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会天池群雄歃血

2025-03-03 15:27:34   作者：蹄风   来源：蹄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无业井灵泉疗侠女　小东营劫狱救英雄

　　且说太极手王崇明，同着他的未婚妻袁纤云到泰山游玩，无意中遇到天池怪侠王云龙，带他两人来到碧云祠，又见着在祠里隐居的前皇顺治。
　　那晚王崇明和纤云匿在侧厢，窥看康熙皇帝到祠来叩谒顺治，给天池怪侠在旁质问到目瞪口呆，以一个当今万乘之尊，竟然受一个草野布衣的当面诘责，当下王崇明心里便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愉快，不禁想道：“王云龙怀着一身绝技，竟能淡薄名利，替天下间人抱不平，不愧是个侠士本色。
　　“比起史云程今天已陷进了名缰利锁之中，只知替专制王朝杀戮同胞，真可说是良莠不齐？赋性各异了。这样看来，一个人还是清高绝俗，无拘无束的好。”
　　他愈想愈觉得天池怪侠的可敬处，心里不期然地钦仰万分。
　　天池怪侠王云龙问过崇明来山东的经过，晓得老尼静因已把红灯教主妙法真人除掉。
　　他便想起这番和黄面客宗流打的赌，他已是输了，不得不践言同往攻黑狱。
　　但又念到他对于同父异母的哥哥顺治，向来负起了保护的责任，这一去生死未卜，怎能放心，便向顺治说道：“哥哥，你出家已是多年了，当初逃禅出宫来，不外是要避免他们把你寻得，但今时就算哥哥还俗去，他们也不会真的迎你回宫去坐朝的，你那皇帝儿子三番四次到来恳请，表面看来似十分孝心，其实他是受了朝里执政的几个大臣主意，看你还有几多年寿命，这多年来干的什么勾当，生怕和我在一起，会干起颠覆爱新觉罗王朝的行动，因此苦苦都要探得哥哥行踪，幸而这次你也向他们回绝得好。”
　　顺治听了，点头道：“贤弟说的都对，我那会不知他们的心理，不过贤弟不应把要攻取黑狱的事说出，免给他们防备。”
　　王云龙叹了一声才答道：“我那会不懂，史云程究竟和我两人是骨肉之亲，以往我冒险到黑狱里把金刀狻猊孟英救出时，他还未知道我就是他的哥哥。
　　“今次就算你那皇帝儿子通知他，也好教他晓得我是他的兄弟，为了大义灭亲也不能不帮同外人对付他。
　　“如果他还有一点天良的话，希望从此回头猛省，洗手不干。倘如他还执迷不悟，也算尽了我们骨肉间的规劝，而且事前通知，明刀明枪，是我们武林中人光明的举措，到时失败在我们手里，也教他甘心。”
　　王崇明在旁听他两人说话，知道当日洪成栋说的不差，顺治和王云龙史云程三人，都有着不寻常的血统关系。
　　只见顺治静了片晌，又说道：“贤弟，我也和你同样感觉，所以刚才我对王家哥儿请求，将来收拾了史云程，最好还是交回我手里惩治，便是这个意思。”
　　天池怪侠这时眼里含着泪水，久久才道：“哥哥，我们且不要说他。现在哥哥出了家也有二十年了，做和尚不外是个避世的幌子，如今哥哥已过了中年，我想下半生须找个人来服侍的，如果有合意的女子，也想替哥哥娶个回来，免太寂寞。”
　　顺治听了笑道：“贤弟真是梦想，不说我多年来已是心如止水，就算想念到家室时，试想已到了不惑之年，那里还有闺阁女儿肯嫁我这个老和尚？”说了大家都笑起来。
　　第二天，王云龙要跟崇明等回关外去，履践参加攻取黑狱的诺言，临行他和顺治告辞一番，挥泪而别。
　　他们三人开展了“草上飞”轻身功夫，如飞赶下山，瞬息几十里。
　　那泰山绵亘数百里，山岭连接，瘴雾时生。
　　袁纤云奔驰当中，忽然滚身崖下，一直翻落峭壁。
　　王云龙在后瞥见，一纵身凌空便起，张开两臂像大鹏一般，急冲下崖救援。
