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青藏派的柔门拳宗
2025-03-03 15:18:51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雍和宫藏僧传绝技 积石山土司报夙仇

  西藏是世界上一个神秘的区域,满清时候,以宗主国的身份,派有汉军驻屯在拉萨、江孜、和亚东等地。
  西藏全境都充满了佛教的色彩,僧侣掌握着无上权威。
  那些藏族城市,和中世纪欧洲的城市一样,包括了城堡,寺院,市场的三个部份,而寺院里差不多就是当地的行政机构。
  且说西藏首都拉萨的东北方,有一个城堡叫作“墨竹工卡”,那地是通往西康和青海的通道,最大的一间寺院,名叫“札布伦庙”。
  那庙的长老,汉语译名叫“铁隐禅师”,是个有道行的尊者,也是藏派拳技的高手。
  他在武技上的成就,比他在黄教喇嘛里的名望还高,单是一手“柔拳十八双推掌”,是当时中国十八行省的武林中人都晓到的,是柔门里的特异功夫,听说铁隐禅师有一年来到了北京,那时大侠甘凤池还没身故,铁隐在甘凤池面前,施出一手名叫“八步赶蝉”的脚下绝技,令到甘凤池也对他甘拜下风。
  那年又值铁隐禅师十年一次要往北京雍和宫讲经,雍和宫是北京最大的喇嘛庙,在安定门大街侧边,最初由章克呼图克图主持,是黄教喇嘛的上院。
  宫里佛殿很多,其中有一所名叫“万福楼”,内里有一尊八丈多长沉香木雕刻成的大佛像,遍体缀满了黄金珠宝,手臂上铺着一方“哈达”(绸带)。
  另外有一所“雅木得克楼”,供了一尊狗头人身的佛像,腰间挂着一颗人头,脚踏裸体的女人,离奇怪诞,不可思议。
  那主持雍和宫的大喇嘛章克呼图克图,每年都从西藏聘到高僧,在宫里讲经。
  由每年农历正月廿九日起,宫里讲经开始,便有一班小喇嘛扮成各类妖魔鬼怪,一面诵经,一面跳着“布札舞”,叫作打鬼送邪。
  讲经一个月,期内斋僧布施,又将面粉制成的假人头,送到龙须沟里丢掉,算作把妖魔喂饱,此后便不会作祟。
  闲话少提:铁隐禅师那年带了十几个随从,骑着驮骡,行囊里带备两个月吃的“粘粑”。这是藏民的一种干粮,用烘干了的麦粉和着奶油,茶精,拌匀了作为旅途上的主要粮食。
  他们从墨竹工卡起程,北上旁多城,经汗腾格里海,越唐古拉山口进入青海。
  那处正是青海四十土司的地域,一望无际都是大草原,到处布着流沙浅泽。
  当铁隐禅师一行将抵达星宿海的时候,行经巴颜喀拉山的中部,忽然下起雨来,山洪暴发,把路上那十几匹驮骡一冲,连人一起,随流飞翻滚到山谷去了。
  这突然而来的变故,还幸铁隐一掌把大树推翻,架在缺口,这样便将几个随从喇嘛救回,但其余的都已随波逐流冲到山涧里去了。
  他们又走了几天,粮食牲口已给洪流冲去,几个人便到处找野生青棵充饥。可是那一段路程,正是青藏道上最不毛之地,人烟稀少,就连野兽也绝迹的。
  渐渐走进了沙漠地带,更是难行,何况没有了代步的牲口,往往一阵旋风吹过,面前的景物都全变了。
  日间阳光照射,热得如置身火炉一般,但夜里却冻得如同雪夜的寒冷,那几个小喇嘛,都吃不起这种大自然的侵袭,饥饿寒热,一个一个的死去了。
  铁隐禅师仗着自己的体力,继续支持,预料再行几天,出了“那木山口”,那处便有人居。
  他把一切衣物丢了,只剩下怀里的一度牒文,那天黄昏渐近,他看到远远地一队人马如飞而来,心里大喜过望,认为有了救星。
  那料人马走近时,不由得惊骇起来,原来那队人马是山里的番子,这些番子全是未开化的民族,向来给四十土司派出骑兵缉捕,拿到了便就地斩决的。
  他们到处流窜,截劫沙漠的商旅,除了把骆驼,马匹,货物抢去之外,还把人肉割成一块块,悬在马背,晒干了作食粮;他们不特全身生满了黑毛,所说的语言,也是啾啾的和野兽相类,是完全和野兽没分别的一种人类。
  当下铁隐禅师知道向那些番子说话恳求也没有用处,只希望他们见自己身上没有财物牲口,看了便走。
