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乱捕篇
2024-08-21 10:54:31   作者:吉川英治   译者:樊志刚   来源:吉川英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不动绳

  “啊!蝉阿弥?”听到他可怜兮兮地报出名字,乔太郎大感意外。同伴银平也颇为惊讶地问道:“啊!这么说……那个独眼,弹琵琶的人就是你喽!”说着,便盯着那在树干上挣扎的脸孔。这一瞧,不错呀!被绑在那里的正是用虫术的蝉阿弥。蝉阿弥以那世间少有的凄凉的声音说道:“您就是蝙蝠银平桑,还有乔太郎桑,请以慈悲为怀,解开这绳子救救我吧!您之所以会从这经过,乃是因为我们有缘分呀!”

  听到这乞求的哭泣,银平反而大笑,并冷冷地说道:“哼!这家伙,总是用他那如簧之舌,尽说些美丽的故事。当初,想要取得水虎卷的时候,还拚命地与我们作对,现在竟跟我们说缘分,实在令人作呕。喂!蝉阿弥,你不是会使用虫术吗?这样的绳子,你自己不会解不开的吧!怎么样?愿不愿意趁我们在此歇脚的时候,表演一下脱绳的功夫,好让我们耳目一新呀!”被这般嘲弄的蝉阿弥,眼里并没有怨恨的神色:“当然,曾有一时,连我也有鄙劣的野心,因而与你们做对。现在我是一点儿妄想都没有……”

  “唉呀,没有关系,胸怀远大,有野心是件好事呀!只是,常常会遭到这样的苦头哟!”银平无论怎么说,总带着几分嘲谑的语气,对于他的哀诉,就如马耳东风,压根儿也没听进去。

  “请别说那样的话。银平桑,还有乔太郎桑。……古老的故事中,也有许多例子。譬如,一条被人所敦、死里逃生的大蛇报恩的故事;还有,老狐狸不忘小狐狸的救命之恩的故事等等。这世间里,再没有比恩情更伟大的东西了。俗话说,弱者也有志气不可轻侮,至于我蝉阿弥,如果在此蒙您相救,不但终身不忘救命之恩,且为了您及乔太郎桑之故,只要不让我死在这里,无论何时何地要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拜托!请将这绳结打开,从此以后,你们可视蝉阿弥为手下或仆人。拜托,蝉阿弥这一生就拜托您了……”

  从一开始,便置若罔闻、心不在焉的乔太郎,这时也被那凄凄切切的哀求声所动,歪着头怀疑地问道:“如果替你解开绳子,你真的会为我们做任何事情吗?”

  “当然啦!那是理所当然,我并不是不讲义气的人。”

  “嗯!那就一言为定喽!”

  “我对天发誓,我绝不撒谎。”

  “就信你那句话救你一命。……但是,蝉阿弥!”

  “是,是的,多谢!多谢!”

  “慢点!像你这样的人,如何会有此遭遇?平常,动辄就让我魔风流招架不住的,不就是你吗?那使用虫术的蝉阿弥,居然会被绑在杉树干上,而且,那样的绳结,连用自己的法术都解不开,实在令我难以置信啦!”

  “事情是这样的,或许是我蝉阿弥倒霉吧?没想到会遭到这突来的攻击,才被这不能脱逃的绳子绑着。而且,对手并非是个等闲之辈,如果说是普通的绳子,轻易就可解开,但唯有这条,就算换了你也逃不掉。因为这是方圆流的小具足术中叫做不动绳的缚法。”

中计

  “的确,照这样看来,这种结扎法就算是他人来解,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就能解开的,但是,刚才你说对手非等闲之辈?”乔太郎渐渐地被蝉阿弥的话迷惑:“土佐的枭雄,长曾我部元亲的长子,名叫旅画师幽梦,近来隐身埋名在京都的柳街口。不错,他也是大阪城方面的帮手,现在装扮成旅画师,徘徊于关东附近,并不露痕迹地暗中刺探德川家的情况。”

  “大概就是前些时候,在大宫驿庇护奈都女的那个旅绘师吧!以前虽不知他叫长曾我部幽梦,但对德川家来说,这个人是不可轻视的。”

  “说到不可轻视,我想到目前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今天清晨时分正往骏府去的鸣海玄蕃和铁牛舍葛鼓。”

  “噢!那两个人要去骏府,有什么要事吗?”

