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回 柔情付流水
 
2023-08-03 17:00:48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神剑手李来风对着冒莲埋骨之所,仰天流涕,触起了王雪莲心事,卓明珠在旁劝道:“李叔叔年事已高,不可哀伤过甚。”过了许久,王雪莲细看木碑上字句,认出是司马长缨的手笔,不禁道:“长缨未知何去?”李来风拭泪道:“司马侄儿定然也探得乾隆微服南下,他要跟踪飞凤,因此来到杭州,与冒莲碰着。”王雪莲急:“这样看来,长缨或者还留在这里未去。”卓明珠听了,立刻向二人追问:乾隆为什么微服南行。王雪莲便把前次夜探龙舟,发觉乾隆是另一个人替代的,那人的容貌与乾隆无异,身裁却比乾隆矮小。卓明珠当堂叫出一声道:“是了!那替身是和尚穷所扮的。”王雪莲问道:“卓妹妹怎知道那替身是和尚穷?”卓明珠也把上次梅心美在京里暗传消息,说乾隆约她师傅和尚穷在唐官屯岸上相见的事,略说一遍,李来风便道:“乾隆既然舍舟登陆,我想周日青和飞凤二人,定必随行保护。”王雪莲听了,不觉喜道:“那末,长缨哥十九盯梢乾隆去了,他来到杭州,探悉乾隆未到,所以便折回原路探访。”

  大家在冒莲坟地默祷一番,然后离去。卓明珠道:“这里离海宁不远,请两位随我往见家汉哥一面。”王雪莲急着赶上长缨,便道:“陈公子正避嫌家居,我们不要前往打扰他了。”一边问李来风何去。神剑手道:“我这番来迟了一步,致冒莲误中康清之计,丢了性命,我要找着那小奸细一刀两断,让冒莲在黄泉瞑目。”卓明珠问道:“李叔叔,人海茫茫,叔叔怎能找到了康清呢?”李来风道:“我和王侄儿来时,已授计甘碧留在微山湖,把康清诱来抓起,甘侄儿定会依计行事的。”卓明珠见二人不想往会陈家汉,便告辞回海宁去了。这天李来风王雪莲二人,也一同离开杭州,王雪莲要沿途打听长缨的下落,过了苏州,也和神剑手分路而别。

  且说燕山郎梅心美二人,自那次夜探龙舟逃到岸上,梅心美惦念着康清,要打听他和莫卧儿的下落。谁知燕山郎早已观出梅心美是个女子,见她处处关怀康清,不免暗怀妒念。一时情急,不觉脱口称她作师妹。可是梅心美芳心已有所属,反惹起她大发娇嗔,燕山郎撞了一鼻子灰,只有小心赔道不是,梅心美才答应和他继续登程。

  这时候,刚是莫卧儿给康清从龙船里救出之后,小姑娘心里也惦念着燕山郎。但听康清说,燕山郎梅心美见她失手,立刻跳水遁去,不免暗怪燕山郎临难图苟免,心里一气,便和康清走在一起。刚巧燕山郎梅心美也走运河沿岸的一路,本来可以追上的。但那天在河岸给女侠甘碧扯着,带他们往见冒莲。这晚康清便乘机向冒莲施诡计,四人投宿在庄户人家的后院,经此一阻,燕山郎梅心美便走的远了。以上一笔,是回述大家没有找着的原因。

  燕山郎陪着梅心美走了多日,已到了微山湖岸。梅心美自那夜见过燕山郎的不寻常举动,知道自己女扮男装的秘密已给他观出,更加处处提防,每天投店,总是独宿一个房间,一早便关上了门,教燕山郎没法入手。其实燕山郎心里本就十分爱她,但想起梅心美近来对自己那么冷落,态度一变,都因加进一个康清进来。而且日前梅心美又和康清同船,怪不得她每天都嚷着要出外访寻康清和莫卧儿的消息。