  于是将全身内劲运起来,把身体外部施上了“铁布衫”,头部掩盖上“金钟罩”,这两种都是武家保护身体的上乘功夫。一面闭上双目,躺在地面装起死来。
  那队番子如飞一般来到,见是一个单身僧人,像是饿僵了。便有几个跳下马来,把铁隐禅师身上检搜了一番,见没有行囊,也找不到金帛,都暴跳起来。
  其中一个把牒文撕毁了,觉得他的身体还是温暖,便想将他放到马背上驮走。
  不料几个人怎样把他搬移也搬不动,跟着啾啾地又叫出声来,这次是举起藤矛,一齐戳下,想把铁隐的身体刺着挑起。
  这些藤矛虽然嵌上了铁矛头,但铁布衫可以抵御,不过铁隐穿的那袭袈裟已给他们戳得一片片毁烂了。
  番子见移也不动,戳也不入,已有些惊起来。忽见地上那具尸体自己平空跳动,像是有弹力一般,跃离地面凡两三尺,蹦蹦地一连几次跃高,又复静下来。
  他们虽然是充满了野蛮的性格,但对鬼神十分畏惧,当下便跃回马上去。
  不料那尸体这番却滚动起来,在沙地上一路旋转到他们的马前,番子吓得目瞪口呆,一蜂窝似的策马便走。
  先前铁隐禅师的身体。跳起和滚转,都是他的外功运用,这幸而把番子吓跑了。
  他坐起来,看看日影渐向西沉,身上又疲又饿,大半天里,连水也没喝过一口,正想勉强前行。
  突然前面沙尘滚滚,一骑人马风驰电掣的奔来,马上的人全身白色,背后一面披肩,随风飘起,料想不是番子回来。
  看看临近,是一个回族少年,白袍白马,顶上戴了黑色圆顶帽子,配了长剑,身体却生得十分矮小。
  铁隐合什站着,等候那人下马,只见他衣襟上绣着星月教徽,眼目虽然带着英气,但面黄鼻塌,眼眉长成三角形,眼角左右下垂,形容甚是古怪。
  那少年打起藏语来,问过了铁隐来历,他便伸出臂来,想把铁隐举上马背。
  这是青藏人民优礼僧侣的举动,要自己扶着马步行相随。
  铁隐禅师见那少年那样对待自己,心理已喜欢了几分,便故意运出“千斤坠”来,试把他为难,这是禅师想测验一下面前小伙子的性格。
  那回族少年见举僧人不起,便运出气力来,铁隐立刻感到小伙子是有武艺根底的,至少能够扛起八百斤重的东西;他便把千斤坠向地面沉,少年这番转过身来,想换过背他上马,那知也是泰山压下一般,没法驮得僧人双足离地,那少年心里已经醒悟了,晓到面前的是一位有道行的高僧。
  只见他向地面一扒,双手支着,口里说道:“活佛,请踏着我的身子上马。”
  铁隐禅师愈觉得这个小伙子能够谦恭忍受,便踏着他的背部坐上马鞍。
  那少年即刻起来,拉着马缰,一手抚着剑柄,步行相随。
  行了一程,铁隐禅师才开口道:“小哥,你姓什么,现在送我到那里去?”
  黄面少年回过头来应道:“活佛,我叫大噶什儿,就是积石山麓‘噶什呼图尔’土司的儿子,我父亲也是拉卜楞庙的主祭,你老人家累了,随我回去歇息几天再走吧。”
  铁隐听说,问问路程,还有几百里,便着少年上马来,赶着回去。那少年听了,先叩了一个头,然后跃上马来,挥鞭前进。
  这坐骑的是一匹骏马,一时展开四蹄,如风一般在滚滚黄沙中消逝。
  原来这个叫大噶什儿的回族少年,就是回族一个部落土司的儿子,名字叫“噶什木伦多”,自小就练得一手骑射击剑之技。
  他把铁隐禅师带返家里,他们一家虽然奉信回教,但向来对藏僧十分尊敬。
  铁隐禅师休息过了几天,便把牒文裱糊完整,打算起程上道。
  那少年的父亲噶什土司便向禅师禀道:“活佛这番旅途上失去了随从,现在单身就道,前途还有很多险阻,我打算遣大噶什儿带几个仆从,护送活佛到北京去,免耽误了行程。”
  铁隐想落也是道理,而且这两天来大噶什儿对他侍候得非常恭谨,心里也有几分意思要把这个孩子栽培,当下便答应了。
  大噶什儿领着从人马匹,护送铁隐禅师,他们是本处人,路途上自然十分利便。
  他们取道同仁出到循化,转过小积石山,不久便抵达甘肃兰州,以后一路上都有地方寺院招呼,好容易到得北京,刚好是正月下旬,雍和宫已准备着设坛诵经,铁隐禅师除留下大噶什儿随侍左右之外,其余土司派来的从人都遣回青海去。
