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莫卧儿中计
 
2023-08-03 17:01:25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甘碧三人见圆柱的暗门打开,内里空如无物,知道已给康清逃脱,不觉大惊失色。莫卧儿突然喊一声:“心美那里去了!”只见燕山郎双目呆着,失魂落魄似的,站在一旁发愣。甘碧不禁问道:“燕山弟弟,你知道她在那里吗?是不是和康清一道儿逃走了?”

  原来燕山郎这时正在胸中交战,刚才回到郝家寨里,找不到梅心美,心里已是卜卜地跳。他知道梅心美对康清未能忘情,而且性子软弱,很容易受到康清甜言所诱。如今见康清失了踪,便知道是梅心美放走的,暗念如果我也指证是心美放走康清,大家定不会饶她,那末她便会投进康清的怀抱去了。不如替她留有余地步,希望她悔悟归来,那时便明白我对她的一片苦心。忽听甘碧喊道:“哙,你在想什么?”才知道自己想的出了神,忙应道:“没什么,我想梅师弟定是给康清迫走了,我们赶快往救她!”莫卧儿问道:“你知道不是梅心美放走康清的吗?这机关像是铜墙铁壁一般坚固,康清那厮怎能够自己脱出?”燕山郎急道:“梅师弟不会这么傻的,前天她窥破了康清的真面目,正恨之刺骨,巴不得把他杀掉才快,那会再饶过了他。”甘碧便道:“你虽然这样的说,可是我还有点思疑呢,这机关是李大侠布下来的,若果没人在外开启消息,就算那小奸细有通天本领,也难逃得出这牢笼,除非还有别个人进来把他放走。”说罢又把康清在河神庙里,怎样诱迫梅心美的事说出。莫卧儿道:“心美没把姊姊诈死的事说给康清知道,这样看來,她还没着了康消的迷惑呢。”燕山郎乘机道:“我看一定还有别的鹰爪进过来,把康清救出之后,便把梅师弟一并挟走。”

  三人争论一番,都没结果。大家便到堡外一看,果然发觉寨后草坡上面,留下一些脚印,也有康清和梅心美的足迹。燕山郎道:“我猜的对了,这些足迹是大内侍卫的靴印,他们乘我三人斗着飞凤当中,便从寨后偷进来。”甘碧还是半信半疑。莫卧儿见燕山郎暗里褊袒梅心美,心里很不高兴,便对甘碧道:“只要找着了梅心美的下落,这事便有分晓。”燕山郎才知莫卧儿生气,急道:“师姊要去,让我跟在一起。”莫卧儿美目一眨,冷冷的道:“谁要你一起去?你有本领的便独个儿找她回来。”燕山郎不敢再说,又怕那晚自己干过的鬼事,给莫卧儿知道了。连忙背地里向甘碧挤眉弄眼,央她不要说出。

  甘碧正在非常懊丧,那有心去理睬。正是各怀心事,坡上忽地来了洪钟般的声音道:“几位侄儿,那小鱼儿进网了么?”一个高大人影出现面前。原来是“神剑手”李来风。只见他一脸风尘,发须不理,像经过一番长途跋涉似的。他见甘碧三人神色不对,当堂停步道:“难道那小奸细没有中计?”甘碧想起李来风临行之时,再三叫自己依计行事?又说当日在泊头驿追赶康清,已知这那小奸细和梅心美同船,因此叮嘱自己小心防范,如今果然功亏一篑,叫自己怎有面目见这位苍苍白发的老侠。不觉滴下两点泪珠来,低头道:“李叔叔怎不回来早一点?福安康逃去了。”

  神剑手不禁一怔,问道:“他怎能逃出我布下的机关?”莫卧儿忙答道:“李老前辈,请到寨里再说。”大家一起入到碉堡,甘碧便把昨夜苦斗飞凤和康清被擒之后又复失踪,一一细说一遍。李来风不禁摇头叹息,顿足道:“那小子命不该绝,天意也。”立刻率领三人巡视各处,看见那飞刀手卓本多死在地窖里,旁边倒着自己的假替身,便抱起那木头人道:“李来风,你也太没用了。”甘碧三人听了,心里更是难过。

  这晚大家聚在堡里,听李来风说出冒莲遇害经过。莫卧儿想起那次瞧着康清作法,还以为他真的懂得符咒之术,不觉心中有鬼,忙向李来风问道:“王雪莲姊姊那里去呢,怎不和老前辈一起回来?”李来风道:“雪莲侄儿知道司马长缨到过西湖,便赶着找她的丈夫去了。”甘碧又问知否乾隆离开龙舟的消息。李来风答道:“我早就探得了,那个在龙船上的替身原来是和尚穷。”莫卧儿又问道:“李老前辈可曾探得乾隆南下的行踪?”李来风只是揺首,一会才答道:“乾隆行动十分诡秘,听说天天扮相不同,而且轻车减从,我已派人沿路盯梢,只知他已抵徐州,却探不出他在什么地方停留。”这晚大家谈到深夜,才各就寝。