　　一瞬间已把纤云的腰带抓着，贴着千寻峭壁，如飞踏上，正是“壁虎游墙”的绝顶轻功。
　　王崇明走过来看纤云，见她面红如火，气息如丝，不禁大惊失色。
　　王云龙把纤云放到崇明怀里，说道：“王贤侄，这是中了这里瘴气而起，身子抵受不住，现在要立刻找个地方歇下来治疗，不然那病势会时刻变化的。”
　　原来袁纤云在云峰观时，禁在地牢里多时，吃的睡的都不好，幸亏她练过武功，还支持得住，后来跟崇明来到泰山，那晚在山麓古寺给九尾狐花五娘一气，已是受了风寒，这时偶然受到山中瘴气，便昏下来。
　　崇明抱着她有点手足无措，王云龙道：“这里回去碧云祠又得耽上半天功夫，我记起这处附近有一所山庄，是往日螳螂派高手绝尘建来专炼气功的，从前绝尘也到过天池，和我打过交道，如今听说已经云游各地去了，我们可以到山庄借住一天。”
　　王崇明向山麓一望，果然远远丛林，藏着一间小庄院，依山建筑。
　　但他发现到这一条山路正近着九尾狐花五娘的巢穴；他本想对天池怪侠说出来，可是又怕王云龙疑他没胆量，当下只得小心地抱着了纤云，随着王云龙前往。
　　那山庄有两个老仆人看管，王云龙把姓名道出，又说同行的姑娘中了瘴毒，要在庄里歇息。
　　两仆人即时延入，崇明看看屋里也颇宽敞，只是墙壁剥落，家具十分简陋。
　　纤云躺下后，全身发着高热，口里说出呓语来，呼吸急促。
　　崇明绕室徬徨，老仆人在旁看了，便对崇明道：“公子，这里几百里内都是荒山，没有诊病的大夫，从前中了瘴气的人，要到慈慧寺去取山泉饮了，止住毒气内攻，再请大夫调治。
　　“自从女盗九尾狐花五娘把寺占了，便广求解毒药方，后来崂山有一个道士替她炼了一服解瘴丹。用寺里无叶井的水作药引，活人甚多，不过定要男子汉往求，才到得手。”
　　原来名山大川，早晚间多有山岚瘴疬之气，由于山沟里腐草败叶的蒸发，吸了的人常常中毒。那慈慧寺的无叶井是一口矿泉，水质比量轻，连树叶飘进也沉下的，所以叫无叶井，井泉可治暑热和一切邪疫瘴气。
　　崇明听老仆提到的慈慧寺，就是那晚遇见花五娘的地方。连忙央求王云龙照料着纤云，略一结束，便要前往取解药。
　　王云龙道：“你放心前去罢，听说那女盗九尾狐是不杀男子的。”
　　崇明心里暗称惭愧，那知道我和九尾狐已是认识的呢。
　　还未入黑，崇明已赶到慈慧寺来，老僧悟禅见了他，面上露出诧异之色，说道：“公子惦念着五娘吗？袁姑娘现在哪里。”
　　崇明把来取解瘴丹的事说出。悟禅道：“公子来得真巧，自从那天你们离去之后，五娘回来便闭门饮酒，昨天一早出外，至今还没归来。寺里的泉水可以随你取去，但五娘藏着那些解除瘴毒的灵药，却要她回来才能给予公子。”
　　崇明听了问道：“那么，单服那无叶井的泉水不能治好吗？”
　　悟禅答道：“这处山泉虽然也有效验，但只是解去邪疬之气，使病人轻松罢了；如病人带着热的，还须兼服一种除瘴灵丹，用泉水作药引，才可治愈。”
　　崇明听了，只好向主持借了一个葫芦盛满了泉水，连夜赶回山庄去。
　　看纤云时，热的更是厉害，双眼发赤。连忙倒出泉水，灌她服下。
　　过了一会，果然见安静一点，但热还没有退。
　　崇明便把老僧的话向王云龙说出，王云龙道：“这样，我看公子还是往慈慧寺等着九尾狐回来，我看她见了你，一定会把药交你带回的。”
　　崇明为求纤云的病快好，匆匆又复出门。
　　王云龙守在病榻旁，将近天明，才见崇明回来，带着一脸失望神色，灵药没有拿得，只是多带了一壶山泉。
　　崇明喘息未完，便把花五娘给官兵捉去的事说出。
　　原来九尾狐花五娘自从遇到王崇明后，给他英雄磊落的器宇所慑服，正是恨不相逢未嫁时，及后知他偕同未婚妻袁纤云到来，便向纤云略加戏语，离开了慈慧寺，临行又交带悟禅大师留崇明两人在楼上住宿，这是九尾狐一番好意，但她的内心却感到了空虚寂寞，一时气恼起来。