  燕山郎愈想愈气,暗念康淸年纪比我和梅心美都小,武功却是这么了得。那次他把我从大牢里救出,说是施出“五鬼搬人”法术,世间那有这样的法术?后来和莫卧儿到妙峰山上找他,住持尼姑却说:他已随一个美貌妇人走了。可是他上次救了梅心美,却说和姊到江南看热闹,前后言语不符看来内里定有蹊跷。

  这天清早,燕山还未起床,梅心美便来叩他的室门,说要独个儿到外面打探消息。燕山郎道:“师弟,想我们沿途访寻了多日,都如石沉大海一般,我想那天莫姊姊失手被擒,康清分明留在小艇上的,后来我们跳下水里,小艇上已没了人,康清如非先我们逃走,便是一起给官兵捉去了,我们这样的找,恐怕永远找不着呢。”梅心美圆睁双目道:“你无非瞎猜便了,你既不愿意去,那末让我独个儿出外打听罢。”说罢便负气的出了室门。燕山郎这时还未梳洗,待要叫她等着同行,梅心美已离店去了。

  梅心美走后,燕山郎闷得无聊,便到外面溜达一下。忽见大路上有人匆匆走来,举头一望,来的是个女子,头里蝴蝶花巾,短衣窄袖,背插一口青铜剑,燕山郎一见大惊,反身便走。原来这女子是女侠甘碧,当年在咸阳道上曾吃过她的苦头。甘碧早已认得是燕山郎,远远叫出一声:“好孩子,我正要找你,为什么见面便走?”末尾一句,燕山郎已听不到,以为甘碧仍要找他,更没命的飞奔。甘碧道:“岂有此理,你这小子不知干了什么坏事,见不得人。”双足一点,展起轻功追赶。谁料燕山郎服过莫卧儿给他的“玉液金髓丹”,身子轻盈,飘纵如风,甘碧追了一程,已是满头大汗,还是没法追上,不觉想道:“好个小王八,他定是记起前事,以为我找他算帐。”立刻高声叫道:“燕山,我要找康清哩,你知道他在那里。”深山人静,这番燕山郎听得淸楚,便回头一望。停步问道:“你找康清干么?不要骗我。”甘碧道:“我们如今已是同线朋友了,谁和你一般小心眼,我不会记着日前小小过节的。你快回来,让我告诉你一件事,李来风大侠疑心康清是个奸细呢,叫我们合力把他抓起来。”

  燕山郎见甘碧说出康清是奸细,心里暗喜,一看甘碧的神色,也不像骗自己的。便迎将上前道:“甘姊姊,那次冒犯了你,请姊姊不要记账。”甘碧道:“呸!我和你说正事呢,你和谁个同行的?”燕山郎才定了心,上前道:“姊姊,我和梅师弟同来,今天早上,她出外找康清去了。”甘碧急道:“你们没见着康清?”燕山郎答道:“那次夜探龙舟,莫姊姊失手,我和梅师弟逃回岸上,从那时起便再没见到康清了。”甘碧微笑道:“我却见着他哩。”燕山郎不觉诧道:“姊姊是和我开玩笑么?你既见着了他,为什么又来问我?”甘碧道:“你听我说下去,莫卧儿已给康清从龙舟里救出,前几天我和冒姑姑正碰着他们二人……”燕山郎急道:“忒奇怪了,康清怎会救出莫姊姊?那晚我们逃走时,康清也不在小艇上,我们还以为他潜水遁了。”甘碧便把路上怎样相遇,后来康清替冒莲作法,怎知当晚便给飞凤跟踪到来,第二天大家便分批离去。刚巧见着李来风,疑心康清就是乾隆的私生子福安康,恐怕冒莲中了他的圈套,一五一十对燕山郎谈了一遍。燕山郎听了之后,当堂叫出一声“不好!”跟着道:“冒姑姑一定死在那野种的手里了,我早就疑心康清的来历,可是梅师弟总不相信。还说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呢。”

