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神秘篇
2024-08-21 10:36:12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樊志刚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画帖的秘密

  秋天的花草在山丘上盛开着。狗尾草、龙胆、小桔梗、牵牛花的蔓藤、红白夹杂。为香花与嫩草包围的奈都女正在熟睡。连夜来的倦怠,不,从江户地方出发开始,一路累积下来的倦意,似乎已达到了饱和点,因而在此累倒下来。旅画师幽梦如岗兵守卫着熟睡中的女神一般,伫立在山丘上。或许是随着绘画灵感的浮动,因而兴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创作欲念,他从系在腰间的小行囊里取出一块怀砚,然后聚集些花露,开始将各处的山川景色描绘在画帖上。

  究竟写生出来的是怎么样的画境呢?悄悄从后面窥视那素描的笔触,发现既不像狩野,也不像是雪舟风(注:狩野,姓氏之一。狩野山乐,安土桃山时代的画家。雪舟,室町时代的画僧。)或山乐泒的绘画,所画的只是点和线、标记着些像是山、路、关卡及驿站,城池领地的里数等等,这并不是一张画,而是一张平面图。在战国的时代里,他国的人进入非己国的领域而描绘地图的话,是会被砍头的。

  虽不知这位旅画师幽梦是何种人物,但,此刻,他正泰然地将从礁水的关卡起一直到安中城附近一带的情形描绘在画帖上。表面上他却装做一副心神正漫游在画境中和沉浸在四周的风光里的痴迷样。就在这时候,在他的画心中注入了奇妙的色彩,他正精心描绘的是沿着大荫大道川流而去的赤备队的行列:“噢,这些装备并不像是单纯要去围场的样子……奇怪了?……嗯!这其中必有问题。”皱一皱眉头,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忽然急急忙忙收起画帖,拭干砚台。

  “奈都女,奈都女……”他摇着正在呼呼轻睡中的女子的肩膀。奈都女立刻由浅睡中坐起。她倦怠的身躯如沐浴过一般地清爽起来。“噢!幽梦桑,托您的福,我觉得好像被擦拭过一般,身体变得轻盈起来。”

  “请到这儿来看一下。”

  “啊!”

  “有奇怪的东西正打那儿经过。”

  “那是什么东西……”

  “尽人皆知的井伊赤备队,约略看来,人数大概有一百五十左右,正急急忙忙向妙义的方向赶去……”

  “啊!井伊的人们要往妙义去?”

  “是的。正好你身体的疲惫也已治愈了,我们必须赶快走才是。由大宫驿站的官人口气及来乔太郎的行动来看,即可推知从骏府发往安中的秘命已经到达,且令弟大助一行人也已超前赶往妙义去了。”

  “啊!这么说来,那些人不正是要去追赶逃往妙义的弟弟吗?”

  “幽梦的想法是不会错的,请你相信我,奈都女。”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没脸见弟弟的面呀!”

  “喔!是关于昨晚的事吗?”

  “是的,水虎卷,我想与其被乔太郎夺走,不如往草丛里丢去。但在树上有个怪异的人接住了水虎卷就没有再出现了。”

  “那会是什么人呢?这样简单的事,连幽梦我也想不明白。如果查出那个飘忽如云的人的去向,在大助的面前必可免于责难。”

  幽梦凝视着脚根旁的露水,想了一会儿,不久便悄悄地告诉奈都女一个计策,说道:“我是个旅画师,巡回来往于各处,了解传闻中的事较为方便。但是……上次如猿猴般在树上的人会是谁呢?或许当地的人对那怪异的人有所了解也未必可知,所以我负责替你打听。”于是,奈都女要他立刻前往妙义,告诉已往妙义的大助、井伊已有所部署了。“危险啊!如被那红色武土的袋阵包围的话,恐怕就逃不掉了。”说罢。幽梦便跑下山丘。

  “唉呀……又忘了。”分手后,奈都女懊悔于自己的粗心大意。,为什么没有问他的来历呢?为什么不在他临走之前试着问看看呢!幽梦和树上的鸟人都可疑,从大宫的那晚以来,还有他在街道上与捕吏及乔太郎对话的口吻,及杖剑制敌的快速,如此前后回想一看,幽梦不也是一个怪异的人吗?无论如何,他总不是一个普通的旅画师。为什么会忘了问呢,那人的姓氏与来历。或许是因为感激他,奈都女正困于一片懊悔的思虑之中,但又忽然想起幽梦吩咐的话,便眺望着耸立在近处的妙义峰。

