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飞来凤秘窟逼婚
2025-01-15 21:09:35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当天下晚,姚山村和铁牛堡械斗的人陆续收队,双方一样,俱是一面摆宴庆功,一面救死裹伤,人人以为打了胜仗,哑巴吃黄连,都不肯说出一个苦字。大体比较起来,还是姚山村占了上风,他们到底救出来姚乃屏等三个俘虏。

  乡下人一向睡得早,晚饭吃得更早,这一天却破了例,直到二更,姚山村那座公议堂上,还摆着十多桌盛宴,聚着七八十位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本村的富农、绅士和会武技、有气力的壮士。外来客除了教师董俊千、邹桐年、许延华、许少华以外,还有新到的连珠箭何正平和女儿何青鸿、师弟摩云鹏魏豪。最惹人注目,最受会首礼待的,便是何氏父女、许氏叔侄。许氏叔侄是有功之臣,何氏父女是异样人物,老者是跛足,少者是女子;再加上长身量、黑面皮的魏豪,几乎成了全场的中心人物,大家都看着他们,听他们说话,心上佩服得很。

  何青鸿姑娘年纪既小,武功又好。并且是全场唯一的女客。她的一颦一笑都成了姚山村群雄的话题,这一回搭救俘虏,他们父女实在是立了大功。铁笛彭青和她父女搭伴,脱险后更是赞不绝口。

  倒是摩云鹏魏豪,出力不小,武技甚精,反而没人理会似的。魏豪目视他的何三哥,和三哥的爱女青鸿姑娘,只是微微含笑。在他心中,也正权量何姑娘的人品、人才,觉得她不过十七八岁,又这样苗条,等到出手应敌,实在比自己一手教成的故师兄狮子林的遗孤纪宏泽胜强十倍。他不由心中暗叹,纪宏泽这孩子虽不是没出息,究竟缺少出人头地的锋芒。恐怕寡嫂的一番盼望、自己多年的教诲,将来收源结果,未必获得十分的把握。是的,纪宏泽已经十八岁了,怎么着,也赶不上三哥跟前的这个侄女。即如现在,纪宏泽竟丢了,遍觅不得,他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呢?夜间探堡,只得了一点荒信,究竟纪宏泽的下落所在,至今尚没有探出头绪。摩云鹏魏豪想到这里,目视何氏父女,不禁摇了摇头,他心上忐忐忑忑,很不安顿,脸上神气自然透出不高兴。

  何青鸿正坐在她父的肘下,姚山村的人齐向她庆功,她也勉强饮了三五杯酒,大家颂扬她,她不由忸怩含羞,把头低下。忽一眼看见魏豪面含不悦,忙悄悄一推他父,低声说:“爹爹,您看魏七叔,好像不痛快似的。”

  连珠箭何正平侧脸旁顾,心中明白。会首姚书绅正向自己敬酒,何正平忙将这杯酒转给魏豪,对姚书绅道:“姚仁兄,在下老了,又有残废,实在是不中用。这一回探堡救人,自然全仗诸位英雄一齐努力,可是我们这位七师弟也真出力不小,临出堡的时候,若不是他暗助我一镖,我几乎失陷在堡内了。”

  姚书绅应声答道:“是的,是的。这一回我们全仰仗着何三哥和这位魏七哥出力,才得把姚乃屏三个人救出来。尤其是魏七哥,我们以前素不相识,这一回可算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真得好好谢谢魏七哥。”

  姚书绅对探堡诸人,本已挨次把盏,这时忙又凑到魏豪面前,重说了一番感激的话。摩云鹏魏豪连忙正容应酬,其实他心中所想的满不是这回事,他还是惦念纪宏泽的失踪事件。不过他由这里看出何青鸿的机警来,不由冲着青鸿一笑道:“青姑,你会捉弄我!你刚才和你爹爹说我什么来?”

