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乞药走荒村,智欺怪叟;闻箫惊大敌,力斗颠僧
 
2020-12-21 13:36:42   作者:张梦还   来源:张梦还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且说张凌云和甘季英口角之后,心中也有些后悔,回家途中,眉宇之间便显得十分抑郁,薛绛树已察觉她的心事,便劝道:“三师姐也不必生气啦,这番吵了一次更好。大家率性扯破了脸,将来咱们打败了吴文风,夺书的时节也少了好些顾忌。”
  董飘香忙问道:“少了什么顾忌?”
  薛绛树白了她一眼道:“这样简单的意思也不懂?你没听四师姐说过么?我们与华山派到底同根一脉,此番他们来此夺书,咱们从旁协助则可,但如若乘机插手,将这十二卷书抢回山去,那么江湖朋友便会批评咱们不讲义气,这对我们青灵观的名誉却大有妨碍哩。”
  董飘香一扭脖子道:“这有什么关系?咱们何必理会别人的闲话。”
  薛绛树鼻子里哼一声道:“真没见识,要知道江湖上的朋友最讲究仁义二字,名誉一坏,任你天大本事,人家也瞧不起你,你没走过江湖,没见过大阵仗,所以不明白。”
  董飘香不服气,说道:“我也走过江湖,也打过抱不平,”薛绛树不容她说完,便嗤之以鼻,说道:“不必说嘴啦,你不过会见过几个毛贼,打过几场小架罢咧,那算得什么江湖呢?真正的江湖是……是……”她说溜了嘴,一时也想不出适当的话来形容她所说的江湖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红梅早已听得不耐烦,便问道:“五师姐这话我还是不大明白,如果说咱们夺了这十二卷书,便叫不义,那么我们和夏甘二位师兄扯被了脸,岂非不义之上再加上一层不义了么?”
  薛绛树笑道:“又来一个笨人,连人情世故也不通,大家先吵了架,纵然以后翻脸动宝剑,人家只会批评双方都有不是,不会单骂咱们。”
  林红梅哦了一声道:“这样一来,便成了甘师兄对咱们礼数不周,所以咱们也给他们一个不客气,不算是不顾同门义气了?”
  薛绛树笑道:“不错,不错,正是这意思。”
  张凌云听三女一路叽叽呱呱的争辩,越听越觉心烦,这时便斥道:“净扯这些废话干什么?快些回去看看八妹是正经。”
  一语提醒了薛绛树,眼睛一翻,早已得了主意,便道:“三师姐别跑得那么快,要医好老八的伤,我倒有个办法。”
  张凌云停步问道:“这倒奇了,难道你会医治?”
  薛绛树摇头笑道:“三师姐忘了谢二哥的话么,他说离此不远有一什么庄,住着一个叫什么鸟的怪医。”
  林红梅便接口道:“谢二哥说的是斜阳庄,那恶医姓狄,外号人称恶扁鹊。”
  薛绛树笑道:“且别管他扁的圆的,想来医道总不错,咱们带八妹去找他不成么?”
  林红梅道:“谢二哥也说过,这姓狄的刁钻古怪,只怕未必能如咱们之意呢。”
  薛绛树笑道:“任凭他如何习怪,碰到我薛绛树手里也管叫他讨不了好去,他肯将咱们老八顺利平安的医好便罢,如其不然,咱们先偷他的药,然后一把火把他斜阳庄烧个精光,叫他从此行不得医。”
  张凌云嗔道:“五丫头说话行事总是这么下流,什么偷呀,盗呀,放火呀,烧房呀,哪儿像个修道的人?你倒是去做强盗还合适些。”
  薛绛树笑道:“三师姐这话又执着了,庄子不是说过么,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人家盗跖还落个善终呢,做强盗又有什么不好?再说这个狄先生,只要他肯好好替袁丫头治伤,我也不一定要算计他。”
  张凌云寻思了一阵,便也点头道好,四人加快脚步奔回家来,与袁孤凤说知就里,张凌云用锦带将袁孤凤缚在背上,一行人离了谢家,直奔斜阳庄而来。比及谢蕊珠赶回家时,五人已去了一会了,众人临行时又未留下话,以致谢蕊珠空自着急了好一阵。
  这里张凌云负着袁孤凤疾驰,薛绛树等人后随,奔了十来里,便已进入山地,滇南一带本来山势险峻,幸亏四人轻功都极好,一路翻山越岭,倒还并不觉累,逢着山中樵子打听,方知斜阳庄此去已不在远,众人越发兴奋,加快脚步直往前奔。
  正走之间,忽闻不知何处飘来一股极端清越凛冽的洞箫声音,宛如凤鸣鸾吟,众人皆是一惊,皆停住脚步,四下观看。
  说也奇怪,这里众人一停下步来,那箫声也划然而止。
  薛绛树便嘀咕道:“真有点邪门,什么人会跑到这里来吹箫耍子?”
