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独臂尼技传红衣女

2025-03-03 20:33:06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亡国破家青霜传弱女　梦系魂牵情道思亡妻

　　话说明朝末年，李自成陷京师，崇祯帝在煤山上自缢，亡国惨痛，读历史的人至今还为之一叹。传说崇祯帝自缢之前，着太子易服出奔。他的大女儿长安公主，年纪还小，怕乱兵闯进时受辱。
　　崇祯帝便对她说道：“女儿，你不该生长在帝王家，我何忍你受到乱兵的污辱！”
　　他拔出剑来要把公主杀了。那时王后和妃嫔等都已自缢，投井的投井，当他掩面一剑向公主挥去，耳畔既闻女儿惨叫一声，原来他究是骨肉情深，手也颤了，这一剑只剁断了公主的一臂，正痛得在地上打滚，崇祯帝看到这情景，真是惨不忍睹，手也当堂软了，没法再把剑提起。
　　只得连声喝令那些没有逃跑的近侍，把公主拖出去，生死由她的命运支配便了。
　　那时近侍当中，有一个忠心耿耿的御前校尉，名叫慕容盛，先世本是鲜卑俗人，有一手骑射击剑的本领。慕容盛看到宫里一片混乱，当下把长安公主救起来，裹了创伤，星夜出京南逃。
　　不久李自成部将牛金星已占了北京，慕容盛也奔维扬地面，正值史可法兴兵勤王，长安公主便暂时在扬州养伤，慕容盛依然日夕侍候着。
　　这时候，史可法麾下有一位慕客黄梅居士，是个文武全材，饱读兵书，懂得天文地理的奇士。黄梅居士就是游侠英雄传里静因老尼和凌空长老的师傅，说起来并不陌生的。
　　他在史可法的幕里运筹帷幄，精于大六壬算课，他预卜到大明气运已终，便暗中修了一封书给慕容盛，着他带同长安公主渡海到台湾避乱，那封书是着慕容盛投交台湾高山族所居的日月潭那里，找到隐居高山族里的“千臂大士”衡山尼，把公主托她抚养。
　　衡山尼和黄梅居士少年时同在一处学技，大家有过一番不可磨灭的感情，但往日婚姻得不到自由，生长在旧礼教家门的女子脑子里深印着廉耻两字，不少青年男女因此断送了一生幸福，黄梅居士和衡山尼便是在这环境之下抱憾终生。
　　她的丈夫不久也去世了，家里人要她殉葬，还幸她怀着一身绝顶武功，给她逃出旧礼教的坟墓，在衡山落发。
　　慕容盛带着长安公主到“松月庵”，衡山尼已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可是没有丝毫龙钟老态，面皮不皱，双发不斑，骤看还似个未过四十的尼姑，这是衡山尼平日练功养气的表现。
　　她收到了黄梅居士的信，又知道了长安公主的来历，这女孩子虽生长富贵之家，却没有娇生惯养的习气。
　　衡山尼把长安公主留住些时，观察到公主的体质和天赋聪明，还可以造就，便当作自己亲女儿一般尽心教养。
　　慕容盛住了几个月，打听到满清摄政王两番修书劝史可法归降，都给回绝了，江南正在军事紧急，他觉得长安公主有了寄托，便赶着回到扬州，随史可法抵抗清兵去了。
　　瞬已十几年，长安公主随着衡山尼练了一身上乘武技，承受了千臂大士的衣钵，她的轻身本领和剑术都已登峰造极。
　　长安公主法号慧根，以后也就这样来称她。慧根只得一条臂膀，在平常人是一种缺憾。但衡山尼特意要造就她独臂运用的利便，教她种种特殊的武技。
　　她少却一条臂膀也有一些好处，在普通人或者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可是修练上乘武技的人，在轻功窜纵时也要讲风的阻力，身形怎样前进才不挡风；在迎敌时，更要研究暴露的面积，面积愈小，暴露跟着也小。