  第二天一早,燕山郎发觉莫卧儿不在屋里,立刻告诉甘碧,大家入到她的卧室,只见枕畔草草留下几个字,说要到龙舟上找着和尚穷,追问梅心美的下落。李来风问道:“莫卧儿忒聪明,和尚穷是梅心美的师傅,她找和尚穷很有道理,只怕她会落在飞凤的圈套里吧。”甘碧便说:“我们不如一起前往,免教莫妹妹堕进虎口。”李来风屈指一算,答道:“再过十天,水陆擂台便开启了,我看乾隆一定先期赶到杭州的,我们救出周家兄弟还比梅心美要紧呢。”燕山郎知道李来风这句话,暗里说梅心美是和尚穷的弟子,就算给康清抓回去,也不会送命。当下心里思量,又怕莫卧儿往探龙舟,发觉梅心美放走康清,这少林女侠性子火一般的猛烈,那时定不会饶过梅心美的。想了一番,便决定跟踪莫卧儿,这天乘李来风甘碧不觉,匆匆离开郝家寨。到了甘碧发觉时,追已无及。这时候,李来风已约定当日邛崃山一班反清剑友,依期赶到杭州,参加水陆擂台之会,设法救出周复明兄弟二人,因此也须即日登程不表。

  且说当日乾隆南巡的一队御驾龙舟,正在江苏境内,沿着运河向着淮阴地方进发,一路浩浩荡荡,龙旗蔽天,所经之处,地方文武百官和绅商士庶,无不跪在两岸恭迎,欢呼万岁;龙船队停泊的河驿,岸上更是刁斗森严,禁卫林立,十里之内,水静河飞,谁个会知道乾隆已不在御舟之中,那个身躯比他稍矮的替身,却是他的同父异母兄弟和尚穷。至于和尚穷为什么答应作他的替身,将来自有分晓。

  乾隆究竟去了什么地方呢?上文已有叙过,这一位喜功好大,平日最爱玩弄手段的清主,知道沿途有不少反清武林人欲得之而甘心;同时要买弄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行动,使得在江南候驾的一班臣下,见圣主突然驾到,为之吃惊不已。因此他在一月之前,在唐官屯约晤和尚穷后,便和周日青,飞凤,和坤,福安康几人,离开龙舟登岸,轻车减从,路上还有十二名一级侍卫扮作各式各样人等,暗中跟随保护。他们所走的一路,是现在津浦铁路所经的大城镇,往日是来往通衢大道,官商旅客云集,所以行踪不易为人发觉。

  话分两头,梅心美那天放走康清之后,想不到给康清挟逼她一同逃走,这时后悔无及,终于在周日青剑锋指嚇之下,离开郝家寨,周日青早已带领亲随武士前来,等在林外,一行人上了马,前呼后拥,就算梅心美再多长两条腿,也没法逃脱,马蹄声像骤雨一般,冲开山间晓雾,一直向河岸进发,路上不时有些彪形壮汉,在山坡林下出没,知道这些人都是暗中保护康清的大内便衣巡检,走了两个时辰,已抵运河岸边,一声哨子,人马即时停下,河岸的小树丛里,水声拨剌一响,早已棹出两艘长龙快艇来,船上都有二十名壮汉棹桨,一刹那已经靠岸,周日青下马,来到康清马前打千道:“福哥儿,白统领已派人前来迎接了,奴才还要赶回去伺候高老爷呢,请福哥儿和梅……”康清见他说到梅字,迟迟说不下去,知道他对这个女扮男装的梅心美,不知如何称呼才对,便含笑对周日青道:“周将军,你是说梅姑娘!”周日青忙道:“是,是,福哥儿,请和梅姑娘上船。”原来周日青说要回去伺候高老爷,那高老爷就是乾隆微服南下所用的假名,自称高天赐。

  周日青说还未罢,船舱里忽地走出一人,哈哈笑道:“周将军,这番又干下件功劳了。”这人是个须发斑斑的老叟,头戴草笠,布衣芒鞋,手持一根八尺钓秆,正是“碧琅钓叟”葛木合,他是随驾南巡驻守船上的武林高手之一,受遣不受职,是个清客身份,那时乾隆身边就有许多这样的清客,也有精于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闲言少叙,周日青见葛木合亲身到来,喜道:“老先生来接福贝子,本官大可放心了。”葛木合又问过老佛爷安,站在船头,便把钓竿伸出,康清一手搭着,只见钓竿一振,康清已给带到船上去了,梅心美正在忐忑不安,欲乘机溜走,一望身旁,密密的转着大内武士,只有踞鞍不下马,康清见了,对周日青打个眼色,周日青立刻扣着梅心美那匹马的马口环,轻轻一带,来到岸旁,瞥见竹竿的影子掠到,呼的风响,眨眼之间,梅心美坐在鞍上,聚觉马儿四足一腾,已经落到船上,才知葛木合把钓竿在马儿的穴道一点,马儿受惊,四足腾起,葛木合把钓竿一带,便落在船头,当下周日青等人看了,也暗钦老头儿一记“姜尚  沉钩”手法,的是惊人。