  何青鸿笑道:“我没有说您呀。”

  他们二人在这里低声说话,大厅上一面传杯共饮,一面纷纷议论救俘之事和械斗之举。那被救出来的三个人,只有姚乃屏先行一步,平安逃出来,其余二人稍为落后,都已受了伤,虽不甚重,已不能赴宴。现在就只有姚乃屏列席,由姚书绅偕带着他,先向出力诸人道谢,跟着也就入了座。大家都向他打听被囚的情形,和铁牛堡的虚实。

  姚乃屏被俘的日子已经不少,差不多快二十天了,只是铁牛堡监视很严,他任什么没有听见,也没有看见,只从监视人隔垣闲谈中,偶尔听出鲍四虎新邀来一伙江湖人物,前来帮拳,内中有一个水贼丧门神桑玉兆,一个女贼叫飞来凤桑玉明,不知刚才械斗,有他们出面没有。

  众人听了忙又互相传问械斗之人,都说刚才一阵乱打,双方都没有报名叫字号;只觉察出对方后队的确有一二十个异乡口音的人。他们打得最凶,喊骂得最秽,猜想恐怕不是好人。

  姚乃屏反问:“内中可有女贼出面?”答的人都说没有看见女人。

  摩云鹏魏豪在座上倾听众人议论,没有听出什么来,旋即离座,找到姚乃屏面前,问他前在铁牛堡被囚时,可曾听说有一个十八九岁的长身体大眼睛少年壮士,被堡中扣留?

  姚乃屏回答道:“他们铁牛堡整年为非作歹,劫人扣人的事,倒是常有。”魏豪又问:“和你老兄一同被囚的,可有这样一个人么?”

  姚乃屏道:“没有,我小弟一时不慎,是被他们诓诱去的。他们只把我软禁在一所空房中。平时也不上刑具,也不讯问我。只在前两天,他们哄传我们姚山村要派人前来偷营,他们方才加起紧来,连我和我的那位本家一齐上了绳索。”

  摩云鹏见这姚乃屏似不愿人向他打听被囚的情形,也就不肯再问了。直到三更宴罢,各人散去,姚书绅把何氏父女和摩云鹏魏豪,安置在三间精舍内,又拨了一个使女、一个长工,服侍他们。

  魏豪容得主人道了安,告辞去后,才悄问何老:“可曾获得纪宏泽的下落?”又说:“三哥,你说堡中有熟人,你的熟人究竟是谁?找到了没有?”

  何正平答道:“没有找到。”何正平究竟上了年纪,他这时早有些支持不住。何青鸿更是年轻女子,当时奋勇过力,此刻更显得疲劳不堪。父女都想歇息,有话明天再讲。

  这三人倒是魏豪精神洋洋如平日,何老只显得寡默,瞑目调息,何青鸿却不住欠伸,据床抚枕,做出我倦欲眠的样子。魏豪两眼注视何氏父女,立等开谈。

  何正平扪膝而坐,望着女儿娇慵可撮,不禁叹息道:“完了,人一到了我这样时候,空有雄心,力气不给使唤,就什么都完了。”向女儿道:“青儿,你困了,你自己到里间睡去吧。小孩子到底不济事,昨天的英雄好汉到哪里去了?”

  何青鸿忸怩道:“还是七叔,您真成。爹爹您瞧他老还不怎么的呢!”

  魏豪笑道:“我本来没出力,自然不累。哪能比得上青姑你呢?开路是你,断后也是你,你好比长阪坡的赵子龙,七出七进,我不过跟着你们爷们打下手罢了。”

  何青鸿道:“您别逗我了,我可真困了。”说着走进内间,掩门就寝,她素有择席之病,到了今晚,耳朵刚挨枕头,便发出轻鼾。何老听了,望着魏豪一笑。

  连珠箭何正平确有一个熟人,在铁牛堡受过聘,当过教师。这个人名叫石振铎。魏豪说:“这个人我也知道,也是当年一位镖客,不过洗手歇马已久了。”

  姚山村、铁牛堡械斗一起,石振铎镖师受了鲍氏四虎的礼聘,跑来教练乡丁。可是,等到何老探堡之时,经擒住堡中人持剑讯问,方才晓得石振铎早已辞馆不教了。听说还闹过别扭。那石镖师也是个狷介自矜的人,想是看不惯鲍家弟兄的跋扈行为。等到铁牛堡续勾来水路绿林丧门神桑玉兆兄妹,这石振铎便见机而作,不俟抓了一个茬,和鲍家中途分手了。

  何老说:“这些情形,都是我从堡中人口内讯出来的。”如此说,铁牛堡的内线是没有了,魏豪不由失望。

  但是何正平跟着说:“我们寻找内线的缘故,无非是想寻找大师兄的遗孤小铃子。这小铃子的下落,我却影影绰绰,抓着一点线索了。我持剑威吓一个堡中人,逼问实供。他们说,的确在前几天,捉住了一个外来少年客,年约十八九岁,面膛微黑,大眼睛,重眉毛,直鼻梁,正跟你说的小铃子的相貌差不多,并且跟他失踪的日期也相符。他可是穿一身青,带着一把剑、一只行囊么?”

