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术篇
2024-08-21 10:32:31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樊志刚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癞蛤蟆

  缩着身躯,机警地躲在黑暗地板下的人,就是在前一天和奈都女,伊吹塔之助一起来到三田的十方寺过夜的穴山小十郎。他看见那条翘着尾巴,急急地昂头而来的小白蛇。“奇怪……”他忙把身体横倒在地,抓紧剑像面对剑侠似的,摆出单剑迎乱架势,全身鸡毛倒立般地紧张万分。

  “传说中的蝉阿弥的虫术,如今真出现在眼前。喔……可恶的化身白蛇,要得!把他斩成头尾两截算了。”他心中盘算之后,把剑尖正对着小蛇鲜红的舌头尖。小蛇把蛇身盘成一堆,剑和红舌尖,利刃和银鳞的对抗,互相对峙着,一直保持那毫不动摇的态势。昨夜在十方寺过夜的小十郎,为何会不吭一声地出现在此地呢?他和大助曾经约定,一旦知道蝉阿弥的住处时,立即就和十方寺联络。这件事,最少也要经过二三天的时间。

  但是小十郎自从和大助分手之后,总是放心不下他的安危。今早起床后,他听到奈都女说,昨夜曾做了一个关于大助的恶梦被吓醒;再想想昨天那一批瞎子们的行动和说话的口气实在令人怀疑,他就立刻采取行动,这就叫做心有灵犀一点通。三人同时觉得着急,心情无法平静下来。

  “大家一起走,容易被人注意。让我一个人去探视大少主的情形。”幸好路程并不太远,他经过了盲人房屋后面的山崖,躲进了地板下面,一直拉直了耳朵在注意外界的动静和交谈声。他正好听到:大助的死……斑猫毒药等等。小十郎越想越不对劲,产生一股不吉祥的预感_:“说不一定……”糟糕!一定是凶多吉少……他开始焦急,然后下定决心:既然已到了如此的境地,干脆!逮捕这盲人房屋中的假盲人,追根究底地来解开大助的生死之谜。

  时机也真巧。小十郎藏在地板下刚下定决心,就看见四面八方跳下来的瞎子们的脚影。他立刻从地板下敏捷地出刀斩死了三个人,又躲了回去。现在他又遇到白蛇的挑战。穴山小十郎认定白蛇就是蝉阿弥的化身,今天不是败在白蛇的手下,就是白蛇死在自己的剑下。小十郎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这把刀上。这时,剑气冲刺了白蛇。白蛇突然露着白肚,蜗牛状般团团转了几下,然后突然对着旁边,如流水般地溜走了。

  “呀……”小十郎紧张的心情,松懈下来。目送着那往外逃去的一丝银光。“大家过来……”突然,从耳后传来这么一句。小十郎似乎想叫一声“糟糕!”但是没等他叫出声,他已经被打倒,仰卧在地,而且上有重如磐石般的东西压在身上。“看看你这副德性。”死命地猛力压着,口中不停地吐出嘲笑侮辱的言词—那是独眼的今川蝉阿弥。

  “噢噢,你是……”穴山小十郎被压在地上,后悔地咬牙挣扎着,他悔恨自己为什么不对比自己年幼而又矮瘦的小和尚严加提防。虽然,地形不熟也是原因,但一瞬间有如电流撞击般的感觉,自己也想不出是何道理。“可恶的东西!”小十郎想把他弹走。奈何,压在胸口上的蝉阿弥有如一块大岩石,露出一脸的卑鄙,卡卡卡地放声大笑。

  “喂喂!别浪费精力吧!天下哪有像你如此愚笨的武士。这种破落的盲人房屋地板下,一向都有这些小白蛇群在活动。你把它当做蝉阿弥的化身,而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这里,我在旁边全都看到了。真是笑死我啦!哈哈哈,那小白蛇才真是受了无妄之灾,可把它吓了一跳!”

  “噢,原来那条白蛇是真的。你趁机会溜到我背后。”

  “使用虫术,也要看看值不值得,并不是乱施展的啦!告诉你记住,这是利用你的弱点,知道了吧!技巧地利用对方的疑心,就是虫惑的计策,我的谋路一向如此。你想不到会出现如此的局面吧。”此时,从四面爬进如蟾蜍般行动的假盲人们:“小师傅。”

  “噢!绳子带了没有?”