  “他们拿到了水虎卷。玄蕃从三无太阿公的手里骗了过来,两人打算拿着那个去骏府城谋点利益。但是,大助他们已经知道此事,现正在想办法。或许这个时候已被大助一伙人夺回去了。依我看,水虎卷已经不是我们的东西了。”他率直、无邪念的口吻,并不像是胡说八道。终于,乔太郎基于怜悯之心,便将蝉阿弥的绳结解开。

  “我这条命可捡回来了。啊!真是托福……”他一面搓揉着麻木的胳臂,如梦苏醒般,脸色立刻红润起来。

  “那么,快赶路吧!”乔太郎即刻迈步走去。

  “如果水虎卷又落到大助手里的话,就算是拚老命,也要将它夺过来。到时,银平不用说,蝉阿弥你可要助我们一臂之力。”

  “那是当然的喽!为报刚才救命之恩,我一定将水虎卷视为德川家的物品。……但是,在这数日之内,大家似乎都已下了妙义山,不知那火龙卷究竟如何了?”

  “啊!那个吗?”乔太郎为要夸耀自己的本领,又被蝉阿弥巧妙的语言所套,终于说溜了嘴。

  “我乔太郎识破了神代文字的方位图后,便探查了雷舞山顶,终于弄到了。因此只要水虎卷拿到手,再和火龙卷一起献给大御所殿下,水虎卷、火龙卷与骏府的凤凰卷三卷合而为一,便可使德川家基业历万世而不易了。”

  “啊……”蝉阿弥轻声应和着,脸色也稍稍变了变,说:“那么,阁下之意,是说埋藏在雷舞山的火龙卷,已在您的手中喽!……真是了不起!”那说话的语气,似夸奖又似妒忌。

  他脑子里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眼睛就像要透视乔太郎的胸怀一般闪过一道锐利的目光,说时迟那时快:“啊!谁来了?”他突然以颤抖的声音叫了起来,并往后一瞧。二人大吃一惊。,因为银平与乔太郎,打从下雷舞山以来,便不断地担心挖玛瑙的男子或筱切会从后面追上来。

  “嗄?”二人禁不住一起回头。同时。如闪电般的快速,凝视着藏在怀里的火龙卷的蝉阿弥,冷不防地从乔太郎旁边擦身掠过,猛然一把将火龙卷抱走,便如疾风般逃去。像乔太郎这样可恶至极的坏人,竟为蝉阿弥的花言巧语所惑,且又中了他的恶计,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刚才差点掉出眼泪的蝉阿弥,说不定早就知道乔太郎会从这里经过,于是把原来可以解开的绳结,故意弄得不易解开而巧妙地蒙骗了乔太郎。

附近有人

  凄厉的尘风,吹载着蝉阿弥、乔太郎与银平三人,往碓冰大道的方向跑去。“哼!忘恩负义的家伙!”乔太郎咬牙切齿地追将过去。他的脸色,变得如夜叉般苍白。“岂有此理,竟敢欺骗我乔太郎。混帐家伙,你给我走着瞧!”一手按捺着刀的刀镡,尽双脚之力奔驰而去。银平也着慌地、口中念念有词地尾随其后飞一般追去。

  “我说嘛!像蝉阿弥那种人,就算是把他宰了烤来吃,也不会嫌过分的,而对他疏忽,尤是一大错误。我们这一伙恶徒,向来是不救人的,没想到救人一命还要遭到这种报应。喂!等等啊。蝉阿弥等等呀……”他吊着眼角,无可奈何地叫骂,然而,再怎么叫小和尚也不会停下来。蝉阿弥的身影,霎时之间已在四五百公尺远的地方,眼看着就要越过碓冰河。正好此时一片散云如一层黑色的薄膜,一会儿掩蔽住太阳的光芒。忽然,好像乔太郎正特意地等待那短暂的晦影般带起一阵疾风,跃往碓冰的河滩去了。