　　这晚她回来便闭门饮得大醉，哭了整宵，第二天她拖着了沉重的脚步走下岭去，沿途逢店进饮，醉了便狂歌舞剑，把酒帘里的人吓得狼狈奔避。
　　她看看店里的人都跑个精光了，又捧起酒坛子来，仰首作牛饮，一坛陈绍没着她的衣襟泻得满地。
　　酒气发作起来，有些抵受不住了，她走出酒帘，就在大路旁边古槐树下躺身醉倒，一会儿呼呼的睡着了。
　　那处山脚的小镇就叫做鲁镇，有几个地方无赖，平日偷鸡剥狗，无所不为。
　　那天赌钱输了，刚想踏进酒帘里赊碗酒喝，见到店里静悄悄没个人影，出到店前，一眼看到一个娘子睡在树下青石上，腰里带着凤头剑，认得她是九尾妖狐。
　　其中一个叫李大的便说：“贼婆娘怎的今天躺在这里？我们上前去讨些小钱，拿去翻本。”
　　旁边叫小瞎子的答道：“老大，我们不要惹这婆娘，她醒了不是好惹的。”
　　又一个叫黑三的道：“她醉了呢！我们走前去看看。”
　　他们几个人蹑手蹑脚上前一看，真是烂醉如泥，千呼万唤也不醒。小黑三向来和官里皂役有交道，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向两个同伴轻轻的道：“你们想发财吗？横竖如今手头上分文没有了，放着现成二千两白银，你们有没有胆量去拿呢？”
　　其他两人听了这数目字这么大，都吐出舌来，问道：“黑三，你白天做着梦吗？二千两……”
　　小黑三立刻把他们扯到一角，在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他们不断地点头，一股脑儿便走开去了。
　　才过半炊，这几个无赖又回来了，小黑三手里拿着了一捆麻绳子。
　　他们一边走一边诈作咳声，来到花五娘跟前，便合手合脚把她按着，拿绳子缠上，像裹粽子一般，几个人扛起来一直往守备汎小东营那里。
　　这个小东营是山东守备营底下的一个小汎地，有几十名守卒，带领的是个营弁，见小黑三和李大等说捉到了悬红购缉的女盗花五娘，初时还不相信，后来拿图形对照一遍，果然有点相像，不敢大意，立刻把牢房修理牢固，把花五娘加上手扣脚镣，放进牢里，派四名兵卒守着。
　　一面飞马报告守备大营派兵到来提解犯人，又奖饰了黑三等一番，每人先发二十两银子，那几个无赖便喜孜孜的出了汎营。
　　鲁镇里有不少人得过花五娘好处的，知道了这消息，便有人乘马上山来，找着了悟禅大师告知一切。
　　刚巧崇明再次到来取药，老僧人便恳求崇明仗义救援，并说：“如果再延一天，守备营便会派兵到鲁镇来提犯，那就更难办了。”
　　崇明犹豫不决，因此赶回来向天池怪侠商量。
　　王云龙说道：“这事本来和我们没大关系，便听说这妇人身世也忒可怜。我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武林人的本份；何况纤云服了无叶井泉，虽然安静一点，还得有解瘴的药吃过才能退热。这妇人如果解到济南，定会丧命，她这次酗酒，看来有几分为着你的，现在事不宜迟，我和你先到慈慧寺一行，再作打算。”
　　王崇明走到榻前细视纤云，见她服了几次泉水后，已安静地睡下，没再像晚上那种骇人的胡言乱语了，只是面色还是发赤，热度未退。
　　于是交托两个守庄人小心照料着，和王云龙直奔往慈慧寺。
　　悟禅老僧见王崇明竟引着天池怪侠到来，心知九尾狐有救，忙上前合什稽首，又说过了倾慕之意。
　　王云龙问起了九尾狐的身世，悟禅说道：“两位壮士，老是出家人，怎会容许一个女盗留在寺里，其中也有因缘的。
　　“花五娘小名花自芳，出身章邱县一个大家庭里，自从生母去世，她的父亲娶了一个继室，从小时便受到了虐待。