  周日青站在岸上,望着两艘快船驶离岸上,才率领同来武士,疾驰而去,梅心美给康淸扯下船舱,心里是气又忿,一声不出,外面水声潺潺,快船如箭一船向下流驶去,船窗都遮上黑幔,斜睨康清,正坐着她的身旁,含笑相视,表露出胜利者的身份,梅心美大怒,悄悄骂声:“小奸贼!瞧你乐得多久。”康清突倚身过来,执着她的手臂道:“梅姊姊,你恨我么?”怎知么字还没出口,梅心美便使劲一摔,把他几乎摔倒舱里,康清一骨碌又起来,看看舱门已紧紧闭上,便爬到她的膝前,低声道:“好姊姊,我知道你对我恨透了,如今舱里没人,让我对你说两句心里话好么?”梅心美盘膝席上,嚓的一脚蹬出,骂道:“我一句也不听!”怎知她的脚未踢到康清,已给康清一手抓着,道:“姊姊,你好狠啊!”梅心美一急,要把纤足抽回,谁料康清比她刁钻,顺势一松一扯,借反应之力,一霎儿便把梅心美整个人拉倒,仆在他的身上,双双滚在舱板,梅心美又羞又急,待要挣扎起来,但已给康清紧的抱着,便骂道:“你放不放!”突觉粉颈上来了热烘烘的一触,像给两片温暖的嘴唇贴着,才知给康清占了便宜,一时羞的粉脸通红,暗里又似一缕热气直赶心头,当堂卜卜地跳动,为着少女的矜持,立刻喝叫一声:“你这下流东西!”抢起拳头,擘头擘脑的向康清打去。

  好个小康清,他对待少女,确是有他的几手,他不但不躲避,反而迎将上前,任由梅心美打,一边暗里施出外功护体,梅心美拳如雨下,篷拍篷拍,最初那几下着实用了八分气力,打过攻八拳后,瞧见康清面上颊旁,已留着青一块,红一块的拳印,当堂心软下来,跟着那几下,已经有气没力的,再使不出劲儿,一口气打了将近二十下,才见康清道:“好,你把我打死了,乐得爽快。”梅心美的粉拳也觉打的有点痛,便停了不打,含怒瞧了康清一眼,又觉得刚才吃了他的亏没法补偿,一气之下,便背转身躯,伏在舱板呼呼的哭起来。

  这便是女子的三部曲,康清瞧见她由骂,而打,而哭,便知道自己胜利了,立刻整理头巾,爬到她的身旁,攀着她的肩膊道:“姊姊,如今哭也哭不来的了,这番你把我放走,甘碧莫卧儿那会饶恕你呢?倘你不跟我一同出走,她们也会把你关起来,何况你对我说过:就算我真的是清宫贝子,你也一样地爱我,姊姊不是这么的说过么?为什么今天又来后悔,岂不辜负了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他一边在梅心美耳旁,幽幽地诉说,一会又道:“姊姊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事?我对你们的一班朋友从来都没加害之心,而且几番暗中救你们出险,可是甘碧受了李来风那老贼的挑拨,反要布下圈套,引我投进陷阱,昨夜如果没有姊姊救我逃出,这番我的性命便完了,姊姊是我的大恩人,我福安康今生今世都不会忘掉了的,那天我也当天发过誓了,难道还要我剖心给姊姊看吗?”

  康清的一番话,比什么灵丹还有效。梅心美听了,思前想后,果然觉得康清没有害过莫卧儿燕山郎和自己,其实她自泊头驿遇到了康清,便深深的爱上了,这时听康清娓娓言来,心里又似甜蜜蜜地如饮醇醪,不过仍不敢过份形诸词色,只诈作不瞅不睬,康清见她由自己抚着香肩,便掏出手帕替她拭泪,梅心美让他揩了一下,才一手拨开道:“我不要你这么好心。”康清在她耳边道:“我这番逼你逃走,冒犯了你,明知你会恨我的,为的都是对姊姊的一片好心呢。”

  经过小康清一片甘言引诱,梅心美渐渐回心转意了。黄昏时份,舱里风烛灯上,她和康清对坐小几,用过点酒食,她的双目哭过之后,份外撩人。康清额上留着瘀痕,她看了康清一眼,拿纤指轻轻按了一按道:“还痛不痛呢?谁叫你这么下流,那里学来这登徒子相?”

