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半鬼哭

 

2024-08-05 20:50:1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夜里，肃杀的秋并不歇息，风吼着，枯叶在卷，树枝在抖，一切皆在杀意里凋零。
　　一段木头，一段风干的木头便是一个人的床，他躺在上面，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忽地有一种怪异的声音响起，渐渐逼近。
　　那是鬼哭，哭得哀哀切切，十分凄凉。
　　是一个女鬼，她哭泣着，诉说着，向尘寰人世诉说着鬼的不幸：“你好苦，好狠心啊，你怎么扔下了我，自己去了？你让我怎么活？你让我再怎么睡啊。我一睁眼闭眼都是看你……”
　　凄凄哀哀的女鬼渐渐逼近了，一直到了屋前。
　　她想做什么？莫非她不知道这屋里住的只是一个对于人间幽冥都不感兴趣的人么？
　　她到了屋前，说道：“怎么不关门啊，你睡着了么？你说话啊……”
　　她忽地推开门，一阵幽幽鬼风便直扑他面额。
　　她一身素色，竟是长衣飘拂，一头长发，披散在她的眼前，人无法得窥她全貌。只见她的脚像飘飘忽忽，一不沾地，直荡在他眼前。
　　鬼气阴森。
　　她幽幽怨怨地说：“你怎么掐死了我？你不能那么掐我，我的脖子总疼，一到了阴天下雨就疼。我的心很难受，一到了黑天暗夜就难受。你把我掐死了，我到了地狱，。阎罗王不收我，你说我怎么办？”
　　她嘤嘤泣泣地哭。
　　她看着那躺在木头上的柳双，竟是哭出了泪水。
　　女鬼也有泪么？
　　看来更是奇怪，那个躺在木头上的男人不动，丝毫不为她的哀色所动。她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哀哀凄凄地哭。
　　她坐下了，坐在他面前的地上。
　　灯光是亮着的，照见那女鬼的丑陋，她的牙向前突突着，她的脸高出一块颧骨，她的眼睛深深地窝了进去，窝得太深了，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她长得实在太丑了。
　　幽冥与人间相隔如此近便，竟是头一回看到。
　　她盯着那个男人，伸出她的鬼爪。
　　真的是鬼爪，竟是那么尖尖的指头，苍白而且没有一点儿血色。
　　她的尖尖鬼爪触到了柳双的脸面，他竟不躲不避。
　　鬼指冰凉。
　　她悄声鬼语：“你做没做过亏心事？”
　　看得出他的身子一抖。
　　她再悄声道：“人都做过亏心事。人都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知道有几个人不怕鬼敲门？”
　　他不语。
　　他是不是对人对鬼都一无话说？
　　女鬼阴气森森，她说道：“人做了亏心事，便怕鬼敲门。因为鬼一敲门，人便没命了。”
　　说话间，那个女鬼竟是伸出爪去，轻轻掐住了柳双的脖子。
　　她慢慢用力了——
　　柳双的脸红了，从来没有血色的脸红了。
　　柳双的眼睛黯淡了，他的眼里没有了亮光。
　　柳双的气喘得粗了。平时很少有人能听得出他在喘息。
　　柳双的身子不动了，他是不是情愿一死？
　　如果这女鬼再用一点儿气力，他就会死了。
　　就这种人，也能称作天下第一人？如果那些上了马、上了车的人看到了，他们会不会很失望？
　　那些守在帐篷里，天天看着他的人，会不会很难过？
　　他们忽地会有一种受到了欺骗的感觉，知道他们从前那么在意的柳双柳大侠，原来竟只是一个平平庸庸的人。
　　就是一个再老实的人，他也决不会在鬼欺凌他的时候一动不动。