  转瞬雍和宫的法事已是功德完满,铁隐仍留在宫里,大噶什儿终日相随,禅师看出这孩子品性不错,又吃得苦,便开始传授武技,还给他改了一个名字叫“宗流”。意思是万法归宗,源流合一的解释。
  半年之后,宗流已渐渐能说汉语,他天天跟铁隐苦练“八步赶蝉”的步法,禅师择定宫里一块荒地,叫人把塘底泥浆抓出来,堆成一个小丘,待泥土略略晒干,还带一些软性。如果踏足上去便要陷进泥里。
  他着宗流在上面滑走,这样一直练习到来往如飞,泥土不会印上脚迹的时候,再把油倾到泥丘上面,命宗流滑过去;在拳技方面,也教他练一手柔门十八路双推掌,这里暂且不提。
  且说雍和宫里有一个青海番僧,是大喇嘛章克呼图克图的弟子,这人年纪和宗流差不多,武功也相当了得,学的全是藏派功夫。
  这番僧叫“明和札堪布”,来了北京已有十多年,对风俗人情都十分熟习。
  他常常代表大喇嘛入宫里去和太监总管领些物件,因此和一些太监打得很熟落,也有一同滥支浮报,朋比为奸。
  宗流在雍和宫日久,渐渐和明和札堪布成为好朋友,闲常也会研究一下武技,或到外间游玩,不觉已是一年。
  那年清朝因为要把青海原有的各部落,移到柴达木河的南部,那一块指定的区域里去居住。其中回民也有反抗的,都一一剽平了。
  宗流的父亲噶什土司,也要迁徙到小积石山的南部去,他们感到离开田园草地,另到一块荒地去开垦,无异驱迫他们走向死地。
  因此,噶什土司便派人到北京暗中找着儿子,叫他设法向宫里贿赂,把噶什部落的迁移地区划消,不在这次移民案子之内。
  宗流知道后,也曾禀告他的师傅替他设法,可是铁隐是个高僧,不想去涉及朝廷政令。
  宗流便私下和明和札堪布商量,那明和是个城府很深的人,他知道宗流是回部土司的儿子,正可以藉这次诈取一笔财物,将来自己回到青海去,便不愁没银子来建大庙,作起大喇嘛来了。
  当下他便说向内务府进行,定有办法。过两天,他向宗流提出,如果有五百斤金子作贿赂,便能够将噶什部落的移徙一笔勾消。
  宗流立刻遣人回报父亲,那噶什土司召集全族人民到来,大家决定把历代遗下来的金银饰物献出,凑足五百斤金子,派族人暗运到北京,交给宗流去运动。
  刚巧这时铁隐禅师要返回西藏,宗流把金子交给了明和,叮嘱过一番。
  那明和札堪布也满口应承,说宗流回去之后,便会看到公文,宣布把噶什部落的迁移令撤消。
  宗流于是随铁隐回到青海,经过他的部落时,宗流特把这事向禅师禀告,说要回到部落里听候消息,当下又加派了族人护送禅师返“墨竹工卡”去。
  那知等了一个多月,撤消移徙的公文犹如石沉大海一般,噶什土司父子都焦急非常。
  有一天,忽然大队旗兵进到部落来,勒令噶什部落要于三天里移到小积石山麓去。
  部落族民一惊非小,因为先日筹集五百斤金子,连牲口也差不多卖光了,那里再有一笔迁移和重建部落的银子。
  为了期限紧迫,有很多人因此自杀,土司徬徨惊惧,痛骂了儿子宗流一番,自问没有面目对族人,便悄悄地引刀自刎。
  这时宗流真是追悔莫及,他草草葬过了父亲,眼看族人给旗兵驱逐,逼着迁徙,他只得含泪离开了噶什部落,一骑直赶往北京。
  昼夜奔驰,好容易才见到了明和札堪布,那料这番僧反眼若不相识,坚说并没有这一回事,宗流盛怒起来,要和他决斗,却给大喇嘛撵了出宫,那时他真是满胸愤恨,有口难言。
  那时清廷法令,回民出入境是严受限制的,尤其是刚指定柴达木河南部做各部落番民的徙置区,出入北京,如果没有地方官府牒文,便作叛逆看待。
  第二天,宗流在一间破寺里栖身,突然来了百多个“善扑营”的禁卫军,进来将他逮捕。
  那些善扑营是宫里训练出来的捧角武士,是宫廷御用的禁军。
  宗流这时自料没能幸免,但一想到父亲自刎,族人流离,他便本能地起来拒捕。
  他自从跟铁隐学了一年多柔门功夫,自己也不知道有了进步,当下振奋神威,把十几个围着他的善扑营兵弁,狂风似的扫开,其余的便一哄扑前来,宗流眼看他们人多,自己处于不利地位,君子不吃眼前亏,连忙一点双足,直窜上瓦,那殿脊离地两丈多高,他也料不到自己的纵跳功夫进步到了这样程度。