铁牛舍葛鼓

  当当!在妙义山的峰顶,有个撞击地轴的人。那是锡杖的声音。然后,持杖人在铁牛舍前停下脚步。所谓铁牛舍,即位在金洞山第三洞门后面,以虚无僧岩、幻岩、摇岩为始,交接于天狗岩一带的奇岩奇景之间,是一座修行者闭处其间修行的简陋行堂。,行堂的外栏间处,有块干枯的天然木,上面以青漆的沉雕刻写着“铁牛舍”。(注:栏间,日本房屋内的拉窗、隔扇等上部采光、通风用的镶格窗或透笼板的部分)在这里吐云吸雾过生活的人,是现在正由前方回来的怪异老人,号称铁牛舍葛鼓的行者。

  “唉呀!这儿有稀客啦。还是一位在尘世里无法谋生的人,不幸在此地迷了路呢?”葛鼓行者看到地上摆着一双未曾见过的鞋子,便如此嘟嘟喃喃地说,且再度以锡杖往地上呛当作响起来。那声音就像是要威吓胆量小的人。他啪啦一声,脱掉铁制高齿木屐弃置一旁。他哗啦一声,拉开发暗了的蒟蒻色纸窗。“哪个家伙,怎么可在别人外出时擅自闯入?”说着,便走入室内。“噢!行者,您回来啦!”于行者外出时入室等待的男士,见到了葛鼓立刻避站一旁。“看到您依然健康,觉得无限欢喜!”说着,便拱起双手。

  “噢!是吗?”葛鼓在护摩坛的正前方坐下,挺起胸膛说道:“说得如此客气,但我却不认识你,所以对于你的滔媚,我必须提高警惕。你到底是什么人呢?”

  “行者,你忘了吗?我是大和葛城峰的乡居武士,魔风流的忍者,来乔太郎。”

  “嗯,我虽常往葛城去爬山,但是那儿的忍法道场里经常有众多的修行者或乡居武士聚集在一起修行德业,至于那些人中是否有叫做来乔太郎的人,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我与你素未谋面,你竟于我外出时擅自闯入行堂来,这未免太不懂规矩了吧!快!快给我滚出去!”叱喝之声响彻整个行堂。

  乍看之下,铁牛舍葛鼓犹如童颜般光采焕发,肉肥脂厚,年纪约在五十前后;但是,从他熟悉室町幕府时代的事件、曾仕宦于足利义昭将军以及熟悉松永久秀等等看来,稍加推测便可知他的实际年龄至少在百岁左右。尽管如此,据说这位怪行者葛鼓不但没有仙味,倒有不少世人的俗气及投机心。他滥用修炼而得的法术,不时到村庄去满足其旺盛的欲望。来乔太郎对葛鼓的一些传闻虽然早有所知,但是他在心中早有盘算,所以在这道貌岸然的长者面前,极尽谦虚之能事。

  “如果只提到葛城,您不会有印象是理所当然的。那么,您可知道住在近江濑田的乌骨斋吧?”

  “嗯,那个人我知道。数年前他曾拿着祈求家康灭亡的诅咒箭上本山来,经过我的许可,在这金洞的山巅处埋下诅咒箭。”火龙卷大概就埋在那下面吧,乔太郎不由得心房激动起来,但并没有显露在脸上。“在下就是那矢师乌骨斋的外甥呀!”

  怪行者这才正眼地瞧了一下乔太郎,问道:“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

  “在下从乌骨斋舅父那儿得知您神通广大,所以希望能一睹您的神法。”

  “傻瓜。你就这样不畏高山峻岭的险阻,专程到这里来看我铁牛舍葛鼓吗?”

  “不,也并不完全是这个原因;其实,我还有一点小小的请求。”

  “混蛋,那为什么不早点据实说出呢?”

  “真对不起,那么我就斗胆相告吧!”

  “嗯,说话时最好不要有歪念头。”

  “我想知道数年前舅父乌骨斋将诅咒箭埋于何处,所以上山来拜访行者。您如果知道的话,请赐教于在下,不胜感激!”