  张凌云低声道:“大约总是高人隐世之流在附近也未可知。”
  林红梅接口道:“对了,我也是这么想。唐人的诗里不是有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么,想是这位隐士看见咱们走来,扰了他的清兴,便不吹了。”
  这时伏在张凌云背上的袁孤凤忽然呻吟一声,张凌云惊问道:“凤妹怎么啦?”
  袁孤凤道:“伤口疼。”
  薛绛树便催促道:“快走,侠走,咱们求医要紧。”又道:“老八忍住点,咱们找到那狄先生,先求他把伤替你治好,然后再找那吴老怪算账,如不把那达士雄杀死,我就不姓薛。”
  众人又奔跑了一阵,张凌云忽然止步,指着岩下叫众人看,原来岩下乃是一片平原,那儿有数间草屋修造极为精致。
  薛绛树“唔”了一声,点头道:“想来这便是那斜阳庄了。”
  袁孤凤从张凌云肩上伸出脖子来望了望,说道:“那姓狄的先生就住在那里面么?”
  张凌云安慰她道:“八妹别心急,我们这就觅路下山便了。”
  薛绛树忽然摇手道:“慢来,慢来,三师姐把老八放下,咱们再商量商量。”
  张凌云愕然道:“商量什么?”
  薛绛树嘿的一笑,说道:“怎么能够不商量呢?不谈别的,你一个美貌道姑,背着一个少年书生,那狄先生岂不想到旁的事情上去?再一传出去,人家或者会说屠龙仙子动了凡心,那还成什么话呢?”
  董林二人一听皆哄然大笑,便是袁孤凤也忍不住笑出声来,张凌云涨红了脸,骂道:“嚼舌根的小蹄子。你只提醒我一句不就完了么?偏要形容得这样,待回去以后再和你算账。”
  薛绛树仲了伸舌头,笑道:“你自己问我商量什么,我怎能不解释清楚呢?”
  这时张凌云已解下丝条,将袁孤凤放下,薛绛树朝着袁孤凤脸上仔细看了又看,袁孤凤诧异道:“你不认得我么?”
  薛绛树想了一想,又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不行,不行。”
  董飘香问道:“什么不行?”
  薛绛树挥手道:“且别问,大家把宝剑拿下来,交给三师姐。”
  张凌云问道:“这是干什么?”
  薛绛树不答,只自顾自的解下宝剑来,林红梅只得跟着照办,袁孤凤的宝剑这时由董飘香配着,也一并解下交给张凌云。
  薛绛树又指挥董林二人道:“你们两人去扶着袁丫头,袁丫头别那么直直的站着,身子要放软,装出极痛苦的样儿来。”
  董林两人对望一眼,董飘香便道:“到底怎么着?是要我们演戏么?”
  薛绛树笑道:“正是要你们演戏,演得不好时,将来的麻烦就多了。”
  张凌云恍然大悟,问道:“你是要骗那狄先生?”
  薛绛树笑道:“三师姐猜对了,谢二哥不是说过么,这姓狄的对武林朋友极为刻薄,求他治伤的人皆必须将自己绝技相授,他方肯悉心医治。三师姐请想,咱们未得师尊允许,谁敢将本门武功传与别人?所以咱不能不略施小计,你可别又骂我心坏。”
  张凌云笑道:“在这些地方用点心机到不能算坏,但只怕那姓狄的见多识广,你们未必骗得过他。”
  薛绛树却大不以为然,摇头笑道:“这倒不敢预料,如果真骗他不过,我自然另有计较。”
  说到这里,林红梅忽然想起一事,失惊叫道:“呵呀不好,方才那吹箫之人或者就是那姓狄的怪医哩。那么咱们的行藏岂不已尽被他看在眼里了?”
  众人皆是一怔,薛绛树想了一想,骂道:“林丫头就爱这样大惊小怪,你拿得准那吹箫人便是那怪医么?”