  原来他苦练了一年“八步赶蝉”绝技之后,身体轻盈,纵跳灵活。
  他一看屋上四处都是民房,便借着屋檐斜度,向前一滑,身子凌空飞出,直飘到三丈开外。
  这回他胆子顿壮,跟着沿着人家檐头,一滑一滑的飘向前,转眼间回头望那间破寺时,已是远远在后。
  这样不经不觉已走近城墙,才找一处僻静地方跃下,幸而他走得快,九门提督还没来得及传令关闭城门。宗流急忙混出城外,才捏了一把汗。
  经过一个多月的光阴,宗流已回到青海,沿路见到各关隘地方,都悬了榜文,当他是叛民领袖通缉。
  但都给宗流掩过守关人的耳目,回到往日噶什部落地区去。
  一天,他跪在父亲“噶什呼图尔”的坟墓面前,抽出配剑,在手臂上划了一下,滴出血来,誓要把仇人“明和札堪布”手刃,向族民表白,以慰父亲圣灵。
  他拜了三拜,便上马如飞向南奔驰。原来他立心要前往西藏墨竹工卡见师傅铁隐,再修练一番武技,才回来和仇人算账。
  铁隐禅师知道宗流是个孝子,又是热血男儿,这番给明和札堪布骗去了一笔金子,还设陷加害,自是含冤忍辱,便悉心把柔门掌法尽地传授给他;又教他使用一柄铁伞,那是武家稀有的器械。
  铁隐把秘传十八路掌势变到铁伞去运用,分为:戳、切、割、剪、冲、刺、旋、推、琢、插、飞、滚、翻、钜、抡、遮、拍、射共十八式,最后一式是个险招。
  因那柄铁伞是特地打造的,持手处有一个暗键,如果遇了顽敌,便把暗键一按,那些铁伞的钢骨立刻脱开,乘着转运的力量,一根根的射出,像箭猪给猎人追得紧时,把箭毛脱射一般,发射的劲力和箭矢相似的。
  铁隐教识了宗流一身武技,便暗地打发他离开墨竹工札布伦庙。宗流报仇心切,恨不得一步走到北京,找着明和清算。
  那知明和这时已离开了北京,回到青海柴达木河北部的都兰城,建了一间大寺院,当起大喇嘛来了。
  这时候柴达木北岸屯驻了二十九旗兵,规定各部落移民不能越境到柴达木河北岸去。
  宗流本身是叛犯,更不敢前往,同时青海回教的约束很严,双方都不能寻仇打斗,甚至越境放羊,也算犯了死罪的。
  如果敢于违反教条,闯进佛教寺庙里行凶,无论有着什么理由,也当作大逆不道看待,那时本族人就要把犯罪的人交出来,执行刑罚。
  宗流见眼前报仇已是不行,各地方又都把他绘影图形通缉,只得单人匹马,逃入蒙古,辗转到了关外,和那处的绿林混在一起,干着马贼生涯。
  转瞬又是七八年,宗流在关外的名声,闹得震天价响。但他所截劫的都是些官宦富人,从没有向正当商人下手。
  有一次正是皇帝巡幸热河,车骑载道。这次不料皇帝在狩猎之后,病倒行宫,一住便是数月。
  那些内庭供奉的差使,便频频来往道上,所运送的都是一些御用物品和妃嫔的四季衣饰。
  那时关外有一个著名的侠盗名叫孟英,本身是高丽人,有名的“黑山八俊”之一,混号“金刀狻猊”。
  这个侠盗和满洲是世仇,多年来在高丽边境一带横行,率领着几十铁骑,飘忽如风,行踪难测。
  这次忽然带领了他的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走到热河来劫夺解送行宫的一宗贵重物品。
  那次内务府派出押解的,刚好是宫廷里的几个禁卫军高手。
  “金刀狻猊孟英”这番遇到了强敌,他们父女兄弟四个人杀足了一个时辰,禁卫军愈来愈多,眼看脱身不得,正在徬徨焦急,忽然那边山坡上,有一团黑东西滚滚飞来,远看像是个马车的轮子。
  那东西走近了,才看到是一柄铁伞,旁边有一个矮汉子执着伞柄,一路旋转过来。
  只见他向官兵突围便入,手里一度白光,官兵纷纷倒下,瞬已冲到孟英等父子的面前。
  那矮汉子站起来,提起铁伞向几个宫廷武士冲刺戳割,弄得几个禁军高手手忙脚乱。
  他一面抵挡着官兵,一面喊孟英等落手,把几箱金珠珍玩翻开,倒在背囊里驮起,一声“风紧!”便撇开官兵冲出重围!
