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生死约会

 

2024-08-05 16:07:27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北方丐帮与南方丐帮有极大的不同，他们讨乞时更气派，更大方。在人们眼里看来，这种赶着七挂大车，逼上门去讨乞的方法，跟抢也差不许多。北方丐帮中人没有苟且之人，没有忍气吞声、偷生卖友之人，他们都是宁死赴难的血性汉子。
　　在镇子里，有一家酒楼。这是北方人的酒楼，酿酒的大桶就放在门边，你如果愿意喝，随时都可以自己去斟酒，这酒是北方山里的葡萄汁酿成的，浓得像血。
　　这叫“千山酒楼”。
　　三个乞丐在午时到了这酒楼，三个人知道凶多吉少，也就不惧，昂然而上，一直来到三楼。
　　三楼是雅座，靠窗边坐着一个人，这个人低着头，像是要把自己的注意力，把自己的全部身心都投入眼前的酒杯。
　　这人长得很俊，但双眼都有些睁不开，眼睑低垂，眼袋松弛，像是个荒淫无度的男人。
　　这人坐在那里，用一个小小的酒葫芦自斟自饮，这酒葫芦很是小巧，看上去像一件古物。
　　这人正在悠闲地喝酒，时时还向外看看，看窗下人们忙碌来去。
　　显然，他是在等人。
　　丐帮三兄弟，慢慢走进来，他们也没一点儿迟疑，径直走到那人桌前。
　　那人猛抬头，好一个汉子！
　　丐帮三兄弟都冷眼看着这个人。
　　要说不惧，也是不确。他三人一见这汉子，便从心里凛然升出一股畏惧来。三人坐定，也只是把腿抻足了劲，身子刚刚挨在凳子上，如那汉子一起身，便能动手应付。
　　三人凝神以待，知道玩忽不得。
　　大汉冷然道：“不错，还真不错。我以为你们三丐不会来了。”
　　老大冷笑说道：“丐帮之人，都不怕死。”
　　那人大声而笑，笑得愤懑：“好，果然豪气。”
　　三个人心中忐忑，他们知道这人不好惹，谁要是同千手佛结下怨仇，他的命也就算没了。你只有一双手，却要对付他的一千只手，他只一抬手，成千件暗器就会都打在你身上，把你打成一只刺猬。
　　有人数过，从一个死人身上摘下千手佛的暗器，一共有十七枚毒针，两粒铁疾黎，三枚蝶花。
　　这也有个名堂，叫做“三蝶戏刺丛”。
　　他们看着千手佛的手，这只手很瘦，很白，但动作慢，举止优雅，这双手斟酒的时候，一举一动，都很好看。
　　可以想像，如果这双手掷出暗器来，那真是万分美妙。
　　千手佛说道：“那件事，你们丐帮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千手佛对人说话，从来只说一句，这一句你当成命令也罢，当成劝告也罢，他只说这一句。
　　乞丐老大说道：“千手佛，不是我们怕你，那件事我们一定会查清楚，只是你得给一个宽限，我弟兄三个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千手佛说道：“老大，你错了，不是以后，就是现在。”他拿起酒杯，叭的一下，把酒杯向桌上摔去。
　　千手佛这一掷杯，顿叫这三兄弟变色。
　　看来，双方势同水火。
　　乞丐老大已在凝神，准备动手，但他一看桌上，顿时惊呆。
　　千手佛这一掷，竟把酒杯摔成三片，片片儿平贴嵌在桌面上。
　　这一手内功，绝非乞丐三兄弟能做得。
　　乞丐老大声音嘶哑，问道：“你想怎么样？”
　　千手佛说道：“这里有药。”
　　桌上放了三个药盒，这药盒是五色锦线绣成，大小只比人眼略大些。
　　放在三人面前。
　　乞丐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神色凄然。
　　乞丐老大说：“千手佛，你要答应我，我三兄弟服下了你的药，此事就算做了断。你不得再为难我丐帮兄弟。”
　　千手佛笑道：“为什么不？说不定哪一天我还会去找你们丐帮人，我一高兴就去找他，谁管得着我？”
　　千手佛哈哈大笑。
　　四个人正坐在这里，谁也没见到从楼下什么时候上来一个人，这个人是个中年人，他的脸色苍白，坐在靠窗边的桌上，自已饮酒，这人的模样太潦倒了，衣服也是破的，一只眼睛是瞽目，他默默地饮酒。
　　这人也是个怪人，自然也不会知道像千手佛这样的江湖恶人，轻意得罪不得。他听得千手佛放肆地大笑，心里颇不满意，就在一边嘟哝道：“这人像是疯子……”
　　幸亏千手佛正在得意，不曾听见，如若被他听见，那--个瞽目的瞎子，哪里会有命在？
　　已是进退维谷，三个乞丐决心锐意赴难。
　　他们知道自己不是千手佛的对手，便去抓桌上那药，但愿能死得快一点儿，少一点折磨，少一点痛苦。
　　那瞽目盲人此时便凑了过来，说道：“你们四位老爷听我说，我一向天天是这时候来酒楼的。有时奔波了一天，也就这会儿算是活得有点儿意思，活得清静点儿了，我看你还是别扰了我的清兴。”
　　千手佛在嘿嘿冷笑，三个乞丐都不出声。
　　千手佛说：“你想要怎么样？”
　　那瞽目之人说：“你小声点儿，愿意说话你就尽管说，只是你说话时声音轻那么一点儿。”
　　千手佛急了，他看着这瞽目之人，他看着这眼前的人像是一个死人，一个想从千手佛的手里讨死的人。