　　“十三岁那年，硬生生地把五娘嫁给一个豆腐店的老官作偏房，那店主又聋又老，情景端的像潘金莲嫁给武大一般。
　　“聋子不久中风死了，嫡室的女儿说五娘把丈夫狐媚致死，是个不祥人，一家人都看她如同眼中钉。
　　“店里有一个小伙伴和五娘年纪差不多，平常可怜她工作得辛苦，有时帮她推石磨，分开了她整天干不完的粗重工作。
　　“有一天大雨，猪屋的茅顶损了一幅。那个嫡室的女儿比她大上二十多岁，要五娘乘夜把猪室修好，又不准她带灯笼和蓑衣。
　　“刚巧那小伙子从毛厕回来，便拿灯笼火照五娘干着。不料给她的大女儿晓得了，说他们偷汉子通奸，立刻和女婿召集了几个邻人，掩进猪屋里捉奸，双双绑起。
　　“第二天将五娘捆在祠堂门外，整日没吃过一点东西，乡里的妇女都跑到祠堂来向她掷石子，那个掷出血的就是正气的人；有人把涎沫唾在她的面上，指着她骂淫妇，不要脸的东西。
　　“那时花五娘已是给石子打到昏迷，任他们怎么侮辱也听不到了。直到晚上，那店里的小伙子被笞了一番，逐出村去，但五娘是个小寡妇，和人通奸，要放在猪笼里投进河水。可怜一个大富人家的姑娘，便折磨到了这样。
　　“本来投进小河里是九死一生的，但上天似乎可怜她，终给一个人救起。
　　“这个人便是女海盗‘铁夜叉阎六婆’，当时她横行渤海一带，巢穴就设在长山岛群岛，手下盗众数千人，单是桅船便过百艘。
　　“阎六婆刚经过这处，把花五娘救出，重新教她练习武技，那时她才是十五岁年纪，已长得婀娜多姿。
　　“阎六婆的武技本门，是少林别宗八极阴阳派阎济川的女儿，这一派的功夫，盛行河北山东，招法狠毒，出手敏捷，身形有些像螳螂派，但阴阳八极手展出，前后左右都是拳影，势如万马奔腾。
　　“阎六婆相貌丑陋非常，骤看起来真像个母夜叉，她又爱使两柄飞叉，因此绿林里给了她铁夜叉的绰号。
　　“阎六婆平生最恨自己貌丑，及收得花自芳，见她花容月貌，长得风华绝世，便爱她如同活宝贝一般，尽把一身绝技传她，日夕悉心教导。
　　“花五娘记着了冤仇，也能够苦练下去。五年之后，她单人匹马回到章邱县自己的村子里，把所有的女人不分老幼都杀了，她连劈折了两口剑，杀到最后一个女孩时，有两个汉子跪下恳求饶命，她问过了，知道就是那个小伙子的妹子，才停了手。
　　“跟着走到祠堂里用人血涂着‘九尾狐狸亲手报仇’八个大字，那九尾狐狸就是当初村人骂她的，她便拿来作了自己的混名。
　　“那时铁夜叉正和官军打了几次仗，损失贼船不少。她决意带同残余盗众流窜到浙江去，临行她把一部金银财物给了花五娘，教她在山东另立门户，做盗党的来往站头。
　　“花五娘自从杀光了自己村子，名头儿来得震天价响，她在泰安曲阜一带出没无常，遇到妇女便杀了，男子见了她，要称呼她作‘花五娘子’方留得性命。”
　　悟禅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望着了天池怪侠继续说道：“不瞒两位壮士，老僧往日也是铁夜叉的同党，几十年来作着她的助手，年前才落发潜踪这里，要掩护着五娘，替阎六婆搜购粮食武器。
　　“五娘自从见了王公子，一时刺激，致落在官兵手里，王公子也要可怜她的遭遇，仗义把她救出。”
　　说了，着小沙弥摆上了酒食，天池和崇明草草吃过，结束一番，向悟禅问清楚了去鲁镇的道路和小东营里情形，立刻就道。
　　天将入黑，他两人已到了镇里，那里虽然是个小地方，但因有兵营驻守，一些私贩和开赌的都集中镇里，夜里茶馆酒家，都十分热闹。
　　天池留心来往的人，多是一些三山五岳之徒，随街呼卢喝雉。
　　他们在街上走了几趟，看到一家全义楼，是个酒馆兼客寓的地方，楼上灯火通明，梯子不时有人上落。
　　天池见门前停了一辆驴车，便上前向车夫打探道：“老乡，这处楼上有赌局吗？”
