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西德恒钱庄

 

2024-08-05 21:58:33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在山西太原的石头街上，有一条小巷，这条小巷很阴森，常常无人行走，只是在严寒的冬日才有人在这里慢慢走着，挑着一担柴，边走边吆喝：“柴啦，柴啦！”
　　有人时常从那黑暗的屋门里出来，买柴。
　　买柴的人不问价，随你要。
　　只要挑到这里来的柴，一般都卖得出。
　　没有人知道这里住的是什么人。
　　这里有许许多多的房子，在这些曲里拐弯的房子后面，有一座大院，大院里是许多间房子，这些房子都是一模一样的格局，都是一模一样的样式。你从哪里也看不出这里的哪一间是上房，哪一间是下屋。层层围绕起来的房子都是一样的，如果外人直走进来，他也找不到这里的密处。
　　在中间的一间屋子里，坐着一个老头儿。
　　老头儿有六十岁了，他的身子很单薄，单薄得象风一吹就会倒下去。但他的眼睛很大，由于身子单薄，他的眼睛显得很大。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只有他的几根鼠须不时地颤动着，表示着他的喜怒哀乐。
　　他沉沉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桌子很大，大得足足能塞满半间屋子。在这张桌子上，摆满了帐簿，笔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玩艺儿。有一块玉石，一个小小的佛像，一个小小的扣子。这些东西。都是这小老头儿的至宝，是他轻易不向外人出示的至宝。连他的儿子也不知道这些东西是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天天看着这些东西。只有看着这些东西时，他才感到自己是天下最富最富的人。
　　他就是山西德恒钱庄的老板。他的名字叫钱一文。
　　他喜欢钱一文这个名字，就象他喜欢一文钱一样。
　　他喜欢一文钱，如今他过生日的时候，他的儿孙们都知道他喜欢这一文钱，都用金子银子打成一文钱，给他做生日贺礼。
　　他们当然知道，老头儿喜欢的不是一文钱，而是一文一文积攒起来的这一份家业。
　　山西德恒钱庄有多少钱，只有这位老太爷知道。
　　他深居简出，最多也只是在门口走一走，然后就慢慢挺回来，坐在他的桌子后面，守着他的财富。
　　他是一点点把他的财富看多的。
　　他有一句名言：“你看着你的财富一点点儿聚积起来，心里比什么都快活。”
　　没有人知道，他的眼前的这些财产，就是他的秘密。
　　眼前这枚缺了角的一文钱，是唐朝盛世时的一枚小钱，当初，它不过能买上两个大饼而已。可现在，它却价值一百万两白银。它象征存放在山西德恒钱庄一处秘密地方的一百万两白银。
　　这一个小小的玉环，是从前他的孙子在他过生日的那天扔在地上的。在他过生日的那一天，儿孙总是随手扔下一点儿东西，让他能拣到，这样，他这一天都很高兴。那天他拣到了这小小的玉环，现在这一枚小小的玉环可值大钱了。它是一百件玉器的总管。如果你看到了这件小小的玉环，你就该知道天下闻名的照夜玉塔就在老头子的手里，你就该相信天下有名的三宝之一的玉碧蟾也在他的手里。总之，他的手里有许许多多的财宝，有他几辈子也用不完的财富。
　　他不出门。
　　因为出门有几个不便。
　　一是你出门不能把你的东西都带着。你的东西放在你的家里，总是可以放心的。但老爷子不放心，他不放心他的儿子，不放心他的孙子，不放心他的家人，不放心他的老婆。老婆是一个老不死的；儿子是一个败家子；孙子是一个不争气的。家人都是贼，他怎么会放心出门？
　　二是你不能天天看着你的财富。
