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长门十三剑

2025-03-03 15:17:25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黄河滩巧遇黄髯侠　白鹿苑夜斗白衣人

　　太极拳是中国很有名的练身武技，流传至今，已渐成一种科学化的运动。太极拳原名叫十三势，又叫“长拳”，属于内家拳宗。相传往日张三峰创下三十七式，共二百六十记出手。张三峰以后，王宗岳承授衣钵，一直流传，世称“太极王”。
　　本书前回说到太极王家掌门王崇明，奉了师傅凌空长老的差遣，到金陵檀度庵谒见老尼静因，接受青龙会华北五省把舵的职掌。
　　王崇明在庵后石崖里史可法神像前发过誓，老尼把龙吟剑给他作信物。
　　当晚，静因老尼把青龙会以往的英勇事迹细述一番，又说到他的父亲云中剑王维扬，是个出色的江湖人物，就是他的师傅凌空长老，也和老尼是师兄妹关系。
　　王崇明听静因老尼一一述来，不觉鸡声初唱，他惦念着师傅吩咐他须在十四天之内返到山西五台，当下草草用过早点，便偕袁纤云辞别老尼下山。
　　那袁纤云姑娘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父亲叫袁无愁，是袁崇焕督师的后裔，往日在王家养大，后来给清朝皇帝几次派刺客跟踪，袁无愁化装了游方僧人，远远避匿，留下袁纤云寄在王家，
　　到了五六岁年纪，王维扬老爷便着管家潘氏，携她南来檀度庵，跟静因老尼学武技，现在已习得一身本事，外内武功，都非常了得。
　　王崇明和袁纤云虽然童年时在过一起，但两家相隔日久，印象都已遗忘。
　　这番崇明持信复访老管家潘氏，见纤云长得亭亭玉立，容貌出众，而且昨宵湖上各展轻功，登岸渡水，不免互相钦佩。
　　所以在短短的一天叙会里，大家已不拘形迹，谈得更是投机。
　　两人来到玄武湖，时正旭日初升，红光倒映水中，另有一番景色，他们白日里不愿意人家看出行踪，便唤了一艘游湖小船，掉到湖心的渔洲登岸。
　　崇明辞过潘氏，又谢她十数年来照料纤云的劳苦，潘氏看到二公子今日继承父业，复掌青龙会华北五省把舵，自有无限欣慰。
　　只有袁纤云默默含情，站在一旁，欲言还止。
　　潘氏已看出她的意思便道：“你们兄妹多时离别，今日相逢，可是二公子有了任务在身，要即日登程赶回家里，姑娘还是送你哥哥一程，道上也好说些离别。”
　　纤云听了，心里暗暗欢喜，立刻换过衣服，一同出门。
　　他们两人渡江到了浦口，便赁了两乘骏马，一路向安徽境的乌衣进发。两骑如箭飞驰，正是道上尘头起，人笑马啼声。
　　未过晌午，将抵边境，那处尽是山路，绿阴夹道，飞鸟惊喧，一阵野花香味吹来，令人心旷神怡。
　　王崇明缓下辔来，向纤云道：“妹妹，走了半天，我们下来休息休息吧，但妳也该回去了，所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何况我们后会有期呢。”
　　纤云见状，即时勒紧马缰，来到几株山茶树下，跃下马鞍；崇明也飞身落马，把两匹马栓好了，他们便在树荫下躺身歇息。
　　崇明望着纤云，久久无语，只见她低垂粉颈，在坡上拈花斗草，―会才举起头来，看到崇明凝视着她，四目交投，红晕乍起。
　　崇明便道：“妹妹，妳在这里山明水秀的江南长大，怪不得也带点苏州美人儿相，但不知日久处在渔洲里，也会感到寂寞吗？”
　　纤云见问，一时娇嗔起来，说道：“哥哥一开口就拿我来取笑，是否你见过很多苏州美人儿呢？”