  “呀!老兄,老兄。”银平急上加急地追赶而去。“你要弃我而去吗?喂……”他无可依靠而不安地喊道,然而,乔太郎已不见踪影。被称为蝙蝠的银平,若论起身体轻盈的程度,故然不落于人后,但若要有魔风流的缩地草上飞术般的技巧,可就做不到了,现在来看碓冰川对岸的情况。

  在彼处,白昼的虫儿啾啾叫着。银灰色的凋花夹在桔梗及水引草之间,随着风像波浪似的左右摇摆着。就在这时,地上响起了东西掉落的声音。被这声响吓着的,并不是静静啼鸣的鸟虫们。而是一个正躺在花丛堆里休息的人,他立刻像触了电般地跳了起来,持在手上的锡杖又郎当地响着怪声。使劲一瞧。,好像有人来的样子。铁牛舍葛鼓认为,一定是真田大助的伙伴来了。他之会如此想,并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铁牛舍在稍早之前,约半个时辰左右,与鸣海玄蕃走在一起时,刚碰上大助一伙人。

  奈都女、塔之助、小十郎,再加上大助,感到非常危险—一铁牛舍旋即蹬着那双铁制的高齿屐,飞跃地跳过这条河过来的。然而,张惶失措的玄蕃却遭到大助手下的猛烈围攻。好不容易才到手,并打算拿到骏府城的水虎卷,竟在此地被大助又夺了回去。他在大助一伙人离开附近后,暂且蜷曲着身子,隐藏在花丛的阴影下。所以,刚才的声响,吓得他跳起身来,拿起锡杖准备应战,脸色变得惨白。但是,当他走向前去拨开刚才发出怪声的草丛堆时,“呀!道人!”这位男子的说话声听来相当熟悉。

  “噢!你不是乔太郎吗?”葛鼓喘了一口气,并松下持着锡杖的手。“对不起!刚才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背着琵琶、大约十六七岁的独眼小和尚跳过河去呢?”

  “背着琵琶的独眼小和尚?……嗯……怎么说,他就是有天晚上,我们在山麓的村子里碰到的叫做金川蝉阿弥的家伙?”

  “不错,正是那个蝉阿弥。”

  “没看到呀!我刚才就一直在这草丛里休息着哩!”

  “不,那他一定是逃过河去了,不然,如果他在这附近的话,应该会看到的,可是……啊!难道?”乔太郎抬头看看阴郁的阳光:“对啦!到了这种关头,那家伙准是拿出他的最后手段,使用虫术来蒙蔽我们的眼睛。嗯嗯,这该怎么办呢?”他气得只能顿足捶胸。这片河滩边的草原虽不怎么宽阔,但他变成一只瓢虫或是其它的爬虫,就算是耐心地跪在草地上一根根搜查,也是相当困难的。当他们在那儿商讨对策的时候,乔太郎便述说火龙卷如何被骗走,而铁牛舍也说出了水虎卷丢失的经过。

  他们双方皆感到沮丧。再说,他们二人也都是德川家的同谋,而欲将那秘卷献往骏府城的目的也没有改变。因此,“干脆,我们何不联合起来,拚个老命也要将水虎卷及火龙卷再夺回来,怎么样!”于是,他们达成协议了。正好这时候,银平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看到银平,铁牛舍立刻说到:“我有办法了!我们三人分成三边,乘这风势放把火,不是就可以了吗?”

  “不错!不错!”真是妙计一招,乔太郎也连连拍手叫好。不久,花丛的四处有点点磷火般的火焰。在易燃的秋草穗上跳动的野火,瞬间,噼啪噼啪地迅速地蔓延开来,风到之处均是一片火海。这时伫立在大岩石山专心一意凝视着野火燃烧痕迹的铁牛舍,突然用锡杖指着叫道:“看呀!”乔太郎与银平应声跑过来,看着他所指的地方,一条大蛇被火所逐,痛苦地由草根处钻出,像条弹簧似地跳往河滩的水际。

  “啊!蝉阿弥!”同时也可看到那几乎就是要咧开的黑蛇嘴里,咬着火龙卷。“这家伙!”银平拔出刀挥了过去,一刀砍空,与石头碰个正着,闪出火星,大蛇迅速向水边游去。同时“糟了!”乔太郎叫道。银平回头看时,乔太郎已不站在那里了。唉呀!正觉奇怪时,头顶上拍哒拍哒地,一只巨大的老鹰正鼓着翅膀往上飞去。金褐色的腹毛上有着像围棋子的斑点。

