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逞强梁乐清县犯狱
2025-02-07 13:55:50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时只见下面已把第一监的死囚牢打开,狱吏们已经呼唤着名字往外提。里面被押的凤尾帮匪,头一个就是双手金镖罗信,接着是万胜刀周明,和守分水关巡江舵的三家舵主。这五个人提出来,那县官刘青却喝令手下的兵弁,刀枪齐举地监视着,两人架一个,一排地站在那儿。

  县官此时由严厉中带着和缓的口气道:“你们全是凤尾帮中的好汉子,可是你们的案件我这乐清县不便过问,不过缉私营、水师营既然把你们送到这里,暂待办押,我这里不过算是临时的客店。你们自己的事自己明白,好在又不是杀人放火的强盗,据本县看全没有死罪。不过押到我这小小县衙门里,我担的责任太重一点,不能不严厉地监视着你们。我可没有虐待你们的地方,你们打的是官司,我办的是公事,咱们谁别难为谁。现在好了,我这个千斤重担可以放下,公事到来,把你们完全解走,这场官司,你们到该管的衙门去打,没有我乐清县的事。你们顺条顺理地一走,我绝不难为你们,公事别叫我交代不下去,该着换换镣的换上一副,没有什么过分的刁难。你们要是存心和本县过意不去,那可不怨我刘青对不住你们了。”

  双手金镖罗信却首先答话道:“你这官用不着在我们面前弄这套仁义道德的话,二太爷们落在你们手中,这场官司认头打了,哪里有那些说的?该着怎么办好了。你这爱民如子的县太爷,竟会纵容你手下这般狼崽子们,向囚犯们敲诈凌虐,无所不为。我们早早地离开了你这里,算是你县太爷的官运亨通。若是再把二太爷们留在这里,你手下这群狼崽子休想再逃出我手下去。清官不用装腔作势的,换哪不是小事么?来,挑一副重的,姓罗的绝不会含糊了。”这双手金镖罗信这么顶撞,县官刘青绝不动怒,冷笑一声道:“你们现在已不属我管了,本县犯不上和你计较,把他先带过来。”两名官兵把罗信架过来,专管砸镣丁,已经全预备好。这时那派来的差官中第四镇的副将秦忠孝厉声问:“你叫什么名字?”双手金镖罗信答道:“我叫罗信。”秦副将道:“你要放老实些,你可知道还有国法两个字么?”双手金镖罗信冷笑一声道:“罪犯身入罗网,我从头发梢到脚指甲全属你们管了,我还有什么不服国法?不过我这个帮匪与众不同,身落网中,罪有应得,按着国法把我处治了,杀剐存留,我到现在情屈命不屈,我认命了。可是国法以外,你们手下这般爪牙,借着官家势力假公济私,托情敲诈,凌虐犯人,这不能算国法吧?非法的凌虐,我这网中鱼还要挣扎一下,绝不甘服。”罗信说到这句话,从南墙飞纵过一人,正是五凤刀韩君瑞,往他身旁一落,用沉着的声音说道:“姓罗的,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你还是放老实些为是,你不要目空一切,看不起官家,认为没有人能摆治你么?现在你想在这里这么叫字号,你就有点不够朋友了,有本事到了堂上再施为去。”

  双手金镖罗信一扭头,一看五凤刀韩君瑞这种动情相貌,已知道他的大致情形,不是本衙吃粮当差的,冷笑一声道:“朋友,你少和我弄这来,姓罗的顶到哪时也没有含糊过。我恨透了这伙子牢头狱吏,犯在我手中,我就是不能放过他们去!”

  这时那位齐副将厉声呵斥道:“罗信,我只问你,现在给你换一副镣,你肯不肯?只凭你一句话,我们是奉公来的,不能只伺候你一人,你怀着什么心意,自管施为,我齐钟秀倒要看看凤尾帮的帮匪有怎样的厉害!”

