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邓飞蛇寻仇狭路
2025-01-14 20:59:58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到夜里,邓飞蛇和席六如商量:“你不是不想回家吗?”

  席六如嘤咛而言:“我凭什么不想回家?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了你这条毒蛇,我不跟你回蛇窝,怎么样呢?只是告诉你,你不信。肚子里的小蛇秧子就要出世了,我实在受不了这挣命一走。别看是暖轿,我也是嫌颠顿得慌。老坐着又憋得喘不出气来。你要是不怕鹰追你,就近找个僻静地方,叫我歇口气,好歹添了小蛇秧子再走,我当然愿意。”

  现在的席六如真是百依百顺,说出来的话,都是牵肠挂肚,比正经夫妻还缠绵。邓飞蛇掀髯而笑,眼看着鸡冠子,颇露得色。鸡冠子道:“二嫂子实在够月份了。”

  飞蛇道:“那么我们先不回陕西,可是往哪里去呢?我想了一招,我打算不但不躲,我还要找回去。叫老鹰敞开地搜寻我们,我们不往远处躲,我们暗地里反倒踏脚印,绕在他们的后面。你们说好不好?”

  席六如道:“哦!这也是一个招,他们一步步往前追寻咱们,咱们反倒绕到他们背后,这确实是很好的一个躲法。”

  鸡冠子邹瑞凛然摇头道:“怕不好!这招可对别人施,跟程黑鹰、狮林观他们施,只恐瞒不过去。程黑鹰这家伙久涉江湖,眼力很高。你只跟他一对盘,他就把你看到骨子里去了。我们绕过去,万一碰上,归里包堆说,要是净为躲人,我看还是往旁边冷地方蹲蹲好。莫非二哥还有别的打算吗?”

  飞蛇笑了,他一路盘算,自觉形迹未露,忽然想到“一面避仇、一面寻仇”的办法。他想:黑鹰正搜寻自己,同时也必寻找他的侄女、外孙。这是一定的道理。假设黑鹰的侄女程玉英母子真个失踪的话,他焉能不找?假使程玉英与林铃只是藏起来,躲避自己的搜寻,失踪云云,只是镖客在外面故意扬言,以图掩饰。那么,此刻程玉英也该携子出头了。她必要找她的有名望的伯父诉冤、求报仇。于是邓飞蛇由此设想,想入非非。现在,黑鹰正搜自己,自己应该躲他,同时跟缀他;跟缀他,一定可以获得狮子林的妻、子的踪迹。

  想到这里,飞蛇突然一拍桌子,道:“对!我一定这么办!”邹瑞道:“二哥打算怎么样?”

  飞蛇道:“黑鹰追我,我缀黑鹰!”他要从鹰翼之下,转挖出小狮子的下落。

  飞蛇接着说:“我一面躲祸,我还一面要寻仇。不杀狮子林的妻、子,我实在死不闭目,活不安枕,连梦都梦见那个女人同那个男孩子,拿剑直扎我。”

  飞蛇站起来,在地上往来走遛,搔头,细想。细想的是,此计太巧,出人意外。但是,也正因为太巧了,怕弄巧成拙,故此他不得不细加推敲。

  鸡冠子邹瑞道:“二哥,你的足智多谋,我实在佩服。连小白龙那么精明难惹的人,居然被你利用上,你的道儿,我们全服。只有这一招,我觉着太悬。二哥,你要细想。二嫂子,你说怎么样?这花招玩得吗?”

  席六如看着自己的便便大腹,点头吮嘴道:“二爷真有胆量,这不是虎口夺食,还是鹰爪下杀小鹰。二爷办的事都够悬的,难为他拿来当不悬办,居然一办就成。我不敢说这事不能办,我只怕一个拔不利落,拖泥带水,反叫鹰爪子抓一下。”

  飞蛇哼了一声道:“怎么着你又怕了?不笑我胆小了吧?你放心,我总得把你先安排一个稳妥地方,然后我才自己前去缀鹰。这一回是不用你出马啦。”

  席六如道:“二爷这是什么话?你的事,哪一趟我落后了?我哪能不陪着你?”