　　崇明自知失言，忙陪笑道：“妹妹勿怒，愚兄不过一时失言，其实我又何尝到过苏州，我想苏州的姑娘也没有妹妹长得那样脱俗呢。”
　　大凡女子都是喜欢人家称赞的，纤云这才转嗔为喜，向崇明一笑。
　　崇明是个英雄汉子，从来就未想过女人这一桩事儿，但这番不知怎样，见了纤云，心里便牢牢地给她占有着，于是便道：“妹妹，愚兄这番返五台，待见过师傅之后，便回家告知嫂嫂，接妹妹回去居住了，届时愚兄一定前来相迎，免使妹妹在此寂寞。”
　　这番说话，正道正了纤云心头愿望。她立刻展开笑容，望着崇明，说了一声：“多谢哥哥。”
　　跟着盈盈起立，伸了一伸腰子，仰望树上盛开的山茶花。
　　只见她走前几步，一纵身子，向空间直冲而上，将到树上时，便展开两臂，像大鹏鸟一般，掠过树杪，崇明看她身形迅捷，一瞥便已落到地面来，手里拿着一朵山茶花，开得正好。
　　她走过来把山茶花插在崇明衣襟上面，说道：“哥哥这番回去，祝你早日平安到家；妹子在这里守候哥哥到来，这朵山茶花，就是妹子的一番心事，但望哥哥不要忘记了这朵生长在山里的花儿。”，
　　崇明看到她盈盈秋水，带着英勇的容色，不禁握着她的双手，安慰着道：“妹妹放心，愚兄把事情弄妥了就来，我的心也何尝不着急呢。”
　　他们正在依依不舍，坡下忽然响起咿哑之声，一个汉子推着一辆小木头车，缓步行来。
　　两人只得放开手，重复躺下休息，那木头车到了，原来是山里卖酒食的，因为这处是官道，不少商贩来往，就有附近卖酒的人来兜生意。
　　崇明看看木头车上，有一坛白酒，熟牛肉和咸豆腐，也有熟鹞子。
　　他觉得肚里有点饿了，便着汉子打两碗酒来，又要了些鹞子牛肉，和纤云对喝起来。
　　这时日暖风和，绿阴疏影，都别有一番风味。两人把碗干了，大家说了声珍重。
　　袁纤云起身上马，回头举手一扬，眼波微送，一挥马鞭，那马儿便展开四蹄向山下飞驰。
　　崇明一直站着呆望，直到纤云的一骑影子去远了，才把马解了栓，看看日影，约在午时光景，不敢延留，把一串小钱给了那卖酒的汉子，立刻跃到鞍上，如飞向乌衣进发。
　　王崇明一路奔驰，沿途换马，晓行夜宿，过了蚌埠，直趋铜山，不日便到了黄河沿岸。
　　他默计行程，还有五天期限，定然可以赶到山西，心里便舒服下来。
　　这晚王崇明因歇息得早，吃过了夜饭，看看月色明澈，便乘夜就道，再赶一程。
　　他沿着黄河南岸向西奔驰，过了戌刻，到了一处滩边，那段河面宽阔，两岸无边，波涛汩汩。
　　他看到滩上都是乱石，一堆一堆地一望无际，那石头比人还高，生得巍峨屹立，远望像奇禽怪兽，趁着月色，景色阴森。
　　他是武侠中人，对这种当前景色非但不觉可怖，反而感到生平少见，便缓下辔来，欣赏一番。
　　渐渐觉得夜风一吹，身子有点累了，他找到一处巨石，面上平滑得像楼台一般，便下马来，牵到石下，移过石块把马缰压紧。
　　他一纵身窜到石上，解下行囊作枕，又把酒壶取出，躺下身子来，一边饮酒一边赏玩江边景况。
　　突然，远远有三条影子，倏起倏落，初时只看到狸儿一般大小，一会便已走近来。
　　他看清楚前面走着一人，连窜带纵，轻身功夫非常迅捷；后面相隔廿丈左右，有两个人追着，手里还执着刀，但海滩石上长满了青苔，容易滑足，这两人虽然功夫不错，看情形是带点顾虑，所以总追不上。
　　前面的黑影到了崇明面前沙滩，便借着乱石的掩蔽，和追他的人捉起迷藏来。
　　崇明居高临下，看得真切，只见他一飘身落到石后，便在乱石堆里蛇行，混过后面两人的视线，一转身窜到一块石下躲着。
　　后面两条黑影追到了，见没了踪迹，便分头搜索，还听见他们口里骂着：“你这王八羔子！看你躲得几时。”