  双手金镖罗信答道:“齐老爷,你用不着对我发威,我话已经说在头里,落在你们手里,只要是按着公事来处治,任凭你们摆治,我姓罗的绝没有一点含糊。不是换镣么?请你拣重的给我砸。”他这下面镣子,牢头狱丁可已经早在那全摆好,双手金镖罗信自己往那小矮凳前走过来,一矮身坐在那小木凳上,把一腿一伸,向牢头狱丁招呼道:“喂!别愣着,人家公事要紧,拣重的挑,别含糊了。”双手金镖罗信这份目无法纪的情形,把个县官刘青恨得暗暗咬牙,心说:“好大胆的东西,你们真是要造反,像这样的犯人,要是我本衙门的事,案件我先不问,我倒要先惩治你,任凭你钢筋铁骨,我也先把你炼化了,得叫你尝尝官法如炉的厉害,现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任你张狂。”

  那两位差官看着罗信的情形,也是十分痛恨,不过现在不便发作,只好先把他们按着所订的计划办理。这时牢头过来,有两个狱吏帮助,把铁砧子放在他腿腕子下,那狱丁正是吃过他亏的,恨急了这帮匪,时时再找机会,给他苦子吃。这虽说明是换镣,应该是先把腿上这挂挑下来,可是一只手收拾时,缉私统领衙门的差官牢头呵斥道:“把新镣先给他砸上。”罗信冷笑一声说道:“任凭尊便,给我罗信来个双份的也好,我倒谢谢老爷的恩典。”

  那牢头从木头盒中提起一副镣,往地上一扔道:“相好的,少说两句吧!把这副给他砸上。”双手金镖罗信一看他撂在地上这副镣,分量特别重,镣环子比自己腿上所带之重着一倍,并且还是副生镣,心说:“好小子,你敢这么照顾你罗二太爷,现在说不上不算,自己把话已经和他撂在头里,只有等待着他动手而已。”那两名狱丁把这副重镣在双手金镖罗信的腿腕子上一合。全说身在公门好修行,可是在那时,这般牢头狱吏们修行的又有几人,全是凶狠成性,手段恶辣,善良的,心术好的,不能说没有,只可加以“绝无仅有”四字。当时这狱丁们是安心给罗信苦子吃,他们的毒辣手段,不仅是背地里敢作威作福,任意施展,当着他们的老爷面前,也一样地用手段,绝显不出来他是故意和犯人为难。他们是知道给这群帮匪加双镣,绝不会把腿上原有那副挑去,可是他们在举手间,稍忠厚些,把这副生镣砸在原有的上面,这一来无形中给犯人减少了多少痛苦。这种小子,在他们的应办的差事上没有丝毫分别,全是一样。可是这种地方,他们就丝毫不肯留情,把这副生镣往旧镣的底下砸,这种生镣,犯人只要戴在腿上,三天之后,腿上就得受伤,再要是牢头、狱丁容心惩治,不准犯人在镣圈子里稍加一点旧布垫着,稍减摩擦,犯人这两腿腕子砸着,就得溃烂。这种生镣是见角见棱,镣环在腿腕子上稍一转动,比受什么刑全厉害。封建时代,监牢中黑暗情形,实在不是三言五语能详细说尽的。