  甘碧诧道:“弟弟怎会认定他是奸细,老实告诉你,我如今还在半信半疑呢,你可想想,莫卧儿妹妹是个机智过人的丫头,她也深信康清不是歹人,那晚飞凤跟踪我们,莫妹妹

  几乎丧命飞凤的脚下,也是得康淸赶来救她,终于把飞风杀走。”燕山郎哼出一声道:“你们都给康淸瞒过了,李大侠说的不错,康清正是福安康的化劈,上次在泊头驿,李大侠不是在船上找着了他么?可是那小子命大,给黑狮帮的人救了,我想李大侠不会认错了人,那一次康清同船的正是梅师弟,所^以我猜飞凤沿途跟踪着康清,暗中保护,如今梅师弟还要访寻他的下落,甘姊姊”你说可气不可气呢。”

  甘碧瞧燕山郎的神色,像恨透康清似的,忙道:“燕山弟弟,你不用生气,李大侠临行,已授计我们把康清擒获,可是定要找着你和梅心美相助,才能使她中计。”燕山郎问道:“李大侠怎不亲自找那野种算帐,却叫我们动手?”甘碧道:“弟弟不知,李大侠和王姊姊已赶往杭州阻止冒莲去了,他知道康清机智过人,沿途又有飞凤接应,不容易把他擒获。但我们四人都认得康清,如果诱他堕入圈套,他未必会防范,这样便可把他生擒起来了。”说了便在燕山郎耳边,说出如此这般行事。燕山郎大喜。急道:“甘姊姊,我一定依计行事,不过莫姊姊和梅师弟二人,他们未知愿意这样干么?”甘碧道:“不瞒你说,你的梅师弟实是个女孩子呢,那是李大侠告诉给我的。她是陈家汉的表妹,一家都给清朝杀害了,小时候带到无量山跟红姑学了几年武技,后来才由你师傅选中了她,给和尚窍作了弟子,到如今梅心美还暗中和陈家汉通着消息,你想想,像她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有着血海深仇未报,难道还会把康清放过吗?”

  燕山郎微笑道:“甘姊姊,梅师弟是个女的,我早就晓到了,谁知她的身世竟是这样的可怜,这点我还是初次听到呢。”甘碧又道:“莫妹妹更不用愁了,她若果知道康清的来历,恐怕早就把他一剑杀掉了。”燕山郎急道:“话虽如此,但康清曾两番救她的性命,她未必相信姊姊的话呢。”甘碧望着燕山郎微笑,拿衣袖掩口道:“她不信我们的话,但她却信弟弟的话呢,这也是李大侠临行叮嘱的。只有你才能使莫妹妹动手。”燕山郎脸上通红,自言自语地道:“刚才姊姊正说着,莫卧儿已和康清走在一起,恐怕她已把我忘掉了。”甘碧笑道:“你不要瞎猜,前几天我们还见着面,莫妹妹整天的惦念着你,她若不和你好,这番也不会和你私自到江南去了,只怨那天夜探龙舟,你们大家分散吧。”燕山郎再没说话,心里却想:“莫卧儿虽然对我好,但她年纪比我长,而且性子泼辣,像男儿一般,没点温柔,怎比得梅师妹那样秋水为神玉为骨,一颦一笑,都使人销魂荡魄。不过为着当日碧水潭前,我曾得到莫姊姊传授九阴真经口决,又把玉液金髓给我服下,这样不能不对她表示亲热便了,其实我的心里那会爱她呢。”

  二人约过一番,甘碧临行,对燕山郎说:她在湖畔一间河神庙里住着,等候李来风的消息,又道:“你们一有康清的行踪,记得马上赶来通知!”燕山郎匆匆告别。回到客寓,梅心美还未回来,便独个儿躲在室里,暗自思量。燕山郎年纪虽轻,却是潜沉不露,饶有计智,心里在想:如果康清是奸细,他一定沿路和飞凤暗通消息,我只要夜里出外盯梢,或者探得一丝儿朕兆。

  房门吱的一声推开,只见梅心美匆匆走进来,望了燕山郎一眼,低声道:“师哥,我们今天分路走吧!当日我师傅临行吩咐,命我依期赶到西湖灵隐寺去的,想不到路上因爱管闲事,耽搁了不少日子,如今我要赶程去了,将来到江南再见吧!”说罢便回到她的室里,收拾行李。燕山郎不禁一楞,觉得梅心美突然改变主意,定是在外间探到了什么消息,瞧她说话面带喜色,莫非她已见着了康清?

