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红梅夫人

2024-11-17 11:57:24   作者：上官鼎(伪)   来源：上官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不久，一个老者走了进来。
　　只见他枯瘦如柴，面有菜色，穿了一件长衫七补八衲，十分寒酸，颏下的一撮山羊胡子，更透着一副可怜相。
　　他背上有一个小小的包裹，走路也显得有气无力。
　　白云飞冷冷地瞧着他，一言不发。
　　那老者却似乎有些古怪，因为他明明看到了院中的情形，却似乎无动于衷，一点也没有惊慌之色。
　　待他走入院中，白云飞方才开口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者抬起头来，睁开无神的两眼，打量了一下，方才说道：“我一定是走错了地方，这算什么所在？”
　　白云飞冷冷地道：“你找谁！”
　　那老者道：“我找申子奇，三年多不见的老友！”
　　白云飞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那老者微吁一声道：“我老头子是算命的，人称铁口神卜，姓伍名士茫。”
　　白云飞道：“你为什么要找申子奇！”
　　伍士茫又叹气道：“小老儿以卖卜为生，可惜运气欠佳，没有多少生意，没奈何只得到处告贷为生，日前听我那老友申子奇杀了四大凶人之首的白云飞，得了一面金牌，小老儿才急急赶路而来，想向他借金牌进当馆，等赚了钱再赎出来还他！”
　　白云飞道：“你算的卦灵吗？”
　　伍士茫傲然道：“既称铁口神卜，自然灵验如神。”
　　白云飞冷笑道：“当你来的时候，难道没先算算运气？”
　　伍士茫道：“自然算过了！”
　　白云飞道：“卦象如何？”
　　伍士茫道：“是阴卦不大吉。”
　　白云飞一怔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还要来！”
　　伍士茫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小老儿除了这里来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微微一顿，又道：“那卦象虽然不吉，但也还有另一种好处！”
　　白云飞道：“有什么好处？”
　　伍士茫道：“算来算去，好像有很大的口福，可以吃到有钱难买的东西，所以小老儿左思右想，就算借不到金牌，能吃上一顿也好，这才急急赶来！”
　　白云飞点点头道：“你的卦象果然很灵，你是有些口福……”
　　声调一沉，“你可知吃的是什么？”
　　伍士茫摇摇头道：“小老儿卦象虽灵，还灵不到这种程度，只知道有不花钱东西可吃，却算不出吃的是什么？”
　　白云飞冷厉地道：“人肉！”
　　接着伸手向申子奇的妻子指了一指。
　　他原认为伍士茫会大感意外，孰料伍士茫却舐舐口唇，道：“小老儿口福不浅！”
　　白云飞皱眉道：“人肉你也吃？”
　　伍士茫道：“如果壮士也吃，小老儿为什么不能吃？”
　　白云飞咬牙道：“我要吃，因为他们是我的仇人，但你却是他们的朋友！”
　　伍士茫不在意地笑道：“这是申子奇家小？”
　　白云飞点头道：“方才你不是口口声声说申子奇是你的老友吗？”
　　伍士茫坦然道：“怪不得小老儿卦象上有老友遇难之象，这也是命中注定的事，小老儿应该吃我的老友的家小……”
　　目光一转，连连舐着口唇道：“不知壮士如何吃法？”
　　白云飞奇道：“你是当真要吃？”
　　伍士茫道：“反正我不吃，别人也要吃，就吃上几口又有何妨……”
　　长吁一声，又道：“这年头做坏事的人太多了，我不过吃别人几口肉，又算得了什么？”
　　白云飞把匕首向伍士茫面前一掷，道：“去割肉来煮！”
　　伍士茫捡起匕首，笑吟吟地道：“有老有少，有肥有瘦，小老儿真不知从何下手，还是壮士先割吧！”
　　白云飞咬牙道：“你是申子奇的朋友，应该你先割……”
　　伍士茫忖思了一下，道：“要不这样吧，小老儿有一套小玩意，咱们赌个胜负，谁输了谁先去割肉，可好？”
　　白云飞怒道：“你要跟我赌个胜负？”
　　伍士茫笑嘻嘻地道：“小老儿已经说过了，只是一点小玩意……”
