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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8-03 09:24:51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不到5年前,林肯国际航空港还被誉为世界上最好、最现代化的航空港之一,来考察的代表团全都对它赞不绝口。政府官员总是自豪地指着它,吹嘘这是“航空翘楚”和“喷气时代的典范”。现在,官员的牛皮还在吹,但是明显底气不足了。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林肯国际航空港和好多大型航空港一样,马上就要变成徒有其表的花瓶了。
  梅尔·贝克斯菲尔德在一片漆黑中开往17L跑道,一路上一直在想“花瓶”这个词。他觉得用它来形容航空港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航空港的缺陷很严重,而且是在最基础的方面。但大多数缺陷都在公众的视线之外,只有内部人员才能意识到。
  林肯国际航空港的乘客和造访者看到的通常只是主航站楼,很像一座灯火通明的泰姬陵,不过安了空调。航站楼的玻璃合金流光溢彩,内部空间非常大,熙熙攘攘的中央大厅与典雅的候机区相连。乘客区四周都是奢华的服务设施。从高级美食餐厅(瓷器餐具镶着金边,菜品价格也比较昂贵)到立等可取的外带热狗摊,6家特色饭馆应有尽有。风格迥异的酒吧到处都是,或灯光黯淡、安逸舒适,或霓虹闪烁,供人站着喝点儿小酒。等航班的时候,不必离开航站楼就能尽情购物,租一间休息室睡上一觉,洗个热水澡再做个按摩,找人理发,熨下衣服,擦擦皮鞋,就连在航空港去世,都可以由圣灵纪念堂(在底层大厅有营业办公室)安排殡葬事宜。
  光看航站楼,航空港还是挺壮观的。所谓的缺陷在飞行活动区,跑道和滑行道问题最为突出。
  每日进出港的8万名旅客中,几乎没有人意识到跑道系统已经捉襟见肘,对由此带来的隐患更是一无所知。就在一年前,跑道和滑行道还勉强够用;现在,它们负荷过重,很容易发生危险。平日里,遇到进出港高峰期,每30秒就有一架飞机在两条主跑道上起飞或者降落。对梅德伍德社区的情况,航空港对社区居民表示关切和理解,高峰期只好使用另一条和这两条中的一条垂直交叉的跑道。这样一来,飞机起飞和降落时的跑道是相互交叉的,总会发生让空管屏住呼吸求神保佑的紧急情况。就在上周,梅尔的弟弟基斯·贝克斯菲尔德还说了让人害怕的预言:“好吧,就让我们在塔台上时刻跟进应对那些紧急情况好了,反正目前还从来没有让两架飞机在联络道上相撞过。但总有一天,一不留神或判断失误,肯定有人会酿成大祸。老天保佑那个人不是我,因为真发生这种情况,那简直就是大峡谷空中相撞事件再现了。”
  基斯口中提到的联络道就是康加舞车队刚刚经过的那条。梅尔坐在扬雪车的驾驶室里,朝车队后面看了一眼。整个康加舞车队现在已经完全驶离了联络道。透过片片雪花,能看到另一条跑道上的飞机航行灯,随着飞机起飞在快速移动。难以置信的是,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出现更多灯光,那是另一架飞机着陆,与飞机起飞几乎是同时进行。
  扬雪车司机也把头转了过去,吹了一个口哨:“这两架离得好近呐。”
  梅尔点点头。确实够近的,而且近得非比寻常。梅尔顿时神经紧张,浑身刺痛。显然,出现刚才的情况,是因为塔台的空中管制员用无线电指挥两架飞机时,把前后时间卡得非常准。管制员十分老练,判断一如既往准确无误,但时间也只是刚刚好。虽说现在两架飞机都平安无事,一架飞上了天,另一架落了地,但就是因为很多情况都需要这种一丝不差的精准判断,才暗藏着无尽的危险。
  梅尔曾经多次向航空港委员会和市议会委员指出这些危险,因为航空港的财政大权就掌握在这些人手里。除了尽快兴建更多跑道和滑行道,为了长远发展,梅尔还强烈要求在航空港周围多买一些土地。为此他们没少讨论,有时还会激烈争吵。可惜只有少数几个委员会成员和议员与梅尔的观点一致,其他人都强烈反对。大家很难相信,20世纪50年代末才落成的现代化喷气式飞机航空港会这么快跟不上趟,还危险重重。其他中心,如纽约、旧金山、芝加哥等地也存在同样的情况,但这依然无济于事,政府的人对有些事就爱视而不见。