  那矮汉子抡动了铁伞,一马当先,兵器碰上都纷纷飞到半空,这样便给他冲开一条大道杀出。
  一刹间先前几个禁军高手已驰马而来,矢如飞蝗,从后赶到。
  黄面矮汉子立刻挡在孟英父女身后,转动铁伞,拨开密集的箭矢,一路退走。
  但那些禁军乘的是快马,瞬已追近来,这番矮子把铁伞一推,附着的钢骨儿全部向外倒竖,他跟着一按一旋,那几十根钢骨都脱出伞顶,向来骑射出,说时迟,那些坐骑都已倒下。
  孟英见时机已到,便舞动金刀,把几匹马抢了过来,父子四人和那黄面矮子,风卷残云一般向东北消逝了。
  那黄面矮汉子便是宗流,这次他救出了金刀狻猊孟英,大家成了武林朋友。
  孟英又着三个儿女拜见宗流,叫他叔叔,那三个人便是后来有名的关外三英:大儿子孟刚,混号独角龙;二儿子孟强,混号剪尾虎;女儿孟嫦,混号双剑凤,这三人是康熙末年关外最强悍的马贼,人家喊他们做“关外三英龙虎凤”的便是了。
  且说宗流得到了孟英分给他的一半金宝,计算价值千斤黄金之多,他立刻潜回青海,看看离别了多年的家乡。
  这时官府寻他的缉捕已成过去,也再没人提起这事了。
  宗流返到噶什部落迁徙的新地区小积石山麓,族人见他回来,都欢迎土司后嗣归来领导,宗流把金子全数拿出,散给族民重兴牧场,又建了一间小楞庙,筑起平房,一年间便出现一个座堡,他也当起了噶什土司,族民对他如奉神明。
  宗流在关外时,跟一个巫医学习到一些旁门医术,中国古代叫“祝由科”,是用符箓针灸治病的,这时他仍念念不忘父仇未报,因此每年都化装了一个神医,来往咸阳道上,希望能够探到了明和札堪布的消息,他想:“只要明和有日再到北京,定然走这一条道路,那时便可当面决斗,一雪十数年的深仇了。”
  他的行踪无定,路上歇宿的都是野寺荒店,不大受人注意,可是他遇到了绅商巨宦和官饷贡物时,就在要道截击,择肥而噬,劫取的尽是一些金珠宝物,又且单帮独干,来去如风,令到官兵捕快无从捉获。
  那次他在临洮附近的小镇上,雪夜里遇到了山西太极王家大公子春明,在客寓病重了,给店主人丢在草房里,他认得王春明所配的那柄祖传宝剑,是太极王家之物,于是用药救治了春明,这是本书前回里叙过的事,在此轻轻一提,好令读者记忆起来便了。
  原来这时宗流已探得明和札堪布的消息,知道一年后他便要到甘肃天水城外的麦积山圣地来朝谒。
  这是青藏大庙的习俗,凡是当了大喇嘛僧人,掌寺十年,便要择一处佛教圣地朝谒,有些远到印度,缅甸,尼泊尔,但青海因隔印缅道远,所以很多僧侣走到中国的龙门,云岗,五台或麦积山等处来参谒便了。
  明和大喇嘛对于十年前施计害过宗流的一件事,仍深印脑子里,他也知道宗流决不会放过的,只是料不到关外的黄面马贼和咸阳道上的江湖卖药郎中就是宗流的化身。
  因此,他便择定了离青海不远的麦积山作为朝圣的地点,因这一举是那地的一件大典,早在两年前便要筹备,风声才会传到宗流耳边。正是十年等候,这机会如何得放过。
  书接前回,话说王春明依着师傅的约会,从绵岭赶到麦积山。
  他四下里踏勘找寻,终于他听到了搏击的音浪,循声赶去,见他师傅黄面怪客正和一个番僧斗着,他们两人所斗之处是一幅危崖,下临千仞,一边是雕刻无数石佛的岩洞。
  两个人在洞前决生死,看得他惊心动魄。
  那些岩顶沙砾给拳风扫到,纷纷坠地,就是匿伏在岩穴里的蝙蝠,也给拳风逼到不能不飞出来,但一张翼出洞,便立刻给拳风撮落地上,春明才晓到这两个人的内功都已登峰造极,自己本待要上前相助一臂,可是自料不是那番僧的敌手,因此只得抚剑站在一旁,屏息静看。
  番僧斗了半个时辰,拳势愈来愈紧,看看就要施出险招来。
  只见他把桥手一沉,招开了宗流的“五形掌”,退身一变施出一手“罗汉功”来,出手便是“韦驼献杵”,冲向宗流脑前,宗流见来势凶狠,连忙用“胸前交手”消解过去。