　　那车夫给了他们一个白眼，才答道：“你们有银子，那个不给你进去，来问我做甚！”
　　天池一拉崇明的袖子，便上楼去。
　　楼上围了一大群人，聚在长桌子上赌骰子，庄家是个麻子，天池牵着崇明挨身上前，只见麻子对着面前的人说道：“黑三，还不押下注来，这番定是么六，不要又说走了一门空宝。”
　　那黑子手里一袋都是碎银子，听了便拿出一块来说道：“我偏要押在长三的一门，给我下着一两银子，单押牌儿，不要点数的。”
　　麻子等大家都押了注，便把骰子的盖揭开，喊道：“双一夹五，是个七点，牌子真是地牌么六。”
　　黑子面上有点懊丧，旁边一个高汉子便道：“小黑三，愁的什么，明儿把那雌儿解去了，过两天就得大笔款子领着，输了庄家也会相信你赌下去的。”
　　天池认了这几个人一眼，回头便和崇明下楼，这里人多，也没谁个注意。
　　他两人闪身墙角守着，过了一刻，才见刚才那黑子和两个人走出，一路哼着：“你娘的！这臭货的银子真的不吉利，直落了三门！”
　　天池早已一个箭步窜出，把黑子的衣领一提，利刃晃在他的眼前。
　　那两个想拔出腰刀时，崇明在后双手伸来，一个饿虎擒羊，叉着他们的脖子，轻轻一紧，已是连叫也叫不出。
　　他们两人把三个歹徒拖过一边，天池向崇明打个眼色，崇明拿着两个歹徒的颈，脑袋一撞，当堂晕跌，天池每人身上加了一刀，已送他们到鬼门关上去了。
　　那小黑三吓得魂飞天外，不迭的喊饶命。
　　天池道：“你引我们到小东营去，我就放你。”
　　黑三诺诺连声应允。天池搭着他的肩膊，像是朋友一般，跟着在大街走去。
　　转过几处小弄口，面前一幅旷地，筑了土垣，有两名守卒站着。
　　黑三道：“这处便是小东营，求好汉放手。”
　　天池走前几步，冷不防那黑子一缩身，把天池双脚一包向前攒去，这一势名叫“老树扳根”，是市井习武中人用来防身的手法。
　　那知天池向前跌出时，双足把黑三的臂挟着脱不得，这时一同仆开。
　　天池顺势纵起，黑子已给带着仆开街心，颈骨折了。
　　崇明把他的头发执着一提，说道：“教你吃一些苦头！”
　　揪着辫发，弄到黑三团团转。天池站在一旁喊道：“打架啊，救人！”
　　守在营前的兵卒，想行过制止，不料走近时，却给崇明拿着黑三的身体向他摔去，那边天池也抢上把另一个抓着，一剑透进，一瞬间三条尸体倒在街上。
　　两人更不停留，提剑直向土营闯进，有几个守卒听到刚才营房外打斗声音，拿着武器走出，刚迎上天池，给他手起剑落，风卷残叶一般迅速地把士兵斩翻了。
　　王崇明已飞步越过大堂，后面是一片广场，两廊上排满了土房子，便是营房；那个监牢就在营房侧边，是一所石垣筑成的监仓，有一列木企栋关防着。
　　天池怪侠一眼看到花五娘锁在牢里，他立刻向崇明打个招呼道：“你上前截住那班饭桶东西，待我弄开狱门。”
　　说还未罢，两列营房果然冲出十来个守卒，一声喊杀便围上来。
　　崇明展开了太极十三剑势，像一头猛虎下山，把冲过来的守兵杀得刀戟飞起，纷纷倒地。
　　那边王云龙抢到监牢面前，瞬眼间已把守在牢门的兵卒刺倒。
　　他运起全身内劲，向那些梁木一般粗的栋柱一推，逼迫一声便折，跟着用剑把门锁削落，扑进牢里。
　　九尾狐花五娘手足俱上了枷锁，听见牢外厮杀声起，开目一看，见一个高大汉子进来，把她手脚的铁镣一拂，便都毁折，那人把她挟起，向外走出。
　　营房外守卒已给王崇明杀得东倒西歪，她认得王崇明，喜的眼泪直流，忙叫道：“王公子，你来救我了！”
　　王崇明也不暇回答，剩下来的几个守卒只恨生少了两条腿，飞奔逃命。
　　当他们杀进小东营时，已惊动了营里的马队，这时刚有一小队乘马士兵，守在营门外。
　　崇明大哮一声，一团剑光直滚马前，领队的官弁先倒身下马，后面的马匹惊起来。