  傍晚时份,两艘快船已驶进淮河,顺流而下,岸上已出现无数带甲武士,远望江心,烛灯点点,桅樯林立,船上火光,直冲霄汉,这一队正是乾隆南下的龙船队,梅心美掀开窗幔,问康清道:“你把我怎样发落,是否作我是个囚犯?”康清笑道:“给我再多几个胆子,也不敢把姊姊难为呢,你的师傅正在船里。”说话间便见迎面棹来十几般小船,渐渐靠拢,把康清的坐船两边护着。

  瞬已驶进大船林立的水巷,迎面一艘大楼船,悬着一面绣金大龙旗,船面哗剌地放下吊桥,康清拉着梅心美的手,上到大船,早有无数官员侍卫,两边跪迎,梅心美瞧见这官家气派,心头又如小鹿乱撞,腼腆地随康清走进上层舱间,一看这座水面皇宫,锦帐高悬,灯光掩映,铺陈华丽,宫女如云,梅心美不觉红晕上腮,她这时穿的还是男儿装,却给康清吩咐宫女,把她拥簇入到一室,这里是个绣阁,妆台上陈设脂粉、衣笥拢着罗裙锦衣,有汉装的,有满装的,室门早已掩上,侍女环伺更衣,原来康清有意要她回复女子装扮。

  第二天,晨鸡才唱,梅心美已回复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云鬓初拢,薄施脂粉,愈显得清丽出尘,她穿上一套汉装,长裙扫地,四名宫女提灯引路,康清已伺立门外,双眼瞪视着她,目不转睛,看的她羞愧无地,低头问道:“你要把我带到那里去呢?”康清道:“一会姊姊便知,让我来尾随裙下吧。”走过几条甬道,再上一层,满眼金碧辉煌,武士环立。两扇雕刻金龙的宫门,纱灯照耀,康清道:“我在这里等着。”那些宫女不由分说,拥着她进门,梅心美抬头一望,内舱布置如同一座小殿深堂,宫女早已退出格子门外,跪地三呼万岁,梅心美不觉一怔,放眼望时,黄龙帐里,座上坐着一个蟒袍玉带,戴着红缨帽子的人,正是乾隆皇帝。这当儿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左右侍臣喝道:“皇上御驾在此,还不下跪!”梅心美像给威仪震摄,双膝不由自主,正要行前叩头,忽地双眼一触,这个座上的皇帝身段中等,胖胖白白,唇上留着小胡,足下乌靴,还踏不到垫足几上,心里蓦地想起,甘碧姊姊不是说:乾隆早已不在龙船里吗?翻眼再望,当堂吃了一惊,原来这个乾隆皇帝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师傅和尚穷,和尚的滑稽相貌,除了长多两撇小胡之外,那有什么尊严之相。

  座上的假皇帝自然认得进来的是谁,当下一拂“马蹄袖”,打着京腔命内务总管遣退舱里侍从。一刹儿,侍卫和宫女都已退出,只留着一名内务总管太监,这太监是和坤的亲信,派来监视着假皇帝一举一动的。

  梅心美拖着长裙,盈盈下拜,却不敢叫出“师傅”二字。忽听座上皇帝道:“心美,谁要你这样子打扮的?”梅心美一怔,暗念福安康要我回复女子的装扮,看来不会是师傅的主意了,可是我应该怎样的称呼这个师傅皇帝才好?想了便嗫嚅的应道:“回……回禀……皇……皇……”座上的皇帝没等她说下去,忙道:“心美,如今舱里没外人,你不必这样的相称,起来说话吧。”

  小姑娘暗暗舒了一中气,说过一声“徒儿遵命。”便爬起来站在一旁。偷看师傅一眼,见他面色沉重,似带隐忧,不觉低头道:“师傅,请恕徒儿违背了你老人家的意旨,今天回复女装,都是福贝子要徒儿这样干的,徒儿深悔不遵师傅教导,路上多管闲事,致招来这次之灾。”和尚穷见她羞惭欲哭,低声道:“徒儿,你所干的事,为师的那有不知,前番你和莫卧儿偷探龙舟,为师的便想把你擒来教训一番的了,无奈……”他说到无奈二字,便停着不说,一边用眼色瞧向梅心美,表示背后有总管太监站着。梅心美会意,忙俯首应道:“徒儿知错了,事已至此,惟求师傅饶恕。”