  “哇哈!哈!哈!这到底吹的是什么风呀!前些时候一不对,就是前天吧!有个叫筱切一作的男子,曾站在第三洞门处,一直在那儿歪着头看啦!”

  “啊!筱切一作已经先来过了吗?”

  “你还是到洞门前去看一下吧!在那儿的岩壁上,留着乌骨斋不知记些什么的镞形文字,那个或许可做为线索吧!”葛鼓露出心怀叵测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说着。

  第五节:神代文字。(注:神代文字是汉字在未传到日本前,日本所使用的一种音节文字,多为后世所假造。)

  不用说,当来乔太郎以缩地术(注:缩地术,《神仙传》:“费长房有神术,能缩地脉”。即仙术之一种,可缩短距离。)追越了大助一行人来到山上时,已趁着等待葛鼓道人回来的时间,首先仔细地检阅了第三洞门的大障壁,看看上面是否有乌骨斋临死之际所说的铁雕文字。铁牛舍告诉来乔太郎洞门前的岩壁上留着镞形文字后,又嘿嘿大笑说道:“既然如此,大概也没什么地方要问我的吧!你就照着上面文字所指点的地方去探查一下,应该就会明白了。”

  “但是,行者阁下,我对那些文字是完全不懂的呀!”

  “那就奇怪啦!”行者佯装不知地说道:“那么就是你不识字喽!哈!哈……看你年纪轻轻,还像是有近视或斜视什么的……”几近调侃的口吻。从最初见面时开始,铁牛舍葛鼓便把乔太郎视作黄口孺子,态度极为倨傲。乔太郎虽然气得火冒三丈,但依然阴险地盘算着如何设法煽动那庯俗的行者,以取得雕刻文字的解读法,于是按捺着火气,低声下气地问:“唉呀!还是教给我吧。那洞门岩壁上的镞雕文字,看起来虽像是异国文字或南蛮的象形文字,但那就是日本太古所使用的神代文字。”

  “噢,神代文字?远古的日本也会有那种文字吗?”

  “当然有。在汉字传到日本来以前,就有了日本太古的文字,而那就叫做神代文字或日文。但是,当今之世能读懂这种文字的人有如凤毛麟角。就连将那些文字雕于壁上的乌骨斋,恐怕也只不过是由诅咒箭的委托人誊写过来,然后照样刻上去的吧!”

  “但是,行者您是有名的博学之士,想必一定能读得懂才是。”

  “嗯,这个嘛……”铁牛舍含糊其词地说着:“读是会读,但是与其念给一些凡夫俗子听,还不如对牛弹琴为好!”

  “噢!那么,您有什么希望或是要求,我们来做个交换吧。”

  “当然,当然。那东西对你来说既然如此重要,那么给我相当的回报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那当然了,那么,您要的东西是……”

  “那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钱喽!啊哈!哈!哈……这年头,金钱对于仙人来讲也是重要的哟!”简直是岂有此理,坏透了的行者!铁牛舍行者深知乔太郎并非什么善类,所以他认为如果事先把话说清楚,反倒好对付。

  “行者,那么鄙人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呢!如果知道埋藏诅咒箭的地方,就会有一大笔财富到手。怎么样,愿不愿意参加这赚钱的买卖呢?”既已弄清了葛鼓的心思,乔太郎说话的语气也就粗野起来,盘坐着的膝盖也忽地向前伸直开来。就在那同时,从地底响起一声巨响,吱吱一—!凄厉的狼烟,不知打哪放起。“唉呀!对啦!”应着轰隆一声响而跃起的乔太郎,由于等待铁牛舍的归来和与他谈话颇费了些时间,竟将与银平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这时忍然想起,便结束了与葛鼓道人的谈话,手执着刀往修行堂外冲去。

活靶

  为狼烟出其不意的声响震惊的群鸟,如箔纸被风吹散一般,纷纷飞往妙义三山去。就在此时,气喘吁吁跑到第三洞门来的真田大助、伊吹塔之助与穴山小十郎三个人,果然发现了雕刻于障壁上的文字,于是欢呼着:“嗬!嗬!就是这个啦……”都拥上前来观看。连对那难解的文字产生失望或怀疑的闲暇都没有,正当他们三人趋步向前的时候,狼烟和爆炸声惊天动地。

  “耶!”三人不由得跑出洞门外,一跃而上幻岩的岩角上,瞠目惊视着以直线划过天际而留下涡纹的黄烟。以小手抵着眉缘凝神眺望的伊吹塔之助,嚷道:“呀!那是井伊家的赤备队!”

