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酒疯子之死

 

2024-08-05 22:33:09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浪子不知道老人为什么要他做东床快婿，是因为他是老人的弟子，还是老人觉得浪子仍有用处？
　　他看着老人，静等着他讲话。
　　老人道：“浪子，你知道不知道皇宫内的九大紫玉令，有几人在我这一边？”
　　浪子不知道。他不知道的事儿太多了。
　　老人道：“五个。”
　　老人道：“我说的五个，其中还不算你。”
　　就是说，皇帝有九个杀手，其中有五个是冷心老人的人。
　　如果他想杀死皇帝，真的是轻而易举。
　　老人道：“我有天下四大家的人做我的钱财后盾，我有许许多多的武林豪杰做我的手下，我夺天下易如反掌。”
　　浪子盯着老人，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野心勃勃的老人。
　　南三道：“浪子，你看不出，他最喜欢的是你？他从前说过，他真的很喜欢我，他真的很喜欢他的女儿，但他从来不说他最喜欢我，他也不说他最喜欢他的女儿。他只是说他最喜欢你，因为……我做不了他的替身，他的女儿也不行，只有你，他说你很象他……”
　　浪子的心一动，从前他向老人学武功的事儿都历历在目。他知道，老人对他真是很有感情。
　　他是不是要做老人的帮凶？他是不是也要帮他残害武林同道，是不是也要帮他打江山？
　　老人道：“你要是不喜欢和惠儿在一起，可以走，可以从这扇门走出去，从这里走出去，你就能看到你的妻子了，可以看一看她，你就知道了，她是不是很喜欢你，你再对我说你要干什么。”
　　知子莫若父，在浪子看来，这老人象他的父亲一样，很知道浪子，很知道浪子的脾气。
　　浪子不讲话，慢慢走了出去。
　　他走进了一间房子。
　　这是一间很平常的房子。
　　他看到了酒疯子，看到了他的妻子。
　　她正抱酒疯子。
　　酒疯子在哆嗦。
　　他是不是病了，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浪子象一个幽灵，轻轻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看到了浪子。
　　酒疯子看到了浪子，他的手更哆嗦了。他的身子也在哆嗦，也说不出他是生气，还是着急。他想讲话，但讲不出。
　　女人的话冰冰冷：“你来做什么？”
　　浪子道：“我……我……”
　　他才知道他来也是多余，想看一看他的妻子，此时也是多余了，但他不想说假话，只能对她讲真话。
　　“我想看一看你。”
　　女人笑了，笑得很冷，笑时看也不看浪子：“我嫁与你，我从来不知道男人是什么样子的，我只是等，我不知道男人也可以象女人一样温柔。你对我只是要，要，要……但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你的妻子。”
　　浪子默然。
　　女人不找别的男人时，她会认定你是天下最好最好的男人，但她一找到了男人，她马上就会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把你和她的这个男人相比。
　　那比的结果常常都很不妙。
　　浪子的声音嘶哑：“不错，我从来不把你当人。”
　　他匆匆回家，是想放下他的重担。他一入了家门，自然再也不当他自己是一个杀手了，但他是杀手，杀手的日子总是提心吊胆，他进了家门，他再也不提心吊胆时，就只做两件事儿，一是对着女人大逞淫欲，再就是放心大胆地天天睡个不醒。他何时想过他的妻子？他何时想到过他的妻子的心思，想到过他的妻子想些什么？他也何曾有时间对他的妻子温柔？
　　他不是不解温柔，是不能温柔，是没有时间温柔。
　　她就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了温柔。
　　她再也不会回头了。
　　女人道：“你走吧，如果你再回来了，你就是害了我。”
　　他能讲什么？
　　他只好走开。