  梅尔心想:也许基斯说得对。或许真到出了大事才能引起公众的注意。拿1956年的大峡谷空难来说,事件发生后,艾森豪威尔总统和第84届国会立马修改了飞行航路。说来好笑,凡是涉及完善与飞行区无关的设施,募集资金总是轻而易举。修建一个三层停车场的提案就获得了全票通过。因为这种工程是老百姓——包括有投票权的人——看得见摸得着的。跑道和滑行道就不一样了。增建一条新跑道要花几百万美元,两年才能建成,而且除了飞行员、空管和机场管理人员,几乎没有人分辨得出跑道系统是好是坏。
  但在林肯国际航空港,一决雌雄的时刻就要来了,不得不去面对。最近几周,梅尔已经有所察觉:决战来临之时,就是明确选择之际。要么改进地面设施,跟上空中的新发展;要么就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航空领域从来没有维持现状一说。
  还有另一个原因。
  梅尔的个人前途也跟航空港的未来一样,早就危若累卵。无论航空港政策朝哪个方向改变,他的个人声誉也会在最紧要的地方跟着变动,要么升高,要么降低。
  就在几年前,梅尔·贝克斯菲尔德还一直担任航空地面后勤的全国发言人,被誉为是航空管理界的青年才俊,一颗冉冉上升的新星。后来,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这一切都打破了。现在4年过去了,未来之路不再清晰可见,别人对梅尔·贝克斯菲尔德的怀疑和质问依然存在,就连他自己也心存疑虑。
  打破这一切的变故就是约翰·肯尼迪总统遇刺。
  “到跑道尽头了,贝克斯菲尔德先生。你要继续跟我们返回,还是?”扬雪车司机的话打断了梅尔的思绪。
  “嗯?”
  司机又问了一遍。前面的康加舞车队再次打起提示灯,一闪一闪的。跑道半边已经清理完毕了。现在,车队会掉头沿原路返回,把剩下的半边也清理干净。加上中途休息和重新启动的时间,大约要花45分钟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能把整条跑道的除雪和铺沙工作做完。
  “不了,”梅尔说,“我在这儿下车。”
  “好,先生。”司机用灯朝副组长的车打了一个信号,那辆车立马从车队里开出来。过了一小会儿,等梅尔爬下扬雪车时,他自己的车已经候在旁边了。车队其他车上也下来一些人,匆匆赶向咖啡车。
  开车回航站楼的路上,梅尔调到雪天管制桌的频率,告诉丹尼·法罗17L号跑道很快就能用了。
  然后,他又把频率转到空管的地面管制上,调小音量,一边听里面平稳细小的通话声,一边陷入了沉思。刚才坐在扬雪车驾驶室里,他回想起记忆中对他影响极深的那件事。
  时间要回到4年前。
  梅尔心里一震,有那么久了吗?已经4年了。那是一个天色灰暗的11月下午,他神情恍惚地把公共广播的话筒从桌上拉到面前,这个话筒平时很少用,它的广播声会把航站楼里的其他广播全都盖掉。某趟航班的入港通知突然被他打断,各个大厅迅速安静下来。随后,他向大家宣布了几秒前刚刚从达拉斯传来的那则令人震惊的消息。宣布消息时,他的双眼一直盯着办公室墙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有一行题字:致我的朋友梅尔·贝克斯菲尔德,我和你一样,关心怎样减少地球的束缚——约翰·肯尼迪。
  照片还在,许多往事也历历在目。
  最早的记忆要追溯到他在首都华盛顿做的一次演讲。
  那时,梅尔是航空港总经理,还一直担任航空港管理委员会的会长。别看这个委员会规模比较小,但影响力很大,联系着世界几大航空港。而他,是委员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领导。航空港管理委员会的总部设在华盛顿,所以梅尔经常往那里飞。
  那次演讲是在一次全国规划大会上做的。
  梅尔·贝克斯菲尔德指出,航空航天是唯一真正获得成功的国际事业。它不仅仅能够跨越地理边界,还能超越意识形态。因为它是各国人民之间相互融合的一种方式,而且成本也越来越低;同时,也为世界各地增进理解提供了最实际的办法。