  番僧跟着是“二郎担山”,一弯腰子,右肩斜出,横着右肘向上一撩,暗里隐着一记“圯桥进履”,直攫宗流的下颔,出手快如闪电。
  宗流这时用醉八仙中的一记“穿心肘”拦截。
  这一记穿心肘,在太极派陈家沟的本门手法里是最出名的,口诀里所谓:“截进遮拦穿心肘,迎风接步红炮锤”。
  一刹间那番僧的来势被消,宗流跟着运起“炮锤”击过去,番僧也稳打稳扎,还来一势“合手举鼎”。
  他本身是藏派拳技高手,可说得轻灵敏捷,身手变化,处处没有破绽露出。
  宗流知道一时不易胜他,心里一急,立刻展开铁隐禅师传给他的绝技“柔门十八双推掌”来,脚步配着“八步赶蝉”的姿势,但见窜走迅速,左右闪取,那十八式是拳掌并用,连消带打,共有二百多式姿势,施出时走动也不像太极派的迟缓,却是连绵接续,劲力不断。
  番僧给他逼得步步后退,凶性陡起,一发狠劲,把“鹰爪十路连环拳”接战起来,顺势贴走,施出“杀腰掌”,“摔角拳”,“刁手撩阴”,“护肘插掌”,“上下缠手”。
  宗流不敢大意,沉着应战。突然番僧变了一势“仙人换形”,一翻便到,“贴身靠打”,竟和宗流缠上身来。
  宗流忙把“朝阳手”上截,想借式分开,已来不及。
  两人一经缠上之后,臂绞着臂,互相斗起内外功夫来。
  论气力是宗流不及番僧,他只凭着多年来练就的内劲来抵挡,这样也是仅可支持。
  王春明站在石岩背后偷看,眼看师傅渐渐给番僧压下去,他的桥手也一路路弯起来,分明是支撑得十分吃力。
  春明不暇思索,一拉宝剑,鹰隼般冲上前,手起剑落,向番僧肩头便劈!只听到卜一声,犹如劈到木头上一般,他连忙翻手想趁势再戳一下。
  不料那口剑拉起来动也不动,定睛看时,原来那番僧的肩膊上,登时突起了一团筋肉,那肌肉有拳头大小,中间深陷着剑锋,把剑夹得紧紧地,无论使出多大气力也脱不开。
  春明这才骇得变色,便听到他的师傅喝道:“春明,快走开!不要加进来。”春明稍一迟疑,只得松了手。
  说时迟,他那口陷在番僧臂膊上的剑,突然弹起来,剑尖翻转,竟向春明身上飞来。
  这令到他惊愕万分,一时手里又没有武器可以抵挡,急卒间只有向后急退,那剑还是直飞过来,春明用手接既不是,避也避不及,忽地本能地把口一张,一度丹田气喷出来。
  读者应会记得,他刚在绵岭赤眉老道那里学习了丹田吐纳,朝朝到岭上吹铁铊,已有两年功夫,但他却不知自己练了一般丹田内劲。
  这时丹田气喷出,那剑叮当一声便跌下地去。
  春明一俯身拾起来,看面前师傅已是处在劣势,刚巧他们两人扭着走马灯的转,春明看准那番僧朝着自己时,立刻鼓动了丹田气力,一连几口气向番僧面上吹去。
  一刹间劲风直射,番僧料不到那小子那么厉害,双目给他吹得一连几眨,张不过来。
  宗流已乘这当儿,甩出一只手来,“青龙探爪”,令到番僧不得不脱开闪避来,于是两个人又分开来。
  他们这次的决生死是没有两存的,不是黄面怪客死,就是明和番僧亡。
  所以分开不久,两人连随又合上了手。
  这番宗流使出绝技“双推掌”,番僧也施出“雁翅掌”来,左右一伸一拢,四掌即时搭着,大家都不敢先分开,因为谁个先抽开便会吃到眼前亏,任谁一缩手那一刹儿,对方便会随势推过来,回手招架便来不及了。
  这样的掌搭着掌,底下四足落地生根,两人运出平生内劲,只见他们站着的泥土,渐渐低塌下去,四足站处已陷进了一寸多,印上了四个足印的陷洞,可见他们的内功多么犀利。
  春明仍然站在石洞前,忽然断崖沙沙的响,沙石纷落,春明眼看到的是师傅和番僧站着的一幅危崖,即时裂开一条地缝,渐渐扩展,耳畔听到崖下沙石滚落的声音,愈来愈响。
  他不由得喊道:“师傅,崖要陷落了,快些跳开!”