　　人如果有了财富，重要的不是享受，是看着。你得天天看着它们，你一看着它们，你的心里就很舒服，你一点点算计着它们值多少钱，算计算计你就算不明白了，你得从头算起。这样一天一天你就好累，你就不得休息。一天天就很充实地过去了。
　　三是你在家里，可以体会做主人的威严。你一句话，所有的人都得听着，没有一个人敢不听你的。他们谁不听你的，就算是你的亲生儿子，你也可以让他滚蛋。实际上，没有人敢对老爷子有半点儿不服从。你不敢不服从他。没有老爷子，就是没有钱，你愿意没有老爷子，但你愿意没有钱么？
　　老爷子现在很快乐，因为他今天又发了一笔大财。
　　他现在正笑着，笑得很开心。
　　此时，有一个人站在了他的门口。
　　“谁？”
　　那人没有吱声。
　　老爷子来气了。老爷子的气是来得很快的。他大声道：“是谁？站在那里干什么，你给我滚！”
　　那人应该滚开了，他站在老爷子的屋檐下，是犯下了大忌的，老爷子不喜欢有人站在他的屋檐下。
　　但这人看来并不怕老爷子，他一步步走了进来。
　　来人站在了老爷子的面前。
　　这是一个小人，一个很小很小的小侏儒。
　　他的身体团团着，胖胖的。
　　他的样子很可笑。
　　老爷子一见到他这样子就乐了，他乐得很开心，哈哈大笑。他明白了，一定是他的儿子们想的主意。他们为了讨好老爷子，找了个这样子的人来，供他乐呵。老爷子真的乐了。他要好好赏他那个聪明儿子一点东西。是不是给他一点儿好处？五两银子？还是十两？反正不能超过十两。
　　老爷子乐时，那个小小的侏儒不语，直盯着老爷子，一直不出声。
　　老爷子笑够了。他看着这个小侏儒，说道：“是谁让你来的？”
　　小侏儒道：“我自己。”
　　老爷子惊讶地看着他。他自己来做什么？他是来找老爷，要找一个差事做的么？如果老爷子有时间，他一定收下这个小侏儒，让他天天在老爷子的身边，闲时逗逗乐子什么的，也很有趣。但老爷子太忙了，他无法留下这个小侏儒。
　　他一叹道：“我看你挺聪明的，我想把你留下来，但我实在是有事儿，我的事儿太多了。我无法让你分我的心……”
　　那小侏儒很悲哀地看着他，象看着一个傻子。
　　老爷子知道，他再也不用对这个小小的侏儒讲话了。老爷子的话一向是命令，他只说一句，人家就得去执行。
　　他又低下头去，看着他眼前的那些东西了。
　　他又沉入那些东西的巨大价值里去了。
　　好一会儿，老爷子才抬起来头。
　　他一愣。他看到了那小小的侏儒坐在了他的桌子对面，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衣架上。
　　小侏儒重量很轻，所以他坐在衣架上，没有一点儿声响。
　　老爷子发怒了。他大声道：“你滚出去，你给我滚出去！”
　　小侏儒不动。
　　老爷子大怒了。他看着小侏儒，说道：“如果我再说一句，你不出去，我就叫人把你杀死！把你撕碎！”
　　小侏儒只是看着他，一声不吭。
　　老爷子气坏了，他吼道：“来人！米人！”
　　没有人来。
　　小侏儒道：“你是不是想叫门外的人米？”
　　老爷子一愣道：“是啊。”
　　小侏儒一笑，说道：“我告诉你，门外的人来不了啦。他们都死啦。”
　　老爷子大吃一惊。他看着小侏儒，有点儿害怕了，
　　“你是谁？你是谁？”
　　小侏儒笑了。他笑得很谦卑，轻轻道：“老爷子，我是不是可以在这里坐一下？”
　　老爷子心道：王八蛋，你坐都坐了，还问我干什么？你以为我是好欺负的么，我早早晚晚要你看一看我的手段……
　　但此时的老爷子突然变了好脾气，他笑了，笑得很有劲儿。他对小侏儒道：“你来这里有什么事儿？”
　　小侏儒道：“我是一个疯子。”
　　老爷子一怔。他怎么自称是疯子？他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小侏儒道：“我来求你一件事儿。这件事儿挺麻烦的。我求你帮帮忙。”
　　老爷子的脸上仍然是笑，他笑道：“好说好说，你有什么事儿，尽管说就是了。”
　　小侏儒象是很难开口。