  当时罗信看到了狱丁对付他们情形,心里满了然,他们是趁机报复,现在是罗网密布下,在暂时能忍受时,只好忍受。这副镣合在腿腕子上,它每一个镣圈,有一对铁拐子探出来,这两根拐子一个略长,一个略短,这长的挂着镣环,两个铁拐子一合,用一个铆钉往铁孔里一穿,下面用铁砧子垫上,从上面把这铆钉砸死,这种死法非常坚固。砸这种铆钉时,那狱丁们全是练习有素,用不着多费事,铁锤上最多的只用六下就能把这铆钉砸好。砸镣这时得由狱丁把着犯人的腿腕子,绝不会因为砸镣,犯人的腿腕子被震伤。这时一名狱丁把着双手金镖罗信的左腿腕子,一名狱丁抡起铁锤子来,当当,连着六下,已把这左腿的镣圈合上,没有丝毫震着罗信的腿骨。那名狱丁又把罗信的右腿架到铁砧上,照样把铆钉穿好。这次狱丁是安心想给双手金镖罗信一个苦子吃,他这次铁锤子抡起,连砸了六下,铆钉完全是砸好了。但是他存心想在这种时候略用手法,这两铁锤子下去,仅仅是微偏了一点,那名架着腿的狱丁,更跟着他是一手活,他们这种作恶逞凶,不用打招呼,这一铁锤子下去,那个狱丁把罗信的镣一松手,铁锤子力量,完全震在镣环上,把罗信的这条右腿震起多高来。他们尤其阴毒的是,要是把这副新镣,退到腿腕子下边,口里有富余空间,就是震上也不至于多重了。他一边铆钉子时,故意地把镣往下推了推,腿腕扣紧了。这一来,任凭你多结实的人,更没防备他们有这一手,迎面骨上哪经得着这类重力的震动?生铁和迎面骨较力,把双手金镖罗信疼得一身汗,几乎出了声。

  这一来,双手金镖罗信可实在不能忍耐这种凌辱,他怒吼一声,往起一耸,将双手上铐着的这副手铐抡起来,照着狱丁的头上砸去。狱丁明知他不是好惹的主儿,最后一铁锤子下去,他赶紧丢下铁锤子,撤身往旁躲,但是他哪躲得了?还算好,一偏头,把脑袋闪开,罗信这一副铐子砸在狱丁的左肩和胸膛,连衣服全破了,被震出两三步去,倒在地上惨号了两声,已经疼死过去。可是罗信腿上受伤,这么猛纵起来,也跟着倒摔在地上。守卫的官人一阵大乱,各亮兵刃,把罗信圈起来。那五凤刀韩君瑞却把那四名帮匪看住,乐清县官刘青见已出了事,厉声呵斥,捕快们各自监视囚牢,不准妄动。

  这双手金镖罗信虽摔在地上,上下全戴着刑具,依然一挺腰坐起,就在地上把身形一转,面向着县官和两位差官冷笑着说道:“我请示老爷们,当着你们面前,他竟敢把我的腿砸伤,这也是国法么?我们任凭是杀人放火滚马的强盗,自有国法来处治我们,这种酷刑叫我们不能忍受。县太爷,你要是纵容你手下这般牢头狱吏,无法无天地残虐犯人,只怕乌纱帽保不住,连你那颗脑袋早晚还不定被他们断送了么?”

  这罗信声色俱厉地向县官严词质问,县官刘青颇觉有些难堪,只得呵斥道:“罗信!你这满口胡言,本县做朝廷的官,给人民办事,上不愧天,下不亏人,牢卒、狱吏我能时时看着他们,他们如有不守法的情形,我自惩罚他们。可是你们已经犯法,还要这么任意逞凶,也是应该的么?不必和我施展,本县自有办法。”说到这,向监里的官人呵斥了声:“把他带到一旁。”跟着把万胜刀周明和巡江三舵的舵主全挨次带过来,这四人也没给换镣,也没给加镣,只验了验腿上的原有这副铁镣,只吩咐了声把他的手铐子完全改成背铐,把这五名帮匪全监视着完了事以后,吩咐牢头挑第二监义字号的死囚牢中。