　　那女鬼眼看着便可以把他掐死了，但她忽地改了主意，她微微一叹，说道：“你不该死，或许你最愿意死，我怎么能成全你？让你在尘世间再受受苦。好，就是这个主意……”
　　她自言自语说罢，便再是泪水出来，哀哀泣泣地哭。
　　女鬼绕着屋子，像要把这间屋子都弄出鬼气来，她走遍了屋子，便出去了，一直哀声而哭，哭声远至再也听不到了。
　　一切再复归平静。
　　咣----，门再被推开，从门外走进来了一个汉子。
　　这是一个很魁梧的汉子，他跪在那柳双的眼前。
　　他流出了泪。
　　他说：“公子，我哥哥没了……”
　　柳双不语，他不会对人说话。
　　那汉子说道：“我大哥死在了一个剑客的手里，他拿的是一柄软剑。”
　　柳双不出声，他的眼睛比刚才亮了许多。
　　一柄软剑与他有什么关系？
　　剑似乎只与他很久远的过去有关，与他此时无妨。
　　汉子说道：“他说，因为大哥是柳公子的人，他才要杀死大哥的。”
　　柳双不语。
　　他再也不能对尘间的人说话了。
　　那汉子看看四周，看着那屋子，比他的大哥死了更让他震惊的是这屋子与柳公子的神态。
　　他似乎只在等死，他只是在等待着有谁来结束他自己的性命。
　　但没有一个人，没有那样的一个人。
　　汉子再说道：“公子，我们原来是五鹰，人都称我们是五鹰。可是我们死了三个兄弟，只剩下了我与大哥。大哥也没了，我也只好等那人来杀我。”
　　柳双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
　　汉子说道：“我是你三哥，你听到了没有？”
　　柳双的眼睛很惊诧地看他，想起来了么？没有，他的眼里没有一丝惊喜，没有一丝快慰。
　　汉子哭了，他从来不掉泪水，但他看到了柳双的神色，知道他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他掉泪了。
　　他站起来，说道：“公子保重，我再也不会来找你了。”
　　屋外，远处的灯影幢幢，所有的人都不寐，他们静等着大汉出来。
　　如果是他一个人出来，他们便再没了希望。如果是大汉与柳双出来，他们会有希望了。
　　他们盼着两个人影。
　　他们这一次最有希望。因为大汉是柳双的亲人，他们从前是亲兄弟一般，他是五鹰的老三，是秃鹰熊牟。
　　但到了最后，他们失望了，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影，一个孤独的人影从那间屋子里走出来，他慢慢消逝在夜色中。
　　夜色更沉，在沉沉的夜色里，再无一个人肯相信他是一个能再回人世的人了吧？
　　忽地听到了马蹄声响，忽紧忽松的马蹄声踏破了人的残梦，一眨眼便立在人前。
　　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来到了那屋前，他看到了小屋，像是看到了佛寺，看到了救星，他爬爬跌跌到了小屋前，直滚入小屋。
　　看着那灯下的柳双，像是看到了亲人，他卟嗵一声跪倒，叫道：“柳公子，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他身上尽是鲜血，他的脸也划破了，上面有无数道剑痕。
　　那个划他的人只是像灵猫戏鼠，根本不想杀他，只是玩弄他，耍戏他，追赶他，在他的身上划出、挖出、挑出、搠出无数道伤口。
　　有的伤口肉翻出来，肉忽颤颤直坠。有的伤口看来不重，却比那翻着的肉更可怕，汩汩流血。有的伤口不流血，但每一动，那些伤口便一紧，那是一些最要命的伤口。