  更重要的是航空商务。航空货运的发展规模已经很庞大了,注定还会变得更大。新的巨型喷气式飞机在20世纪70年代初期会投入使用,届时将会成为人类历史上最快、最便宜的货运工具;10年之内,远洋货轮也许会被迫退出运输业,只能放在船坞历史博物馆里展览,与“玛丽王后”号和“伊丽莎白王后”号邮轮最终被载人客机彻底挤垮是一个道理。结果就是,未来会出现一个足迹遍布全球的新型大商队,能给如今饥寒交迫的国家带来繁荣。梅尔提醒他的听众,从技术角度来讲,这些,甚至更多,都可以通过航空货运来实现,如今的中年人在有生之年都有机会看到这一景象。
  但是,他继续说,飞机设计师正在把这些梦想织进现实,而绝大多数地面设施却没有更新换代,因为相关管理人员没有长远的目光,或是误解了未来的发展趋势。航空港、跑道系统、航站楼都是和过去配套的,即便考虑到了未来也远远不够;相关人员没有注意到或是忽略了一点,那就是航空航天的发展是突飞猛进的。航空港和市政厅一样,都是之前一点一点慢慢建成的,而且几乎千篇一律,缺乏想象。通常,航站楼是航空港的门面,大家都愿意在上面一掷千金,在涉及飞行区的地方却一毛不拔。无论国内还是国际上,都缺乏协调有序的高层次上级规划。
  在地方,情况同样糟糕,甚至更差,因为当地政府官员对航空港的地面连接问题更是熟视无睹。
  “我们已经突破了音障,”梅尔大声宣布,“但还没有突破地面障碍。”
  他列举了一些有待研究的具体领域,急切呼吁由美国主导、美国总统发起的航空业地面发展国际规划。
  梅尔的演讲反响非常热烈,大家纷纷起立鼓掌,掌声雷动经久不衰。此次演讲还得到了广泛报道,英国《泰晤士报》、苏联《真理报》,还有美国国内的《华尔街日报》等各家媒体都对梅尔的观点表示肯定。
  演讲后的第二天,梅尔受邀拜访白宫。
  时任美国总统的约翰·肯尼迪在白宫二层的私人书房接见了他。二人相谈甚欢,整个过程轻松幽默。梅尔发现,总统对自己的很多观点都很赞同。
  随后,梅尔还参加过几次别的会议,有些是和美国总统顾问一同参加的“智囊团”会议——肯尼迪政府在商讨航空领域的问题时,通常就会邀请梅尔前来参加。一来二去,梅尔在白宫越来越轻松自在,不像第一次来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来到了这里。慢慢地,他和约翰·肯尼迪变得像两个相处融洽的朋友一样。凡是能为他提供专业帮助的人,肯尼迪都愿意结交。
  就在他们第一次见面约一年后,美国总统曾经试探梅尔的口风,问他是否愿意担任联邦航空署的署长(当时还是航空署,后来改为航空管理局)。肯尼迪第二届任职(大家都认为是必然的)期间,时任航空管理局局长的哈拉比将会另谋高就。总统问梅尔,愿不愿意把他之前在基层呼吁的那些措施自上而下付诸实践。梅尔回答说当然非常乐意。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如果受到正式聘用,他一定会接受这份工作。
  这件事梅尔本人并未透露风声,但有人从某些高官口中得知了此事,慢慢地传开了。梅尔成了“白宫中人”。他之前本就小有名气,这下更是声名显赫。航空港管理委员会再次选他担任会长。他麾下的航空港委员投票为他大幅加薪。他还不到40岁,就已经获得了航空管理界“圣骑士罗兰”的美誉。
  6个月后,约翰·肯尼迪前往得克萨斯,不幸遇刺身亡。
  和大家一样,听到这个消息时梅尔的第一反应是震惊,随后抽泣起来。后来,他才意识到,暗杀者的子弹不仅结束了总统的生命,还击碎了很多人的仕途,他也难逃此劫。梅尔发现自己从此不再是“白宫中人”。纳吉布·哈拉比的确从联邦航空管理局调走,出任泛美航空高级副总裁一职,但梅尔没能接替他的位置。那个时候,政府权力已经易主,前人的影响也渐渐削弱。梅尔后来才听说,约翰逊总统任命航空管理局局长的最终候选人名单里,根本就没有他的名字。
  梅尔安然度过了第二届航空港管理委员会会长的任期,届满之后由另外一位年轻有为的人接替了他。梅尔的华盛顿之旅也到此结束。他公开露面的场合也缩小到了地方。其实,从某个角度来看,他觉得这一变化反而是一种解脱。空中交通飞速增长,超出了很多人的预期,梅尔在林肯国际航空港已经身兼数职,为航空港规划忙得不可开交,此外还要说服航空港委员会支持他的观点。有很多事需要思考,还有家务事要烦心。他每月、每周、每天都排得满满的,没有片刻清闲。