  这间死囚牢中,却是提出来六名帮匪,内中有七星剑钱肇和火飞龙苗震、小张良萧俊,已及守盘山道的旱卡子崔铭舵主,和护坛的二十八宿第十七队舵主张大用,第二十二队舵主陈寿,和守千丈屏的舵主何元杰。这六个人挨次地带到县官刘青面前,那缉私营统领衙门来的副将齐钟秀,却向这六名帮匪中喝问:“哪个叫七星剑钱肇?”这时七星剑钱肇答了声:“我就姓钱。”齐钟秀道:“我久仰凤尾帮有你这么个人,缉私营统领衙门很有几个想见识你,这场官司你没白打,没有别的,你跟我们辛苦一程,到甄海道游玩游玩,你可愿意去么?”七星剑钱肇冷然说道:“你老爷不用和我姓钱的交派这些没用的活,我们是网中鱼,还不任凭你们摆治么?到哪里去也是一样,我们弟兄们既落在你们手内,任凭你就是,阎王殿我们也得看完了再说。什么事少和我姓钱的商量,不用和我弄这套。口中自管仁义道德地讲着,那种仁义道德完全是骗人,我姓钱的见识得多了,用不着和我弄这种手段。该着怎么办怎么办好了。”副将齐钟秀道:“很好,姓钱的,你是条汉子。来呀,也别偏了他,再给他砸上一副。”七星剑钱肇冷笑着往那小木凳前走过来,往那上一坐,也是把两腿一伸,愤然说道:“我看你们的脚镣预备得少一点,凤尾帮在浙南一带,还尽有好朋友呢,你就放开手对我凤尾帮尽管收拾,还不定谁怎么样呢!”

  这时把那被砸死的狱丁,搭出死囚牢,跟着把七星剑钱肇也给加上了一副镣,这次牢头狱丁可再不敢对这般帮匪用什么手段,只冲着双手金镖罗信那一手,牢头狱丁已然全十分惊心,十分胆怵。这种犯人,他们现在就叫没法摆治。跟着把那五名帮匪也照着先前一样,只验了验镣,把前铐改成背铐,吩咐带过一旁。这种情形,双手金镖罗信和钱肇十分怀疑,对于官家这种办法不是一样地处治,可是他们口口声声地说是往甄海道提解走,缉私统领衙门要他们这般人,对于这种处治虽说是一个个视死如归,但是也未免惊心。跟着把第三间死囚牢礼字号的牢门挑开,从里面提出来七名帮匪,这七名中,一多半全是守分水关外巡江各舵的舵主,内中有玉面仙猿谭永寿,外三堂的礼堂师闪电手薛庸和净江王洪玉涛。这次却把礼堂师闪电手薛庸,和巡江渔舵净江王洪玉涛两人砸了双镣,其余的仍照以前的办法。把二十多名帮匪全提出来,内中算是只有七星剑钱肇、双手金镖罗信、闪电手薛庸、净江王洪玉涛,这四人完全砸着双镣,站在一旁,那二十三名全被带到西墙下,由两队官兵监视着。钱塘快手崔平,站在那二十三名帮匪之前,亲自监视着。

  所有的帮匪这一气全提出,县官刘青跟着发话,喝令手下捕快官人,取四面枷来,先把这四名解去,那二十三名他竟不再过问。县衙门差人跟着把四面长枷取来,向双手金镖罗信等呵斥道:“你们今后离开乐清县,只要一到甄海道,你们有本领的自能脱过这场杀身大祸,这看你们命运如何了。”

  双手金镖罗信厉声喝问道:“我们弟兄一同来的,为什么不同走?”那第四镇镖秦忠孝,厉声呵斥道:“身犯国法,敢在我们监视之下任意张狂,你有几个脑袋?你们这般帮匪,自有交代,已入罗网,还想逍遥法外么?没有你过问的话。”罗信冷笑一声:“我倒要看看把我们弟兄们怎样交代?”这时在官兵严厉监视之下,把这四人的枷全戴上。跟着这两位差官低声商量了一阵,分出四名本衙门捕快,和一队缉私营的官兵,押解着这四人,提到前面去,等候着起解。双手金镖罗信等因为是说明把他们解走,比较在这死囚牢中,脱身的机会更多,只是不能放心的,还有那二十三名弟兄,按官家现在的处置,绝不是有一同解走的情形。但是在这种情势下,也叫无可如何,只得听照官家,押解到前面去。