  想了不禁妒恨交迸,更怒梅心美的没情,连忙追进进她的房间,忿忿的问道:“师弟,你刚才出外探到了什么消息?”梅心美暗念:我不如气他一下。便道:“师哥,你本来约同莫姊姊一道往江南去的,应该走在一块儿,只因那次夜探龙舟,大家分散,但我早说过:有一天探到了康清的下落,便要和你分路走,你还是等候莫姊姊同行吧。”她在言词里,已承认打探得康清的下落。燕山郎愈是动气,高声道:“师弟,就算你探得康清的下落,也不用那么的隐讳啊!请你告诉我,莫姊姊在那里?”梅心美白了他一眼道:“我怎知道莫姊姊在那里。”燕山郎道:“那么,你也没见着康清么?”梅心美道:“谁说见着康清?你总是瞎猜一通,我不过要赶着登程便了。”燕山郎没奈她何,更知道她的话里有隐藏,一时怒极,脱口道:“你们女人总是那么易变的,枉我对你一番心事,白费了心思。”梅心美圆睁美目,说声:“你说话当心!”燕山郎早已捺不住气,指着她冷笑道:“哈哈,若要人不知,除非你在来生转做个男的,你是个女扮男装,不只我一人知道了,今天早上,甘碧姊姊才说出你的身世,难道可倒转乾坤,掩尽别人耳目。”

  梅心美给他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正想抓起行囊直奔出室,忽听他提到甘碧,当堂一怔,忍着气问道:“你在那里遇见甘碧姊姊!”燕山郎才知自己一时失言,心想:也好!你既无情无义,让我在你心里割上一刀。便道:“心美,你是男也好,是女也好,我却管不了,可是有一点要告诉你,那就是你的好弟弟康清,他是满洲人派来的奸细呢,而且是乾隆魔头的私生子……”

  燕山郎还未说毕,梅心美已怒的一掌拍在床栏,砰的一响裂成片片。一声娇叱道:“燕山,不要含血喷人!”燕山郎冷笑道:“有赃有证,那不是我证明他的,你若不信,可问李来风前辈。”梅心美给他气的欲哭,指着他道:“我不信你的鬼话,康弟弟那会是奸细,他也曾把你从大牢里救出,后来我给官兵抓去,也是他赶来相救,你真是恩将仇报,冤枉好人。”燕山郎道:“你莫非着了他的迷么?你可想想,世上那有五鬼搬人的法术,当日他简直把我从大牢里带出来,故意骗得莫姊姊的信任,后来我们四人夜探龙舟,他说能够知道乾隆在那里,也是诱我们投进虎口的阴谋,如今冒莲前辈正给他赚到西湖去了,看来也是九死一生。”跟着便把今天甘碧的话细说一遍,只没有提到李来风要把康清生擒的计划。

  梅心美听罢,心里好生思疑,但燕山郎侃侃言来,不由不信了三分,便道:“燕山,如果康清是奸细,我也不会把他放过的,老实告诉你,今夜我便会见着了他,到时待我试探他一番,看李大侠有没有疑错好人。”燕山郎道:“你在那里探得康清的行踪?”梅心美没法,只得把今天出外,在微山湖东岸发现康清留下的通讯暗记,那暗记是江湖里背语,前日和康清同船时候,大家约定使用的。那暗记约她今夜在五十里外的柳林岸边见面,还要她一个人前往。梅心美本来不愿把约见地点告诉给燕山郎的,但一时为了替康清辩护,不觉说了出来。燕山暗暗记在心里,胸有成竹。便道:“那么,我留在这里等你的消息。”梅心美立刻背上行囊,离开客寓。