　　崇明趁势跃上马鞍，冲上前夺取马匹，有一骑给他追到，马上兵卒正想举戟刺来，崇明手快一步，已一剑插进胸前，翻下鞍去。
　　崇明夺得马匹，王云龙挟着花五娘飞身上鞍，两骑如箭杀出，路上碰着一些阻截的兵卒，无不纷纷倒地。
　　他们离开了鲁镇，见后面尘头大起，火光烛天，远远看到大队人马赶来。
　　王云龙道：“守备大营的人马赶来了！”
　　花五娘在鞍上应道：“恩人，我们可抄小路走，这处地形我很熟悉。”
　　说了，指着小丘，崇明依她指引策马上坡，转过两个山头，前面一道小河，有两丈来宽阔。
　　花五娘向着枣林那边奔去，一会便见到木板桥，跨着两岸。
　　这时花五娘精神已渐回复，走过木桥，她便跃下马来，把桥板推下水去。
　　崇明也下马来把桥架踏折，看看再渡不得，这才上马直奔泰山，回头望见追兵，都停在小河对岸。
　　他们有花五娘作向导、攀山越岭，不久便回到了慈慧寺。
　　王崇明介绍五娘拜见王云龙，自有一番感谢。
　　崇明心里惦念着纤云的病势，便要乘夜把“解瘴丹”带回山庄去，使纤云早些服下。
　　花五娘这时听到袁纤云病了，崇明等着要取药，便不敢耽延。
　　她回到阁上换过衣服，立刻引崇明来到大殿，把佛前供桌推开，底下露出一孔，那里藏着了金银珠宝，她顺手掏了一瓶东西出来，就是解瘴灵丹，这丹是崂山上清宫老道的灵药，九尾狐的师傅铁夜叉向来迷信鬼神，早年时出资修建了上清宫，老道便炼了一服驱瘴灵丹送给她，可治万人，多年以来就活过不少中了瘴毒的人性命。
　　崇明把药接过，便想上马，那知花五娘把他一拉说道：“不要忙，待我一起同往，给你们小夫妻照料。”
　　崇明面上一时颇觉踟蹰，王云龙在旁看到，便道：“王贤侄，不要辜负了五娘一番好意，我们一起去罢。”
　　三个人即时各展轻功，在黑夜山径中，像三条鬼影直奔山庄。
　　王崇明心急似箭，进门便跑到纤云榻前，那老仆人还在旁侍候着。
　　他整整去了一天，纤云都是静静地躺着，不时喝点无叶井山泉，可是热还没退。
　　这时她睁开了丝丝双目，在喉里喊出一声：“崇哥儿。”眼泪如泉涌出。
　　崇明忙跪在榻前向她安慰道：“妹子，我已取了灵药回来，服了便可退热。”
　　一面拿出小瓶来，放了一些在碗里，花五娘给他用泉水作药引，调和了便交崇明给纤云灌下。
　　果然妙药灵丹，纤云服过之后到天明便热退，崇明再调一服给她，瞬眼间不见了花五娘，问仆人时也是不觉，王云龙也感到奇怪。
　　红日满山，阳光遍照，只见庄门外花五娘扛了一担东西进来，各人一看，原来是衾枕被褥，另有两盒食物，崇明才晓得她乘夜赶回慈慧寺取这些东西来给纤云病里应用，心里不禁暗暗感动。
　　纤云一会醒来，已能起坐，连呼肚子饿了，花五娘把食盒子打开，那里有莲米熬的稀粥，又有些荷叶饼，都是病人吃的东西，另一盒是馒头和干牛肉。
　　纤云吃了两碗粥，精神渐复，崇明坐在榻前，把她病倒时情景说了一遍，又把慈慧寺取山泉，小东营怎样救出花五娘找到灵药，都是得天池怪侠和花五娘帮忙的事告诉给她。
　　纤云是个明大义的人，见花五娘心地善良，也就把前事忘却。天池引花五娘和她相见，两人以姊妹称呼。
　　纤云病后身体还软弱，又再休息两天，这几天当中，花五娘都伴着纤云说笑，渐渐投契起来。
　　原来花五娘见王云龙和王崇明舍身相救，心里感激；平日在江湖人口里，已晓到天池怪侠的威名，这次能够相遇，认为毕生欣慰。
　　后来她跟随攻打黑狱，回来山东，天池怪侠作媒，要她跟顺治结为夫妇，两人也都感到下半生有了下落，白头终老，这是后话不表。
　　过了两天，袁纤云的健康已完全恢复，王崇明便急着要启程北返。