  伏身在房上的天南逸叟武维扬,却低声向铁指金丸韦天佑说道:“把他四人提出监牢,是否真个解走,不得而知。官家举动,不能不时时提防他们的狡诈,手段也很厉害呢!韦监堂,你赶紧跟出去,察看察看,是否解着走?他们如若是真个立时提解,那么也很好。这事就交与韦监堂,你调遣乐清县总舵雷香主的部下,得力的人跟随下去,遇到适宜的地方,赶紧下手,把他弟兄四人先从官家手内要出来。只是他们若是不走,那就是等候这里解决完了,再行起解。那么韦监堂立时知会外面所潜伏的崔香主、彭寿山、桑青、唐双青、刁四义,叫他们听着里面的信号一起。不必再顾忌什么,要尽全力闯进监牢,接应里面,也好叫众弟兄们出险。最好是先给他县衙里点起几把火来,把官家的人心动摇了,我们易于下手。”韦监堂遂答应着,只说了声:“进来的人可太少,帮主和柳四儿可有些孤掌难鸣,到了得动手时,还是请帮主先发信号,叫他们闯进来,也好增厚我们的实力。”帮主点点头。

  这时,下面的情形又有变化,帮主赶紧向韦天佑一挥手,令韦监堂赶紧去照办。这里天南逸叟武维扬,向黑凤凰柳四儿一点手,指了指下面,叫她十分注意,看自己行动行事。黑凤凰柳四儿点头会意。

  这时,下面所有的官兵,立刻又呈现着一种紧急的形势,把这死囚牢的四周完全把守着,并且把死囚牢的牢门关闭。所有掌着灯笼火把的,由一名牢头领着,转奔西墙下的北夹道,这些火把灯笼,完全奔到那里,黑凤凰柳四儿暗暗吃惊,向龙头帮主低声报道:“请帮主注意,这种布置,分明是要在后面刑场处治我们本帮的弟兄了。”

  天南逸叟武维扬答了声:“任凭他们,不要忙,我倒要看看我坛下的弟兄,遇到这种时候,挺得住挺不住。”黑凤凰柳四儿不敢多说,心里可存着:“这位龙头帮主可实在难搪,这种时候,早晚也是动手,何必等待刽子手的刀放在弟兄的脖项上才动手呢?到了这种紧要的关头上,他还要看看他弟兄的胆量如何,很好,我柳四儿今夜在你这龙头帮主面前,我倒要卖两下给你看。”

  这时柳四儿一转身,向天南逸叟武维扬一打招呼,用手向下一指,示意帮主,身形仍得隐避,因为伏身的所在,见死囚牢北面的后坡,可是囚牢的后面,也正是刑场的所在。眼看着灯笼火把,从西北夹道,已经转过后面。龙头帮主和柳四儿分向囚牢的东西黑暗处又退了退,提防下面灯火之光,照得上面露了形迹。

  这一拨掌着灯笼火把的人进来以后,分散在刑场的四周。跟着面前的水师营官兵和第四镇所调来的官兵,也进来一队人,有四十余名,各持着刀枪弓箭,也布置在刑场的四周。跟着那乐清县县官刘青,和那缉私统领衙门,和第四镇的两位差官,在手下官弁灯火引导之下,也全走进刑场,来到里面,察看了一番,彼此低声商量了一阵。县官刘青向他身旁差人说了声:“请巡抚衙门派来的那两位上差,分一位进来。”差人赶紧出去。跟着见那五凤刀韩君瑞从外面走了进来,到了县官刘青面前,彼此也是低声互相说了两句,那位第四镇所派来的副将秦忠孝,更把五凤刀韩君瑞招到面前,附耳低声说了两句。那五凤刀韩君瑞点了点头,立时离开。只见他匆匆向夹道的墙角处那儿一站,把刀亮出来。

  这时外面跟着又进来一队人,正是那一拨刽子手,一共是七名,此外还跟着三四名伙计。这七名刽子手,却三五名抱着鬼头刀,红布刀衣,还没撤下去。天南逸叟武维扬是江湖上闯荡了三十多年,什么凶杀狠斗之场面也全见过,他们手底下谁也没少弄过人命事,遇到这种时候,看在眼中,应该算不得一件事了。可是武维扬一见这五名刽子手进来,竟有些心头乱跳。