　　说着由袖中取了两个小木盒，道：“其中一个是一粒黄豆，另一个是两粒黄豆，壮士随便捡一个，说对了其中黄豆的数目，就算胜了，否则就是败了？”
　　白云飞听了心中生奇，这位老头不但不怕死，倒要摆布起我来了，一时瞧着那两个小木盒，不由沉吟了起来！
　　白云飞守着摆在面前的两个小木盒，一时沉吟不决，心中也大为烦乱起来。
　　伍士茫无神的两眼向着裸缚一旁的十一名男女老幼转了一转，再看看烧热的油锅，舔舔口唇道：“人肉是大补之物，而且听说美味可口，如今锅已火热，急待割肉，不知壮士还在等待什么？”
　　白云飞的表情十分奇怪，分不出他是怒是喜，平静地瞧着伍士茫道：“人真是奇怪，看你并不像一个凶狠之人，为什么却能做出这种冷酷无情，穷凶极恶的事来？”
　　伍士茫不在意的嘻嘻一笑道：“人不可以貌相，大部分人都有一副虚伪的外貌，看起来和和气气，懦弱无能，也许正是心狠手辣，无恶不作之人……”
　　两眼细眯着转了一转，又道：“另外，冷傲不群，看来凶狠嗜杀的人，也许才是心地软弱，感情最为丰富之人！”
　　白云飞两眼一瞪，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伍士茫连忙赔笑道：“老朽不过随便说说而已，这自然不能一概而论，像壮士……就是一个例外，依老朽的经验看来，壮士就算一口气杀上千人万人，也不会眨一眨眼，剥几个人吃吃肉，就更是小事一件了。”
　　白云飞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开口。
　　伍士茫笑嘻嘻地道：“壮士还是猜这个盒里的黄豆吧，看该是由谁去割肉先来煮？”
　　白云飞双眉紧皱着道：“第一，这种事白某没有多感兴趣，第二，白某不喜欢任人摆布！”
　　伍士茫山羊胡子翘了一翘，道：“老朽还有另一个赌赛的办法，也许壮士会有些兴趣……”
　　微微一顿，把那两个木盒收了起来，却在怀中掏摸了半天，伸出右拳平放在桌案上道：“壮士不妨猜猜我手中握着什么？”
　　白云飞冷哼道：“我为什么要猜你握着什么，可握在手里的东西太多了，我如何猜得到？”
　　伍士茫笑笑道：“壮士如果猜对了，老朽立刻持刀割肉，煮来给壮士下酒，壮士如果猜错了……索性把他们全赏了老朽，让老朽一个人独享如何？”
　　白云飞转动，瞧着伍士茫怔了起来。
　　荒冢仙子柳眉一扬，冷笑道：“这办法太不公平，依我……”
　　但她双肩一抖，立刻缄口不语，因为白云飞两道凌厉的目光向她投注了过去，方才一记耳光的余痛犹在，她不想再挨一记。
　　白云飞突然仰天长笑一声，道：“好吧，我猜，你手中根本什么都没有，是空的。”
　　伍士茫两眼瞧着白云飞，右手仍然紧紧握着，并未松开。
　　守在一旁的荒冢仙子，花红叶绿二婢，以及呆呆遥立的武当护法真人法玄等四名老道不由俱皆一呆。
　　他们想不到白云飞会真的去猜，纵然猜，也想不到他会猜伍士茫的手是空的，因为谁都会看得清楚，他的手中鼓绷绷的，终于松开了握着的右手，道：“对不起，壮士猜错了。”
　　原来他手中握了一个鹅卵大小的石头，那石头十分精致，是红白二色，打磨得光光滑滑。
　　工飞面目平淡得没有一丝表情，淡淡地道：“好吧，算我输了！”
　　伍士茫笑笑道：“这有点像敲诈，如果壮士觉得不公平，我们可以重赌。”
　　白云飞摇摇头道：“不必了，白某既然认输，就不会反悔！”
　　站起身来，大步就走。
　　他没有理会荒冢仙子，也没再理会伍士茫，更不去看那一排裸缚的男女老少与法玄等四名道人，仿佛整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似的，默默走了。
　　荒冢仙子双眉深锁，暗暗地叹息了一声，随后跟了出去。
　　花红叶绿二婢互望了一眼，连忙赶上荒冢仙子，悄悄道：“仙子……婢子们……”
　　荒冢仙子如梦初醒地又叹了口气，道：“召集她们随后跟着，一路上我会留下记号！”
　　花红叶绿同声应道：“是！”
　　白云飞头也不回，已经走出了十余丈远，荒冢仙子顾不得多说什么，抛下花红柳绿两人，急急向白云飞身后追去。
　　花红摇摇头，瞧着叶绿喃喃地道：“白云飞真是个怪人！”
　　叶绿嘟嘟樱唇，道：“我们仙子也怪，方才一耳光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她居然这样着急地又跟着他跑了，要是我呀，起码得先打他两记耳光！”