  但他还是隐约感觉到,属于他的黄金时代和大好机遇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其他人也感觉到了。梅尔猜,除非发生戏剧性的变化,否则他的职业生涯可能会像现在这样一直继续下去,原地踏步直到结束。
  “塔台呼叫移动1号,你现在在什么位置?”无线电里的声音打断了梅尔的思绪,把他拉回到现在。
  他把音量调大,报告自己的位置。他现在快开到主航站楼附近了,尽管雪依然下得很大,但航站楼里透出的灯光却越来越清晰。他发现,停机坪和他离开时一样,还是挤得满满当当,而且还有一队入港的飞机在等待入口腾出空位。
  “移动1号,原地等待‘中北湖’号航班在你前面通过,你跟在它后面进来。”
  “移动1号,收到。”
  几分钟后,梅尔把车轻松开进航站楼的地下停车场。
  他的专用停车位旁边是一个箱子,上了锁,里面有一部航空港内线电话。他用钥匙打开箱子,拨通雪天管制桌的电话。丹尼·法罗接了电话。梅尔问他那架陷在泥里的墨航客机有没有什么进展。
  “没有,”丹尼说,“而且塔台主任让我告诉你,因为30号跑道无法使用,整个航班进出速度慢了一半。还有,每当有航班起飞,他就会接到梅德伍德居民打来的投诉电话。”
  梅尔闷闷不乐地说:“梅德伍德只能继续忍忍了。”无论他们开不开居民大会,他目前都没有办法消除他们头顶的噪声,此刻最重要的是减少飞机延误。“乔·帕特罗尼现在在哪儿?”
  “还在原地,堵着呢。”
  “他还能赶过来吗?”
  “环航说能。他车里有电话,他们一直在电话联络。”
  “等乔到了,”梅尔命令道,“一定要通知我。不管我在哪儿。”
  “估计你都到市里了。”
  梅尔迟疑起来。今晚,实在没有理由继续待在航空港了。但不知为何,刚才在机场上的那个不祥的预感再次袭来。他想起之前和塔台值班主任的对话,飞机在外面的停机坪上排起了长龙。他立马做了一个决定。
  “不,我不去市里了。我们急需那条跑道,在确认帕特罗尼到达机场指挥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那样的话,”丹尼说,“还是尽快给你老婆回个电话吧。我有她留的号码。”
  梅尔把号码写下来,摁了一下挂断键,然后又拨通了那个市区的号码。他对接电话的人说要找辛迪,没等一会儿,就听见那头传来辛迪生气的斥责声:“梅尔,你怎么还没来?”
  “抱歉啊,我脱不开身。航空港出了点儿问题。雪挺大的……”
  “我不管,赶紧给我过来!”
  辛迪在压低嗓音说话,梅尔猜她周围估计还有别的人。其实不管有没有人,她都会恶狠狠地埋怨一通。
  听着她现在的声音,梅尔有时想尽力把它和记忆中那个结婚前的辛迪联系在一起。15年前的她似乎比现在温柔多了。其实,辛迪当初吸引梅尔的一点就是温柔恭顺。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旧金山,梅尔刚从朝鲜的海军部队休假回国。那时的辛迪还是一个女演员,但演的都是一些跑龙套的小角色。她向往在演艺界崭露头角,却始终未能如愿,而且以后显然也不会有什么起色。她在夏季轮演剧目和电视上演的角色越来越可有可无。后来,她自己也坦承,结婚帮了她一个大忙,让她从演艺行当里解脱出来。
  多年以后,这一说法变得有些走样。辛迪口口声声说自己为了梅尔牺牲了事业,还葬送了未来耀眼的星途,而且每次都喜欢以这个为开场白。但最近情况又变了,辛迪根本不想让人提起她过去的演艺生涯。因为她在《城市与乡村》这本杂志上读到,《社会名人录》里几乎不会收录女演员,即便有也屈指可数,而她梦寐以求的,就是有朝一日她的名字能写进《社会名人录》。
  “我会尽快去市区找你的。”梅尔说。
  辛迪厉声责备道:“你以为这就够了吗,你本来现在就该到的。你明明知道今晚对我有多重要,这可是你一周前一口答应的啊。”
  “一周前,我哪知道会遇上6年以来最大的暴雪啊。现在我们有一条跑道不能用了,事关航空港安全……”
  “你手下不是有跑腿的吗?还是说你选的人都是笨蛋,没你就不行?”