　　这两人都防着暗算，小心行前，搜了一会，渐渐走近先前那人伏身之处，那人听到脚步声，向身上一摸，骤然露出身子，飕飕两声，拿镖向着两人射去。
　　两个追踪的人也够机警，他们一听镖衣嘶风声响，都提刀一挡，叮当地拨落地上。
　　先前那人早已箭一般冲起，又窜开两丈外，复落到一块石头后面，转瞬又失了影踪。
　　后面两人口里一面骂着，一面追赶，苦苦不放，崇明看那人在乱石里走八阵图一般，被两人追得团团转。
　　不一会，那人已蛇行来到崇明躺着的巨石底下，突然发觉有一匹马栓着，鞍蹬俱备，当堂露出惊喜之色。
　　他四周看了一看，见没有人，便俯身想把压着马缰的石块移开。
　　崇明这时不能再犹豫，连忙拔出龙吟剑，一飞身跃下地来，拿剑向那人面前一幌，喝道：“动不得！”
　　那人打一错愕，迅速退后几步，瞪着崇明，这一刹间，后面两人已经追到，手起刀落，前后向那人便剁。
　　那人背上原有一柄剑的，这时一滚身避过刀锋，随手抽出利剑，他展一势“蛟龙出水”，从地上翻身起来，剑随身走，左右一撩，直袭两人面前，这一势来得非常敏捷。
　　他的两个敌人立刻提剑护着面门，顺势贴去，想削他持剑的手，那人立刻用一记“斜飞单鞭”把刀弹开，跟随“转身蹬脚”，飞起左足来蹴向一方的敌人；这边用“玉女穿梭”的一剑来抵着另一个。
　　三个人丁字儿地厮杀着，王崇明傍着马儿，在旁观战。
　　他看到先前那人的剑法，一路一路的展开，初时“风凰展翅”，“海底探珠”，“左右云手”，到后来又施出十三势中的“野马追风”，“长鲸入海”，都是他们王家太极的本门剑法，心里暗暗纳罕。
　　他想：“我们王家太极剑，以往只有传到浙江陈洲同和河南蒋发，世人所称太极南宗的；北方也只有从蒋发传授的陈家沟陈长兴，至说到山东地面，就未曾听说过有我们王家太极的支流，而这处正是山东寿张地方，接近河北，难道这人是和我们王家有关系的吗？”
　　他再看看另两个人的刀法，似乎是六合派出手，身形走步都够活动，并没什么破绽，自是本领不凡。
　　这时那使太极剑的，一剑一剑的展开，连绵接续，像抽丝剥茧般密接进攻，两个人给他杀得一分一聚，借着纵跳灵活来招架。
　　过了不久，两个人中一个抽身出了圈子，站过一旁，让他的同伴单独应战。
　　王崇明料到这是想以逸代劳，消耗先前那人的气力，便偷眼看清楚站出来的人，是个三十年纪的汉子，紫棠面色，再看他的装束，却吃了一惊，原来是官中武弁打扮。
　　且说外面两人斗了十余合，站出来的果然上前替换，他的同伴一圈刀子，使个“败式”，退了出来。
　　王崇明暗念：“这样斗下去，那使太极剑的定然会吃亏，他是太极同门，虽然不知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看他年纪青青的，眉目也正气；至于追捕他的已证实是官里人，而且以多欺寡，不算公平，我何不助他一臂。”
　　这也是崇明少年好事，若在年纪稍大点的人，或者会持着勿多管闲事的心理。
　　王崇明又看两人交手十几合，站开休息的一个公差，暗暗伸手腰间，出手一扬，三点暗器直向那人面门打去。
　　那人听到风声，早已惊觉，想闪避时却碍着对方的刀锋逼近，只见他纵高几尺，提剑擦擦擦三声，一连把暗器拨落。
　　突然外边发暗器的公差，提刀乘势抢进，那人方才跃起躲过刀锋，提剑挡镖，现在刚落下地面，脚还未站稳，另一刀已从脚下戳来，正在危险万分之际，忽见一度白光飞进来，当一声已把那个施放暗器公差的刀削去。
　　大家一愕，原来是王崇明闪电般窜入战斗圈里，龙吟剑轻轻一拨，救了那持剑人的险，不料竟把公差的刀削断了。
　　两人便大骂：“那里来的野种子，原来你也是同党，要是活得不耐烦，试试老爷的鞭！”