  “井伊有多少人呢?”

  “噢!少主,这可是疏忽不得的哟!刚才的狼烟的确是某种信号,嗯!看来是敌人的阴谋。”

  “天呀!我们会不会是中了井伊家与乔太郎事先设好的圈套呀。比我们早就应该到这里的筱切一作不知怎么了。”这时,就连小十郎和塔之助也不由得仰天慨叹,事到如今中了并伊的阴谋将会怎样呢?然而大助却面不改色,一动不动地观看下面的情势。身着赤红色戎装的井伊家武士们,如像火红色的小鸟群集而来一般,渡泽攀崖时隐时现地驰骋在树林,由四面八方向这第三洞门如袋囊般地包围过来。短时间内—-在洞门的四处,金光闪闪的矛头已隐约可见。

  武士头领,穿着赤色阵羽织的三杰:土屋信浓守、宫岛彦兵卫、永井大隅三人,各自拔出白亮亮的阵刀,大声吆喝着冲上前来,与此时由修行堂冲出来的乔太郎合而为一,迅速地将幻岩团团包围。向上仰看的土屋信浓守,以战场上自报姓名叫阵的语气嚷道:“喂!那上面站的,可不是九度山的幸村大夫的公子吗?”大助毫无畏惧地自幻岩上以相同叫阵的气势,凛然地回答道:“是的,本人正是真田左卫门尉幸村的独子大助,您招呼我有何贵干?”他说着,居然悠闲自得地坐下来往下观看。

  “呀!这个么……”宫岛彦兵卫点着头答道:“根据骏府地方来的命令,我们代表主人直胜,到此恭迎您的大驾。在这种场合,如果您有什么懦弱的举动的话,那可有损令尊左卫门幸村的盛名哟。喂!快点下来,老老实实地将太刀交给我们。看在武士的情分上,途中我们还可以给你松绑。”大助哈哈大笑道:“那可真是辛苦您了!只可惜像我这样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便束手就擒的。最好还是趁着无谓的伤亡尚未发生之前,点齐人马下山去吧!”

  “噢,您好大的口气呀!大助桑。难道您没有看到前方迎面而来的赤备队吗?”

  “的确是壮观的景色,井伊家的下级武士们是多么的美丽啊!如果将他们排列在雏坛上,一定是一蹴即倒的吧!”(注:雏坛,陈列玩偶的架子。)不可一世的大助,像个年轻武士似的跨坐在折凳上,回过头去看着站在左右的塔之助与小十郎,挤了挤眼。

  “喂!你们这些无名小辈,快点乖乖地束手就擒!否则便把你们像切瓜一样的砍了!”听到这话,塔之助立刻站起来,骂道:“哇哈!哈!哈!你们这些做男仆的鼠辈们,能不能说些像样的人话呢?”

  “你这家伙,不要狗血喷人。来!你们哪个人先上去把那个臭小子给我抓下来!”土屋信浓脸红脖子粗地吆喝着部下。

  “喔!”井伊的部下里也不乏骠悍的年轻武士。他们单手执着剑便往幻岩上跃去。但是,只要他们的头一伸出岩角,立刻被伊吹塔之助的白木杖和穴山小十郎的乱刀击杀,一个个头颅骨碌碌地滚下来。那被鲜血染遍的岩石,赛似一片盛开的杜鹃花。在损失了四五人之后,井伊家才发现形势的严重。于是,快速退离幻岩的附近,将后方的弓箭组推到阵前来。

  “喂,大家把弓箭对准那些花车上的娃娃!”

  “十分理想的活靶!”四五十张弓箭如满月般聚集起来,迅速地将箭搭到弓弦上,一齐松弦一放,箭头顺着风势,如降下的冰雹。“咻!”“咻!”箭声不断如疾风。纷飞的箭雨,转瞬之间,齐集在岩石上无一草一木可以防身的三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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