  这晚,燕山郎换上夜行衣靠,一早伏在通往柳林的湖岸上,等候梅心美到来。柳林是微山湖东岸的一处僻静小港,岸上一片斜坡,连到山上,满植杨柳。这晚新月如钩,挂上梢头。初更过后,湖上远处一点黑影,正有一艘快艇如飞棹来。燕山郎急的隐身芦苇丛中,那小艇瞬已抵岸,艇上四名壮汉,腰佩短剑,像大内里的便衣巡检,他们把艇在岸边打了个旋转,四看没人,才见船篷下跳出一人,正是康清,他还是往日一般的装束,长袍小帽,把衣襟束在腰间,脚踏快靴,穿的简洁明快,丰度潇洒。为首的侍从道:“阿哥当心!”康清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道:“你们到岸上守着!”那四名汉子,立刻散开,跑到岸上埋伏。

  燕山郎心想:“那野种今夜露出尾巴来了,今天我听了甘碧的话,还是相信了七分,如今看来除了福安康之外,谁能有这样的气派?”想念未毕,远处已有人沿岸奔来。康清在船头棹桨,拨剌一声水响,把小艇迎着来人棹去。这个来的果是梅心美,她见有船来,立刻闪身柳树后。康清把船泊岸,低声喊叫“梅哥哥,小弟来了。”梅心美从树后跳出,一把拉着康清的手道:“贤弟,愚兄想的你好苦啦!自从那晚到龙舟上……”康清急的挽着她上船,边道:“哥哥,岸上防有耳目,我们到船上再说。”二人下了小舟,康清棹桨,梅心美坐在他身旁,双目注视着康清,月光之下,觉得他精神比前俊秀,便道:“不见弟弟数天,想不到丰采依然。”这时小船已驶离岸边,估不到水底有人潜着。细听他们二个说话。原来燕山郎当年跟莫卧儿在黄河源的碧水潭中,练得上乘水性,能在水底潜行,刚才早已潜泅近来,用手扳着船尾,探首出水面。

  康清和梅心美在船上,互相说出那次逃起经过。忽听梅心美道:“弟弟,你怎不和莫姊姊一起来?”康清道:“哥哥休怪,前次我们四人夜探龙舟,想不到莫姊姊失手被擒,后来我冒险把她救出,回到岸上,我要先打探得哥哥的下落然后起程。怎知莫姊姊说,哥哥定是和燕山兄一道儿走,又说你们是师兄弟,感情比别人来得,而且……”康清说到这里,像是难于启齿,迟迟没说下去,梅心美想不到与自己有关,忙追问道:“莫姊姊说些什么?我和燕山虽以师兄弟相称,其实不是同师学技的,他的师傅叫金罗汉,我的师傅是和尚穷,这番我并没打算和他一起走的,都因那次失散之后,为着急于打听弟弟的行踪,才答应他作伴同行便了。”

  康清低了头,嗫嚅着道:“不是这些,哥哥不要见责,我才敢说出。”梅心美诧道:“难道她说我的坏话?”康清红青着脸道:“不是,这事很难启齿,所以路上留下暗记,约哥哥今夜独个儿前来,向哥哥问个底细。”梅心美抚着他的肩头道:“那么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不过我也听到一件与你有关的奇事,要向你弄明白的,如今你且先说。”康清道:“莫姊姊对我说,你……你本来是……是个……女子。”梅心美暗吃一惊,估不到康清问的竟是自己的秘密。一时芳心卜卜地跳动。粉面羞红,心想:这事怎好意思回答,说出自己是个女子。她低头望着湖水,月影波光,映出她和康清的二个影子,心里一动,便垂首道:“弟弟,你怎会这样的问,我是男子或是女子,对弟弟有什么关系呢?”她倚着康清肩头,觉得他的身子微微颤动,只听康清道:“哥哥,想我们在泊头驿相遇,大家一见如故,结为异姓兄弟,但我不时都想着,我二人虽则情同手足,将来总有分散之日,若果你是女子,那……那就不同了,我可以永远伴……伴在你的……”他说到这里,唇儿微颤,底下“身旁”两字,已是细不可闻。谁料这时梅心美的芳心跳动得更甚,如同小鹿乱撞一般,又觉得康清最后一句话,使她如饮醇醪,快慰无比。

