下气,也回了一揖。梅心美又道:“莫师姊,想当日在玉洞府相逢,那时不是小弟有意给师姊为难,请不要记在心里。”莫卧儿未答。燕山郎问道:“梅师弟,穷师叔那里去了,你怎不跟他一起走?”梅心美看看路上没人,便低声答道:“师哥,让我告诉你一个消息,这次乾隆到江南去,原来早就约了我师傅在唐官屯岸上相见,怪不得金师伯不愿和他一道儿走……”燕山没等他说毕,便打断他的话儿道:“哈哈,你不说出来,我们也探到了。穷师叔定是因你跟在他的身旁,怕给你窥出他和乾隆的秘密,所以差你独个儿先走。”梅心美诧道:“师兄怎会也探得这个消息?”燕山郎微笑道:“师弟,不瞒你说,前两天我和莫师姊路上碰见神剑手李前辈,同行的还有甘碧姊姊,他们从京里出来,沿途钉梢乾隆的一队龙舟,所以探得你师傅的行动,不过穷师叔自从和乾隆在唐官屯船上相见之后,至今一直失了踪。”梅心美惊道:“那末,我师傅怕给乾隆关起来了,我知道乾隆要他杀害武林人,他老人家一定不肯答应的。”燕山郎道:“李来风前辈也是这么的猜想,所以我们分批跟踪下来,打算有空儿便到龙舟上偷探。”梅心美道:“听说乾隆日间便渡过黄河了,师弟正好此时下手,不过龙舟上有不少奇人剑客,随行护驾,两位还是当心的好。”

  三人一边说话,已回到河岸。燕山郎问道:“师弟是不是包了一艘船前来?”梅心美脸上一红,低声应道:“我雇的是篷船,同行的还有一位小弟弟。”燕山郎听梅心美说和一个男子同船,不觉心里一阵酸溜溜的,忙问:“是那一位哥儿?你怎么同别人一条船?”看官们:你道燕山郎为什么会存着妒念呢?前几回已有叙及,燕山郎一次因捉弄梅心美,把耗子唬她,发觉她是个女子,从此便起了一种占有的欲望。如今听她说和一位哥儿同船,怎不着急。梅心美见他带点责难的口吻,便作色道:“你管不了许多,这一位小弟弟,年纪比我还小,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怎么大惊小怪的?”莫卧儿一路没有作声,但已觑出燕山郎在拈酸,不觉白了他一眼道:“你这个师兄,怎管得人家的行动,你和我不是一起走么?难道也有不对?”燕山郎不敢多说,只有按着性子,问梅心美那位哥儿姓甚名谁?梅心美答道:“是个姓康的少年公子,武功也不错,而且是同线中人呢。”一句话送进莫卧儿的耳里,不禁怔着,忙用手一扯燕山郎道:“师弟记起没有?上次你给飞凤抓去,我在妙峰山上,遇见那个懂得五鬼搬人法术的哥儿,后来果然把你救出,他不是姓康的么?”正是一言惊醒梦中人,二人便向梅心美追问姓康的来历,觉得很像当日妙峰山上遇见的康清。莫卧儿圆睁双目道:“他正是叫作康清啊!”莫卧儿急道:“那么,就是他了!”扯着梅心美便向江边走去。