　　花红摇头笑道：“你不懂，早晚有一天你会懂，也许有男人拿鞭子抽你，你还心甘情愿地给他下跪呢！”
　　叶绿呸了一声道：“你才那样下贱，谁敢碰我一根指头，我都会宰了他！”
　　花红神秘地笑笑道：“我们先不谈这些，记得仙子刚才吩咐吧！”
　　叶绿道：“反正仙子一路会留暗记，我们用不着忙。”
　　花红不再理她，双手握着口唇，发出了一串狼嗥之声。
　　叶绿眸光一直盯着院落之内，忽然咦了一声道：“那算卦的老头根本不是要吃人肉，他把他们都放了！”
　　花红看也不看地道：“反正他打赌打赢了，吃不吃都是他自己的事，要你操什么心？”
　　只见人影晃动，二十几名荒冢仙子属下的少女相继络绎而来，与花红叶绿聚到了一起。
　　花红投注了众人一眼，最后转向叶绿道：“快走吧，也许仙子有事情要支使我们！”
　　不待话落，当先走去。
　　叶绿等一干少女像久经训练良将精兵，一个个悄无声息，三人一簇，二人一伙，络绎向前走去。
　　且说白云飞。
　　他走得不快，也不选择道路，只是茫然地走着。
　　他脑海中空空洞洞，又仿佛杂乱无比，他说不出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感觉，像打了败仗，心灰意懒，又像得到了些什么，学到了些什么。
　　不久，他在一片山坡上停了下来，望着迷蒙的夜色在发怔。
　　忽然——
　　一个娇媚的声音幽幽地叫道：“白公子！”
　　白云飞缓缓转过身来，道：“你……也跟来了！”
　　原来那正是荒冢仙子，她幽怨地睨视着白云飞道：“你嫌我，不愿意我跟着你？”
　　白云飞苦笑一声，道：“不，我是说……姑娘也许生了气，不肯来了。”
　　荒冢仙子长吁一声，道：“就因为那一记耳光吗？”
　　白云飞十分愧疚地道：“不要说你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没有任何恩情，我也不该打你！”
　　荒冢仙子甜甜地一笑道：“不，我不但不会生气，反而觉得高兴！”
　　白云飞倒不禁为之一怔道：“这为什么，难道你喜欢挨打？”
　　荒冢仙子无限娇媚地道：“世上不会有喜欢挨打的人，我自然更不喜欢，不过，由于你出手打我，却证明了一件事！”
　　白云飞困惑地道：“证明了什么？”
　　荒冢仙子道：“证明了你……对我的关系不同……像一个发脾气的丈夫对妻子一样，没有一点虚伪，所以虽然你打了我，我仍然觉得高兴。”
　　她把头低了下去，像是多少也有些羞赧之意。
　　白云飞简直啼笑皆非，摇摇头道：“也许，你真的误会了
　　荒冢仙子双手连摇摇道：“不，我不会误会，不是我说句自诩的话，我善于观察别人，以我那二十多名手下而论，对她们每个人的心理，我都揣摩得很透！”
　　白云飞不愿与她多谈这些，双目凝视着黑暗的夜色，轻吁无语。
　　荒冢仙子试探着道：“白公子，咱们……要去哪里呢？”
　　白云飞苦笑一声，皱眉道：“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好地方可去，不过……”
　　忖思着片刻又缓缓地道：“眼下我倒很想找一个人。”
　　荒冢仙子忙接着问道：“是要找谁？”
　　白云飞道：“自然是在滨江城吴家庄冒充我杀死申子奇等人的人！”
　　荒冢仙子扑哧一笑道：“那个申熊赶回雁山没说上两句话就气绝而死，他的话如何能靠得住？”
　　白云飞道：“至少，申子奇等人死于吴家庄却是事实。荒冢仙子点点头道：“这件事的确很怪！……”
　　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这不难查明，咱们若就去滨江城吴家庄，一定会查一个水落石出。”
　　白云飞摇摇头道：“这件事虽然要查，但我目前却不想去滨江城……”
　　荒冢仙子忙道：“我当然依你，不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
　　白云飞皱着眉头道：“我想去一趟太岳山红梅山庄！”
　　荒冢仙子欣然道：“这真是妙极了，去看看他们是为何要庆祝你死？咱们走吧！”
　　白云飞道：“姑娘……还要和我一起？”
　　荒冢仙子幽幽地道：“你嫌我？不愿意我跟着你？”
　　白云飞毫无表情地道：“红梅庄主万山青和金轮堡主余必远在江湖道上很有些名气，请到的客人必然也不是泛泛之辈，一旦冲突起来，也许……”