　　瞽目之人显是不知千手佛已暗生杀机，他仍是在笑，在快活地笑着，像千手佛是他的一个好朋友
　　千手佛瞪着眼睛，他的手暗暗向下滑。
　　这时，那瞽目盲者突然乐了，他看着桌上的那三粒药丸，突然啧啧出声，说道：“这是什么，好漂亮！”
　　千手佛冷冷道：“那是好东西，你为什么不吃上它一粒？”
　　他此时恨这瞽目盲者，比恨三个乞丐更甚。
　　如果这瞽目盲者吃下了一粒药，他就用不着出手杀他了。
　　瞽目盲者嘻嘻笑着，说道：“是好东西么，那我吃了它，行不行？”
　　千手佛轻轻叹了一口气，他说道：“很好，很好，你吃好了。”
　　三个乞丐都看着这瞽目盲者，这人长得太难看了，他是一个厌世者，但他也是一个于世无争的人，一个无用的人。即使活着，他也只是一个废人而已。
　　可乞丐是真正的白道人物，决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瞽盲之人吞吃毒药。
　　乞丐老大叫道：“你别吃，那是毒药！”
　　瞽目之人笑了，他笑得很天真，那白白的眼噩竟是浑沌的，他瞪圆了双眼，斜瞅着乞丐，说：“你骗我，你骗我，人家这位大爷说是好东西，让我吃的，你来抢什么？”
　　乞丐老三说道：“你走开好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无心，他急急上手去抢那一粒药。因为他出手太慢，竟被瞽目之人抢到。
　　瞽目之人笑了，笑着说：“我得吃，我得吃它！”
　　三个乞丐一齐出手。
　　他们决不能让这个瞽目之人替他们死。
　　但他们慢了，那个瞽目之人一边把那一粒药吞下去，一边拍手笑道：“你们不行，你们不行。你们知道不知道，我天天在那大街小巷里混，你做一个混混儿，你抢东西就得飞快，你若是不快，你连一点儿吃的也弄不到……”
　　咕噜一声，那一粒药咽下去了。
　　千手佛看着他，等着这个讨人厌的瞎子死。
　　三个乞丐看着他，他们的眼光是一种怜悯，他们不愿意这个瞽目之人替他们死，但他们动手慢了一步，他们无法再救这个人了。
　　都瞪眼看着瞽目之人。
　　这人却不知他死期将近，仍是笑，仍是若无其事地坐下，看着那千手佛的酒葫芦，说道：“美酒不如美器。有这样好的酒壶，就是喝酒，也别有滋味。”
　　他竟然坐下来，津津有味地替他自己斟酒。
　　他喝了一杯。
　　再喝一杯。
　　他仍然不死。
　　千手佛再傻，他也知道，这个瞽目之人不是一个平常之人了，他来这里也决不是要好好喝什么酒，他是有意而来。
　　他是谁？
　　江湖上的人，尤如过雁，都有留名，虽是一个走卒贩夫，江湖上也可能有他的名声。这个瞽目之人一定是江湖上的名人，手下功夫定然不弱。不然他绝不会来找千手佛的麻烦。
　　千手佛看他，神情冷冷，喝毒酒喝不死人，可身上中了千手佛的几十枚暗器，他一定会死。
　　这瞽目之人看着千手佛，说道：“我若是你，我就不冒这险，万一出手失误了，说不定会没了自己的命。”他说话声音冷冷，又有点儿懒洋洋，千手佛听他说话，果然不敢再动。
　　瞽目之人对三个乞丐说：“你们为什么还不走，我要是你们，我就走。有人替我接下千手佛，不走，待在这里做什么？”
　　千手佛眼睛一瞪，他心中杀机顿起，心道：想在我眼前走开，哪有这般容易？他把酒杯向桌上一放，手就伸向腰间，于神不知鬼不觉间，手里扣住了暗器。
　　瞽目之人说道：“你们看没看见千手佛手里已经扣上了暗器？”这一问顿叫三人惊异，千手佛手里持有暗器，他三人真没看见，只是见到他手已经握扣住了，像是要出手，但不知道他是否真会出手。
　　千手佛大声吼：“你知道什么？”
　　十几支芒针飞向瞽目之人。
　　千手佛很自信，他的芒针射出去，很少有人能抵挡得住，何况眼前之人只有一只眼睛？
　　芒针飞出，正刺向瞽目之人全身！
　　两人相距实在太近了，近到了只是面对面的程度，他一出手，对面人便该一身钉满暗器，他根本没时间躲避。
　　只见那瞽目之人身子一跳，不去躲开，而是跳到了桌上，手向千手佛一抓。
　　千手佛心中快活，顿成大喜。心道：我那些毒针，就是丹珠九转的毒蛇也毒得死，何况是你？
　　干手佛扬声大笑，笑道：“一，二，三！”
　　三声之下，必有死人！
　　瞽目之人没死，他瞪着眼看干手佛，说道：“你是不是得好好弄，把你那些暗器都拿出来？”
　　千手佛脸上有了惧色，他突然害怕起来，像是一下子猛醒了，知道了眼前这人是谁，他哆嗦着，说道：“是你……是你……”
　　千手佛再没了凶煞气焰，他看着这瞽目之人，竟腿也颤抖，话也难出，脸上一片灰败神色。
　　三个乞丐不知道这千手佛认出了眼前之人是谁，也在心里暗暗惊异。这人是谁？
　　瞽目之人说道：“我看，你还是算了，再别和这三兄弟寻衅，你看行不行？”
　　千手佛连连点头。
　　这千手佛心有不甘，看看乞丐三兄弟，说道：“咱们的过节从此算了，告辞！”
　　千手佛蹒跚而去。
　　三乞丐有千言万语要谢这瞽目之人，但无论他们想说什么，未等开口，这瞽目之人就举杯，说道：“喝酒，喝酒。”
　　直到饮成酩酊大醉，也不曾把一个“谢”字说得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