　　这人再也没了气力，他低声近似呻吟，说道：“柳大侠，你是圣人，你是救星，你救救我吧，我要被人杀死了！”
　　柳双仍是不语，似乎无论什么都不能使他对于世人发出一声话语。
　　屋前顿时热闹了，马蹄声碎，有十数人吼声震耳，叫嚷声顿时喧成一片。
　　“杀了他，进屋去了！”
　　“进去宰了他！”
　　“把他扯出来，让他挨天灯烧！”
　　“对，对，点着火，把他烧成黑炭！”
　　屋里的人低着头，像是在哀恳柳双。
　　人都围了屋子。
　　冲进去了，看到了那奇异的一幕；那个人干嘛跪在一个乞丐似的人眼前？
　　人冷笑道：“天杀星，你的命到头了，你得点天灯，给我们的兄弟偿命！”
　　那个满身是伤的人叫道：“你们小心点儿，别过来，小心大侠柳双杀了你们！”
　　人都冷静下来了，他就是大侠柳双？那个名震天下的大侠柳双，那个对于天下一毒的唐门也不畏俱的大侠柳双？
　　他们不敢再上前来。
　　一个老者上前来行礼，说道：“在下是泰山十八剑之首回风剑石孔。如公子是柳双大侠，但愿赐教。”
　　他说得很客气，江湖人走路遇上比自己更高明的人，不能不客气。
　　但柳双不语。
　　那石孔忽地回头，说道：“我看他不像是柳双，传说中的柳双少侠那么豪气，怎么会像他一身晦气？是不是他大言唬弄我们？”
　　十七个人都是怒目而视那天杀星。
　　十剑星操大声道：“天杀星，你以为骗我们一句，便会救了你的命么？”
　　那天杀星大叫：“他就是少侠柳双，你们敢动手么？你们敢当着少侠柳双说说你们自命侠义道的人做的好事么？”
　　君子剑苏平笑笑，对着躺在那里的柳双行礼，说道：“或。许这位真的是大侠柳双，在下君子剑苏平有礼了！”
　　他恭恭正正对着柳双行礼，然后再说：“这位是天杀星，江湖上的杀手，他杀死了我们的兄弟十六剑何必希，我们来与他算帐的，但愿少侠能容我们雪耻。”
　　柳双不语。
　　那三剑疯黎阳大叫道：“管他是什么少侠大侠，我们自做我们的事儿，干他鸟事儿？我们宰了这个龟儿子便是！”
　　他们刚要抢上去，忽地那君子剑叫道：“慢着！”
　　他说道：“君子不欺人无方，我要对这位少侠说几句话；当他的面儿，把这天杀星的罪过摆一摆也好。”
　　众剑心里嫌他罗嗦，但他们中间也顶数那君子剑最有心计，他平素也心思最毒，此时竟说出此话来，一定是有些道理，他们不能不听。
　　天杀星大声道：“说说就说说，你们十六剑害了我妹妹，那个狗东西十六剑奸淫了我妹妹不算，竟还把她送去妓院，让十几个无赖玩弄她，一直把她折磨至死。我不宰了他，怎么报仇？”
　　君子剑笑笑，说道：“你是什么人，能不能说出来？”
　　天杀星大声道：“有什么不能？我是天杀星。”
　　君子剑一叹道：“不错，你是天杀星，你是黑道人物，对不对？”
　　天杀星的伤口一挣一挣地疼，他喝道：“我是不是黑道人物，与此事有什么关系？”
　　君子剑大声道：“当然有关，你没听说过黑棋子不会变白么？你是黑道人物，怎么能做出一件好事？”
　　天杀星仰天大呼：“我没做一件好事？苍天啊，我做没做过好事？我真的没过一件好事么？”
　　那十七剑团团围住了天杀星。此时他们一齐出剑，天杀星必亡。
　　可是君子剑为什么不吐口，他怕什么，真的这个脏肮至极、面如骷髅的人会是名满天下的少侠柳双？
　　决不会。
　　但君子剑仍与那天杀星说项：“你说也白说，柳少侠是何等人，他决不会信你的，你何必说谎？”
　　天杀星哭了，他是一个硬心肠的杀手，他说道：“好，我是黑道人物，看来柳公子也不会管我，我听你们的便了。”
　　他“咣当”一声把他的兵器天魔手扔在地上，说道：“要杀要剐，听你们的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