  梅尔心烦气躁地说:“他们都挺能干的。但我的工资也不是白拿的。”
  “可惜你对我就不愿意这么尽心尽力。每次我有重要的社交活动,你非得搅黄了才高兴。”
  梅尔继续听她讲下去,感觉辛迪马上就要气炸了。不用想也知道,此刻辛迪正踩着她那双最高的高跟鞋,硬撑到1.7米,霸道地说个不停。她那双清澈的蓝眼睛眨着,刚刚打理过的一头金发向后一甩。你别说,她生气时的模样还真迷人。梅尔心想:刚结婚那几年,妻子大发脾气的时候自己很少会觉得惊慌失措,估计就是这个原因。似乎她吵得越凶就越妩媚动人。每当这时,梅尔总会不急不躁地从下往上打量着她的身体,先从脚踝看起——因为辛迪有一对迷人的脚踝和一双大美腿,比梅尔认识的大多数女人都好看——然后,再移向她身体的其他部位,真是既匀称又迷人啊。
  那时,每当梅尔色眯眯地欣赏起她来,两人之间的火花便迅速升温。二人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或搂或抱,摩挲揉抚,立马如饥似渴难舍难分。结局就不言自明了。每次,辛迪最初的愤怒都会化为连绵的情欲将二人吞噬,连辛迪都忘了最初她为什么会生气。她很容易兴奋狂野起来,最后,他们总是折腾得精疲力竭,根本没有心情再去吵架,即便想吵也没了力气。
  当然,这只是暂时转移了火力而已,二人的矛盾依然存在。梅尔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他们两个根本不是一路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激情渐渐退去,矛盾越积越多,问题也越来越尖锐。
  终于,他们现在不会再用一夜春宵换取和平相处了。而且,大概从去年开始,两人的夫妻生活也越来越少。放在以前,无论两个人心情如何,辛迪总是需求旺盛、难以满足,最近几个月好像一下子变得冷淡起来。梅尔觉得有些纳闷。他的妻子外面有情人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得上点儿心。可悲的是,这种事还是不上心更好过些。
  但有些时候,辛迪撒泼时的声音或样子依然可以唤起他的雄性本能,点燃他过往的激情。眼下,听着电话那头辛迪的责备声,他就有这种感觉。
  好不容易能插个嘴,梅尔说道:“我不是非搅黄了你的安排才高兴。不管你想要什么,我基本上都会顺着你啊,尽管我觉得咱们要去参加的活动,并没有那么重要。我更希望咱们晚上多花些时间在家陪陪孩子。”
  “你就胡说吧,”辛迪道,“别不承认。”
  梅尔觉得自己有些紧张,把电话握得更紧了。他心想:也许辛迪最后一句话说得没错。今晚早些时候,他想起自己好多次原本可以回家,却一直待在航空港不走,为的就是避免回去再和辛迪吵架。他想:大人在婚姻出问题时,总会把孩子忘得一干二净。他就没顾及瑞贝塔和莉比两姐妹。刚才不该提起她们俩的。
  先不说这些,今晚情况特殊。他得待在航空港,至少得等那条被堵住的跑道有了确切的解决办法,才能走。
  “听我说,”梅尔说道,“有一件事你要搞清楚,我之前没跟你说过,但去年我算了一下。你要求我参加的慈善活动有57次。我总共参加了45次,比我愿意去的次数可多多了,成绩还不错吧。”
  “你这个浑蛋!我又不是球赛,你记什么比分啊。我是你的妻子。”
  梅尔厉声道:“别着急啊!”他自己也有些生气。“而且,兴许你没注意,你嗓门变大了。难道你想让周围那些体面人都知道你对你的丈夫出言不逊吗?”
  “我才不在乎!”辛迪还在嘴硬,但明显压低了嗓门。
  “我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才打算尽快赶到市里。”梅尔心想:如果现在能伸手抱抱辛迪,会怎么样?老办法还灵吗?他觉得不会。“给我留个位置,让服务生给我把汤温上。还有,替我向他们道歉,解释一下原因。那儿总有人听说过这个航空港吧。”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今晚是什么场合来着?”