　　这时纤云反而对花五娘依依不舍，因为她从小便失去了母爱，虽然有王家的老管家潘氏提携照管，可是潘氏出身大家，督教得十分严谨，今次她见花五娘病中小心侍候，像慈母一般对她爱抚；虽则花五娘年纪不过比她大十岁，但也感到了无限温暖。
　　王云龙看到这个情形，他心里也有一个想头，只是不宜诸口，便道：“五娘子，你在这里过着的无非绿林生涯，对自己对别人都没有什么好处，而且这番杀了小东营守卒，官府定然缉得紧，不如同我们到关外去走一趟，一来避过风头，二来你也可以开开眼界，未知你主意若何？”
　　花五娘听了，心里自是恨不得，但也放不下这里的事，因为她和铁夜叉仍不时要联络着，作为那一股海盗的站头。当下沉吟了一会，便答应了天池怪侠的邀请，崇明和纤云听了都喜欢不迭。
　　花五娘即日返回慈慧寺，把任务付托过悟禅长老，又把金珠财物收拾起来，返山庄，和王云龙等一道启程，这一带的道路她都走惯了，一行四人取小道出到海岸，这里自有大桅船接应，他们渡过渤海，在辽东登陆。
　　且说静因老尼在黑山大寨里准备迎接天池怪侠到来，等候几天，各人都正在焦争。
　　忽然喽啰报称有两骑人马飞奔山寨里来，忙出门相候，原来正是王崇明和袁纤云，他们下马便拜在老尼跟前，孟氏三英和宗流等也都相见过，纤云又向父亲袁无愁面前跪下请安，拜见过了后母拉娜，一家团叙，不在话下。
　　静因不见天池怪侠同来，不待崇明坐下便询问，王崇明答道：“他老人家已同我们一道来了，不过他有一件事着我转致各位。”
　　宗流忙问是什么事，并道：“难道他不守我们打赌的诺言吗？”
　　崇明应道：“不是的，他这次还把山东九尾狐狸花五娘说服了，一道儿同来；但他渡过渤海时，便同九尾狐返回长白天池去了，临行他说要请各位英雄到天池上会面，还说他那里地方比较秘密，不像这处山寨人多，消息容易泄漏。”
　　黄面客宗流听了便道：“这个想是王云龙的自尊心罢了，他这样行为，似乎有点傲慢，且看三位寨主意思怎样。”
　　静因答道：“我看天池不会这样的，这里山寨喽啰众多，史云程手段厉害，天池说的都对；如果我们前往商议，那里在长白山高峰之上，不易给外人探到。”
　　孟刚，孟强，孟嫦三人，想落老尼说话有道理，当下便道：“我们这番发动攻取黑狱，只求达到目的，不论怎样也可以依从的。”
　　各人见寨主表示了意见，便都赞同。
　　即时议定分三批出发，取道前往吉林长白山去，这三批人马是：
　　第一批：宗流、袁无愁、拉娜、丽娜、孟彪、黄须侠陈兴明。
　　第二批：静因老尼、王春明、王崇明、袁纤云。
　　第三批：孟氏三英——孟刚、孟强、孟嫦；朝阳飞刀手洪成栋。
　　关外三英孟氏兄妹因身为寨主，所以走得最后，寨里事务交托了几个心腹头领，他们便乘马就道。
　　从黑山到天池是要横过辽宁省，由西向东，最快也要走三四天才到达。
　　他们四人不敢经过奉天（今日的沉阳，往日清朝改作奉天），就在北便新城子经抚顺前往。
　　那天走近抚顺矿山，洪成栋发觉有两骑人马在后远远相随，他向孟嫦打了个眼色；将近黄昏，便在道旁的小店歇下，马匹拴在店门外。
　　孟氏三英诈作走得倦了，都伏在桌子上打盹儿，洪成栋走往解手；那时店外树林闪出两个人来，走到孟氏的马匹前，打开马背行囊偷检，似是要找一些东西似的。
　　一霎间树后跃出洪成栋，大喝一声：“贼子休走！”
　　那两个人回身飞奔，离林子一箭之遥，拴着两匹马，正是日间跟随的人。
　　洪成栋追近，两个贼人飞身上马，突然面前一片白光，两匹马的缰绳都已节节断开；原来洪成栋手里的九柄朝阳飞刀发出。
　　那两个贼人见逃不脱，拔出背刀下马冲来，洪成栋一纵上了树，他手上的飞刀在两个贼人的头上打圈子，把两人困在几尺范围里，想闯出时飞刀便在面前像走马灯一般连接飞绕。
　　洪成栋的飞刀，是用一根绳子连着的，他练得纯熟了，每柄刀都矫若游龙，能放能收。