现形

  银平吓得目瞪口呆,而铁牛舍则因在妙义的行堂内修行时,多少曾体会过法术之苦,所以,“嗯嗯……”嘴里喃喃地念着,同时凝视着天空与水面的情景。银平也注意到,原先在脚根处的黑蛇,这时已在藏青色的碓冰川的水面上划着激流游去。水上面浮着镰刀形的蛇头,嘴里衔着火龙卷。或许是透着河水而看的关系吧!悠然拨水滑去的蛇躯显得其大无比。

  大蛇顺着水流迅速向下游去,另一方面,老鹰从容不迫地飞翔在天空,正忽高忽低地旋舞,忽然,将那双尖锐的脚爪缩伸到腹毛的附近。这情形恰似一个会柔道的人面对敌人采取随意练习的姿势。忽然。,就像长矛剥落一般,老鹰的头与翅膀贴在身上,哗啦地冲到水里去。“扑通!”水面上溅起白色的泡泡。铁牛舍与银平都不由得被那情景慑伏。

  “啊啊―……”二人动也不动地张着嘴,凝视那如大旋风般腾向天际的物体。刚才犹在水面上拍振双翅的老鹰,转瞬之间已飞翔在万里之外的高空,小得几乎用肉眼都看不到。,就是用手抵着眉际使劲地看,也看得不太清楚。似乎是老鹰的嘴啄咬住黑蛇的身子,而将它叼到空中。正当银平看得目瞪口呆的时候,突然,不知是什么东西如牵丝一般地从天上掉落下来。这会是什么东西呢?银平低头一看,就在脚跟旁。

  “唉呀……血啊!这是血啊!”这血令他吃了一惊,然而这些血并不值得他那样地大惊小怪,只不过是几滴像是擦破了皮所流出的血而已。但是,总觉得有点儿不太对劲,于是再度抬头往上看,只见大鸟的翅膀与盘绕其上的黑蛇已相互纠缠在一起,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摇摇晃晃地往下飘落。不久,如被一层薄雾所笼罩一般,鸟和蛇在半途中消失了踪影。奇怪,会掉到哪儿去呢?正在四处寻找的时候,从他的后面传来一阵慌张的叫声。

  “银平银平。快来帮忙一下,到这儿来从这家伙后面砍他一刀!”大约是在数十公尺远的前方。银平着慌地跑向声音的方向,定睛一看,一组难分难舍的人影,那其中一人正是来乔太郎,另外一个是嘴里咬着火龙卷的今川蝉阿弥。蝉阿弥的肩膀如被尖锐的东西砍过地裂了开来。乔太郎的耳下也滴淌着红色的鲜血。

  “知道了!”蝙蝠银平立刻跑向前去,他挥出大刀正要砍去时,见他们二人彼此揪住衣领,相互攻击对方的要害,正是这场龙争虎斗最激烈的时候。一时乔太郎将其扼倒在地,一会儿蝉阿弥用脚将他搏倒,双方皆使出混身解数地欲将对方制服。因此,如果稍有疏忽便可能误伤乔太郎。银平似乎不知如何下手,只能在掀起旋风般的砂尘而搏斗不已的二人四周团团转。

  这时,乘风飞跃而来的铁牛舍,锵铛!挥起锡杖准确无误地抄起对方的脚,突然:“啊!”蝉阿弥一声惨叫,衔在嘴里的火龙卷也应声落下,并踉踉跄跄地向前摔倒。乔太郎迅速拾起火龙卷。“唉!罢!罢!”面呈惊容的蝉阿弥,依然想出手制止,但是,银平站在一旁,且铁牛舍的铁制高齿屐也一脚踢过来助阵。或许是认定自己已无力可挡,顽强的蝉阿弥这时也立刻跳开以闪避攻击。

  “喂!那东西就暂时存放在你们那里好了,不过可要小心,别弄丢了才是哟!”于是,他极其遗憾地留下这话,便一溜烟地逃走,不久便消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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