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2021-02-01 15:00:06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易兴汉心头一震,只好硬着头皮走了出来,望着那人抱拳一礼道:“晚辈田兴汉拜见前辈!”
  他称那人为前辈,显然已把对方视为武林人物,否则,就该称呼老伯或大叔才对。
  岂知那人并未多看易兴汉一眼,却望向宇文婉儿道:“这是怎么回事,是你收留他的?”
  宇文婉儿立即向那人盈盈跪倒,颤声答道:“他深山迷路,投宿无门,实在可怜,我只好把他安置在柴房里暂住一夜,明天天一亮就走。”
  那人不动声色地道:“你是越来越能干了,留人也自己做得了主,还要我这叔叔做什么?”
  宇文婉儿打了个哆嗦道:“叔叔那畤正在房里睡着,我怎敢打扰你老人家。”
  那人道:“咱们这‘白云草庐’,除你常伯伯常来常往外,什么时候留过生人来,连叔叔我都从不留人,如今你竟做了主,婉儿,叔叔平日都向你讲过什么?”
  宇文婉儿哪里还敢答话,跪在那里,体似筛糠,连头也不敢抬。
  那人重重咳了一声,又道:“就算你可怜他,把他留了,为什么还要在柴房陪他,你已经十四五岁了,深夜之间,孤男寡女同在柴房里,成什么体统?”
  宇文婉儿见叔叔已起了误会,不得不硬着头皮道:“叔叔,我是见他一天没吃饭,弄了些剩菜剩饭送给他吃的。”
  那人哼了一声道:“算这小子走运,又有管吃的,又有管住的,我那半壶酒呢?”
  宇文婉儿呐呐答道:“也被他喝了。”
  那人点点头道:“真好,连喝的也有,等那一天叔叔出外迷了路,也希望能找到这么个地方,也希望能遇到像你这样的好心人。”
  他这些话,虽然是对宇文婉儿说的,但易兴汉听着,却不觉大为气愤,忍不住朗声道:“前辈如果舍不得这顿酒菜,明天晚辈多奉赠些银两就是。”
  那人霎时双颊一阵抽搐,喝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混帐东西,竟敢在我面前出言无状,我就让你永远住在这里算了,不但不要你的银子,你赔上一块葬身之地!”
  说着,缓缓举起手中长笛,一步步向易兴汉逼去,他的动作虽然缓慢,但那气势,却十足的震慑人心,连易兴汉在这刹那,也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
  虽然如此,易兴汉却脚下并未稍动,也看不出有任何迎敌准备。
  宇文婉儿芳心大骇,急急站起身来,一面向易兴汉尖叫道:“你还不快躲!”一面拦在那人面前道:“叔叔手下留情,他只是个小孩子,纵然冒犯了你老人家,也犯不着生这样的气!”
  那人冷笑道:“刚见面你就对他这么好了,这要等到明天,是不是叔叔反而不如他了?”
  边说边抬手拨开宇文婉儿,长笛骤然举起,斜斜地向易兴汉肩头压下。
  易兴汉心头立感一震,只觉对方来势虽然甚为缓慢,但却先有一股奇大的潜力涌出,笛势未到,已迫得他几乎无法站立。
  当下,易兴汉情不自禁急急滑步旋身,飘闪三尺,总算没被击中。
  谁知他尚未站稳,那长笛如影随形般又攻袭上来。
  易兴汉被迫之下,只得迅快地拔出长剑,反臂架了上去。
  剑笛一接,一声“呛啷”大震,火星迸飞之下,易兴汉顿时虎口欲裂,整条右臂都近乎酸麻。
  到这时他才知道对方的长笛竟是百炼精钢打造。
  所幸那人见好就收,并未再行进逼,收起长笛,冷冷笑了几声道:“不错,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功力!”
  易兴汉抱剑一礼道:“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那人带着不屑的意味道:“少说废话,报上姓名来!”
  易兴汉道:“晚辈田兴汉。”
  那人听得似是十分留意,两眼眨动了一阵,许久,才鼻孔里哼了一声道:“口气倒不小,连我当年联合多人之力都兴不了汉,你凭什么兴汉?”
  易兴汉心头怦然一震,抱拳又是一礼道:“兴汉不过是晚辈的名字,名字是父母所取,前辈怎么想到别处去了?”
  那人耸了耸肩道:“你现在可以走了,以后不可以再闯到这地方来!”