　　荒冢仙子道：“你怕我成了你的累赘，才要抛开我！”
　　白云飞苦笑道：“我是为了你好。”
　　荒冢仙子叫道：“我不领情，这不是理由，在江湖道上我也不能算下等人物，至少还可以自保，用不着你替我担心！”
　　白云飞有些不耐地道：“其次，还有另一个原因，你得替我去办一件事！”
　　荒冢仙子怔了一怔道：“什么事？”
　　白云飞笑笑道：“如果你真想帮我，不妨带你的属下先去滨江城吴家庄，帮我查查是什么人杀害的申子奇，然后再去太岳山与我会合！”
　　荒冢仙子双眉深锁地道：“等太岳山的事完了之后，一道去不行么。”
　　白云飞面色一沉，道：“我所决定了的事不喜欢更改！”
　　荒冢仙子试探着道：“如果我不肯答应呢？”
　　白云飞淡淡地道：“如果你不答应，在下也不能勉强，不过，欠你的救命之恩只好异日再行图报，眼下你我各奔东西！”
　　荒冢仙子睨视着他，叹口气道：“好吧，我听你的话，不过，你一定要在太岳山等我！”
　　白云飞点头道：“自然，只要我答应了你，我就不会反悔！”
　　荒冢仙子无言地点了点头。
　　白云飞如释重负，笑笑道：“那么咱们太岳山再会了！”
　　荒冢仙子无可奈何地道：“万山青、余必远都是阴狠狡猾的人物，你……”
　　她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白云飞根本没有再听她说些什么，两个起落之间，已经走得没了影子。
　　红梅山庄位于太岳山的山腰之中，确实是名副其实，到处都是梅树，悬崖飞瀑，风景不恶。
　　红梅山庄建筑宏伟，守卫森严，很有气派。
　　庄主红梅夫人万山青，大约五旬年纪，但她工于修饰，浓妆艳抹，窄腰肥臀，加上一身大红衣履，看上去能使她年轻两旬，像是三十来岁的模样，她肩后插着双剑，红绒剑穗在两耳边摇来摇去，似乎也平添了不少风致。
　　她当然是主人，三天前就开始忙碌。
　　红梅夫人最重外表，红梅山庄内内外外俱皆打扫得一尘不染，所有属下的男女人等，个个衣履鲜明，而且，每个胸襟上都绣有红梅标志，依地位高低，绣上一朵梅花至四朵梅花不等，红梅夫人自己则绣着五朵。
　　由于她是一身红衣，那五朵梅花是绣在白布之上，又缝到胸前去的，这样一点缀，显得更加醒目。
　　金轮堡堡主圣手金轮余必远，以半个主人自居，金轮堡的大部分高手都已经调来红梅山庄，他身材魁伟，胸前垂着一道浓髯，加上肩后两柄闪闪发光的金轮，显得十分神气而威风。
　　他大约也是五旬的年纪，但红梅夫人却左一声右一声地冲着他叫前辈，这一来双方似乎都有好处，在金轮堡主来说，是红梅夫人尊敬他，抬高了他的身份地位，在红梅夫人来说，则是因为呼叫一个年纪相若的人为前辈，使她显得她更加年轻。
　　宴会十分丰盛，美酒佳肴，水陆具备，所到的客人都是江湖道上耳熟能详的人物，其中像“一指迫魂”令狐成，“阴司女娲”端木秀，“追魂手”赫连基，“玉面霸王”朱古心，“阴阳判”丁中方等等，更是个中翘楚。
　　大宴设在庄内的梅林之中，虽然此刻不是梅花开放时节，但也别具有一番风味，更能觉俗气尽消。
　　在无数艳装侍婢递酒送菜下，与会之人个个神采飞扬，大快朵颐。
　　忽然——
　　一名侍婢仓皇奔到红梅夫人座前，检衽道：“启禀庄主，神州三煞驾到！
　　红梅夫人闻言不由一怔、与她同席而坐的圣手金轮余必远以及令狐成、端木秀等人也都为之一怔。
　　神州三煞名头极大，一向眼高于天，对红梅夫人及圣手金轮等人一向不愿结纳，何况红梅夫人与圣手金轮并没有发出宴请三人帖子，他们为何不速而至？
　　那侍婢眸光转动，讷讷地又道：“婢子还有下情奉禀！”
　　红梅夫人忙道：“快说，还有什么事？”
　　那侍婢道：“神州三煞中只有白无常、黑秀士、并没有无盐婆，而且，他们两人走路一瘸一拐，都像是重伤未愈。”
　　“噢……”
　　红梅夫人与圣手金轮等又都为之一怔，但神州三煞的名头实在太大，红梅夫人仍然不敢怠慢，当下匆匆吩咐道：“请！……”
　　又转向侍立在身后的数名侍婢道：“快在上席的座上加两副杯筷！”
　　不待话落，匆匆起身向外迎去。
　　圣手金轮余必远双眉紧锁，向令狐成，端木秀等人投视了一眼，也起身向外迎了出来。
　　所有在座的来客虽然没有全体出迎，但却也不约而同地离席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