  和尚穷双目一转,将身凑近梅心美,说道:“徒儿既来到这里,就跟在为师的身旁吧,横竖你要观看水陆擂台,这龙舟不日把我们师徒带到西湖去,不是省了路途跋涉么。”他说这话,面无喜悦之容,梅心美知道师傅言不由衷,只有应道:“师傅,徒儿能够侍在你老人家身旁,朝夕定省,自比在外流荡的好。”说还未罢,背后像有人微咳一声,似发自那总管太监。和尚穷忙道:“徒儿说的不错,可是为师的今次奉了皇上谕旨,驻守龙舟,防止奸人暗算,为了避免泄露消息,恐怕今后也不能常常和你见面呢。”说了浓眉一掀,梅心美又会意,忙道:“那末,徒儿今后要见师傅,什么时候方便呢。”和尚穷还未答,外面一声响,侍卫传报“福贝子驾到!”锦帐一掀,福安康已经入到来,含笑道:“你们师徒见面,一说就是大半天,害得我在外边久候。”梅心美见了福安康,星眸斜睐,面泛桃红,似嗔还喜的道:“你老是这么的急躁,快上前拜见我的师傅。”福安康作了个鬼脸道:“他是你的师傅,但也是我的伯父呢,难道只和你有亲的。”梅心美一想,暗道:“是了,我早就听人说,师傅是雍正的私生子,怪不得他的相貌酷肖乾隆。忽听和尚穷道:“福哥儿,你把心美带返龙舟,又要她易回女装,那是什么的意思?”说话带点责问的语气。福安康啊的一声应道:“那不是侄儿的主意呢,伯父询问皇上好了。”他轻轻地推的一干二净,梅心美见师傅面带不悦之色,也就低头不语。

  福安康从小便养成骄纵之气,那把和尚穷看在眼里,当下便道:“梅姊姊,以后你要见伯父时,我会带你进来的。”说罢一呼,刚才几名宫女应声进入。福安康一挥手,宫女来到梅心美身旁,左右侍立,低声禀告:“请姑娘回返舱房。”福安康随在身后,不由分说拥着她走出天视楼。

  和尚穷目送徒儿出室,心中怅惘。暗念江南擂台不日就要开启,乾隆生性多疑,又怕我半途离去,因此把心美骗来,教我不敢怀有异志。又想起刚才梅心美见着福安康,眉目之间,暗怀喜悦,分明爱上了福安康,想了不觉一凛。心里道:“怪不得孟丽丝前几天突告失踪,看来她已心灰意冷,故此不辞而别。”原来天山猿女孟丽丝,上次奉了乾隆谕旨把福安康送回京城,其后乾隆又恳她思念前朝恩宠,随船南下,孟丽丝要乾隆答应她三个条件,一不露面,二不参加擂台,三不许乾隆无故杀害武林人。乾隆都一一答应了。想不到过了唐官屯,乾隆便舍舟登陆,微服南行,还把福安康带在一起,孟丽丝一气,把福安康抓回来关在室里,又给那小灵精走脱,过了不久,消息传来,老侠冒莲之死,正是福安康的杰作。孟丽丝见福安康毛羽丰满,再不忌惮自己,一时感触,便遣书乾隆,离开龙舟,猿女是否回返天山?下文自有细表。

  瞬又过了两天,福安康留在船上,日夕伴着梅心美,没有回到乾隆身旁。他已晓到甘碧,莫卧儿,燕山郎三人,定会跟踪到来算帐,因此暗里通知周日青和飞凤,预先布下罗网,让来者入网。梅心美本就生性软弱,她早就爱上了福安康,今次甘冒着不讳,把福安康放走,知道甘碧等人定不会饶恕,又见自己的师傅和尚穷也在船上,只有把心一横,由得福安康摆布,偷安一时。这两天来,和福安康在船楼上,饮酒论剑,欣赏两岸景色,有说有笑,心中烦恼,不觉一扫而空。福安康口舌便利,百般奉承,事事迁就,更令梅心美死心塌地的爱上了他。

  谁知福安康人细鬼大,早就存心玩弄梅心美,教她不能再返回甘碧等反清侠士那一边去,永远受自己的利用。他最怕的就是师傅孟丽丝,如今猿女一走,他便肆无忌惮。和尚穷更不会放在眼里。龙船队过了清江浦,渐渐驶近扬州,这天康清命人把楼船布置一番,备了精美酒食,请梅心美一同赏玩月色。天上无云,月明如镜,龙船寄碇之处,刚是高邮湖的一段,一轮皓月,倒影湖心,清风吹来,楼船悬着的铁马,叮当发响。船里不设灯烛,轻纱作幔,缕缕幽香,从驮芦吐出,细看福安康,饮了几杯,粉面微红,份外显出高贵的公子哥儿气派。梅心美芳心卜卜地跳,她素来不敢多饮,当下禁不得福安康再三邀饮,连尽两杯,心头跳的更甚,不觉倚身船栏。福安康年纪虽小,长的却像成年人一般,瞧见梅心美眉目之间,半开半闭,知道小姑娘已是不胜酒力,心想:今夜放着现成的机会,还不下手,尚待何时?立刻提起金壶,手执玉杯,替她注满了一杯酒,含笑道:“姊姊醉了。”梅心美道:“我没有醉。”说罢只望着他笑笑。福安康便道:“姊姊,今夜良宵美景,我们干了这一杯,祝姊姊芳华不老……”梅心美接过玉杯,不待他说下去,便道:“你呢?”福安康把身凑上前,低声道:“姊姊,我们像今夜月亮一般,团圆无缺,你道好不好?”