　　哗啦一声，再从身上抽出九节雉尾鞭，风驰电掣地对准崇明脖子搭过来。
　　崇明回应一声：“领招！”龙吟剑一向上撩，刚好贴着九节鞭，对方知道剑锋厉害，忙的撤开，转向崇明足下卷进。
　　王崇明初生之犊不畏虎，那里把他放在眼里，他的十三势太极剑施出，风声紧逼，闪闪白光。
　　先前使剑的人正继续和一个公差交手，看到崇明把他救出险招，还把一个敌人缠着，自然十分注意，如今见崇明的太极剑法，比他纯熟得多，而且变化迅速，矫若游龙，心里不禁倾服。
　　不够十合，王崇明一记“猿猴升木”，把九节鞭贴上，一翻手削去，逼迫连声，九节鞭节节散开，滚得满地，那公差抽身纵走，口里大声叫：“伙计，风紧扯帆！”
　　另一个还斗着，听见他立刻虚幌一刀便走，那持剑的想追上时，王崇明喊道：“朋友，由他们走罢。”
　　那人才走回来，把剑插到背上，倒身向崇明便拜，说道：“壮士且受小可叩头，刚才如非壮士一剑解围，小可已成刀下鬼，还求恕饶刚才盗取马匹之罪！”
　　王崇明连说“不敢当，”忙将他扶起，问起姓名，才知他是陈家沟太极陈门下的侄子，叫陈兴明，早年也考过乡试，文章第一，可是主考官说他名字犯上，要他改作顺清，才给他上榜，陈兴明自幼受到家庭教育，有点节气，当下便加拒绝，不料那主考官不特不准他领乡荐，还把他关起来，硬说他意图叛逆。
　　后他的父兄向官府使了一笔银子，才将他保释出来，从此陈兴明便不再向仕途进取。
　　他单人匹马离开陈家沟，改姓埋名，凭一身武艺，在河南山东直隶一带官道上，专截劫官宦奸商，金钱到手，便散给黄河沿岸的灾民，他长得一面黄须，人家便叫他作“黄须侠”。
　　这几年间，他犯案累累，各地方行文通缉，可是他神出鬼没，而且有黄河沿岸人民掩护，所以官府没奈何他。
　　到了最近，山东巡抚才聘到了两个名捕快，是河南六合棍的高手，一个叫怪眼耿常德；另一个叫追风赵四海，这两人对缉捕工作方面很有经验，他们先广购眼线，派手下到黄河沿岸一带酒馆旅店密查，知道黄须侠每一两个月便会到寿张城外的土婊子赛霜妃那里歇宿，那土窑子就在江边。
　　今晚陈兴明就在赛霜妃窑子里睡得正浓，听到犬吠，忙吹熄了灯，穿上衣服，不料耿常德已破门进入，陈兴明一手抓剑，跟着把桌子踢翻，就这一阻，他已窜到屋后，从院子飞身上瓦，不料赵四海伏在那里，一刀戳来，他觉刀风袭近，立刻滚身瓦上，避开一刀，连随滚到街上，一直向河滩奔走，后面耿常德和赵四海飞身追赶、那些捕快皂役都抛在后头。
　　他们追逐了一个时辰，才来到王崇明休息之处，幸好得救。
　　王崇明也把身世略说，大家订了交，陈兴明请崇明上马，他乘在马后，一路驰了几十里，到了一处小屯，约有百多户人家。
　　陈兴明到一间土屋前扣门，屋里问了一声，开门迎进。
　　一会，外面人声嘈杂，涌进几十个汉子来，都向陈兴明行礼。
　　崇明晓到这些人都是陈兴明的手下，那些人退出后，便摆上酒肉来，陈兴明敬崇明三杯，草草吃罢，又喂过了马匹，崇明不敢久留，大家订过后会，起程上马，今番沿着官道向直隶境奔去。
　　小说里所谓有话即长，无话即短，王崇明奔驰了四天，已抵山西五台县境，他不敢先返家里，一骑直出北门，恨不得即到五台山白鹿苑禅林。
　　那天五台山下官道上，王崇明骑着白马，如飞赶路，他今天穿了一身鹅黄短褂，碧绿腰围，背上剑鞘，鹅毛丝穗随风飘起。
　　他把马缰连拂，尘头大起，前面树林子底下的酒铺，掌柜的李二远远便看不出是崇明二公子，他连忙奔出店门，想迎着来骑，口里又喊出：“赶路好了，请进来歇歇”的老套。
　　不料王崇明并未缓下辔来，经过面前，反而挥了几鞭，风驰电掣一般瞬把李老二抛在脑后。