  一语将林红梅问得哑口无言,只得嘀咕道:“我不过是有此一猜罢咧,谁拿得准呢?”
  薛绛树生气道:“谁许你胡猜乱讲?乱我怀抱,”又道:“咱们这就去啦,三师姐,你在这儿等我们吧。”
  张凌云道:“我不必去么?”
  薛绛树对她做了一个鬼脸,笑道:“男女同行,只怕有些不雅相。”
  张凌云佯怒道:“你是想讨打不是?”
  薛绛树咯咯一笑,一溜烟跑了。
  董林二人将袁孤凤半搀半抱的扶下山来。一行人绕过草坪,便望见那一连数间草房,袁孤凤眼力最好,早己看清那门斗上的字,便唤道:“五师姐,这正是斜阳庄哩。”
  薛绛树嘘了一声道:“记住,咱们都把这师姐师妹的称呼改了,而且要装成完全不懂武艺的样儿,见了那狄先生以后,一切看我眼色行事,都明白么?”
  三女都点头道:“明白!”说话之间,众人已走到门前,薛绛树向前一看,只见竹篱之门大开,却无一人,薛绛树忽然心中一动,便悄声吩咐三女道:“你们且在这儿等我,我先去探它一探。”
  林红梅低声道:“可要小心着。”
  薛绛树点头道:“我知道。”说着便背负双手,装成不经意的样儿,慢慢踱进门去。
  这斜阳庄虽然只有草屋几间,却修理得十分精致,加以僻处荒山之中,更加显得清幽脱俗,当中乃是一条碎石子路,两旁皆是一大片菊圃。薛绛树走了几步,忽听有人斥喝之声,不禁一怔。
  再一仔细辩认,这声音似从左侧菊圃后面传来,薛绛树止不住好奇心起,便踮起脚尖一望,仍然看不见,只听有人在呼喝:“嘿,吓,孽畜!”听声音似乎是个小孩,薛绛树更加心疑,便弯着腰绕过菊调,进前一看。
  原来那菊圃后面乃是一片广场,这时正有一个小童在场子里练拳,每打一掌,或踢出一脚,口中必定呼喝一声,因此他一壁打拳,一壁口里骂骂咧咧。薛绛树暗喑好笑,心想这一路拳法不知是什么人创的,一面打一面骂。
  再看了一阵,却也看出一些头绪来,只见他这套拳法和中原各派武林似乎皆有不同,举手投足均藏有极怪异的变化,不过这小孩显然还未领悟,薛绛树暗暗盘算一阵,心想也许从这小孩身上可以问出些眉目来。便故意咳嗽一声。
  那小孩突然听见人声,便倏然收住拳势,回过身来。薛绛树见他翻起一对漆黑的眼珠不住打量自己,便笑道:“这位小哥拳脚很不错呵!”
  那小孩听见人称赞自己,便咧嘴一笑,问道:“你也会打拳么,你是来找我师父的不是?”
  薛绛树笑道:“我是读书人,哪儿懂得打拳呢?我此来专为拜访狄先生的。”
  那小孩道:“狄先生便是我师父,我名杨德志,今天不巧得很,我师父他老人家出去啦。”
  薛绛树灵机一动,便笑问道:“这些年来,你师父就只收了你一个徒弟么?这里还有别的人没有?”
  杨德志摇头道:“没别的人了。”又思疑道:“你是我师父的朋友么?怎么我从来没见过你呢?”
  薛绛树笑道:“是呵,我八年前和你师父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未看见过你,你是几时拜在他门下的呢?”
  杨德志噗哧一笑道:“我今年刚满八岁,你八年前和我师父在一起时,我刚出世哩。你自然没见过我了。”
  薛绛树笑道:“你瞧我多糊涂,倒及不上你聪明。”
  杨德志听见薛绛树再三称赞他,乐得咧着大嘴直笑。
  薛绛树又道:“我姓薛,你就叫我薛叔叔好啦。”
  杨德志怔怔的点头儿。
  薛绛树点头道:“我走累了,你且先替我斟杯热茶来。”说罢便大摇大摆的走进草堂坐下。
  少时杨德志果然托了一个茶盘,里面放了一个小盖钟,送到几上放下,薛绛树接过手来,慢慢的啜着,心中暗喑打主意。猛一抬头,见杨德志正站在面前不远,一双眼睛谷碌碌地直朝自己打转。
  薛绛树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不觉颊上飞起两朵红云,杨德志越觉心疑,便突然问道:“薛叔叔,你可知道我师父叫什么名字吗?”