  梅心美只是嘻嘻的笑,福安康把酒杯送到她的唇边,她喝了半盏,便推到福安康面前,要他干了杯中的酒。福安康一饮而尽,故意道:“姊姊酒多了,让我把丫环叫来,扶姊姊回房里歇息。”梅心美嗯的一声道:“我不!”她这时只觉全身火一般的热,双足却软绵绵的,站不起来,心里来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原来福安康这坏种,早在酒里放下了一些药物。看官们也曾记起,当日司马长缨被飞凤迷惑,软禁在宫里时,乾隆为着要拆散司马长缨和王雪莲这对恩爱夫妻,便听信傅恒之计,给一种藏僧进贡的药露给二人服下,其后幸得陈家汉及时阻止王雪莲,没有受毒。福安康放在酒里的,就是这害人的东西。一刹那,船楼的套厢里,轻纱垂下,人影蠕蠕,梅心美浑身无力,双眼倦的睁不开,已被福安康把她搀扶回自己的室里,悄悄的道:“干么不把丫环叫来?要弟弟服侍,怎好意思的。”

  正在这时,船尾一条黑影,掠空纵上船楼,一幌身已闪进套厢,没发出一点声响。福安康还未察觉,正要遂其所欲,梅心美酒醉三分醒,惊道:“弟弟,这是什么地方?你……你……你……不要这样……”蓦地一股掌风扫到,福安康当堂从软榻滚开,跌的他在舱板上连翻带滚。抬头一望,黑暗里站着一个人,头上去了帽子,露出光秃秃的头顶,身穿袍褂,认得不是别人,正是乾隆的假替身和尚穷,不禁大惊。只见和尚穷把衣袖向后一拂,榻上一床锦被立刻把梅心美一卷,整个人裹了全身,露出头颅。

  福安康翻身便起,悖然大怒,指着和尚穷道:“你这穷光蛋!本爵主干的事,那到你来管,快给我滚!”一摸腰间,刚才已把佩剑解下,放在楼头。便顺手抓起一张楠木椅子,迎着和尚穷飞出。福安康跟孟丽丝练了几年武功,外功内劲已有八分成就,这一张椅子挟着五百力摔力。和尚穷一听风响,连忙双掌交搭,护心推出,立刻篷的一声爆响,楠木椅子当堂四分五裂,碎成片片。和尚穷冷笑道:“福哥儿,心美是我的徒儿,你敢欺负她,教我焉能不管。”福安康见和尚穷掌力这样厉害,知道奈他不得,便悻悻的道:“梅姊姊早就答应嫁我,是你的徒儿又怎样?皇上也不会责我,难进你敢干涉?”和尚穷怒道:“你如今年纪还小,便学成这些下流无赖勾当,我老实告诉你,一天有我在此,你也休想接近心美。”说了喊声:“宫女快来!”

  守在外面宫女听见喊声,连忙进来,和尚穷道:“梅姑娘醉了,快扛她回返室里,不许你们走开!”四名宫女见梅心美裹身被里,觉得有点奇怪,却又不敢多问,大家望了福安康一眼,便把梅心美搀起,和尚穷跟在后面,一直把她送回卧舱里。福安康望着各人走下船楼,不觉恨极,一脚把酒席踢翻,切齿道:“你这秃奴!明天待我禀告二格格,她定会替我来泄这口鸟气的。”

  自此以后,梅心美便给关在舱里,和尚穷吩咐几个老宫人,在她身旁伺候,寸步不离。但福安康经这晚给和尚穷责骂一番,第二天一早便和碧琅钓叟等一行离开龙舟。和尚穷以为他知难而退,对梅心美已息了觊觎之心。怎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天夜里,少林小妖女莫卧儿跟踪到来了。

  且说莫卧儿自那天离开了郝家寨,沿路追赶龙船队,务要探得康清把梅心美挟到那去。这天已抵扬州,南下龙船像长蛇阵一般,赫然寄停江滨。姑苏城外,来往众多,岸上虽然满布官兵,却还容易混过这班脓泡的耳目。入黑之后,她找着一处桥底,换过一身浮水夜行衣,头裹鱼网发帕,脚下踏水快靴,一路向江心潜去。