  摩云鹏魏豪矍然道:“他正是这样,一定是他了,他现在哪里呢?怎么我们没有搜着?我跟他约定过暗号,昨夜探堡时,我用暗号啸了好几个来回,竟没有见回声,莫非他不在……”一阵着急,不由站起来了。

  何老说:“七弟别心焦。如果准是他,那么他大概离开铁牛堡了,他确是在铁牛堡被扣,他也有一些武林本领,他会逃出来的,你不要过虑。刚才听姚乃屏说,他们铁牛堡新请了一帮水道绿林,那个舵主和他的妹妹,两个人非常地强梁,鲍氏弟兄却把他兄妹礼如上宾,用为谋主。他们堡中人有的就不愿意,说械斗只管械斗,不该勾结匪类,引狼入室。我也讯过一个人,据说这个少年外来客,就是那女绿林亲手擒拿的。又听说那女贼很年轻,很风流,好像是看上了少年外来客,曾经向堡主要求,把她手擒之人交给她管。堡主没有答应,被她大闹了一顿,到底也没有闹出结果来。那少年客,末后还是押在囚禁俘虏的对面屋内……”

  说到这里,魏豪哎呀一声道:“这消息很要紧,三哥怎的当时不告诉我?我们竟没顾得搜查囚俘虏的对面屋,那屋……咳,我还在那屋外动过手,竟没有进去看看,也没有叫一声。咳,咳!”一迭声地后悔不迭。

  何老揉着眼笑了,说道:“七弟改了脾气了。你想,你没搜,我就也没搜么?况且这话又是我讯出来的,我又是干什么去的?”

  魏豪恍然道:“我是当局者迷,我只觉得丢了林大哥的孤儿,良心上过不去。……可是的,三哥搜得情形怎么样?”

  何正平道:“还是那话,大概离开铁牛堡了。我先到俘虏室,在那里救了姚山村的人,又捉住两个堡中人,被我利刃磨顶,讯明实情,我立刻扑到对面屋。那屋里明灯煌煌,只剩了屋[插图]了。八仙桌腿朝上,后窗大开,显见是屋中有囚人,囚人已经破窗逃走了。照你所说,这少年客十之八九就是林大哥的孤儿,那么他在昨夜,已经乘乱逃出铁牛堡了,我们还得往附近地方寻找。”

  魏豪瞪着眼听,半晌道:“这可怎么好?昨天晚上,我也跟你一样,捉住了一个堡中人,我也持剑威吓着盘问了一遍。这家伙也说,确有一个少年客在堡被扣,他却不曾见过这人,所以说不出相貌衣履来,只知是个不到二十岁带剑会武的少年男子,像个挟技游学的武林。可是他又说,活捉这少年的,不是本堡武师,乃是外请的一位女英雄。但他说,这少年游学的武林,已在堡中扣留数日,当晚并没有逃跑,却被那个女英雄要去了。”

  何正平点头道:“两样口供倒还相符,只不过传闻异词罢了。你捉的那人是干什么的?”魏豪道:“是他们铁牛堡在僻巷站岗的。”

  何老说:“那就是了,我捉的却正是监视俘虏的人,还是我的消息可靠。”魏豪道:“但是不管如何,明天我们必得再辛苦一趟,若找不着小铃子,我真没脸见林大嫂了。三哥,你务必帮帮我。”

  何正平道:“七弟放心,我也是义不容辞,责无旁贷的。我们今晚先好好歇一觉,明天我们开始围着铁牛堡左近加细搜寻。不怕七弟见笑,我真有点不济事了。你别看我当晚上打得那么欢,现在我可是两只腿像泡在醋里,这条废腿更像针扎似的跳着疼,并且腰杆儿也酸。我是老了!”

  魏豪道:“这就难为三哥了。昨夜我见你生龙活虎似的,这都是当年苦练所致,若像小弟我,恐怕到了三哥这大年纪,就要动弹不得了。”二人又商议一阵,各自归寝。

  次日凌晨,姚山村把住要路口,准备械斗。

  何正平洗漱完毕,忙向姚书绅告辞。姚书绅正在用人之际,极力挽留。何正平道:“实在对不起,我此来专为寻找一个故人之子。现在我先向您告假,我寻着之后,一定再来效劳,还有我这位师弟,我也替你邀下了。今天没法子,我们只好先走一步。”姚书绅又要设宴饯别,又要厚赠行仪。