  “我在上面压住他,你们先绑他的双手,然后用力往外拉,到外面先看清他那副德性之后,再好好地修理他。”众人遵照他的命令,集中在小十郎四周。刚强的小十郎只有任他们随意摆布。但是,蝉阿弥没想到这时发生了意外的灾祸。

  “呀!哪里来的烟啊……”从地板下跳出一个假盲人,发出如神经错乱般的怪叫声,吃惊地呆望着房屋四周。如雾般的白烟,顺着房屋四周扩散着,好像是失火了。然后,在这个宁静的初冬正午时分,从远处传来一阵在原野上烧柴似的噼拍噼拍声。他越听越觉不妙,而房屋四周根本就看不出有火苗飞扬。

斩草除根

  盲人房屋的洗澡间的角落上,那烧洗澡水的老头儿,被刺死在那里。他就是众人至今不见人影,神秘失踪的嘉手老头儿。尸体用一张草席盖着,所以就是有人路过这里,也不会注意到。而在这个煤灰墙壁后面堆积如山的木柴旁边,有一个人一直冷静地蹲着,这个人影当然更不容易被人发现。渐渐地,火焰传到了此地,火势立刻变得愈发不可收拾。

  “要得!看样子这火大概还能烧到别处去。”喃喃自语的人,由煤灰墙后面往外跳了出来。他对着火焰又扔进了一捆松树柴。然后,在浓烟中的洗澡间口往走廊内飞跃而入。

  “呀!是大助啦。”小十郎在发现他之后,从庭院中传来惊叫声。大助早就从躲藏着的柴屋的夹缝间,看清楚了事情的经过和小十郎的狼狈样子。他泰然地望了过去,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然后叫道:“等等—蝉阿弥。”他那宏亮有力的声音,听不出丝毫中过毒的痕迹。他那束起头发的身材,仍有五尺以上。矫健的四肢、健康的肤色,和那红润的双颊、嘴唇,根本就不像中过毒的样子。

  “什么?”眼中充满锐光的独眼蝉阿弥。

  “噢!”看到大助那副健康如昔的样子,被吓破胆似的……他那三寸不烂之舌,此时也发不出一句话来。倒是那一批假盲人,个个像呆子般地张着嘴巴,而那原该闭紧的双眼,睁得老大,不寒而栗地不敢轻举妄动。说起来,大助又不是不死的神仙,此刻该是他毒发而魂上九重天之时,怎么会如此平安无事地出现在众人之前呢?大助在遇到生死关头,才深深地觉得父亲幸村对他平时的宝贵教训的好处。这个宝贵教训救了大助的命。

  幸村是个生长在战国时代的人,他旅行的经验尤其丰富。在他的宝贵经验中,最重要的一条是:若是遇上令人怀疑的招待时,就故意装着轻松且毫不在乎的样子来应付。最重要的是不要忘记在接受招待之前,吃下解毒的药。大助在离开九度山之前,父亲曾告诉他这个宝贵的经验并给了他解毒的秘药。在瞎子房中晚餐时,大助没有忘记这个教训,接受了他们的招待。

  等到夜深之后,他溜进了洗澡间,吐完吃下肚里的毒药。在那里,刺死了被他吵醒的烧水嘉手老头儿。然后,到后院里把石佛搬到自己睡的被窝中,躲进屋中观察事态的发展。“蝉阿弥,你没想到我会出现吧!”大助在这生死关头,脸上还是含着笑容,手中抓着镶仓锻治新藤五之刀。

  “我刚才已把你那愚弄世人的巢穴点了一把火。在天神的惩罚下,你们的巢穴将被烧光。既然已到了这样的地步,你是逃不掉的,认命了吧!只要你把从九度山家里偷出来的水虎卷交出来顶罪。我可饶你一命。蝉阿弥!答应吧!”他那副趾高气扬、威风凛凛的样子,简直就跟左卫门尉幸村一模一样。

  “别异想天开了!”蝉阿弥脸歪着嘲笑道:“我蝉阿弥立誉要克服千难万险,把凤凰卷、火龙卷等三卷秘轴弄到手中,好一鸣惊人地出人头地。像你这样的小鬼,想不费吹灰之力就拿走我的水虎卷,真是在做白日梦!”