  可是她总有着少女的矜持和自尊心,当下极力制止心情的波动,暗地一想:看他说话,分明是爱上我了,不过他的来历,未知是同甘碧说的一般,如果他是福安康,我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怎能和他结成夫妇?只望他不是个满洲王子,那末我真是心满意足了。想罢心中有计,决意向康清单刀直入,提出质问,看他怎样回答。便含笑瞟了他一眼道:“好弟弟,你问我是否乔扮男子,一会我才问答你,如今我有句要紧的话,弟弟能否坦诚相告?”那聪明的小子回看她一眼,已猜中了七分,忙道:“我有什么隐秘的,必不瞒你。”梅心美道:“那末就好,弟弟先来回答,康清是不是你的真姓名?”康清镇定得面上毫不动容,答道:“奇了,姓名那得有假的,你怎会这样问我?”梅心美道:“你真的原来便叫康清么?为什么有人说你是清宫里的王子,福安康才是你的本来名字?”康清心里暗地一愣,面上却作忍悛不禁,轻松的笑起来道:“我是清宫王子?不要把我笑煞了,说这话的人定是清宫里派出来的奸细,要把我们离间罢了,若果我是王孙贵胄,那里还会出来江湖上闯呢?”梅心美偷看他的神色,见他毫不惊惶,疑团先去了几分,便道:“弟弟,你真的不是清宫里的福哥儿?”康清忽地庄容道:“怎么连你都把我思疑呢?如果我是清宫小贝勒,也会对你直说的,究竟谁人造此谣言?”

  梅心美见康清急的一脸通红,又是怜惜,忙道:“弟弟何消如此动气,让我来告诉给你吧,那是李来风大侠说的。”跟着便在康清耳畔,喁喁细语,把日里燕山郎的话,一一照述一遍。康清听了怒道:“岂有此理!李来风老眼昏花,那次在泊头驿江干,见了我没头没脑的把我追杀,原来他把我认作福安康,后来幸得黑狮帮中人相救,你们跟着也来了,我做梦也想不到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剑手,谁知他是这样的老糊涂。”梅心美见他大骂李来风,便道:“还有呢,燕山郎说你拿法术作幌子,引诱我们入网!”康清听了,气的大叫一声起来,圆睁双目道:“好个燕山!那次我把他从鬼门半救出,竟对我恩将仇报!他中了人家挑拨离间之计,还不自知。明天我定要找他来算帐!”梅心美见他认真起来,疑团已去了大半,便按着康清道:“你认真什么,我相信你便了,不过我心里还有一点思疑,你既懂得法术,为什么多日来也找不到我,难道你把我忘了?”康清当堂一怔,估不到梅心美连这细小的事儿也放在心里,几乎弄的哑口无言。幸而素来口齿伶俐,忙道:“好姊姊……”梅心美一听姊姊二字,即时诈作含嗔,一手抓着他道:“你可当心!干么叫我姊姊?”她这番动怒是假的,和上次燕山郎叫好“师妹”时不同,虽然作出怒态,双目还是含情相视。康清这小鬼头,那会瞧不出,连忙乞饶道:“姊姊饶我一次,你再听我一句话,如有虚言,就把我推翻下水,让我淹死在湖里,作了水鬼,也不怨姊姊。”梅心美一手掩着他的口道:“你说便说,谁不许你呢,干么发此毒誓。”康清见她回嗔作喜,心里一乐,柔声道:“我的姊姊,就因我天天惦念着你,寝食不安,才知道你是个女子,我不敢骗你,自那天大家分散,我和莫姊姊同行,路上暗里施术,查探你的行踪,谁想幽灵报说,你是个女扮男的,正和燕山郎同行,我一时惊喜交集,又是妒忌,喜的是无意中探出你是女子,妒的是你和燕山一道儿走,教我怎不懊恼呢。”梅心美果然给他花言巧语骗了,不论那个女子,每听到爱的人终日惦念着她,没有不心花怒放的。梅心美给康清灌了迷汤,疑念尽去,未来时的思疑,已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当下媚眼流波,瞟了康清一眼,低声道:“那末,弟弟恨我和别个男子同行,便不找我了?”康清见她已默认自己是个女子,心里便道:“你这美丽的鸟儿,走进我的金丝笼来了。”一边斜凭香肩,如怨如慕的道:“姊姊知道便好,须知我的心是如何的难过呢。”梅心美也道:“弟弟只会怪人,却不怪自己,你可知我也一般的难过么?”康清凭地一怔,知道她指莫卧儿,其实他的内心,也是真心爱上莫卧儿的,可是莫卧儿不同别个女子,从不许别个少年人在她跟前说出半点轻狂的话,因此康清数日同行,作成很正派似的连一句游词也不敢出口,当下见梅心美有妒意,便道:“姊姊怪人须有理,自那晚逃出龙舟,我便要访寻你和燕山的下落,谁料路上碰着冒莲前辈和甘碧姊姊,她们定要一道儿走,因此耽搁了好些日子,我虽然心里焦急,却不好意思独个儿离去。”梅心美见他细意解释,反觉得不好意思,握着他的手道:“前事不必提了,弟弟,今夜我们都吐露了心事,只要你不是清宫王子福安康,我的心便十分安慰了。”康清道:“姊姊若还不信,我向你发誓如何?”