  何正平一一辞谢道:“我小弟并不是立刻就要离开贵村。我这故人之子就失落在铁牛堡附近,前夜我已访明,我们现在就要出去找找。如果访不着,我弟兄还要回来借贵村驻脚的。”姚书绅又要列队欢送,赠送良驹。

  何正平忙又推辞道:“这更不敢当,敌人就在面前。我们不敢惊动诸位迎送,就是我们爷三个,也要改装潜行,不叫他们铁牛堡的人知道才好呢。前天夜里,我们既然帮着您的人,把姚乃屏姚兄救出来,对方一定把我看成仇人,我们不能不小心些。”

  何正平遂向姚书绅借了三套衣服,何正平、何青鸿、摩云鹏魏豪,一齐改了装束,不走正村口,仍从后村山道断崖下,悄悄踱下平地。姚书绅就直送到断崖前,彼此拱手作别,订了后会。

  连珠箭何正平已将铁牛堡、姚山村附近的地名、道路的远近,从姚书绅口中打听明白,魏豪也早于数日前访问过了。出离村后,师兄弟二人和何青鸿,立即大宽转弯,绕过铁牛堡,径奔织女河码头。这本是附近一带村庄的走集,又是水旱镇甸,地点很冲要,人口又多,江湖人士最易溷迹。三个人进了码头,先行投店,把何青鸿姑娘安置在店房中。然后何正平拿出老江湖的派头来。到街市上买东西闲逛,逢人打听一切,措辞只作为唠叨老人的闲谈。魏豪却又假装有病,路受风霜,找到店东店伙打听偏方,顺便扯东拉西,把刺探的话混在瞎扯中间。

  只经过半日水磨工夫,居然探骊得珠,在织女河码头本镇上,确曾有过这样一个急装带剑的青衫少年,在本店对过福盛泰客栈投宿过。但不是单行客,却带着家眷,也不是过路急行,却在福盛泰店房一住好几天,而且中间挪过店,并在街市上赶过集,买过被褥、胭脂、手巾、梳子等物,又在码头上问过船。并且这少年同他的家眷,好像是妻子吧,一块儿并肩出门,恩恩爱爱,小两口儿很有趣,招得旁人侧目。他们俩有一阵子好像没事人一般,有一阵子又毛毛骨骨,羞羞惭惭,也像怕人看似的。因此有人说,这不是一对少年夫妻,十之八九是情人私奔。却也有人说,男的女的都带着兵刃,怕是走江湖的人物。那女子也许是个绳妓,却是气度又很豪华。倒是那个男的,举动稍差,像个雏儿。

  这样的一男一妇,在织女河出现,因为男女口音各别,所以很引人注目,又因少年夫妻同行的自来少见,越发地被人传说着。又说是,那女子确是一个媳妇儿,不是姑娘。又说是那男子好像比他的妻子年纪轻,好像差个三几岁似的,这倒是北方农村常有的事,甚至富农有给他八岁儿子聘娶十九岁的大媳妇的。但是这两口又不类,因为那男的好像是直隶口音,那女子又似河南口音……

  摩云鹏魏豪又听店伙说,这一男一女就在他们店里住过一天。连珠箭何正平也听码头上船夫说,有如此一男一女,在这里打听过南下的船,却不知雇妥没有,也没人看见他们上船启程。

  何正平又打听到本镇的地保,直找到地保家,花了二两银子,买回许多消息来。大抵铁牛堡、姚山村械斗的事,和双方延揽江湖人物的话,都瞒不住这个地保。就是鲍氏四虎,潜招水寇的秘事,这地保也有耳闻了。他还说亲眼见过那个水寇的瓢把子,和那瓢把子的妹妹,叫作什么凤的,也曾在一天傍晚,见她引领三四个短衣帮,由织女河下船,跟着上了轿车,直奔铁牛堡去了。

  当下,何正平和摩云鹏魏豪,在店中叫了三份酒饭,一面吃喝,一面交换消息。到了这时,两个人都已断定纪宏泽有了下落,他一定是叫那个叫什么凤的女贼给弄走,一定离铁牛堡了。只是他们既没有雇船,也没有雇车,现在要猜想他的去向,可就颇难着手了。

  魏豪急得直搔头。何正平道:“我可以先打听这个女贼的姓名底细,飞鸟不离本巢,我们总有法可以掏着她。”