  “我上周就说过了。”
  “再跟我说一遍。”
  “是一个宣传派对,鸡尾酒会外加晚宴,为下个月举行的化装舞会造势,给阿奇多纳儿童救助基金会募捐。新闻媒体都来了。他们会拍很多照片。”
  现在,梅尔知道辛迪为什么让他赶快去了。有他在身边,辛迪上镜的概率就更大,说不定还能在明天报纸的社会版面露个脸。
  “委员会的其他人,”辛迪继续说道,“现在大部分都有丈夫陪着。”
  “也有人没有?”
  “我说了大部分都有。”
  “你刚才是说阿奇多纳儿童救助基金会?”
  “对啊。”
  “哪个阿奇多纳?有两个啊。一个在厄瓜多尔,另一个在西班牙。”上大学的时候梅尔就对地图和地理非常着迷,这两样他总是过目不忘。
  辛迪头一次变得吞吞吐吐的,轻声试探道:“有什么关系吗?我可没时间回答你这些蠢问题。”
  梅尔想放声大笑。辛迪也不知道是哪个阿奇多纳。和以往一样,她选慈善活动只看有谁参加,才不管是什么内容。
  梅尔不怀好意地问:“这次你打算拿到几封信?”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少来,你别装了。”
  要想被收入《社会名人录》,申请者必须得到《社会名人录》里8个人的支持信才有机会获选。梅尔最近听辛迪数过一次,她已经拿到4封了。
  “天呐,梅尔,今晚或其他场合,你要是敢说……”
  “这次是免费的,还是像那两封一样拿钱买?”他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占了上风。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辛迪气冲冲地说:“你真是胡说八道。根本没法买通……”
  “我说!”梅尔说,“咱俩的联合账户上有打款通知,你不记得啦?”
  电话那头沉默了。辛迪恶狠狠地低声说道:“你给我听着!今晚你最好过来,而且要尽快。如果你不来,或者来了却说刚才那些浑话让我难堪,咱们从此一刀两断。听明白了吗?”
  “我也说不准明不明白。”梅尔平静地说。直觉告诉他,这一刻对他们二人至关重要。“你最好把话说清楚。”
  辛迪偏和他对着干:“你自己想吧。”
  说完她便挂断了电话。
  *
  从停车场走回办公室的路上,梅尔越想越气。他的脾气来得没有辛迪那么快,总是慢慢酝酿,最后发作。这会儿,他正在气头上。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气什么。多半是因为辛迪,但还有别的原因:他心里明白,自己在工作上没能为一个新的航空时代做好万全的准备;似乎再也没有办法把自己的信念灌输给他人,只空怀一腔热血、满身抱负。梅尔觉得,所有这些原因,无论是家庭的还是工作的,都在印证他的无能。他的婚姻显然已岌岌可危,摇摇欲坠,真到那一天,他还要对不起两个孩子。同时,航空港这边每天进出几千人,都把心放在肚里托付于他,但他的努力和游说挡不住航空港的颓势。他辛苦建立的高标准正一步步受到侵蚀。
  去行政办公区的路上,梅尔一个熟人都没碰到。这样也好。如果有人来找他,不管是什么问题,他肯定会冲着人家咆哮一通。来到办公室,梅尔把厚厚的大衣脱下来,任凭它掉在地板上。他点上一支烟,烟味太冲,梅尔又把它掐灭了。他朝办公桌走去,感觉左脚又痛起来,而且越来越痛。
  曾有段时间,似乎是很久以前了,像这样的晚上,如果脚伤复发,他早就回家了。辛迪会让他在家里好好休息。他会先泡个热水澡,然后脸朝下趴在床上,辛迪会给他按摩背部和脖子。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很有力道,疼痛慢慢就消失了。这种事,辛迪现在当然是不可能为他做的了,而且即便做了,梅尔觉得也不会见效。除了不说话,他俩在其他方面也失去了联系。
  梅尔坐在桌边,把头埋在两手间。
  和早先在机场上一样,他又打了一个寒战。办公室里非常安静,电话突然丁零一声响了。梅尔没注意接。电话又来了,他发现是桌旁架子上的红色报警电话在响。他赶忙向前迈了两大步,拿起电话。
  “我是贝克斯菲尔德。”
  他听见那头传来咔嗒声,还有其他几个人回话的声音。
  “这里是空中交通管制,”塔台主任的声音响起,“现在有一起空中紧急情况,三级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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