　　此时酒疯子突然厉声道：“站住！”
　　他站住了。
　　酒疯子道：“我告诉你，她已经不是你的妻子了，你知道不知道？”
　　浪子不回头，沉声道：“知道。”
　　浪子不用回头也知道，酒疯子的手仍然在颤抖。
　　酒疯子道：“那你为什么还要害她？”
　　女人道：“欧阳微，你让他走，你让他走开好了。”
　　浪子的心一惊，问道：“我怎么害你了？”
　　酒疯子道：“你何必装傻？你何必装假？你看！”
　　他的手哆哆嗦嗦去扯女人的袖子。他一扯，让浪子看出了蹊跷。
　　他妻子的手臂全是肿的，有一些黑黑的浮肿。
　　他大惊道：“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她一叹道：“你一切都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浪子的心里一叹，他知道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人家偏偏说他什么都知道。他说什么才好？他怎么说才行？
　　酒疯子的脸上满是愤懑，恨恨道：“浪子，你恨她，算什么好汉？如果你以为我夺了你的女人，对着我来就是了，何必给她下毒？一个女人家，天天夜里睡不着觉，你怎么如此狠……狠……毒……”
　　酒疯子居然泣不成声。
　　浪子的心里不明所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这时，有人笑了，笑得咯咯响。
　　笑的人是一个女人。
　　是蛇疯子，是那个叫做惠儿的蛇疯子。
　　她看着女人，看着酒疯子，说道：“你是浪子的老婆，你为什么要对不起他？”
　　女人恨恨道：“我哪儿对不起他？”
　　惠儿乐道：“浪子不在家，你就得等，你得等啊等啊，所以从古就有人写字，就有人说出了一个个词来，说什么望穿秋水，说什么倚间而待，说什么闺中怨妇，说什么春风入罗中，人家为了等丈夫，把秋水都望穿了，你等一等他，有什么了不起？你既然做了浪子的妻子，你就得认了，你得天天在家里守着，你怎么能变节？那可不是什么好人了，你说是不是？象你这样的女人，有时人家得给你受大刑的。我念在你是浪子的妻子的份上，不让你为难，只是让你吃我的小黑咬那么一下，你就受不了么？”
　　想不到她居然会讲出这么一套话来。
　　酒疯子戟指着她，声音也气得直颤：“你……你……你……不是你要我做的么？你要我……”
　　她盈盈一笑：“不错呀，我要你去勾引这个女人，可你去干时得知道我这是计策，古人说，兵不厌诈。但你可不能真的对人家的女人染指。你真的入了人家女人的圈套，真的喜欢上了人家的女人。这怎么能行？你就没有听说过么，宁拆十座庙，不破一家婚。你当十座庙是容易拆的么，那也好费事儿的。可人家也拆，不破一家的婚事。因为那样做对人对己都不好。你知道不知道？你可以用计，假做对这个女人亲热。但你不能真事儿的，你说对不对？”
　　浪子看着她。她讲得振振有辞，让浪子哭笑不得。
　　女人一叹，她只是在苦苦流泪，说不出话来，让她象这蛇疯子一样夸夸奇谈。
　　蛇疯子道：“对了，对了，你这个女人一听得我讲，就有些明白了，你还是有一些后悔，是不是？你后悔就对了。你如果愿意回到浪子的身边，我可以代你求求情，让他再与你破镜重圆，好不好？”
　　浪子说不出话来，只是盯盯地看她。
　　蛇疯子又道：“不过呢，破镜就是破镜子了，重圆也不好看了，也不好用了，你说是不是？你也不要后悔，也不要伤心，让这事儿就算过去好了。”
　　她象是安慰女人，但女人的泪水流得更多。
　　浪子看着蛇疯子，大声道：“你能不能不讲话？”
　　她依然笑着，对他道：“我不讲话也行啊，你当我愿意讲话？我是看你们一个个都不说话，才来讲一讲的，我怕你们冷场，一个是旧日夫妻，一个是今日夫妻，在一起，都不免有一些尴尬，是不是？我得让你们不冷场，对不对？”
　　浪子道：“你不讲话好不好？”
　　他的脸色不好看。
　　蛇疯子也会看眼色，此时一见到浪子的可怕神色，就再也不敢出声了。
　　她怕浪子，她也说不出因为什么她怕浪子。
　　浪子道：“你能不能解毒？”
　　蛇疯子的眼睛睁得很大，盯着浪子，说道：“你真的要给她解毒？”
　　浪子道：“对！”