  三人匆匆来到湾头,暮色四合当中,那条篷船还泊在江边。梅心美喊了两声“弟弟,我回来了。”怎知没有因应。一看头的跳板不见了,篷船也离开岸边,不觉有点纳罕。又提高嗓子喊道:“康弟弟,你在船里么?”船里一声响,船家从后舱探了半身出来,见是梅心美,面上带点惊惶道:“相公回来得正好,刚才康官人给一个大汉寻仇,如今逃跑了。”梅心美一惊,急道:“船家,我的小弟给谁人寻仇,如今跑到那里?”船家向河口那边一指,颤声道:“小官人跑向那边,相公快前往救援。”梅心美道:“不好!小弟弟不知遇到什么仇家。”莫卧儿道:“不用慌忙,让我向船家问个明白。”一边叫船家棹到岸边来,草草问了一遍。原来梅心美离船不久,岸上突然来了一个武士打扮的人,年已六十开外。那人双目望着篷船,忽地拾起一把石子,向船上打来。康清正在舱里打着盹儿,听见船篷一阵子响,便推开船窗,探首出外。岸上的人见了他,便哼出一声道:“小野种,我早猜到你来了这里,还不爬到岸上来受死!”康清忙的一缩身子,一手拉上舱门,立刻来了拍拍两声,舱门已给两口飞镖钉着。船家正替康清捏了一把汗,那大汉见飞镖打他不中,大喝一声:“好小子,看你躲到那里!”一势飞云小提纵,冲落船头。那知康清十分机警,一见那汉子纵身下船,他却从船尾翻起跟斗,飕的一阵衣带风窜到岸上去,刚好和那人此来彼往。那武士不禁气的虎须翘起,嚓的拉剑出鞘,正要纵回岸上去。却给康清一脚踢起水边的跳板,那跳板长约丈余,打着螺旋迎着他擘到。大汉一剑扫出,把跳板削为两半。康清把大汉一阻,乘机纵起,沿着滩头飞奔。那大汉如何肯舍,也纵身上岸,但康清已走了七八丈,只得展起轻功从后追赶,二人的影子瞬已去远。

  莫卧儿听船家说毕,不觉诧道:“这大汉是谁?难道是宫里派来的鹰爪?”梅心美焦急地道:“我们快赶前去,还可追及。”三人各展轻功,一路飞奔。赶了一程,天色已黑,远远射出点点火光,原来是一条渔村,村前一片曝渔场,正聚满数百人,阵阵哗叫之声。莫卧儿眼快,火光中早已瞧见一个年少哥儿,给许多壮汉举起,场边放着渔叉、渔网,和长柄大刀。梅心美喜道:“康清弟弟没事啊!他给人举起来呢。”三人瞬已走近,那些壮汉见有人赶来,纷纷抓回大刀、渔叉,严阵以待。梅心美喊道:“康弟弟,我们来找你哩。”康清一见莫卧儿,像是一怔,即时纵落地上,正想奔逃。莫卧儿早已幌身上前,一把抓着他道:“小弟弟,怎么见我来了便跑?前番你用五鬼搬人奇术救出的燕山,也来见你呢。”康清给莫卧儿抓着,汗流夹背,后来见她说和燕山来见自己的,才暗舒一口气。忙对身旁大汉道:“各位阿哥,这几位都是小弟的朋友,不是刚才那鹰爪儿的一路。”各大汉听了才把武器放下,围拢着三人道:“各位请到村里歇过一会儿,刚才康公子给一个宫里驴儿追赶到此,我们见他欺负康公子,大家合力把他杀跑了,各位如今来得正好。”

  莫卧儿好生奇怪,细看这一群大汉臂上都刺上纹身图形,是一面黑狮子头。暗念黄河下游有一帮江湖好汉,叫作黑狮帮,难道这处渔村也是黑狮帮的地面?便问康清道:“康弟弟,那次你把燕山师弟救出,后来我们找到山上尼庵,谁想弟弟已跟令师一起走了,我和燕山踏破铁鞋无觅处,想不到今天在此地相逢,刚才找弟弟的汉子究竟是谁?”