  说还未了,霎时间天崩地裂一般,那一幅断崖已全部裂开,倒塌下去。
  一时尘土蔽天,连两人的影子也模糊了,谷下雷鸣一般,连带崖下的大小石块,一齐冲到深谷去,下面壁立千丈,山边丛树,也给滚得折断,谷底冲起一阵尘头,四围山谷回声隐隐听到不断的雷响。
  春明跃到裂开的崖边,望下去时,泥土已变成一个小丘,久久都望不到两人的影子,料想凶多吉少。
  他连窜带奔,一直赶下山谷,寻到刚才石崖崩塌下来的所在,只见一堆泥土,石块滚得满坑满谷,但师傅和那番僧的尸骸,却找不到,连衣履也寻不出一些,他呆站了半晌,只有走出谷去。
  王春明在天水镇的一家客寓,住了两天,每日他都走到麦积山上,徇循了大半天,才回客寓去。
  这天他赁了一匹驴,带着行囊,无精打彩,想返回山西五台去。
  走了一程,听到后面蹄声随后赶来,渐走渐近,他才回头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这个卖药郎中,不是师傅是谁?难道白日里见鬼!
  正在惊疑,耳边已听到熟落的口音:“春明,是我来了,我没有死呢。”
  春明立刻下马叩在道旁,黄面怪客把他扶起,两人一路并辔前行。
  宗流在道上告诉春明,他这次能够报却大仇,全凭那面断崖塌下。
  因为他幸而学过八步赶蝉功夫,只要是脚下有多少置足,不论是泥土树枝,都可以滑起来。
  当断崖陷落的当儿,他早已有了打算,就乘塌下的一刹,把身子滑起两丈多。
  那时明和番僧已随断崖一齐卸落,但也准备跃开,抓着悬崖野树悬着来躲避。
  宗流乘他刚抓着野树的时候,把三枚枣核镖打出,这就是前回说过黄面怪客的一手奇特暗器。
  这时他晓到明和在身体悬空的时候,铁布衫和金钟罩那一类外功是施不出的。
  拍拍三声,枣核镖正打中明和的两只手,一根却射中了脉门,这突然的暗袭,明和一松手,刚巧一连串大石块滚落来,竟把他打得脑浆四溅,随着沙泥埋在山谷里去了,这也是应得之报。
  宗流因为早就滑开,山石打他不到,当他一直坠下时,都展开两臂来,向下飘身,双足落到泥土上面,他的八步赶蝉轻功又是借力一滑,便窜出了危险区域。
  回头看那断崖坠下之处,泥尘滚起,转眼间已变成一座小山,料想明和不会有生存之望,他才离开了麦积山。
  这时他又对春明说道:“本来乘危用暗器来伤人,不是武林人光明之举,不过明和这凶僧在往日也用过不光明的诡计来陷害我一族,这番我回敬他三枚枣子核,也不算得过份的。”
  宗流报却大仇,便偕同春明回到小积石山噶什部落去,把私事弄妥了,然后带着春明,来到太行山绵岭高峰,正式收他作弟子,把本身所有绝技传授给他,春明也苦练下去。
  最近宗流又把他的铁伞招数,教给春明运用到剑术上去。
  宗流这样说:“我的铁伞是一类稀见的武器,不容易学得精,你有太极剑根底,还是把这十八式用到剑技上,定然出色。”
  不经不觉过了几年,宗流常常下山干他的事,一去就是一两个月。春明仍是苦练不辍,赤眉老道也不时督促着他,从旁加以指点,武功进步得很是迅速。
  这几年间,王春明的父亲云中剑王维扬因病身故,这位名闻南北的太极高手,当初是鼓励儿子出外拜访名师另创一番事业的,他遗命春明不必回原籍奔丧,要好好地跟宗流学技。
  春明遵从父命,只得遥祭一番,穿上孝服,没有离开过太行山。
  王春明的武功,这时已是青出于蓝,宗流便带他出外闯江湖,带他和各地的武林高手会见。
  王春明见闻增多,将于哪处地方有什么江湖豪杰混迹,黑路人马又是哪几个,都知道一清二楚,就是江湖唇典口诀,也学习得烂熟了。
  那一次他随宗流来到沧州,有一天,宗流从外面回来便对春明说道:“徒儿,你该马上回家走一趟了,你弟崇明这番惹来了关外三英的麻烦,快回去助他一臂。将来如果遇到了意外,你记着说出我是你的师傅,那就对你们定有点帮助的,你记着罢!”