  她知道龙舟上的皇帝是和尚穷,暗念这密宗僧人的本领,当日在清虚观玉洞府时也曾吃过了他的亏,这番见面,定要抓着他的病处,倘他投鼠忌器,定会把梅心美交出。想了便向着中间的一艘楼船泅近去。莫卧儿上次已探过龙舟,知道天视楼所在,当她正缘着桅杆展起“猿猴升木”本领的刹那,想不到桅顶上已伏着一条黑影,这黑影像一条大蛇,绕着桅杆两匝,远望又似一面给风卷在桅上的旗帜,原来那是一个人,绕着桅杆不动,这人就是那个能够把身子伸长和蜷曲的方外怪客木道人。莫卧儿又那知道。忽觉一阵夜风吹来,眼前光影一亮,才知面对着的船舱,窗帏给风吹开,瞧见舱里正有二个人对桌饮酒。

  莫卧儿忙的一势“喜鹊过枝”,足下一踩,便从桅杆飞身跳到船楼的栏上,转过一势“倒竖蜻蜓”,俯首下瞰舱里,原来饮酒的是二名侍卫,他们似刚下了班,在舱里一边饮酒,一边谈起来。其中一个道:“老朱,明天我要调班了,今夜和老兄喝过这几杯,怕要到杭州才再见面了。”说话的是个一级侍卫。对桌的一个应道:“今天小弟便打听到了,高大人已到了杭州,周将军调你们四人前去,赶着明天便起程,是不是?”那一级侍卫点头道:“老朱,是佟爷告诉你的么?他也一同前去呢,听说高大人过几天趁着擂台未开启,打算逛遍湖上名胜地方,什么花港观鱼,三潭印月……”还未说毕,那叫老朱的便道:“金爷,不要在小弟面前炫耀了,免使我想的心病起来,不过高大人也忒随便,不怕人认得么?”那叫金爷的道:“圣天子有百灵扶助,这番一路南行,又有谁个知道,何况有二格格和周将军跟随一起。”说到这里,又是一阵江风,把船窗的帏一扯,那侍卫把空瓶子向外掷出,丁冬掉进水里。一边打着欠呵道:“酒已罄了,今晚江风很大,还是早点睡觉,明天好登程。”一声响,楼窗已经闭上。莫卧儿把腰一挺,再翻上船舷,心想:“原来乾隆已抵杭州,过几天还要游湖,哈哈,这魔头也忒会吟风弄月呢,可惜你的命儿已给刚才的二个奴才从口中断送了。”想了急着要找和尚穷,逼他说出梅心美的下落。立刻施展贴壁轻功,缘着船舷向天视楼爬去。

  书接前文:那假皇帝和尚穷在御舟中,正想着福安康这番前往见到乾隆,又不知搬弄什么是非,那飞凤郡主平日已是个兴风作浪之人,再加上个机诈百出的福贝子,合起来便如虎添翼。想了不觉为梅心美前途焦虑。忽觉外面一阵微风,像水鸟掠过船舷,和尚穷耳听八方,立刻知道有夜行人来了。便对监视着身旁的总管太监道:“今夜我要独个儿在此打坐,不用你来伺候了。”和尚穷在无人之时,对左右十分客气。但那宫里总管受了和坤之命,听了却是阳奉阴违,口里应过一声,转身入内偷偷地躲在格子屏风后窥看。和尚穷虽然知道,却没奈何。

  船舱外发出淅沥暗响,眼看着舱门的铁闩寸寸断开。和尚穷一招手,声咳一声道:“进来吧!瞧你是谁。”掌风掷出,舱门大开,一条人影随风纵入,那人个子不大,头里鱼网发帕,身穿浮水夜行衣靠,明眸皓齿,手里长剑闪闪发光,正是少林小妖女莫卧儿,和尚穷估不到是她,在座上一愣。这刹那,伏在格子屏风后的总管见了,慌忙喊叫“有刺客!”他的口刚张开,便给莫卧儿拿剑在舱板上一挑,把刚才断落的一截门闩,唰的飞到那太监的口里,不偏不倚,断铁撑着他的上下牙齿,张开嘴没法合拢过来。莫卧儿冷笑道:“好个吃狗肉皇帝,你以为这样便可瞒过……”和尚穷见总管太监在那,立刻打断她的话头道:“莫卧儿,你忒好胆子,前番给你逃得性命,今夜是你自来送死。”一边座上腾身,双掌一分,扑向莫卧儿。掌风过处,楼内宫灯呼的熄减,楼舱一片昏暗。