  “你说得可好。那么,试试我的剑。”

  “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你,别说那么多废话。喂!斩掉这九度山的小鬼。”有时发出猫叫一样的怪声,有时又故意扮成神智不清模样的琵琶法师,这时,瞪着焦虑、忙乱的独眼,权威地命令着部下。他那冷酷的脸孔,似乎深藏着一股沉重的杀气。

  “噢!别让大助逃了!”蝉阿弥留下两三个人守着被捆绑的小十郎,和其余的部下拔出短刀,向着大助发起锐利的攻击。“要得。”大助抓着新藤五之刀的刀柄,冲进那群正对自己跑来的假盲人中间。“可恶的东西,领死吧!”他人剑合一地跃进那群假盲人中,对准敌人斩下第一剑。

金眼怪人

  火势蔓延得非常迅速,从屋梁经过走廊,已快要烧到大厅的门口。要是在平时,蝉阿弥早就变成蛾或化身为蜘蛛来旁观大助的行动和火势的蔓延了。但是,不知何故,今天他的举止显得非常慌乱,一边命令假盲人们去和大助战斗,一边满脸愁容地跑进屋里。然而,那像漩涡似的白烟雾,已经滚进了每一个房间,在烟雾中有火焰闪烁摇晃着。

  “奇怪!记得好像是这个房间……”忍着被烟熏的痛苦,蝉阿弥在每一个房间中来往穿梭。刚才解下行李时,似乎没有留意地把藏着秘轴水虎卷的背包放进了附近的户棚中。在眼前的浓烟和那突发的骚动中,不容易立刻找到。这事使蝉阿弥非常狼狈和坐立不安。就在此时,突然在浓烟中传出来一声“嘿!有了有了。”极高兴的声音。

  可惜,这并不是正在找背包的蝉阿弥的声音。当然他希望这声音是由自己嘁出来的。但现在不知是何人在烟雾中喊?糟糕!不知所措的蝉阿弥跑出来一看,原来是自己一直寻找的户棚飘荡出白烟,直入空中。有一张比常人大五六倍的大脸,红脸金眼,垂着银色胡子的怪人,隐隐约约地映在他面前。是个怪物,从未见过的怪人,蝉阿弥吃了一惊。立即,这张大脸往后一转,不见了。

  “噢噢!是蝉阿弥吗?”他并非怪物而是一个普通人,是个手拉着白木杖的秋叶修行者。他手中抓着用牛皮做的秘卷,确实是水虎卷秘轴,正是蝉阿弥从九度山的幸村家偷了出来、而在往后的漂泊旅途中一直全神贯注地保护着的东西。慌乱中见到那个阴影,就误以为是个红脸金眼的怪人。哪知道,原来那是秋叶修行者背上背着的大天狗面具。“等等……”急忙跃过去的蝉阿弥,“铛”一声,立即被白木杖的杖尖打倒在地。

  “奈都女小姐,带着这件东西,先去中仙道吧!”这是个熟悉的声音。在瞎子房寻找了好久才弄到手中的水虎卷,往那不远的烟雾中扔了过去。“塔之助……”虽然没见到人,但听那声音,确实是奈都女在回答:“接到了。”

  “不错!就是这卷。”

  “我先走一步,你赶紧……”

  “请多照顾大助。”

  “这里有塔之助、小十郎两个人。别担心!别再耽误任何时间,赶到筱切一作那里去吧!”此后,再也听不到对话的声音了。

奈都女在何方

  (阳光下妖魔将无法生存,火焰中必然隐藏着幻惑)换句话说,在学习法术的人们中,对初步修行者有这么一句必须记住的俗话:在阳光下、火焰中想施展法术,是极困难的事情,这一点……在那些施法术的人中是极忌讳的。平时,靠着那三寸不烂之舌,自在地应付着逆境,时而变成如小豆般大的虫,时而变成……但在目前,那有堂堂五尺之躯,且又手握一切优势的蝉阿弥,与从前判若两人,显得惊慌失措。这是因为他在骚动发生时,被那燃烧激烈的火势迷惑住了。