  梅心美急道:“不要开口便起誓,就算你真的是福安康,那我也会一样爱你的。”梅心美这句话,正是爱情至上的表现,并不计较康清是什么人。怎知入到康清的耳里,虽则感她情深一片,却以为这个天真的姑娘可欺。不要看他年纪轻轻,手段却非常厉害。他把小舟停泊杨柳树下,月影朦胧,柳丝拂面。康清把头枕在梅心美膝上,喁喁细语,亲热非常。却把反攀着船尾的燕山郎气煞了,恨不得一剑把康清刹翻。正抓出两枚榄核镖,待要射出。忽地一想:我不能让梅心美落在这奸细的手里,还是忍耐下去。

  过了片刻,便听康清问道:“甘碧姊姊住在那里?”梅心美道:“就在这湖岸一间河神庙里住着。”康清道:“今夜我出来时,答应莫卧儿探得你们行踪之后,回去对她说出,我们约定明天在河神庙里相见吧,到时你和燕山一起前往,待我责问他一番。”

  梅心美道:“我本来不想回去的,为着替你向各人解释,明天你也和莫姊姊同来。”康清道:“那么,让我送你回去。”梅心美道:“你怕我迷失道路吗,燕山还在客寓里等我的消息呢。”二人约过之后,康清把船棹回岸上,梅心美立刻登岸,挥手话别。

  当她走了一程,杨柳中,忽地跳出一人,把她哧的一跳,那人低声说道:“心美,是我呢。”一看却是燕山郎,不觉诧道:“你怎会跟踪到来?”燕山郎道:“不要高声,你跟我来,有奇怪的事给你看看。”一手扯着她,走进柳林,一直沿河飞奔。

  这一带港湾纵横,他们绕到一个山坡上,燕山郎扯着她一起伏下,指着湖岸道:“你看,那边不是有船来了?”一看正有一艘大篷船驶来,桅顶一盏红灯。过了片刻,便见远远一条小船出现。梅心美认得是刚才和康清说话的小篷船,可是棹桨的是四个汉子,瞬已驶近那大船旁,船里蓦地走出一人,跳登大船上去,一瞥之下,认得是康清,不禁双目呆着。这时大船灯火尽熄,张起布帆,乘风破浪去了。

  梅心美已知道这是什么的一回事,双目瞪着那船远去,忽地喊了一声“康清!你骗我!”一气之下,当堂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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