  康清见梅心美一道同来,便道:“莫姑娘,这事一言难尽,刚才的汉子我也认不得的,可能他把我认错了别人,姑娘可问过这处一班渔民兄弟,刚才若非他们仗义相助,小弟已给他抓去了。”原来这处渔村的人,都是黑狮帮兄弟,那天到泊头驿舞狮采青的汉子,好些是这处渔村里的土霸,那天见过康清一面,今夜见他给一个武士装束的人追赶来到村前,看看已把康清追到,那武士剑法非凡,不上几招便把康清杀的滚身地上,那武士正想上前一剑把他剁倒,谁料两旁站着的村民早已有备,其中一个把鱼网撒出,嚓的把武士的一口剑扯开,其余的便一窝蜂涌上前去,刀叉齐发,把那武士挡着。康清翻身起来躲进人丛当中。那武士见触怒了渔村的人,便喝叫一声:“你们休得阻拦,那小子是宫里的奸细!”黑狮帮一个小头领叱道:“胡说!你分明在处撒谎,瞧你年纪也不少了,作得人家的爷爷,还来欺负一个未成年的哥儿,问你羞也不羞?”那武士急的分辩道:“各位大哥,这小子的确是个鹰爪孙呢,你们把他抓起来,让在下细细告诉你们。”那帮会小头领更是动火,大喝一声:“放你的狗屁!你爷那天当场瞧着,那狗官赫寿也给他戏的吹须瞪眼,你还撒谎,休怪爷爷动手!”一声叱喝,手下渔民纷纷拿起鱼叉大刀围将上前。那武士放眼不见康清,又见众怒难犯,便悻悻地跑走了。

  那些渔民对莫卧儿说过一遍,便把四人让到村里,一面摆开酒肴,请各人入席。康清提起刚才的事,矢口说认不得那武士,定是认错了自己。莫卧儿半信半疑。便问梅心美怎样撞着康清?梅心美把那天路过泊头驿,瞧见康清替黑面狮子争雄,和怎样戏弄狗官赫寿,细述一番。莫卧儿才不生疑。次晨,四人才离开渔村。

  莫卧儿燕山郎二人,当日取道前往江南,后来探得乾隆乘御舟沿运河南下,因此暗地跟踪,想不到梅心美康清二人也走这一路,不期相遇。正是无巧不成书,莫卧儿前次在妙峰山上见过康清,便有心打听这位小哥儿的来历,后来康清把燕山救出,便告失踪,一别数月,直到今天才复见面,当下便约梅心美康清一道起程,这天渡过黄河,四人舍舟登陆,走了两天,来到运河沿岸一处小镇,找了一家小客寓歇息。莫卧儿出外打听一番,探得乾隆的一队龙舟今夜寄碇三河湾,那里近着梁山泊,水路纵横,正好下手。她匆匆回到客寓,对三人说出,计议即晚从水面登上龙舟,窥探一番。梅心美道:“乾隆御座龙舟,共有三艘,不知他躲在那条船里?”康清笑道:“哥哥怎不问我,我有法术可占出乾隆在那一艘。”梅心美诧道:“弟弟什么时候懂得法术?怎么从不听你提及。”康清答道:“我懂得差遣五鬼,可叫鬼魂前往窥探一番,回来禀报。”梅心美那会相信。可是莫卧儿见过他的五鬼搬人法术,果然灵验,忙催他作法。康清便叫莫卧儿拿手帕盖着他的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过了片刻,又喝一声:“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本法师有旨:命尔等五个幽灵前往三河弯,速速查明乾隆在那一艘龙船里,限尔等即速回报!”说了便把手掌一合。口中又在念念有词。梅心美见他像煞有介事似的,不禁在旁窃笑。过了片刻,康清忽道:“尔等回来了!”跟着便作成和幽灵说话的样子道:“哦,尔等探得乾隆乘坐的御舟,船楼上有天视楼三个金字的,若有虚言,本法师定教尔等受五雷轰顶!”

  莫卧儿深信康清的法术灵验,因他日前曾救出燕山,当下见康清揭去面巾,便道:“我们今夜登上龙舟,一齐动手!”康清道:“御舟停泊在江心,我们定要驾舟前去,那么让我来驶船吧。”梅心美道:“康弟弟果然精于驾舟,那天我是见过的。”莫卧儿大喜,大家又商量一番,决定晚上动手。