  飞蛇道:“你不用灌米汤,你看看你那肚子。”邹瑞笑道:“你们两口子还有这些谦辞。”

  飞蛇笑道:“她刚才笑话我胆小,这工夫又怕事。你们放心吧,我既然这么打算,我一定打算周全。邓二爷不是瞎摸海。”

  飞蛇邓潮看似粗豪,他为人却有苦心,有辣手,看事有决断,办事有细密的步骤。他是江湖上一个怪物,专斗心眼,小白龙实不是对手。当下,他把自己的策划,默想周至,详告妻、友,立刻把轿子折回。命鸡冠子邹瑞改装,随着暖轿走。他自己却是昼伏夜行,随时更衣改容,于是他把席六如安置在豫北一个妥当严密的地方,他与席六如分居,他自己行踪飘忽不定,与二三患难弟兄,开始躲仇,访仇,缀仇。他仍想抓住机会,一举歼仇,使林姓寸草不留。

  他的打算过于酷毒,天不从人意。他会寻仇,仇人也不闲着。就在他搜根剔齿,约略访得程玉英、林铃、魏豪三个亡命客的去路,当时还是仅辨趋向,未知定所。就在这时候,他的行踪被安远镖局蹚着!他正要再往河北踩探,却被狮林观耿白雁的二弟子解廷梁遇上。

  解廷梁是狮子林廷扬的嫡亲师弟,是保定安远总镖店副总镖头兼股东。自总镖头殒命,办善后来了,镖店复被贼扰,解镖头就毅然决然,准备把镖店收市。他与同门同事密计,初欲扬言关门,继而把镖店交给张士锐(是林廷扬生前的盟弟)和镖师力劈华山黄秉,遂扬言出倒,暗中实已收市。他腾出工夫来,大遣镖师,遍烦同业,辗转密托绿林中的知交,刺探这一龙一蛇的来路、去向。他又腾出身子来,携一支长剑、一袋毒喂飞镖与甩箭,偕一个踩盘子小伙计,扬言南下清账,阴做访仇之计。在黑鹰程岳未到之前,他已开始这样做起。解廷梁在师门排行第二,自然担起复仇的主要担子。

  他的三师弟何正平,当江心护船苦斗,已负重伤,一只腿落了残废,而武功仍在,敌忾心尤浓。何正平就也秘密地出离保定,绕道远出,似乎因病伤告退回籍去了。只在家中一停,立刻转道他往。

  安远镖局其余同事,感念狮子林廷扬生前友情,也各个分别出去活动。在保定安远总镖店门前一看,马匹骡驮进去出来,照旧火炽,哪知要紧人物俱已潜出,镖局只留空壳。

  仇杀的事,报复循环,既种恶因,终收恶果。在狮子林殒命后一年,一龙一蛇反目成仇,各奔前程。于是潜龙逢黑鹰,一击负伤;毒蛇遇解豸,三战并命。宛如螳螂捕蝉,不知黄雀在后。予智自雄的邓潮一弄乖再弄乖到底没有逃开公道!

  这一天,解廷梁镖头单剑寻仇,在豫北野店,造次邂逅着飞蛇。解镖头只带一个踩盘小伙计。小伙计当日劫江,曾经在场。此日用来做眼线,飞蛇与解豸,全都改了装。改装瞒不过行家的眼,飞蛇的虬髯,已经刮成光嘴巴,紫酱脸也染了姜黄。唯有很浓的江湖气,纵然极力掩饰,也时露锋芒。踩盘小伙计原是行家,慢慢走过来,一掠而过,拿眼角一夹,抽身回来,低声密告:“不错,二爷,真就是他!”

  解廷梁几乎不相信遭遇这样巧,忙沉住了气,用自己的眼瞄认。“不错!”师弟何正平曾经绘声绘影描摹龙蛇的相貌,如今抵面对勘,表面可装假,骨子里正是毒蛇!

  解廷梁连忙慢慢地退下来,向小伙计一看,双眼闪闪吐火,垂臂腕一挥手,有辞无声说道:“快回去!”