　　慧根只有一条臂，所以她专从独臂上的优点去做功夫：比方使用单剑，如果运用得出神入化，那就比双剑更出色，且无须配合着双剑的路线，减少身体的暴露；在窜纵滑行方面，也减少一条臂膀的风阻。
　　她有绝顶的天聪，领悟到师傅授给她的剑法，创出“单手扑翼剑”，她天天日出时便攀登岭上，日久给她研究了高山上风力的对流，回来划了很多风速的路线，于是又创出一手“回风剑”。连衡山尼也惊奇起来不已！
　　她说：“慧根，你这样埋没在高山之上，真是可惜了你的身手，不如回到衡山上我原日的庵里住下来，伺机干一番事业罢。”
　　衡山尼便命慧根下山化缘兼历练武功，慧根先从空门中人结交，会过一些名手，后来便到湘鄂闽赣各地化缘，特地要一显身手，武林高手闻名都求一看独臂尼姑的单手剑式，也有给她剉败的；名手当中，见她演出式来，便知道这是独创的剑路，和当时南北各大剑派的有门路、有招数，碰上时还有多少解拆的完全不同，不容易接得上几招的，也就没人敢轻于一试。
　　慧根游遍了几省，未曾受到剉败，武林人从此知道衡山上出了剑派奇士，大家叫她作“独臂尼”，也有人唤她“单手飞”。
　　因那时武林里稍有名气的人，都有一个混号，用来表示本门武技的特点。
　　“独臂尼”慧根壮岁时的事迹很多：康熙登极不久，出狩热河给她行刺，但这次没有得到成功。后来她又到了云南，混进平西王府里，游说陈圆圆出家，挟逼吴三桂反清。
　　当时和她交游的不少豪杰志士，她每到一处，行侠仗义，在北京的时候，救过了四皇子，将来本篇里也有叙及。后来她返回衡山静修，足不下山，那时才正式落发。
　　她不知从那里得来一部方士的秘籍，内里全是讲吐纳运气，烧丹炼汞的旁门道术，研究长生不老，元神出窍的法儿。
　　她闭门潜修，打坐练气，庵里有几个老尼，是往日替她的师傅衡山尼掌庵的，年事已高，身边没有年轻的尼姑走动。慧根有时会感到空虚寂寞，连看炉捣药的功夫都要自己来动手了。
　　刚巧这时候那怪道士吕景阳寻上门来，他也是研究神仙道术那一门的。说起这个行为乖癖的方士，也有一些来历。
　　上文说过他的先代是明末将官，全家遇害，只有他的父亲逃得性命，到安徽桐城住下来，誓愿子孙世世不事清室。
　　吕景阳本来名叫吕忠，童年时在村里私熟读书，和老师的女儿沉雁是一对小冤家，放了学总在一处玩，那个女孩子非常淘气，只有吕忠才哄得她欢喜。两人年纪渐大，见面便少了，私下里去不时约会，订了终身。
　　吕忠是个天生情种，他的师妹沉雁也誓过非他不嫁。这事给老师晓得了，乡里冬烘先生的脑子里，印上的尽是功名富贵的念头，他说如果吕忠要娶他的女儿，至少要中一名举人，才够资格做他的女婿。
　　可是吕家祖训是不许儿孙考试的，就算吕忠才高八斗，除非违背家训去考科举，否则决没有功名可以取得。
　　吕忠这时心中交战着，最后还是不愿意违背祖训，把心事对沉雁说出来。这个女子也真正难得，竟然愿意跟吕忠逃出礼教的藩篱，双双远走高飞，奔投别处。
　　他两人一逃就逃到了江苏，草草结成夫妇，像这样勇气的青年，往日里已算得上凤毛麟角的。吕忠带出来的钱渐渐用罄了，便在城隍庙前替人解签语，写家书，他的新夫人在家做点针黹来补助家计，两口子清茶淡饭，过得总算快活。
　　世事每每就是难得完满的，俗语说恩爱夫妻不到头，不够一年，沉夫人突然小产，往日医学还未昌明，沉雁给稳婆药石乱投，送了性命。