  易兴汉顿了顿道:“难道晚辈只在柴房里度过一夜,前辈也不见允?”
  那人道:“白云崖从不留住外人,你想破了我的规矩不成?”
  易兴汉自知恳求无用,进入柴房,背起行囊,躬身一礼道:“多谢前辈一饭之恩,大恩大德,易兴汉永不敢忘!”
  那人道:“哪里这多的礼数,快走!”
  易兴汉再向宇文婉儿抱拳道:“在下多谢姑娘!”
  宇文婉儿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却并未出声说什么。
  这时已近二更,由于肚子已不再饿,又加方才的一阵折腾,他已毫无寒意。
  转瞬便离开那三间茅舍甚远,深山苍苍茫茫,连白天都会迷路,何况夜间,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个避风之处,度过一夜,等天亮后再寻找白云洞。
  好在不久之后,终于发现两块巨石之间,中间有一条缝隙,刚好可容一人睡卧,而且上面也有巨石遮着。
  他找来一些干草把地上铺好,枕着行囊躺了下来,起初似乎还颇为舒适,但不久之后,便渐渐感到寒气袭人。
  身上一冷,自然无法入眠,辗转反侧间,很自然地脑海中便涌现出方才“白云草庐”那一幕。
  他对宇文婉儿有着一种莫名的感激,对她的叔叔却又莫测高深。
  但他对他并无恨意,以他方才接下他那一招长笛攻势,可知此人是位武功已经登峰造极的绝顶高手,而他隐居深山十余年不曾在江湖走动,其中又必有一段耐人寻味的隐秘,可惜自己虽然有心查明原委,却无从查起,试想他连外人踏进白云崖一步都不肯,又怎会把这段隐秘告诉外人。
  心念像风车般打着转,大约三更之后,终于朦胧睡去。
  他自幼在苗原夫妇的爱护之下,一直过着娇生惯养的生活,几曾受过颠沛流离之苦。尤其最近两天,昨晚睡在草堆里,今晚则连睡草堆也变成了奢望,每次被冻醒,都不禁要伤心落泪,而想起自幼爱他甚于己出的苗原一家落难,以及“铁瓦寺”的群豪惨死在清帝鹰犬爪牙手下,更是悲愤莫名。
  这一晚,在他来说算是有生以来最长的一夜。
  好不容易天已微明,他背起行囊,又开始在深山中奔走的行程。
  可以想见,在问路无人之下,茫茫一座周围二百里的大山,想找一处山洞,等于大海捞针,根本无从找起。
  好在他想起那怪人和宇文婉儿住的地方叫白云崖,也许白云洞不会离得太远。因之,他尽量保持方向,不离开白云崖太远。
  当真皇天不负苦心人,大约在午后不久,白云洞居然被他找到了。
  这里就在白云崖山后大约五六里,在接近山巅之处,居然出现了一道小小的狭谷。
  那狭谷两边笔直如削,谷壁直达峰巅,谷口处窄得仅能容一人通过。进入谷口后,约五、六丈便出现了弯路,因之,站在谷外,看来像一眼便看到谷底,哪里会知道里面深处别有洞天。尤其,能攀登到这里的,普通人已是绝无仅有,这也就是明空神尼所以要选择这地方作为潜心静修之处的原因。
  转过谷内弯路,里面豁然开朗,谷道渐渐宽阔开来,两边谷壁,虽然多半是岩石形成,却生满了异草奇花。
  再前进数十丈,谷道已至尽头。
  就在谷道尽头的左边崖壁上,现出一扇石门。
  推开石门,先是长约三丈的地道,地道尽处,是一间极大的圆形石室,里面石几石案,正面墙壁上雕着一尊笑面迎人的佛像。
  巨大石室的四周,石壁上另有好几扇石门,想必里面都是些供人居住的小型石室。
  本来,易兴汉原不知这里就是白云洞,只是偶而在外面发现一处谷口盲目闯了进来而已,直到他进入那巨大石室燃亮火折点起神案前的长明灯,才发现石壁上雕着“白云洞”三个大字。
  他本来在发现“白云洞”三个大字后,内心充满一阵惊喜,但立刻又本能的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因为既是白云洞里有人,为什么自己直闯进来竟无人出声喝问。
  他猜想到那些石门内的石室里也许有人,但又不便推开查看,只得轻咳了一声,叫道:“小凤!小凤!快快出来,是我来了!”