　　他颓丧地走回店里，那些酒客便打趣着说：“李老板，今天偌大的赏钱拿不到手了。”
　　李老二便自己开解道：“不呢，二公子回来时定会进来喂喂牲口的。”
　　不说酒铺中人谈论着，且说王崇明绝尘而驰，远远已望见五台山矗立面前，他心情顿时又欢喜，又紧张。
　　欢喜的是不久便要见到师傅凌空长老，此行依期归来无误；紧张的是当他离开五台时，长老已在病危当中，他记得那晚还同长老按摩了一套易筋手法，使血脉畅流，但他忽然又念到，那晚窗外的黑影，可能对师傅不利。
　　他这样一幕一幕的回忆，心里不免带点忧虑，立刻加紧了几鞭，看看日影西斜，前面丈人峰笔挺地耸起。
　　这又使他触起了一件事来；就是当他行前的一晚，凌空长老开了地下暗窑，把一块藏宝的玉石图记交给他，据说这是一宗很大的财宝，多年来埋在五台山里，没人知道宝藏的地点，只有凭包裹那玉块的皮套，上面刻有表记，先将另一块同样的玉石寻得，然后拿两块玉石合起来，便可知道藏宝的地点了。
　　他当晚接过玉块，至今都贴身收藏着，不敢大意，究不知这偌大的一笔财富，是真是假……
　　王崇明想念之间，不觉已上到山来，他一看白鹿苑禅林依然巍峨寺貌，大雄宝殿上空白云飘渺，可是他再看一眼时，大吃一惊，原来寺前竖起数丈长杆，垂下两条黑白布带，分明是寺里有高僧圆寂，这不是师傅是谁！
　　当他走近山门，远远已见有几个人站着，像是迎接他的。
　　王崇明连忙下马，沿石级步行，山门下的人果然是师弟邯昙和班加两人，他们都穿了黑袈裟，哭丧着脸。
　　崇明还未走近，班加便说：“师兄，师傅咋天晚上圆寂了，师兄回来得正好。”
　　崇明一听，悲怆出不得声，他哽咽着应了一声，自有僧人接过了马匹。
　　他随着邯昙、班加进入白鹿苑，转过客堂，便见凌空长老遗体放着，他狂号了一声伏下地来，放声大哭，旁边邯昙等僧众也一同落泪。
　　王崇明抹干眼泪，瞻仰凌空长老遗容，面色如生，只是双目不阖。
　　班加在旁，举手拿面巾把长老的眼盖抹了几下，才敛下来，但一会又再露开一线。
　　崇明心里感到万分不安，他细心检视遗体各部份，连脚踝指尖等细微之处也察看过了，不见有什么异样，便穿上孝服，和邯昙、班加两人商议后事，决于翌日火化。
　　这一晚，崇明在方丈室里休息，他本来旅途走得很累，惟不知怎样，总是阖不上眼，他胡思乱想，记起凌空长老说过，不论怎样，总可以候到他回来，又念到长老平日的定力，是做得到的，难道竟有人暗算了师傅吗？他一阖眼便见到长老慈和的面容，带点忧愤，心中便忐忑起来。
　　忽然，室门呀一声，黑暗里有一个人掩入，崇明腾身便起，一手抓着枕畔的龙吟剑。
　　那人似乎见到崇明警戒，立刻轻轻咳了一声，崇明才发觉是师弟邯昙。
　　那邯昙和尚空虚脱俗，性情谆厚，生就佛门品质，所以长老前番对崇明说过，将来圆寂之后要他承继衣钵，作白鹿苑的主持。
　　崇明把剑放下，问道：“二师弟，深夜到来，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说的？”
　　邯昙只点了一点头，他把室门关上了，又走到窗前向外探视一番，才答崇明道：“师兄，事情关系到师傅死因，所以要乘夜相告。”
　　崇明应道：“师弟只管说，我今天归来得迟了，正想问清楚师傅圆寂时的情景。”
　　邯昙刚想开声，忽然又好似有点惊惶的样子，口里呐呐地。
　　崇明安慰他道：“二师弟，你惊什么，万事有我来担当，不要令到师傅死不瞑目！”
　　邯昙和尚再走近窗前四望，才和崇明并坐起来，说道：“师兄，你觉得三师弟为人怎么样呢？”
　　崇明见他这样问，心中打一突兀，答道：“你说班加吗，这孩子自小由师傅养大，也颇聪明，而且做事有胆量。”