　　蛇疯子把解药递与了他。
　　她一边递一边还念叨，道：“好，好，这可好，你白忙活了半天，人家可是不领情，不道谢。你可是好心当了驴肝肺……”
　　浪子也顾不上理她，他上去，想为妻子治伤。
　　但女人不愿意。
　　她不动。
　　浪子以为她是别人的女人了，再也不愿意让自己为她治伤了，就把那一小瓶药递与她，说道：“给你！”
　　女人不接。
　　女人居然回头看一看酒疯子。
　　酒疯子向着她笑。
　　男人与女人的眼光里有许多的甜蜜。
　　女人道：“我不要治伤。”
　　男人低声道：“我明白。”
　　女人抱着男人的手更紧了，轻轻道：“我不愿意在这里，愿意在一个清清静静的地方，你说，天下有没有这么一个地方？在那里，人都不忙，人都不坏，人都不疯，人都不奸……你说，有没有？”
　　男人的眼里有泪，说道：“有，一定有，我和你一起去找，好不好？”
　　女人笑了。浪子看着她笑，简直看痴了。他头一回看到他的妻子这么笑。她笑得天真，笑得直爽，简直象是一个孩子。
　　“我愿意和你一起去。”
　　女人的脸上满是圣洁的光辉。
　　酒疯子乐了，脸上有了笑容。
　　他低声道：“我告诉你，我不愿意做疯子，我不愿意自己是一个疯子，我只好做一个疯子，我只好做一个酒疯子。我一直以为我做的酒疯子是比他们都强，不象他们，一个个都对着别人说假话。我不说假话。但我看到了你，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说假话，可我一样不敢说真话，我也是一个疯子，我也是和他们一样无耻的疯子……”
　　女人的腮边全是泪水，轻轻喃喃道：“你不坏，你不是坏人，你只是愿意喝酒……”
　　酒疯子盯着浪子看，他的手更抖得厉害了。他说道：“浪子，浪子，我一辈子做过许多的坏事，只有遇上她，这一件事我不后悔……”
　　酒疯子死了。
　　他的嘴角流下了鲜血。
　　他嚼舌而死。
　　女人反而平静了，她没有了眼泪。但无论是浪子还是蛇疯子都看得出，没有泪水的女人真的是悲伤已极。
　　他们甚至不知对她讲什么好。
　　女人看也不看浪子，从她的怀里掏啊掏，掏出一只银杯子。看上去，这一只银杯子极象是“美人窟”里的馨香姑娘的那两只银杯子。她一杯杯斟酒，往酒疯子的嘴里倒，轻轻念叨：“你喝吧，你喝啊，你何苦自己折磨你自己，我愿意让你喝酒，我愿意让你喝醉，你一喝醉，愿意扑到我的身上，你就扑吧，我愿意，我真的愿意，谁管得着我？……”
　　她轻轻抽泣。
　　酒疯子已死，酒就再也不入酒疯子的口了，再也喝不进去酒了。
　　她真的哭了，此时的她反而更多了泪水：“你怎么不喝了，你喝啊，你喝啊？！”
　　她也服毒死了，服毒时，连蛇疯子与浪子也看不出。他们没有看到她从什么地方得到毒药的，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吞下去的。
　　她的脸色很快变黑。
　　蛇疯子着急了，急着去撬女人的牙。
　　浪子拉住了她。
　　蛇疯子急了，大声骂道：“浪子，你是一个王八蛋，你是个王八蛋！你怎么见死不救，为什么要见死不救？”
　　浪子不管她，扯住了蛇疯子的手，让她再也不能去扯女人。
　　蛇疯子的武功不错，但浪子扯得她紧紧的，让她走不动。
　　她大声喊道：“你再不松手，她可就死了，再也救不活了，你知道不知道？”
　　浪子没有了武功，被她扯得东倒西歪，但仍然不松手。
　　他的妻子突然看着浪子，说了一句：“我……谢谢你。……”
　　她死了，抱着一个别的男人，死了。
　　蛇疯子再也不扯了。她看着女人，哭了。
　　“浪子，你恨不恨我？”
　　浪子无语。
　　他能讲什么。他恨谁，恨蛇疯子，还是恨酒疯子，是恨他自己，还是恨这个世界？
　　他讲不清楚。
　　蛇疯子扑通一声跪下了，轻轻喃喃道：“浪子，你杀死我吧，我也活够了，也不愿意做疯子了，你行行好，念在咱们还有那一夜情缘上，你杀死我吧？！”
　　她闭上了眼睛。
　　她等着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看不到浪子了。
　　浪子走了，他走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