  小伙计点头,不暇饮食,慢慢站起,慢慢离座,慢慢离出店门,匆匆牵马来到荒郊土路。回头四顾,四顾无人,霍地飞身上马,马上加鞭,似狂风般往回跑去。

  解廷梁独留店房,轻斟浅饮,浑若没事人一样,在另一客座等候,眼睛决不再照看,却心血如沸。飞蛇邓潮正揣着自己的心思,吃着饭想,居然没有觉察。

  飞蛇仅只一人,连个小喽啰也没带。他此行是给席六如预备收生婆。他不愿叫个中人知道他又回来了,更不愿人知道他在近处还营有金屋。他唆使患难朋友放出风声,说是自己娶了席六如,回转四川老家了。他却暗暗鼓捣,把席六如带回藏起,净等六如临蓐,还希望一索得男,再索宜弟。有两个儿子,好给自己的胞兄留后。

  他的举动诡秘不测,当地绿林谁也测不透他,也没人再谈到他,他大放怀抱。只有老伙伴鸡冠子邹瑞、黑牤牛蔡大来、盘龙棍胡金良,能够到席六如潜身处,与他见面。飞蛇设计,善从反面着想,虚虚实实,予智自雄。他偏不把席六如藏在深山盗窟,偏藏在僻邑闹市之中。是僻邑,则江湖人不肯光临;是闹市,则自己一出一入,忽来忽走,引不起行家注目。

  这一天,席六如眼看够了月份,开始“觉病”。飞蛇已数日未来,席六如扪腹着急,设法把黑牤牛找来。黑牤牛忙去代寻飞蛇。飞蛇摇头想道:“这不能外找收生婆,还是从同帮家眷里,请一位有年纪的妇道。”

  黑牤牛办不了这种事,飞蛇不愿出面,怕叫同道知道他已回来。想了半晌,嘱咐黑牤牛转烦鸡冠子邹瑞。他笑着举手道:“六如的事,我就托付你二位了。按说这种事没有托朋友的,可是我没有法子。我现在好容易钩稽着小狮子的下落,我现在正等一个人的回信,实在不能放松一步的。”

  蔡大来跳起来,连连摇头道:“这事我们可不行,二爷,嫂夫人要坐月子,这个岂是托朋友帮忙的?你别骂人了!”黑牤牛说罢,竟站起来溜了。临走还嚷:“邓二爷惯会巧支使人,你得看什么事呀!”

  飞蛇碰了一个钉子,自想也觉可笑,只得奔回去见席六如。席六如其实还不怎么样,不过飞蛇不在,她有点心无主宰,愿意临盆时,有男人在家,觉得放心些。把飞蛇抱怨了一顿,逼他立刻找老娘婆。飞蛇事事精通,独于此道外行,也不晓得此刻需用收生婆,是否迫切,他只得慌慌张张,奔到市街,走了一圈,看不见“快马轻车”的收生婆幌子,信步进了饭铺,要从堂倌口中,打听一个乡下收生婆。嘻嘻,找收生婆没有找到,却遇到拼命的仇人来了!

  飞蛇把饭馆伙计叫到面前,说道:“喂,我说掌柜的,你们这里可有收生的老娘婆吗?”

  飞蛇打听产婆,极力矫改口音,装作本村的人,可是口腔仍带川陕土音。他的口音在江南人听,是北方话;在河北听,又是南方话。解廷梁眼望别处,潜加细察,飞蛇终不脱江湖豪气,花钱可买得鬼推磨,竟拿出一锭银子,给那堂倌。乡下堂倌受宠若惊,请问把收生婆找好,送到何处。

  解廷梁大喜,不由得一提神,要倾耳听飞蛇自报巢穴的地名。哪知飞蛇往四面一看,忽然住声,叫堂倌拿纸笔,写了一个地方,交给堂倌道:“等到散了集,赶快雇请接生婆,雇驴陪了去。”飞蛇说罢,就低头吃饭。

  飞蛇低头吃饭,吃到一半,皱眉捧腹道:“不好,堂倌,厕所在哪里?”站起来,奔到外面。

  解廷梁连忙跟出来一看,飞蛇确已入厕,飞蛇的马还在树上拴着。解廷梁抽身回来,找到堂倌,把眼一瞪道:“刚才那个客人给你一个纸条吗?快拿来我看!”堂倌犹豫道:“你老是……”

  解廷梁道:“你把眼珠子放亮点,快快,我只看一眼!”信手拿出来一锭银子,说道,“这是饭钱,剩下的全给你。”