  这一批刽子手这一进来,县官刘青和第四镇派来的差官秦忠孝,缉私统领衙门派来的差官齐钟秀,和县官身旁的那名书办,全往西边走过来,把东西埋木桩的那一带完全闪开。可是所进来这拨刽子手,完全转向里面,那五名抱刀的全把刀往木桩前一立,由他们手下的伙计把他们的应用东西全给预备好,每人一条围裾扎上之后,各把他们自己的鬼头刀刀衣撤去。这种行刑用的鬼头刀,全是锋利异常,不过这种刀杀人多了,上面血斑累累,就是每年秋后处决时,也没有把五把全请出来的。这种刑刀在那时他们还有一种迷信,只要这五柄刀一齐动,犯人虽是处决了,本衙门中也要出不祥的事,大小须有差错。不过在今夜的情形不同,公事下来得急,这么多的犯人,竟没有朝廷的公事,也没有向刑部详说,也没有刑部文,颇有些按军法处治似的,所以敢这么任意地调度。

  刽子手们全预备好,一堆馒首,几根麻绳,完全放在一旁等候使用。这时那差官秦忠孝向县官说了声:“赶紧地提他们,不要再耽搁了。”站在县官身旁的书办,把他们所报的那个厚簿子翻开,里面拿出一个纸簿子来。这时前面的狱丁们又搭进一张很小的条桌,上面简单的几件文具,这张桌子还挂着红布围子。狱丁把这张桌放在了正西面,县官自己拿着几张纸单子去到公案桌后,这倒很省事,也不给这位县太爷安放座位,亲自站在那里办公。灯笼火把在两边照耀着,县官提笔在纸单子上连点了五下,身旁的差人立刻招呼出帮匪的名字,一共是五人。武维扬一听,他所提的本帮弟兄,是安心从要紧的人下手。头一名就是小张良萧俊,第二名就是火飞龙苗震,第三名就是玉面仙猿谭永寿,第四名就是万胜刀周明,第五名就是护坛总舵主海马萧麟。这五名在这二十三名帮匪中,完全是要紧的人物,他们先从这几个人下手,居心也就可想而知了。人名字已喊出去,跟着听得西北夹道那一带,哗啷啷的脚镣声音,火把引导着,两名官人扶持一人,把这五名坛下弟兄完全带了进来。这五名帮匪,一进刑场,眼中一看到这种情形,业已了然,不由得脸上颜色可全变了,一个个面色铁青。那火飞龙苗震眼珠子全有些红了,被官人架着往里走。那五凤刀韩君瑞在那转角处看着所提进来的帮匪。

  这时官人把这五人架着转到县官的公案桌前,可是相离着并不很近,离开那公案桌有五六尺远,一字横排地全被推搡着站在那儿,县官刘青仍然挨个点名招呼。这时这五名帮匪可不肯容情了,小张良萧俊头一个厉声呵斥道:“你把老子们提到这里,想怎么样?”

  县官依然神色不变地呵斥道:“萧俊!到现在你还敢这么张狂么?这已是你的最好的时辰了。汉子做,汉子当,口口声声不怕死,到这时可别栽了。我是公事怎么交派下来,我怎么办。现在本县是官差,由不了自己,我有开脱你们之心,可没有这种力量了。你们这种江湖的好汉子,遇到这种时候,心里放明白些,这叫命里该当,自作自受。只要敢任意地胡来,你们可自找多受些罪。现在你看见了,我这衙门虽小,照顾你们的力量可有了。你们休要再用别的念头,你要敢有一些不遵国法,管保得连一刀之苦全巴结不上了。”跟着向两旁说了声:“绑上他。”原本是倒背手地铐着,这时又有人过来,应该这时得把上下手全给挑,只是现在可不敢那么办了,就这原有的背铐,又给加上五花大绑。这时绑的这五名凤尾帮之匪,竟想不到会在乐清县把弟兄们这么处治了,一个个心不甘服,破口大骂,认为这是一种不按国法的处治。我们身犯国家王法,无论有多大的罪名,也得按着大清法律审问,如今县堂也没过,竟自在乐清县处治,死不甘心。尤其是小张良萧俊,骂得十分刻毒,两旁监视的官兵,各把刀摆动,恐防他乘机行凶。可是现在这种情形,任凭这五名帮匪怎样有本领,也无法施展了,手铐脚铐全戴着,又加上五花大绑,无法脱身,只有瞑目受死,可是嘴里谁还不肯容情,他们只管骂着,已被推向东边刽子手前。官人们把他们交到这里,全撤身躲开。