  莫卧儿知道和尚穷本领高强,连忙向侧一闪,长剑倒掷,封闭面前。口里骂道:“福安康那小野种在那里?”和尚穷不应,只道:“今夜你死到临头,还来问长问短则甚!”拧身又是一掌,掌劲势若狂涛拍岸,楼里锦帐台,一时吹的搅在一起。那个给断铁撑在口里的太监,首当其冲,一刹那给掌风直摔出舱门外。这个奴才只顾自己的性命,一骨碌地乘机爬起来,觅地藏身,他的嘴还是张开着。莫卧儿连扫几剑,才发觉和尚穷的掌虽向她的身上擘来,可是打到半途便撤招,反把那太监摔出舱外,也暗暗纳罕。

  这时天视楼里,灯烛尽熄,外边守卫,都瞧不出楼里动作,莫卧儿一边发劍,一边叱喝道:“你们把梅心美关在什么地方?亏你是她的师……”一声未毕,和尚穷蓦地身形一幌,一溜烟的来到莫卧儿背后,这是密宗轻功里的“移步换形”,快不可观。莫卧儿一惊,连忙沉剑扫出,怎知持剑的手肘已给和尚穷抓着,耳边听见和尚穷用内劲传音,在她耳里道:“梅心美在船舱里,快跟过来!”

  黑暗中但觉和堂穷扯着她一起向帷后行进,原来帷后有一道暗门,经过许多梯级,落到中舱,和尚穷释手道:“到了,前面甬道尽头的一室,你把她带给燕山郎。”莫卧儿非常错愕,瞪着和尚穷。一眨眼,和尚穷的影子已消失在转角处了。小姑娘不敢怠慢,仗剑向前,见路便走,沿路也有几名武士守着,可是怎会想到有人进来。他们才张开惺松睡眼,还未瞧出来的是什么人,早给莫卧儿一剑一个,剁翻甬道里。

  她一脚把室门踢毁,窜身进入,灯影之下,当堂来了一怔。原来纱帐里面,睡着一位千娇百媚的少女,正是梅心美,见莫卧儿进室,推衾而起。守在室里的几个老奴,见了明晃晃的利剑,早已惊的发软。莫卧儿急道:“心梅妹妹,你……”她本想说:你师傅叫我前来,把你带走。可是见老宫女在旁,不暇多说,一手替她取回披肩,搭在身上,扯着她冲门出外。船上已经火把大明,到处喊着擒刺客之声。莫卧儿驮着梅心美,闪过暗处向船顶攀登。梅心美忽道:“莫姊姊,我不走了,我没有面目回去见各兄姊,你独个儿逃走吧。”莫卧儿道:“傻丫头,我们都不会恨你的,刚才你师傅命我前来,带你离开龙舟,干么说不走!”已经到了船顶,迎面已有几名侍卫奔来。莫卧儿从怀里一掏,把一枚药丸塞在梅心美口里,低声道:“这枚潜水丹,含在口里,可以耐得一顿饭时光,不用呼吸。”扑通一响,驮着梅心美跳下,一阵水泡,已潜身水底去了。

  如今按下和尚穷不表,且说莫卧儿精于水性,当下离开龙船已远,才和梅心美浮出水面,一路泅返来时候的桥底。还幸夜静无人,她找回衣服行囊,换去夜行衣,又把自己的一件外衣给梅心美穿上,远望江上,龙船队的火光像浮在水上的金蛇。不觉问梅心美道:“今夜为什么不见福安康?”梅心美已啜泣起来,莫卧儿以为她自觉惭愧,忙安慰她道:“我们都是好姊姊,何况你是给福安康挟走的,我们怎会记在心上,好妹妹,那天福安康有没有和你一起回到龙船呢。”

  谁料梅心美并不是为羞惭而哭泣,她是记挂着福安康。这几天给和尚穷关在舱里,已是日夕盼望福安康来见她,如今突然离开龙船,恐怕今后再难见着福安康一面,不觉伤心起来。莫卧儿又那里晓到她的心事,追问一番,梅心美只说那天给周日青抓回龙舟,便没见到康清了;又说那天在郝家寨里,是周日青带着大内待冲进来,救走康清的。莫卧儿半信半疑,心想:我要赶到西湖去,趁乾隆游湖之时把他除掉,这事不能让梅心美知道,如今只有和她一起登程,待赶上李来风、甘碧时再作定夺好了。

  二人就在桥下假寝片刻,鸡声唱晓,趁着来往行人不多,匆匆离开扬州,向北进发。也是合该有事,这晚莫卧儿偷探龙舟,早给伏在桅顶的木道人窥见,依照原定计划,故意放她逃脱,却估不到她会救出梅心美。福安康和飞凤半夜里便接得密报,知道莫卧儿偷听二个侍卫的谈话,已经中计,便乘夜由飞凤派兵遣将,务把梅心美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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