  匆匆饭罢,三个人出去往远处查找。当天没有结果,次日仍没有结果,仅只打听出飞来凤桑玉明的来历。知道她是个女贼,相传她有不少面首。

  魏豪一听这话,更是着急。何正平倒呵呵地笑了,说道:“女贼好色,小伙子便可以保得住性命,你何必吸凉气?”魏豪看着何青鸿,低声说:“三哥忘了,奸情出人命,倒采花更容易毁害少年。”何正平道:“我们只赶紧掏就是了,空吸气没有用。想不到一晃十余年,七弟你倒变得娘娘们的了。”

  三个人续往各处访,何青鸿这个年轻姑娘居然听了江湖上不少艳迹,都是关于飞来凤的。她只向地下啐唾沫,冲着她父亲皱眉。她父亲倒不介意,魏豪反替纪宏泽丑得慌。

  终于这一天,在林边遇见了金慧容。这金慧容才是真正诱走纪宏泽的女人呢。不过这时她已把她的情人失掉。飞来凤已用武力将纪宏泽夺走。

  何正平父女把受伤的金慧容救苏,金慧容诉说前情,把飞来凤描摹成母夜叉,这个母夜叉把她的义弟纪宏泽劫走了。她自然有一番饰词,但饰词瞒不了久涉江湖的何正平、魏豪。何、魏二人穷诘细讯,获得不少实底,表面漠漠然不置可否,只用权词把金慧容遣走。

  金慧容含着眼泪,一步一跛,自去投奔一个地方,何、魏三人立刻潜踪缀下去,要从金慧容这一边下手,来搜摸纪宏泽的下落。这样做,果然做对了。

  金慧容不知用什么方法,也不知由何处获得线索,竟在两天之内,把飞来凤秘密潜身之处寻着。地点在豫北,是个小村镇,大院落。飞来凤已将纪宏泽撮弄到这里来了,正忙着筹备成婚大典。

  金慧容奔命似的寻找过来,却不敢登门讨人。她情知自己的武功,不是情敌飞来凤的对手,况且自己如今是孤身一人,更不能抵敌了。她仍然不甘心,她想明的不成,我要暗箭取事!她切齿咬牙,发着狠,她便在飞来凤这个秘密巢穴附近,潜伺起来,昼伏夜出,潜踪如狸,白天睡在废刹屋顶,一到夜深,便设法奔到凤巢前后左右,窥探琢磨。她想:无论如何,我得把宏泽调走,我知道他心上有我的,他决不会贪恋她!她又想:而且我无论如何,此仇必报,我要用暗箭把臭妮子制死,哪怕跟她死在一块呢!

  她怨愤已极。

  金慧容只注意飞来凤,唯恐自己一个孤行女子,惹人注目,不幸传到飞来凤耳里,或落到飞来凤眼角,我是白白地找死呀!因此,她提心吊胆,防备着情敌,可也就顾此失彼,忽略了自己背后,还有三个人暗缀着自己。

  她并不是不精细,她坠入情海,当局者迷,竟忘了生死利害。她念念在心里的是寻着纪宏泽,潜递消息,一同偕奔。同时,把飞来凤好歹弄杀。

  但是她受的伤还没收口,稍一用力,创口仍然渗血。她好容易寻着了凤巢,当天竟未敢迫近前,她急得要哭。她终于冒险上了邻房,从邻房往凤巢这边偷窥。

  这一所小村的大院落,夜间旷旷荡荡,四合房只有正房灯火映窗。她远远地望着,不敢凑过去。侧着耳朵听,又没有听出什么来。她趴在邻房屋顶,足足过了两个更次,仅仅望见飞来凤乔装改扮,由打外面回来,倒把她吓得缩头不迭。过了好一会儿,再探头看时,飞来凤已然进了院,又已然进了屋。可恨的是,一时胆小,没看准她进了哪间屋,更可恨的是,早知飞来凤出去了,自己正可以鼓勇下去,径行拍窗弹指,把纪宏泽唤出来,一走了事,岂不是痛快?然而良机已失,空后悔已无及了。

  她又摸摸自己所带的暗器,但分有机会猝然一发,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一下子把情敌射死,岂不是更痛快?然而这机会还得再等。

  金慧容这样潜伏暗窥,直到快收更,才悄悄回去。第二日白天,改装男子,脸上抹上姜黄色,到近处踩探了一圈,入夜又开始偷窥。这一回居然看明大院内出来进去的人数,并且黑影中,好像有一个人颇似纪宏泽。