  刽子手手下的伙计,头一个因为小张良萧俊骂得厉害,也是先从他这下手,先把他架到当前,面向着西边,这种行刑可也倒省事,连犯由牌全没插,刚把他推到地方,两边有架着的人,后面猛然一脚,向他踹去,竟把小张良萧俊踹得跪在地上。

  这时,房上黑凤凰柳四儿可急死了。一者现在把那铁指金丸韦天佑打发到前面去,察看那提解走的四位香主舵主,这里只有自己和帮主两人,外面所来的人到现在一个也没攻进来。帮主竟这么看着人家动手,真要到人家刀全搁到自己的脖项上,营救一个稍慢,再下手也晚了。黑凤凰柳四儿虽然着急,自己哪敢妄动?这时眼看着又把火飞龙苗震、万胜刀周明、玉面仙猿谭永寿,和护坛总舵主海马萧麟全照样地按在地上。眼看着两名伙计,服侍一人,一前一后,已经动了手,一个从被斩的人身后把他的双臂,前面一个伸手就抓他的辫子,往前愣拽。只要县官那里一个行刑的命令一下,这每个犯人前后这两人,一用刀,这犯人的头冲下,被这两人一扯,把头项能给硬扯长了,刽子手的刀往下一落,这人的身首异处。用这种斩刑,还是各有各的手法,头往下一落,不容死尸往下倒,那刽子手的伙计,一个馒头正要打进死尸的腔子内,不叫他血喷到多远去。这时把这五名帮匪全服侍好了,只待一刀,可是这五人到现在真没有一个含糊的,依然在骂着。

  天南逸叟武维扬往起一耸身,一声长啸,喝声:“万恶的狗官!你敢滥行杀戮我坛下弟兄,我看你们还哪里走?”武维扬这一发声喝喊,双手扬处,连打出五粒铁弹丸。那黑凤凰柳四儿也打出两支梭子镖去,她却一支奔了县官刘青,那一支却奔了监视石夹道口的那个劲敌五凤刀韩君瑞。跟着武维扬匆遽间连响了几声十二连环坞中特有的芦笛,这一动手,下面情势大乱,行刑的刽子手立时被打伤,鬼头刀落地。这时武维扬已经在怒吼声中,从死囚牢的后坡扑了下去,身形展动之间,已经把刽子手又打伤了两名。官家保护刑场的监视十分严厉,猛然间从房上扑下人来,保护刑场还不是本县衙门的军兵,是甄海道第四镇调来的官兵,全是挑选来的彪悍矫健的兵丁,一个个全是奋不顾身,各摆兵刃扑了上去。更有一队弓箭手,四名弩弓手,只是这里他们可不敢用箭射了。匪徒现身的只是两人,这刑场全是自己的人,空有强弓硬弩,竟自无法用它。在这时,武维扬真有一人拼命万夫难挡之势,他把守在小张良萧俊面前的官兵杀败,一伸手抓着了萧俊的肩头,喝声:“起来!难道凤尾帮中还有怕死贪生之辈么?”