　　临终时握着吕忠的手说道：“我的郎君，你对我的真情，虽然仅做了短短的一载夫妻，我已心满意足了。我灵魂离开了躯壳，但永世都不会忘记了郎君。但愿郎君也作如我永远侍候在你的身旁……”
　　她没说完便含笑瞑目。本来她的意思，只是说希望吕忠不要过份地伤心，作如她时常在身边一般罢了。
　　吕忠抱着沉氏遗体，哭了三昼三夜，如痴如狂，后来还是由邻舍到来把他分开了，给死者办了棺敛各事，灵枢停在厝屋里。
　　怎知吕忠从此变成了疯疯癫癫的，长年衣不蔽体，头发飞蓬，在山野间随处流荡。
　　一天，他走过山东崂山脚下，遇到了一个老道士，老道看见他年纪才上二十，眉宇间一股正气，连忙在袖里起了一课，不觉叹道：“可惜可惜！”立刻把吕忠带返上清宫来。
　　原来老道士就是上清宫的主持灭法真人，是武林里鼎鼎大名的无极剑派宗师。有着高深的道术，参明易理，算得道教里的主教之一。
　　他道号灭法，据说并不是要毁灭什么法理的解释，只不过如佛经里所说的“无为法”。是教里的名词罢了。
　　灭法真人把吕忠收留在上清宫，给他服药，三天之后，真人持着戒尺向他顶上一敲，喝道：“居士醒来！”
　　吕忠果然神智复清，想起往事，恍如隔世。
　　真人问过他的姓名经历，知道他受到莫大的刺激，便教他每日念诵道德经，等吕忠心情平静下来，才每夜在崂山星斗之下，给他演绎庄子南华经的道理。
　　吕忠是个读书人出身，不久也就开悟了宇宙间的妙谛，作了上清宫道侣，真人见他姓吕，因此替他改法号叫“景阳”，大概是要景仰吕纯阳的意思罢。
　　灭法真人把衣钵传给吕景阳，还把齐鲁地方盛行着的无极剑法授给他。吕景阳因为半途习技，气劲和轻功本领，还没能升堂入室。
　　那时国内缁衣黄冠之流，多数崇信神学，这就世传的白日飞升，炼气换形的玄妙学术；修这一门功夫的，初步就是研究药石，烧丹炼汞，和打坐功夫。
　　做到了元神出窍，冥游太空，然后把天下间吸收了日月精华的灵药，炼成长生丹，补助人体机能的缺憾。
　　道理是有的，但灵验与不灵验就没人知道了。所以一些大的道观里，总收藏有这一类的秘籍宝藉。
　　这一派所持的和那些念咒焚符，专讲禁咒术的道法又不同，而上清宫主持只属于前一类的。
　　吕景阳在上清宫几年，耳濡目染，闲常偷看秘籍，给他一一记下来。他念到亡妻沉雁，便想能够和她的灵魂相见一面。
　　他日夕遐想，梦魂颠倒，不久便恳求灭法真人准他下山，回到江苏去祭扫沉氏的灵寝。
　　往日对于祭扫是一件大事，吕景阳来到上清宫已将近八载，真人只得答应他离开崂山。
　　吕景阳回到徐州，找着沉氏停枢的地方，那知看厝人见他多年没有来过祭扫，已把灵枢移到山里的厝房去，那处是城外荒岭，人迹少到之处，野狗出没，厝屋是石建的，专用来停放一些无人认领的灵枢，闲常永远锁着门，倘日久有人寻到，那城里管厝的只给他一把钥匙，由认领的人自行入山去营葬。
　　吕景阳依着管厝人指示的地点前往，但见一片荒山，野草离离，未届日暮，已是满山阴沉，白杨摇曳，乌鸦乱叫，一种萧索景色，令人毛骨悚然。
　　他把厝屋的门打开，屋里昏暗如暮，蛛丝满布，尘埃层积，屋角窜出几头巨鼠。
　　吕景阳没有半点骇怕，他注视屋里摆放着的几具灵枢，果然给他看到了一具棺木，写上“维扬吕府沉夫人灵柩”几个字。
　　在清一代，妇人死后多数写上恭人宜人孺人等称呼，不过吕家要表示不仕满清，所以只称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