  他对苗凤飞一直是称呼小凤的,在他预料,苗凤飞此刻纵然在里面睡着了,也必会马上惊醒奔出来相见。
  岂知一连叫了几声,竟无半点动静。
  于是他顾不得冒失,快步过去,推开一间石门。
  石门内果然是间石室,里面有床榻也有用具,但却并无一人。
  再依次把所有石门推开,竟全是空洞洞的。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因为他想到这里除了苗凤飞和她的师姐慧因之外,必定另有其他比丘尼,怎会全数不在呢?何况这外面的巨大石室,也算一座佛堂,佛堂怎可无人守护?
  不过他已觉出这里可能已很久无人,否则,石室内的长明灯为何已经熄灭?
  那么,白云洞里的人又到哪里去了呢?当然,他最关心的,还是苗凤飞的下落,她是苗家的唯一后代根苗了,万一发生不测,苗家从此岂不断了香火?
  他焦虑不安地在石室内踱步等待,只盼着曾有奇迹出现,同时,也为自己今后的何去何从苦思。
  他本来已是个无家可归的孤儿,若白云洞已经无人,天下虽大,在他来说,竟无容身之处了。
  在洞内直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见仍无丝毫动静,心知已经不可能有人回来,只好离开白云洞,先下了山再说。
  谁知出了谷口,竟又使他情不自禁一惊,不过这次却是惊中带喜。
  但见离谷口不远,站着一名清丽脱俗,秀媚可人的紫衣少女,赫然是宇文婉儿。
  易兴汉跃前几步,急急问道:“婉儿姑娘,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宇文婉儿眨了眨星眸道:“当然是找你,想不到这样巧,在谷外就遇到你了。”
  易兴汉道:“姑娘怎知道我在这里?”
  宇文婉儿道:“你昨晚不是已经告诉过我要到白云洞么?”
  易兴汉哦了一声道:“这样说昨晚姑娘就该告诉我白云洞的地点,好在我碰得巧,不然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这里。”
  宇文婉儿带些不好意思的神色道:“并非我不告诉你,而是我只听说附近有处白云洞,却从来不曾到这里来过。”
  “你现在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呢?”
  “叔叔告诉我的。”
  “那么姑娘为什么来找我?”
  “也是叔叔要我来找的。”
  易兴汉怔了一怔道:“莫非令叔昨晚把我放走又后悔了?想把我捉回去杀死在白云崖?”
  宇文婉儿蹙了蹙黛眉道:“你怎么喜欢说这种话?他如果要杀你,昨晚就把你杀了,而且凭你昨晚接下他老人家一招的身手,我也不见得一个人就能把你捉回去。”
  易兴汉茫然问道:“这样说他又要我回去做什么呢?”
  宇文婉儿道:“当然是有事啦,不然他何苦打发我老远跑来找你。”
  易兴汉摇头道:“抱歉,在下不想去了,你叔叔脾气太怪,我真有点怕他,昨晚我已受够了他的气,怎可再回去自找苦头吃。”
  宇文婉儿撇了撇嘴道:“其实也不是我叔叔一个人要叫你,是他听了常伯伯的话,才派我来找你的!”
  易兴汉道:“就是姑娘昨晚说过常到府上的那位常伯伯?”
  宇文婉儿点头道:“不错,昨晚你吃的那半条鱼,就是他老人家带来的,今天他又来了,又带了好几条大鲤鱼呢。”
  她不等易兴汉开口,再道:“常伯伯今晚不打算走了,要我把鱼烹了,晚饭时和叔叔好好喝一顿,常伯伯说如果你是他找对的人,今晚就更要大喝特喝了。”
  易兴汉越感不解,顿了一顿道:“我更不想去了,他们一定是要杀了我,尽情庆贺一番。”
  宇文婉儿又眨起星眸道:“莫非你有仇家?”
  易兴汉道:“实不相瞒,在下身负血海深仇,到处都是仇家,而且这些仇家时时刻刻都在追捕我。”
  宇文婉儿默了一默,摇头道:“你即便有仇家,也不可能是我叔叔和常伯伯,叔叔在白云崖隐居十几年,常伯伯也自我记事起就在江边打鱼,他们从不和任何人来往,又怎会是你的仇家呢?”
  易兴汉道:“可是他们要找我回去,又怎能说是事出无因?”