  黄昏过后,四个人都换上黑衣,带了佩剑。康清先离开客寓,前往江边找船。莫卧儿三人随后赶到,见康清已找到一艘小舢舨,停在岸边等候。大家一跃登舟,康清在船尾驾船,双浆如飞,小舟便箭一般的沿岸驶去。远望三河湾水面,数十艘大船列成一字长蛇阵,莫卧儿看了一番,不觉攒眉道:“不好!船上布备了守卫,我们的舢舨如何驶近去?”康清答道:“姊姊不用愁,我有法儿泊近龙船去呢,还要守卫的看不到。”燕山诧道:“难道你又来施法术?”康清笑道:“用不着施法术,只是略施小计罢了。”一边把小船驶进岸边芦苇之中。

  过了片刻,小舢舨又复驶出,已变成一业浮在江中的芦草。原来康清把船靠岸,叫大家把芦苇树枝取来,布满船面,堆积盈尺,船身都给遮蔽了,大家钻身芦草之下,只控出头颅,看去如同浮在水面的枯树野草,随水飘流。这时水声汨汨,康清把浆伸出船尾,作舵使用,向中间三艘龙船冲去,看看已经靠近,船上武士果然以为是浮草,一点没有注意。莫卧儿低声道:“康弟弟,我们三人登上龙船去,你在舢舨上接应,不可驶开!”康清道:“我知道了,你们当心!乾隆此番聘来不少武林高手,随行保护。”燕山郎道:“你怎会知道?”莫卧儿急道:“不要说废话,到了!”小舢舨像一堆浮草,在船尾搁着。莫卧儿跃登舵上,一势“平地登云”全身直窜,一条影子瞬已翻上船面。燕山和梅心美伏着等候,过了半响,船上飘下一条手帕,这是莫卧儿约定的暗号,知道船上没人,两人立刻跃出,展起轻功上纵,攀着船栏,飞身跃上,莫卧儿已在船尾飘楼外接应。三人贴身舱门外一听,舱里灯光明亮,不见人影,从窗隙窥进,原来是个宫殿形的船楼,大厅子上,正中悬着一面绕着金龙的匾额,刻着斗大的三个金字“天视楼”。莫卧儿轻轻一扯二人,用目示意,再看厅里,寂然无人,黄色帏幔之后,露出一道门,门里似有人守卫着。

  莫卧儿在二人耳边道:“你们跟我来,绕到那边船旁一看。”三人在船舱外展起贴壁轻功,挂身船栏,绕到中舱。再窥看室里,宫灯影下,果然坐着一个人,冠服昂然,胸挂朝珠,把案上交件批阅,正是乾隆皇帝。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带刀侍卫,莫卧儿认得是和坤,细看室门,还有一个奇形古怪的道士守着,那道士面如白蜡,双目呆视,挡身户内,面向室中,望着乾隆。莫卧儿一想:这个道士定是江湖奇客,他面向室里,怕有人穿窗跃入,行刺乾隆,所以背向室外,看他用意:倘有人从外面闯进,也须经过他的身旁。想了不觉笑这道士有点愚蠢,他背着厅外,如果有人进入,他怎能够看见?便在燕山耳边道:“师弟,你二人在此等着,让我从那边进入厅子,把道士剁翻,你二人便破窗进来!”二人点了点头。莫卧儿立刻附着船旁,回到刚才的船尾,轻轻弄开舱门,闪身进入。这间大厅布置华丽,灯光之下,一室沉沉。莫卧儿躲在帏后片刻,望着道士的背影,一边拉剑在手,从帏后蹑足走出,贴身墙壁,一步步地移前,道士的背影也愈来愈近,他还是一点不觉。莫卧儿暗喜,又再进两步,距道士背后已是三尺之遥。她把剑伸出,看准道士的背部,正要下手。忽听哈哈一阵笑声,莫卧儿翻眼看时,哧的她当堂一窒,原来道士不知什么时候把面朝着自己,正在双目怔视,张开血红的嘴唇。莫卧儿的剑刚要戳出,那道士口里一股风蓦地喷到,冷气冲心,莫卧儿全身一凜。眨眼间,她的粉头已给两片冰冷的东西逼住,原来帏后跃出两名侍卫,把剑架在她的脖上,喝声:“女贼不要动!”道士乘她精神分散,二枚指头儿闪电般点在她的肩窝上,全身穴道一闭,当堂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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