  尤其是在浓烟中看到那背在塔之助背上的面具,误认为是活生生的怪人,因而吃了一惊。就在精神恍惚中,被人家拿走了重要的水虎卷。在狼狈而松懈的精神状态下,又被塔之助轻易地一击而倒。这对蝉阿弥来说,是生平从未有过的耻辱和失败。被拆穿虫术的蝉阿弥只不过是个年方16岁的少年,就算他是个妖童亦或是有胆量的强人,但他毕竟不是个超人。那迎面吹打来的热风扇着火势,眼看就要烧到他的衣服上。

  “不甘心……”他已被四周的火焰包围着,面对着自身的危险环境,一面呻吟一面挣扎着。突然,他以敏捷的脚步,不顾一切挣扎而起,夺路而逃。同时,那批包围大助的假盲人也立即意志动摇,往四面八方跃墙逃走。大家爬上后山崖,分别冲向街道,拚命地想保住性命。大助也不顾一切地从后紧追。这时,从大助身后传来一声呼叫:“大助少主……”塔之助喊住了他:“……水虎卷已回到我们手中,别再追那些无用的无赖汉。”

  “呀!谁在说话?”

  “是我,塔之助……”

  “水虎卷是从哪里得到的?这是真的吗?”

  “我们在十方寺那里看到瞎子房起了火,所以先叫小十郎来探视情况。我后来想,一定是出了事,立刻和奈都女急急地赶到这里来。”

  “喔喔……”

  “没想到真的发生了变故,特地赶来助你一臂之力。后来,在知道这里是蝉阿弥的巢穴之后,心想那水虎卷一定藏在某处,就冒着烟雾在房中到处找……最后在一个房间里看到户棚角落有他的雅乐琵琶和行李,打开一看,果然是水虎卷。那确实是扶桑掌握图三卷中的一卷。”

  “喔……不会错吧?”

  “大助少主,我们应该高兴。”

  “那么……水虎卷呢?”

  “我立刻交给了奈都女,请奈都女往中仙道先走,然后到妙义的第三洞门和筱切一作碰头,好在那里等我们。”

  “噢……火灾……”

  “火势往这里窜,我们呆在此地危险。”

  “但是,为何没看见小十郎?”这时,二人冒着已经烧到大厅的火焰,来到原来的地方。

  “呀!少主。赶紧去追奈都女。不然,蝉阿弥会在中途伤害她。”小十郎出现在这里,立刻警告大助。他趁着骚乱,踢开监视他的两个假盲人之后,跑到正在冒火的柱子那里,背靠着柱子,烧断了绑在身上的绳子,正想外出时,碰到了大助。“对……的确。姐姐独自行动,太危险。”大助以明亮的双眼望望两人之后,立刻抬头看看那柱子上正往天上冒的黑烟。

  “那么,我们立刻往妙义赶路。”他以动人心弦的勇敢语气说着。只有短短的两刻钟之后。夕阳已经照到本乡森川住宿的高櫌树上。从驿站的宿舍那里借了三匹有烙印标志的马的两位武士,再加上秋叶行者的冰凉白衣人影,一共是三个人。他们勒住马,在櫌树下的茶店打听,奈都女确实租了旅馆,已经路过此地。“在天黑之前,可能会赶上她……”把马头对着西方。

  “塔之助、小十郎,别耽误时间。”大助马不停蹄地经过了巢鸭村、庚申塚、三干家,往中仙道方向赶路。时间刚巧是日落之前,一路上并没遇到什么障碍。那种速度真可和天上的流星相比。紧跟在他身后的是穴山小十郎。他有特殊的骑术,能在任何时间都与大助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第三个人的天狗面具和马头正好方向相反,以如飞的速度疾驰。路过板桥之乡,仅是短短的一会儿功夫。他们一口气越过了蕨烧米坂。夕阳比飞马速度还快,已经入夜了,从树枝间可看到天上灿烂的星光。但是,不知何故,抱着水虎卷、仅在短短一个钟头前经过此地的奈都女,怎么就是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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