　　邯昙摇首道：“不是说这些，我想问师兄，日前师傅有对你说过关于师弟的甚么吗？”
　　崇明猛然忆起那晚临别，长老告诉他的话，便答道：“是了，师傅曾对我说，三师弟近来在外间交结江湖人物，那都是一些外派走歪路的家伙，还把师傅瞒着，有几次暗把师傅室里的东西移动，想偷窥师傅秘密。
　　“所以师傅又说，这孩子聪明能干，可是心里带些阴险，恐怕将来我和你都管他不了。就是当我离开师傅的一晚，师傅将一些青龙会的任务吩咐我，窗外便发现一条黑影闪动，但追出时又不见了。二师弟，你发觉班加行动有什么不对吗？”
　　邯昙叹了一口气，才道：“我虽然没发觉什么，但当师兄行后，有一天，我正想入室侍候师傅，突然听到师傅在方丈室里大声呼喝，我从来未听过他这样发怒的，便走近室门一听，原来师傅在骂三师弟，我只听到几句，说什么胆敢逼他拿取那块玉石，又说待师兄回来便要和三师弟算账。
　　“一会，我见到三师弟满面怒容地从方丈室走出。自此以后，师傅似乎病况加深了，他天天都计算日期，问师兄几时可回到。当师傅圆寂的前两晚，我在阁上还做着夜课，微微听到山门外有人拍掌，我偷偷一望，山门外有几条黑影，迅速没入林子里，一会，便见三师弟从围墙跃出寺外，一溜烟跑进林子里去了。
　　“到了昨晚师傅圆寂，黄昏时候我还见师傅打坐着，将近亥时，突然听见三师弟喊师傅坐化了，我奔到方丈室，只有三师弟一人，门外站着众僧，我一抚师傅手足，已僵了多时，像是死去一刻多的，师兄，你说这样奇怪吗？”
　　崇明听了，心里狐疑万分，虽然他和班加，平日没有什么芥蒂，而且还不时给他金钱挥霍，不过证以日前师傅的话，和现在邯昙发觉的事实，那就非常可疑。
　　何况当日长老把青龙会保管的那块藏宝的玉石图记交给他，没有第三个人晓到，为什么班加会向师傅逼取呢？
　　这样看来，班加交结外派歪路人物，当是事实，若说到他害死了师傅，又不见有什么伤痕，无怪俗语说：“清官难审家庭事！”我王崇明受了师傅十几年教导，把青龙会职掌交托我，怎可以不弄个水落石出？
　　崇明自言自语地在想，邯昙已看出他的意思，便道：“师兄想过才去追查未迟，现在师傅新近圆寂，我们且诈作不知，一面注意三师弟的举动，师兄认为对吗？”
　　崇明连连点头，两人才分头归寝。
　　王崇明留在白鹿苑禅林里，和师弟邯昙、班加等主持凌空长老的身后事，照高僧圆寂仪式举行火化，将舍利骨供奉在佛塔里，僧众人等，诵了七天经。
　　崇明看看诸事停当，便进城返家，见了嫂嫂潘氏，住了两天，心里惦念着师傅死得离奇，他便返到五台山禅苑里居住。
　　又过了几天，崇明以大弟子资格，召集了师弟邯昙、班加，和寺里上座，僧众等到凌空长老原日的方丈室来，商议举出白鹿苑主持，他把师傅日前要师弟邯昙继承衣钵的话说了一遍，当下众僧都没有异言，独有班加说师傅没有遗言，而大师兄崇明又非方外人不应作主。
　　崇明听了大怒，他拔出剑来，把桌子削去一角，对众人誓道：“如果我王崇明有捏造师傅遗言，将来头颅便像这桌子一般！”
　　说了，瞪目四顾，班加才垂首无言，即日便由各僧众拥邯昙和尚升座，继承了主持职掌。
　　晚上，崇明在方丈室里，他记起长老当日曾着他把秘密地窑弄开，于是腾身榻上，直窜到墙角，施出壁虎游墙轻功，双足贴壁，手攀梁木；数到了第十五根，他用力转动，果然榻上哗啦一声，石板沉下，露出一个穴洞来。
　　崇明下来，拿烛火向地窑里照视，只见往日那具雕花楠木箱子已打开，把一些物件翻乱了，显然是有人动过的一般，他心里大疑，再看地窖里近榻的一边泥土松卸落下，忽然他从烛火照射下，发现长老卧榻前一处石板，嵌着一双足印，这足印从前是没有的。