  小张良萧俊虽说是临到砍头之时,还是去那个不含糊的,但是被这刽子手和伙计们一摆治,刀往下一落,自己命就要完,这时任凭你多强梁的汉子,魂灵儿也没有不飞上半天的。不过这种帮匪总还不致吓成一摊泥,可是已经有些昏昏沉沉,这就是人到了最后关头,一切的希望全完了,万事皆休,整个的精神完全松懈。在武维扬发声喝喊,隐约地听到,及至刽子手受伤倒地,扶持他的两个伙计也被打松手,小张良萧俊终归是不含糊,竭力地挣扎着往后一晃头,把自己的发辫甩到后面,头已仰起。

  这种地方若说是小张良萧俊立刻能像平时一样,那就太不近情理了。刽子手扶着一个被斩的犯人,这种地方绝没有仁慈忠厚四个字,手底下有多大力使多大力。小张良萧俊虽然脑袋没掉了,但是这个被斩滋味他已尝了八分,倒拖着辫子往前扯,那个就抓着倒辫的双臂往后拉,他们处理这种差事两下里谁也不肯用小了力气,猛就的两下跟这被斩人的脖子一较劲,连骨缝全给你拉开,就让你是有功夫的人,你的功夫这种地方用不上了。虽然武维扬还没肯迟延,就这样,小张良萧俊这个脖子已经够受的了。这还是因为死里逃生的心盛,听后喊声和芦笛声,精神一振,把头扬起来。但是空瞪着两只神光将散的眼睛,脖子被扯得动转不灵,眼前任什么全看不清楚。及至被武维扬抓起来,在他面前这才发话,立刻精神一振,把气也提起来。但是这时可容不得再说话,情势是多么紧急,武维扬呵斥了声:“挺住了!我给你挑上下手。”跟着先把他倒绑着的绳索,用那柄匕首刀轻轻一划,全被挑断,更把匕首刀探到手铐子连接的铁环当中,一手可把萧俊的一只腕子抓住,往起一撩,好锋利的匕首,这副镣铐的铁环和铁锁全被削掉,跟着喝了声:“脚下绷住了。”匕首刀往两腿一穿,往下一探,唧的一声,把小张良萧俊的铁镣链全削拆。这种镣只能断开他连接的铁链子,可不能完全退下来,这两只脚镣完全在腿腕子上戴着。

  这时武维扬的情形也是十分危险,这么多的官兵,要想救自己手下二十余名弟兄,实不是容易事。可是武维扬手底下实非平常的江湖道所能及,跟着万胜刀周明绑绳也给挑开,手铐全给削断,这万胜刀周明两只胳膊一挥动,已经顺手打伤了两名冲过来的官兵。这周明脚底下的铁镣竟没等龙头帮主动手,竟自左脚一用力,右脚稍一提,把那铁镣环当一脚往左一折,右脚猛然往右一绷,嘎嘣一声,镣环折断。武维扬暗暗惊服,衡山桃花荡出来的人,果然与众不同。只挑开这么两个人,已经扑过来四名捕快,各抡单刀铁尺,齐往武维扬身上招呼。没容他们欺到近前,前面死囚牢一带也是杀声大震,跟带从房里扑下两个人来,身手全是矫捷异常,下来的正是鬼影子唐双青和双掌翻天崔丰。这两人一冲进来,形如生龙活虎,齐扑向帮主的身旁。这几名捕快今夜算是遇上丧门吊客,他们哪里是这种凤尾帮成名的帮匪对手?一举手之间,已然被打伤了几名,这刑场中形势可十分混乱。同时在武维扬一冲下来时,那黑凤凰柳四儿两支梭子镖全同时发出,县官刘青还算命不该绝,被紧靠在他身旁的第四镇的差官秦忠孝推了一把,跟着倒退出去,可是把这支梭子镖就算躲过。两位副将全挎着腰刀,立刻把刀亮出来。只是那黑凤凰柳四儿随着发镖之势,已然飞纵下房坡。五凤刀韩君瑞险些被她这梭镖打伤,一怒之间,却向前面喊:“崔老师,还不动手把那群帮匪了结了?等什么?”五凤刀韩君瑞这一动手,哪又知竟在乐清县衙遇上前世冤家今生魔障,两人竟由露水缘化作并头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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