  纪宏泽此时颇有“预备做新郎”的模样了,身上穿着崭新的长袍马褂,大概是从正房赴厕所,随后又回去了,并没有张皇四顾。金慧容几乎失声叫了出来,究其实她并没有一准看清。她却信她的心胜过她的眼,她以为再不会看错。但是想个什么法,知会纪宏泽呢?居高临下,又隔着一道院子,她是一点法子也没有,空着了很大的急。眼看这少年进了屋,她才忽然想起可以投问路石子,试着打动他,不过稍为想得慢,又把机会错过了。

  这一晚照旧熬过很久,方才含泪回去。苦忖良久,打定了一个主意:不入虎穴,难得虎子。她决计要拼命下去行刺。是的,先行刺,除了情敌,次寻情郎,就万无一失了。

  而且这行刺之事,实在已不容缓,她曾瞥见了情敌飞来凤,打扮得花枝招展,带出新嫁娘的派头来了。而且,她又访明,正有花轿、吹鼓手被大院雇来,分明他们要克日拜堂成亲。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她、她……究竟是处女。他虽说是很爱我,无奈我到底是个孀妇,我的姿容就算比飞来凤强,可是男人们性情无定,万一容得他们俩真个拜了天地,我可就再也夺不回来了。金慧容如此设想,行刺之举,决计趁当晚一试。她就处心积虑,赶忙地预备百发百中的暗器。

  同时,她那情敌飞来凤桑玉明,正在春上眉梢,百般设法,要赢得纪宏泽的欢心,也要提早下嫁。

  飞来凤虽然用武力把纪宏泽夺来,那只是对付金慧容罢了。她对待纪宏泽,实在动了真情,故此一到她这所秘窟,立刻和纪宏泽分室而居,谨订婚期,定要明谋正道地做纪宏泽原配之妻。她已然仓促之间,烦好了大媒,并且仓促之间,备好了一切装新之具。她在纪宏泽面前,做出无限娇羞,无限恻媚。她要凭一己的姿色和媚态,捉住纪宏泽的人,同时捉住纪宏泽的心。她正努力作良家处女模样。可惜一切烦媒备礼,仍得自己操心,那也就没法。

  便是她这番娇羞之态,也是直到她的秘窟,方才施展出来。当在路上,押着纪宏泽同走时,她不能不施出一点雌威,否则又怕纪宏泽再跑了。她起初把纪宏泽看成战场上的俘虏,只一味辱骂情敌,抱怨情郎。等到此刻,她把纪宏泽看成情场上的俘虏,再要施武力,深恐惹起纪宏泽的反感。她立刻把百炼钢转变为绕指柔。她先把纪宏泽让进上房,自己陪伴着,说了一些闲话,随后吩咐手下人给纪宏泽备酒,却让纪宏泽一个人独酌。自己假说更衣,躲了出去。将她的心腹人叫来,秘嘱了许多话,把闲杂人等全都遣出去。只留下一个使女、一个女仆和一个副手。就叫这副手陪着纪宏泽说话,正正经经提出嫁娶的事来。

  这副手先向纪宏泽盛夸飞来凤的才色,称她是北地有名的女侠,至今守贞不字,一味仗义游侠。想必是良缘天定,不意今日一见阁下,便动了真情。随后又夸纪宏泽的少年英俊,把纪宏泽的家况重问了一遍。末了就是提到成婚的日期,自然表示快办为妙。这副手说飞来凤手下率领许多健儿,今既要下嫁阁下,她当然要赶快洗手,把寨中事务结束起来,所以婚事不便从缓,以速为妙。

  副手说了,更不容纪宏泽回答,便代定了日期,又自任大媒,言明五天之内拜堂。把个纪宏泽说得十分诧异,不觉动了少年脾气,连说不可。

  副手笑道:“这事怕由不得阁下,我们寨主在此地颇有一些势力,我看阁下还是俯允了吧。”说到这里,这副手更不再谈,便告辞出来。

  纪宏泽忙说:“朋友慢走,这件事不能这样办,这样办太仓促了。况且,跟我同行的,还有我的一位长辈,在我舍下家里,还有我的娘亲,我不能随便自主。请你上复你们寨主,您的寨主是个女英雄,承她垂青不才,不才只是个稍为大点的孩子罢了,我不晓得她从哪一点上看取了不才,不才实觉齐大非偶。这件事这么办,似乎有点……我倒绝不是拒婚……不过……”说到这里,他连咳了数声,末后方说:“这件事似乎应该稍为从缓,不必这样忙。”

  那大媒听了这话,好像得到了出乎意外的回答,登时愣住了。脸上露出似笑非笑,似讶非讶,很古怪的一种神气,扭头往门外一看,回头盯住了纪宏泽的面孔,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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