　　他现时只把两个贼人困住逃不得，那边孟氏兄妹早已围在面前，几下功夫把两个贼徒擒起，用皮鞭子缚上手足，放他们在原来的马上，四个人前后押着一路解往长白山天池。
　　那时第一二批人马都已抵达天池，黄面客宗流走在第一批，他是和天池怪侠王云龙认识的，介绍了各人相见；过两天老尼静因也到了，她和王云龙别了二十多年，现在大家头发都已斑白，相见自有一番话旧。
　　长白山天池在辽宁东北角的突出地，和吉林高丽两地交界，这处群山万壑，高峰插天，是长白山的主峰，山上溪水汇成岭上的小湖，流到岭下便成为松花江的源头。
　　关外人叫湖泊做池，因为池在岭上，所以叫作天池，那天池又分大天池和小天池，是连接的大小湖泊，现在王云龙结庐的地点就在小天池。
　　小天池一年有数月积雪不解，风景幽美，湖畔都是种植青松，栖满了水离，林间梅花鹿很多，真是一个人间胜境。
　　孟氏兄妹和洪成栋这天也来到了，当下见过了各人，天池怪侠虽是他们的长辈，但今次是以地主之谊招呼，同时孟氏兄妹是黑山寨主，因此也颇为推重。
　　洪成栋把路上拿到了奸细的事说出，王云龙教先囚起来，慢慢地再审问。
　　这时小天池上，群雄叙会，除了原日黑山大寨各侠士之外，又加多了王云龙和花五娘两人，一共是十六个当时湖海豪雄，个个都是本领超人，同怀着要救出黑狱里的丧失了灵魂的英雄志士。
　　他们休息过两天，看看一切布置就绪，便提出两个奸细审问，不由得那奸徒不招承，自认是云迎大哥的手下，派来黑山侦察三英行动的，又说辽宁地面，一共设有二十四处通讯站头，他们都有权随时抓人交到官府里监起的。
　　当下各人听到，知道云迎就是史云程，更是愤怒。
　　那晚一众英雄侠士在小天池聚会，大家先举出这次发号施令的盟主，当时一致赞同由天池怪侠王云龙和老尼静因两人主持这次攻取黑狱的调拨。
　　可是静因苦苦推辞，她说：“论年纪和武林辈数，除了老衲之外，还有宗流道友，不过这番发动，是黑山三位英雄邀请的，所以老神主持由孟嫦三寨主替代了老衲，当日消灭红灯教主时，老衲见过三寨主的计谋，确是无愧女诸葛的称号。”
　　众侠士听了，都觉得老尼说得有理，双剑风虽然年纪小，可是计智过人，王云龙在关外日久也听过了，便首先赞同，黄面客宗流也是深深佩服的，跟着附和老尼意见，其余的自是没有异言。
　　双剑凤孟嫦推辞不过。只得担起重任，她站起身说道：“本寨主既承各位推重，这次攻取黑狱，不是一件平常的行动，一切调拨指挥，要各位严守号令，依着指挥行事，各个都有一个要紧的工作，如果有一个不听指挥的，都可能误事，这点还请各前辈注意。”
　　各人听了，立刻响了一片“都由三寨主指挥”的回答，双剑风微微一笑，向各人作了一揖，便和王云龙站起来。
　　那时湖水静寂，月映中天，照着十六个热血男女志士，湖畔插了一面义字白旗，大家当天焚香，歃血盟誓。十六人同心合力，誓破黑狱。
　　盟誓完毕，孟嫦即令王春明，王崇明，孟刚，陈兴明四人，携同武器到天池四边巡视一遍，回来报告，他们四个人拔剑，展开轻功，如风一般的巡哨去了。
　　一会，四个人都回来向孟嫦报告，已巡遍周围十里，并没有可疑人物，孟嫦点了点头。
　　这时天池怪侠王云龙便把众侠的名字点了一遍。
　　他先叫出“王云龙”，自己应了一声。继着便叫：静因大师、宗流大师、洪成栋、袁无愁、陈兴明、王春明、王崇明、袁纤云、孟刚、孟强、孟嫦、孟彪、拉娜、丽娜、花自芳；各人都循声应过。
　　王云龙叫把两个奸细拿出来，跪在池畔，叫王崇明拔出龙吟剑来，一剑了结，把义字旗祭过来了，崇明把龙吟剑捧着递给王云龙。
　　王云龙持剑在手，发号施令，调拨人马。
　　正是：歃血为盟　誓师出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