  宇文婉儿微一沉吟道:“也许和你身上那口剑有关系吧。”
  易兴汉心头一震道:“他们怎能看到在下这口剑呢?”
  宇文婉儿道:“是你昨晚在柴房吃饭时,我偷偷注意到你剑鞘上刻有‘广寒剑’三字,今天常伯伯到来,叔叔对他提起你昨晚闯进‘白云草庐’的事,常伯伯起初并未大惊小怪,直到我说出你身佩‘广寒剑’时,他才吃了一惊,叔叔的表情也立刻显得大不寻常,经过他们两人商议,才要我马上来找你回去,因为我也曾告诉他们,你要到白云洞,这地方的详细位置,是叔叔刚才告诉我的。”
  易兴汉暗道:“莫非宇文姑娘的叔叔和常伯伯也是乾隆手下的鹰犬爪牙?……”
  不过这意念很快便被另一个想法推翻,因为他觉得既是乾隆的鹰犬爪牙,怎可能在这种地方隐居起来,而且一住就是十几年呢。
  但他们若非清廷派出的人,又为什么要找自己回去?而且此刻自己所认识的武林人物,几乎已被乾隆的手下杀尽,哪里还有再认识自己的人?
  在这种情形下,他自然不想跟随宇文婉儿到白云崖,但想到对方既然已知白云洞所在,必定也知道慧因和苗凤飞的下落,说不定白云洞的人,已经落在他们手中。
  想到这里,他似乎又觉得必须冒险前往一探究竟才对了。
  宇文婉儿见易兴汉久久沉思不语,不觉催促着道:“有什么可考虑的,我看他们对你亚无丝毫恶意,只管放心。”
  易兴汉略一沉吟道:“在下但求姑娘实话实说,府上此刻除了令叔和那位常伯伯外,还有些什么人?”
  宇文婉儿似是大感茫然,楞了楞,反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兴汉道:“不瞒姑娘,白云洞此刻已空无一人,是否都已到了府上?”
  宇文婉儿越感愕然,摇摇头道:“白云洞的人怎么会到舍下去呢?我昨晚才对你说过,舍下除了当伯伯常来常往外,从没有别的人去过,就连白云洞在这里,我也是刚才听叔叔告知的。”
  易兴汉虽弄不清对方的话是真是假,却已在顷刻间下了决定,即便白云草庐是龙潭虎穴,他也要闯上一闯。
  想到这里,挺了挺胸道:“好吧,我随姑娘再到府上走一趟就是。”
  宇文婉儿芳心一喜,笑道:“总算让我办妥了一件事,来的时候,我还一直担心会使常伯伯和叔叔失望呢。”
  她说着,转身在前面带路。
  易兴汉紧紧随在她的身后,见她像只美丽的大蝴蝶般,步履间有如飞絮飘花,不难看出对方的轻身工夫,似是不在自己之下。
  他轻咳了一声道:“姑娘好俊的一身轻功,可都是跟着令叔学的?”
  宇文婉儿笑道:“白云草庐就是我跟叔叔相依为命,当然是叔叔教我的了。”
  “令叔的武功称得上是高不可测了。”
  “你怎么知道?”
  “昨晚我接了他一招,难道心里还没有数。”
  “你能接下叔叔一招,叔叔照样也对你另眼相看。”
  易兴汉再问道:“姑娘那位常伯伯是否也会武功?”
  宇文婉儿道:“当然也会,他还教过我不少招术呢,有时酒后来了兴致,也和我叔叔对练,只是看不出来他们谁的身手高。”
  易兴汉笑道:“他们是好朋友,当然不会玩真的,你怎能看出他们谁高谁低。”
  宇文婉儿道:“你又怎样来的一身好工夫呢?”
  易兴汉道:“当然是有人教的。”
  “是谁教的?”
  “不是你叔叔。”
  宇文婉儿“噗哧”一声笑道:“废话,我叔叔从前根本没见过你,怎会教你武功?”
  易兴汉道:“那就对了,我就是告诉你教我武功的是谁,你照样也没见过他。”
  宇文婉儿对易兴汉这种似是而非又有些强词夺理的话,不愿反驳,只是漫声道:“咱们快些走,我回去还要做晚饭,说不定今晚我叔叔会好好招待你一番。”
  说话间已到达白云草庐前,远远就望见一个人站在竹篱之外。
  宇文婉儿低声道:“这人就是我常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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