  堂倌看这锭银子比飞蛇多一倍,往四面一看,把纸条拿出。解廷梁只一望,骂道:“好滑贼!”立刻追到院中,又回告店伙:“回头有人找我,你把现在的情形告诉他,说我缀下去了!”立刻追到门外。就在这一支吾的工夫,飞蛇的马不见了。解廷梁大怒,探得贼窟,竟失贼踪,恨得拉缰上马,火速追寻。

  一片旷野,飞蛇竟没有走开。他的脱身计没有奏效。

  飞蛇策马绕道飞驰,解廷梁遥望征尘,辨明去路,立刻狠狠加鞭,紧紧赶上去。飞蛇这次意外失计,他不知解廷梁的马是镖行走马,脚程火速。飞蛇实该弃马而逃。飞蛇的马甩不下追骑。于是赶出一段路,被解廷梁骤马超尘,赶到前路,圈回缰来,把飞蛇一堵。

  两方过了话,解廷梁喝道:“朋友站住!”

  飞蛇打量解廷梁,纵然镇定,已看出他满面火气,已知道遇上对头。但还不敢断定是六扇门,还是仇家。飞蛇远远喝道:“朋友,什么事?上哪里去?”

  解廷梁道:“朋友,你贵姓?”所答非所问。

  邓飞蛇道:“朋友,你贵姓?”不答反问上来。

  飞蛇口说好话,见解廷梁的马还是往前走,便猝然一扬手。解廷梁大笑,拔剑一挥,把一只飞镖打落,喝道:“朋友,你露相了,你还想暗算人?”拍马上前,奔飞蛇冲来。这时候晴天白昼,解廷梁不管不顾。飞蛇也忙拔刀,马鞍下本藏着一把精钢短刀。两人交上手。

  解廷梁是名镖头,仅次于狮子林,马上步下,长短兵刃,样样全精。尤其是现在,良驹长剑,平添威势。以短兵器作马上斗,飞蛇一点不行。两马对冲,人已迫近,解廷梁用十成力,照飞蛇砍来一剑。飞蛇划刀往外一扫,嗖地一下,解廷梁长剑转奔蛇腿截去。飞蛇探身往下一捞,叮当一声大震,蛇刀被压下去。解廷梁突然扬剑,照飞蛇劈头猛剁下来。飞蛇用力往上招架,剑锋几乎斜扫着肩头。

  这只是两马一冲的工夫,飞蛇连挨了三剑。飞蛇猛勒马缰,两马交错而过,解廷梁回手一送。飞蛇回身一磕,突又发出一镖。解廷梁早已防到,一伏身,又叮当一声,发出一剑。飞蛇手忙脚乱,顾了马,顾不了剑。情知不好,要下马步斗。忽又四顾,把马缰一带,落荒横逃。

  解廷梁道:“朋友,你还想溜?”把马一催,火速地又遮在飞蛇面前。

  飞蛇害怕起来,这不是鹰爪办案。张皇四顾,厉声叫道:“朋友,这是怎么讲?我和你又不认识,你这是受谁之托?你贵姓?你知道我是谁?”

  解廷梁冷笑道:“受谁之托?朋友,你不用问,手底下分明!你要知道……”招手一指上天,“老天爷没有瞎眼,今天你的报应到了!久闻你心路很快,你能看出二爷不是办案的,足见你招子亮,可是你没有全猜着,来吧!”长剑挥霍,猛攻上来。

  飞蛇连发暗器抵挡,想把解廷梁的良马打伤。但解镖师的御马术极精,这马也自知趋避。飞蛇的暗器无济于事,不由得深悔自己孤行落单,用刀背照马背狠狠连打数下,跨下马负痛狂奔起来。解廷梁恨道:“哪里跑?你还能跑得开,天爷太不睁眼了!”

  飞蛇心慌,只是打马疾逃。跑不多远,又被追上。飞蛇回身迎斗,连发暗器,来打解镖头的坐骑。发出数下,略阻一阻又跑。

  这贼招恼了解廷梁,骂道:“你要伤我的马!”纵马紧追,约略够得上,也抬手发出暗器,飞蛇急闪。解廷梁狠狠一下,一支甩手箭,钉在飞蛇的马臀上,那马狂嘶起来,带箭驮蛇,如飞奔去。解廷梁轩眉道:“我看你再跑!”邓飞蛇还不晓得,解廷梁却明白,他的甩手箭已经喂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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