  春明听了,真是喜出望外。他匆匆的叩别了宗流,昼夜赶程,回到山西五台王家庄去。
  他抵家后,拜祭过亡父神位,又和妻子潘氏叙了一番,吃了晚饭便策马赶出城外五台山,要见他的弟弟崇明。
  当他走到李老二那家酒铺前,打算进内去喂一喂牲口,瞥见店门外停了三匹关外骏马,背上驮着兵器长囊,座头上踞坐着三个汉子,见他下马,都集中眼光向他上下打量。
  春明走惯了江湖,看他们的装束,便知道是关外旅客,但为什么都带上了兵器长囊,春明心里一思疑,便诈作解手,轻轻走到板壁间附耳一听,那三个人都是关外口音,一个道:“班加这小子今天才走的。”
  另一个却道:“龙虎两位大哥也说过,要我们不要过信这小子的说话了。”
  春明见到店里有人出来,立刻走开。他到毛厕去了片刻,再走出来时,只见掌柜的李二和店小二正在店前闹成一片,原来他的马已给那几个关东大汉抢走了。
  春明连忙窜上树梢一望,前面尘头扬起,去的已远。
  王春明懊丧地向着五台山直奔,幸而身畔一口宝剑没有放下来。
  将近二鼓,才望见白鹿苑禅林,他展开轻功,如飞登山。在林子里给他寻到了四匹马拴着,其中一乘正是他那匹被劫走的马。
  他便将自己的坐骑牵到一处崖下拴上,隐蔽过了,回过来把其他三匹解了拴,拿剑一拍马背,都飞奔下山去了。春明这才赶往白鹿苑。
  静夜里传来金刃划空的声音,出自苑里,春明一窜上瓦,便看到大雄宝殿面前火光照耀,阶上有四个人刀剑交迸,看时是他的弟弟崇明给刚才的三个关东大汉包围着。
  现在书接前文,春明狂吼一声,鹰隼一般,直冲向三个汉子身后。
  崇明一眼看到他哥来到,胆子顿壮,剑风一紧,狂风扫叶,连戳带刺,春明也像一头猛虎一般,一开首便施出黄面怪客教他的一手柔门十八式剑法,把三个汉子的大环刀逼得没处回旋。
  未够五六回,那三个汉子喊了一声:“合子儿飞啦!”一齐纵开,一矮身子都出了高墙,轻功真是了得。
  春明知道他们已失了坐骑,便招着他的弟弟道:“莫给鹞子飞去了!”一点双足,兄弟一同追赶。
  他们各展轻功,跨山越岭,渐渐转向长城岭去,东方也渐渐发白,那连绵雄伟的长城已在眼前。只见敌人走进了一处山坳,便消失了。
  王春明兄弟年少气盛,都不愿罢手,他两人提剑跟踪进入一处山谷,四处找寻。
  猛听到有人咭咭的笑起来,跟着洪钟一般的声音,喊道:“王家哥儿,这番赚倒你了!”
  石岩后走出两个汉子来,年纪三十开外,脸上长满了胡子,高大身材,英风凛凛。
  春明兄弟追得性起,见突然又出现过两个生面人,更不打话,两口剑一齐冲上。
  那两个汉子一个使红缨枪,一个使九节钢鞭,端的了得。
  那使枪的一出手便是“双锁喉”,“连环锁”。
  使鞭的也是卷地而起,“盘蛇吐舌”,“飞龙摆尾”,夹着风声,好个连环鞭法。
  春明兄弟一个展开太极本门十三势剑法,一个施出柔门十八式功夫,着着消解,杀得山谷里尘头滚起,林鸟惊飞。
  突然崖顶一声:“我来也!”两度剑光,如飞的冲下去。
  春明兄弟看时,是个少年女子,一双凤头剑,向春明使个“左右分飞”,两边刺来。
  春明连忙招开了汉子的长枪,窜后一步,使一式“分花拂柳”,招拆了来势。
  他究竟见过事面多,知道形势对己方有些不利,立刻向崇明使个暗号,两人佯作攻击,跟住使个“败式”纵开了包围,抽身退走,那两男一女又笑起来,把兵器一收,却不追赶。
  春明兄弟并非功夫不敌,只是看到形势不利,因此退走,一路展开急行,走出山谷。正行经一处山隘,两人一不留神,隆然一声,都跌进山凹里。
  原来这处是个断崖,正当山隘,上面铺了竹枝禾草,刚才给春明兄弟追赶的三个汉子,伏在一旁,一拉机关,眼看春明兄弟翻到陷阱去了。
  春明兄弟落了陷阱,举头一望,四围峭壁有十来丈高,都是平滑矗立,任你有翼也飞不上的。崇明试试轻功纵起,那峭壁也没攀手之处。他们只得坐下来,静想一个脱走的方法。
  夜幕高张,山里虎啸狼嗥,随风传来,陷阱里黑沉沉地,举头只看到点点星光。他们兄弟仗剑躺着,轮流闭目休息。
  半夜里山风怒吼,露湿衣襟,他们兄弟微微听到上面有点息索声音,似乎有人在走动,跟着见到了一条黑影,把绳索向悬崖一抛,套着山石。
  那黑影便踏着绳子走过。他们定眼看时,是一个穿着了兽皮的怪人,转瞬间便影踪消失了。
  正是:月黑风高 怪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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