　　他愈看愈思疑，打量足印大小，料到是个身材高大的人留下的。
　　可是这块是青石，坚硬无比，只是斧凿才有这么完整，如今陷入之处，四边平滑，不似凿痕。
　　王崇明是个上乘武功的人，当下心已悟得八分，他知道定有内劲武功的高手到来，站在榻前，乘着长老病中施出“法华掌力”，使用内劲把长老的心脏窒息。
　　这人因为要用全身内劲，不知不觉间双足便留下痕迹，地窑里的泥土，受到上面的压力也卸下来。
　　这法华掌力，不用打到身体，只须离开二三尺，掌力透出，内脏也可摧毁，如今不过只将长老的心脏压停了，所以死得和平常人一样。
　　王崇明愈想愈有道理，便跃回梁上，把地窑的机关关上。
　　第二天，他将情形告诉了邯昙，商量应付，转瞬又过半月，这天班加说有事下山，要三几天才能够返来，邯昙由他自去，也不多问。
　　班加去了的第二晚，王崇明夜里听见院外簌簌落叶声音，随着石子投在窗棂上面，外间有人悄悄的道：“好个太极王家掌门，出来试试你爷的刀！”
　　崇明一翻身滚下榻来，拿起龙吟剑，便说道：“那路的朋友，我王崇明和你有什么嫌怨。”
　　只见外间应道：“你爷不惯噜嗦的，识相的快出来！”
　　崇明知道来者不善，一脚把窗户踢开，一道剑光，窜了出去。
　　他踏在屋檐上面，见面前三条人影，一律穿了白色武打衣，手里执着大环刀，见他出来，一扑而前，像三头野马一般冲到。
　　崇明心想：“这些不知何方神圣，穿着像个丧门神一般，君子不吃眼前亏，我还是引他们到殿前天阶上，厮杀起来，也会有人接应。”
　　当下他回身一纵，飞登上了大雄宝殿屋脊，后面三个白衣人，其中一个轻功真快，风一般便赶到崇明背后，施一势“樵夫斩柴”，狠狠的劈下。
　　崇明一听风声，连忙一卸身子随瓦桁滑下，那一刀劈在瓦脊上，去了一幅。
　　崇明闪到檐沿，风筝一般飘落地下，那处正是大天阶，有十多丈广阔。
　　三条白衣大汉跟着鹰子般下来，围着崇明，刀锋并举，丁字儿围着他厮杀。
　　王崇明的十三势太极剑，最利于以少战多，因为对方人多反碍了手脚，崇明利用敌人的弱点，展开本门剑势，一式一式的滚滚施出来，连绵接续，远看一片白光缠体，夜静中只听到金刃交迸声音。
　　王崇明细察来人刀法，是关外长白山派系，用的都是大环钢刀，有廿多斤重，势沉力猛，刚才一刀就把殿脊劈了一幅。
　　王崇明暗中有了主意，正好施出太极剑绝招，因为太极剑柔软浑圆，专借敌人力量反击，剑势所谓“黏随贴连”。
　　倘若敌人力猛刀沉。他便随着黏上，借势顺式，常常令到敌方相撞对击起来；如果给他的剑势贴上，不是随手削落，便是绞剪着回刺，说到剑法循环，更是连绵不断，没一丝儿空隙露出。
　　他们斗了几十合，三个关东大汉占不到一丝便宜，这时邯昙领着众僧，擎着火把走出来，他手里执了一枝禅杖，见崇明剑法愈打愈勇！便不上前助战。
　　三个白衣大汉杀得性起，突然变过攻守合一，来个一分一聚的战法，攻击时三柄大环刀分上中下三路扫出，崇明并不慌乱，他双足一蹲，避过上路，来一势“举芴朝天”，迅速横戳，已把中下两路敌人招开；他顺势伸出足来，向敌人一扫，飞身再起，“妙手摘星”，提剑刺向另一敌人咽喉。
　　这三个刺客给他一柄龙吟剑，神出鬼没，杀得连气也抖不过来。
　　忽然墙外有人喊出：“打得好！”跟着卜冬一声跳下一个人来。
　　崇明心想：“怎么敌人愈来愈多。”
　　那人还未站定，立刻提剑冲上，身形灵活，崇明一剑撩开敌人，回眼一看，原来是他哥哥王春明，当堂勇气骤增，叫道：“哥哥，快来帮我把这班贼子们解决！”
　　打虎不离亲兄弟　上阵莫如父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