　　老爷子心道：看来这小子有一点儿本事，能把我屋外的人放倒。他是想弄点儿银子，还是有一点儿什么事儿求我？我得看一看，没有好处的事儿我决不会答应他的。
　　小侏儒道：“我想求你，把你的财产都拿出来。”
　　老爷子的心一蹦：王八蛋，我能把财产都给你？我连我的儿子都不愿意给，我给你？你是不是在说笑话？你就是杀了我，你也得不到我的财产。
　　小侏儒道：“我看，你可以把你的财产都给我，我不是要你的财产，我有一件大事儿要办。你看好不好？”
　　老爷子气糊涂了。他想道：这小子是什么人？他怎么进了我的屋子的？他要我的全部财产做什么？
　　小侏儒道：“我告诉你，我想干一件大事儿，我想，这金子银子都没有用，它们太沉了，对不对？我想用一种纸来代替它。你看好不好？”
　　一提到钱，老爷子马上就精神百倍了。他看着小侏儒问：“你有什么办法？”
　　小侏儒从他的兜子里掏出了一些纸片片儿。
　　“这是一两银子，这是十两银子，这是五十两银子。你得弄出几十样儿来，让人家知道哪一个是多少钱，是不是？”
　　老爷子看着这些纸片片儿，很是动心。
　　他当然明白，如果用这些纸片片代替那些重得要命的银子，他会多么方便。
　　他问道：“你怎么让人家认可它？”
　　如果没有人认可，这一张张好看的纸片片儿岂不是没有一点儿用处？
　　小侏儒道：“我试过了，没有人认可它。”
　　老爷子哑然失笑。当然没有人认可它，谁认可它，他就是一个傻子，他就是一个疯子！
　　小侏儒道：“我想了一个主意。”
　　老爷子毕竟是老爷子，他心道：天啊，如果真的有这方法，能让世人认可这张纸片片，我岂不是要发大财了么？
　　他急急地问：“怎么办？”
　　小侏儒笑了：“你认不认？”
　　老爷子道：“人家认我就认。”
　　小侏儒道：“你说得谁认你就认？”
　　老爷子道：“天下四大家。”
　　小侏儒道：“就是关东的一躺楼、两广的万花钱庄、京城的万宝斋？”
　　小侏儒道：“好啊，妙啊。如果这天下四家都认可了这花纸片片可以替代金子，可以替代银子，你是不是就答应下来也可以用它替代金银？”
　　老爷子道：“不错，不错，如果他们都愿意认，我也愿意用它。”
　　老爷子心道：你这个傻瓜，你以为天下四大家都是白叫的么，人家人人都有一份家业，人人都有十份的心眼儿，你小个子想和人家斗，还差得远呢。你的这些纸片片儿就想用来代替人家响当当的百年老号，休想！
　　小侏儒叹道：“我怕他们都不会愿意。因为他们虽然知道这些纸片片比他们那些银子好用，但他们还是不肯用。”
　　老爷子也苦着脸道：“如果他们不用，我们一家就也用不了啦。我们一家用出去，人家不买你的帐，我怎么办？”
　　小侏儒道：“我告诉你一个办法？”
　　老爷子道：“你说说看。”
　　小侏儒道：“如果谁不愿意用这纸片片儿做银子，你就杀死他！”
　　他狠狠地看着老爷子，象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老爷子是何等样的人，他怎么看不出这危险来？他看着小侏儒道：“你别忙，你别忙，我答应你，我可以用这纸片片儿做银子，可你一上街，人家不认得你这纸片片儿，你还不是一样的没用么？难道你能把所有的人都杀死么？”
　　小侏儒道：“为什么不试一试？也许他们愿意用呢？”
　　小侏儒就带着老爷子出门了。
　　老爷子一出门，都低着头，说道：“老太爷出门了？”
　　没有一个人敢抬头。
　　老爷子恨恨地骂道：一群王八蛋，老爷子是被人家后背顶着刀的，你们一群王八蛋就看不出来？等我回来时，我一定好好收拾你们！
　　他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骂着。但他的脸上，绐终带着笑容。
　　他出了门，他的家人们今天可乐了，老爷子的脸上有笑模样了，看来今天大家的日子好过了。
　　老爷子钱一文与小侏儒一齐走到了街上。
　　他们要试一试这些纸片片好花不好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