  薛绛树心里一急,只得强笑道:“这倒奇了,你跟了你师父这些年,他叫什么名字,你也不知道么?”
  杨德志道:“我当然知道,就是想看看你知不知道呢。”
  薛绛树笑道:“哦,你是要考较我?论理说,这不算什么难事,不过你师父除了姓狄而外,常常乱改名字,改来改去把这些朋友们都弄糊涂了,他的外号从前叫做恶扁鹊,如今不知还是不是?”
  杨德志搔了一搔头发,说道:“外号倒是说对了,不过你既然是我师父的朋友,就不应不识武艺呀?”
  薛绛树笑道:“是么?”说话之时顺手将茶碗朝茶几上轻轻一按,移开来时,那紫檀木茶几上已现出一圈浅浅的印子,杨德志伸了伸舌头,竖起大姆指道:“薛叔叔好内功。”
  薛绛树笑道:“那算不了什么。”
  须知薛绛树乃是青灵四小之首,武功仅逊于卞婉青,较其余三小却要高些,她露了这一手内力,自然令杨德志佩服不值。
  薛绛树为要避免他动疑,不敢便问他伤药,只笑道:“你方才这一套拳似还不大熟练,是你师父才教你的么?”
  杨德志道:“前两日有个姓盛的被人打伤了,跑来求治,传了俺这套拳法,据说叫做什么伏虎拳,乃是出自少林罗汉门里的。”
  薛绛树想起曾经听青灵大师说起过,道是少林派中共分五门,乃是达摩门、罗汉门、韦陀门、金刚门,大圣门,这伏虎拳是出于罗汉门中的,便笑道:“那么这人应该是少林派的好汉了。”
  杨德志摇头道:“不是,据说是什么岷山六狸中的人,我也弄不大清楚。”
  岷山六狸威震江湖,薛绛树也听到过他们的名头,心里诧异道:岷山六狸跑到这云南做什么?而且居然又被人打伤,那么这伤他的人也必非等闲之辈了。
  杨德志见薛绛树眼望窗外出神,便问道:“那姓盛的受了伤,来找师父医治,偏生师父他老人家又出去啦,于是我便替他看了看伤势。”
  薛绛树插口道:“你也会治伤?”
  杨德志道:“当然啦,我会的本事可不少,打拳啦,治伤啦,掏雀儿,爬树,游水,都会些儿。”
  薛绛树点头笑道:“我原说你很聪明。后来呢?”
  杨德志道:“后来我就替他治啦。”
  薛绛树问道:“他受的是什么伤?你是如何替他治的?”
  杨德志脸上一红,说道:“我也不大弄得清楚,我打开了药柜门,让他自己拣去,他选了两瓶子药走了。”
  薛绛树不由失笑,问道:“你就是这么替他治的。”
  杨德志道:“可不是么?我替他治好了伤,他就传了我这套拳法,这是我师父立下的规矩,薛叔叔知道么?”
  薛绛树点头道:“我知道他从前替人治伤也是这么着。”
  杨德志又道:“那姓盛的道这路拳法名叫伏虎斩蚊拳,是战国时一位姓古的野人所创。”
  薛绛树想了一想,大笑道:“定是你弄错了,他说的是齐国勇士古冶子,不是姓古的野人。”
  杨德志被她笑得不好意思,便搔着头笑道:“古野子、古野人,这两个名字也差不了多远,想来没有大关系,薛叔叔当然也会这套拳法了?”
  薛绛树在青灵八女之中,最是灵巧多计,生平博览群书,肚子里典故倒记得不少,杨德志不知,只当他也识得这套拳法,薛绛树这时便故意骗他道:“这套拳法本来最普通无奇的,我门下几个小徒弟都会,不过你打来却全部错了,故此我先前认不出来。”
  杨德志一听,顿然大失所望,暗想:那姓盛的原来骗人,把一套极端平凡的拳法说成天下绝学,况且又教错了,委实可恨已极。幸亏这位薛叔叔识得,否则将来打给别人看时,岂不受人耻笑?
  想到这里,便满心想求薛绛树指点一番,但又不好意思启齿,只不住拿眼去睃薛绛树。
  薛绛树早己察知其意,只故作不知,慢慢的嗫着茶,口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扯些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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