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花雪月

 

2024-08-05 16:02:0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风。
　　有人说见过他，他一阵风。见过他的人都说不清这个人长得什么样子，有着什么特征，只知道他来去如风。
　　说见过他的人，说时都像是言之凿凿，就像他们都眼见过风，见过了他这个人。
　　一个人说：风在草上走，草的叶尖都不动一动。他说风是一个中年男人，有三绺美髯。另一个说：不对，不对。风是一个年轻男人，他没有胡子，总是看不清他的脸面。他杀人时，来去如风。
　　没人见过风的面目。江湖人都知道，风杀死江湖上堪称风流第一的风流才子柳止亭。柳止亭自称轻功第一，在江湖上行走，是一个人见人惧的采花大盗，他杀人时从来都先声示警，让你知道他要杀人。但从来没人能制止他杀人。
　　风杀了柳止亭。
　　传说，风与柳止亭相见，两个人都在雪地上飘行。走了一个。时辰，风像是柳止亭的影子，跟在他身后，一步也不落。
　　柳止亭一回头，脸变了，变得像雪一般白。
　　他看到了地上的脚印。
　　那脚印是他的。浅浅的，但明明白白可以看到。风的脚印呢？没有，风走了一个时辰，仍是踏雪无痕。
　　柳止亭就死了。
　　——这都是传说，不足信。
　　这一天，在云溪小镇上，出了一件事儿。
　　三个男人当街，堵住了一个跛子。这跛子太丑了，：头发脏成了绺儿，一抖全是灰。一只眼睛翻着，看来是瞽目。一条腿跛，在地上拖着。
　　三个男人拦住了他，这三个人是街头无赖，他们想寻开心，正找到了这个丑人。
　　酒醉之人，胆子也大，三个人围住这跛子。
　　一个无赖说：“跛子，认不认得大爷？”
　　跛子摇摇头，他仰着脸，向天上看着，只有一只眼睛能看得见。另一个无赖说：“跛子，你想过大爷这块地盘，你就得在地上滚，滚过了三个滚儿，大爷就让你过去。”
　　跛子抬头看看这三个人，这三个人是云溪镇的有名恶少，无人敢惹，跛子自然也惹不起他，他低下了头，想了想，声音很怯懦：“大爷的话，可是当真？”
　　围观的人多了，无赖更是得意，大笑道：“怎么不当真？”
　　跛子真就在地上滚了三个滚儿。
　　他一滚时，那无赖就笑，还在地上唾痰，沾了跛子一身。
　　跛子爬起来，浑身更脏。
　　无赖大笑，觉得真是好玩。
　　跛子很平静，被人欺侮，想必在他是常事儿，没法对人家怨尤。他扬起头，慢慢说：“大爷，您笑够了，能不能让我走？”
　　无赖很开心。
　　如果你能够耍一个人；想怎么捉弄他，就怎么捉弄，这一定很让人开心。这种人你找都找不到，怎么能放他走？
　　跛子哀求道：“你让我走，有人约我，我得去见他，你让我走开，大爷要玩儿，等我和他见过了之后，再来好么？”
　　三个无赖更是讥笑他，说道：“就凭你这模样，也敢说有人约你，你怕不会说约你的是一个漂亮女人吧？最叫我好笑。”
　　另一个无赖叫道：“揍他，杀了他，看他还怎么见人？”
　　三个无赖对这跛子拳脚交加，把这跛子打成遍体鳞伤。
　　跛子连呼饶命。
　　连围观的众人也都愤愤不平，但因这三个都是街头无赖，谁也不敢出头讲话。
　　跛子被打得缩成了一团，在地上滚，更是看不清模样了。
　　恰在此时，远远地传来一声呼啸，像是有人招呼同伴。跛子跳起来，对众人说道：“我该走了，失陪！”
　　跛子一说，三个无赖又是大笑，就凭跛子这点儿本事，还想做什么？岂不是胡扯！
　　跛子突然站直了，他身子一振，人像大鸟般从三个人头上飞过，再等这三个无赖醒过腔来，回头寻找，跛子已是无影无踪了。
　　花。
　　很多人都知道这世界上有个花。但从来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样子的。人们不认识风，是因为他来去无踪，跑得太快了。可人们不认得花，却是因为花从来就不以真面目出现。有的时候，他是一个俊俏的男人，有的时候他是个痴情的女孩儿。乞丐、老头都可能是花。
　　你要小心，如果你万一不小心，说了花的坏话，很可能在坐的人就有一个是他。
　　花的易容术天下第一，传说学自百面书生胡正，天下易容，胡家第一。花是胡家的徒弟，唯一得过真传的弟子。
　　洛阳大豪钟子楚挥金如土，时常大宴宾客。这一日饮宴，钟子楚喝得半醉，口出狂言，说道：“人家都说时有四侠，，名满天下。我看未必有什么高妙之处。那个风只会跑路，与人动手，打不过便跑，算是什么侠客？那个花更是好笑……”
　　钟子楚身边，正在一心喝酒的洛阳乞丐醉千盅笑道：“钟大侠说笑了，若依我看，就是那个花站在你面前，你也认不出他来。”
　　钟子楚狂笑，说道：“醉千盅，你还没喝到一千盅，怎么就醉成这样？你以为我看不出谁是那个花，岂不是太小看我钟子楚了，就是他易容成什么鬼模样，一遇到我也立即把他看出来。”
　　醉千盅笑了，说道：“既是你这么说，足见得你本事非凡了，那你就看看我是不是花？”
　　钟子楚望着他，像看着一个怪物，突然哈哈大笑，说道：“你别惹我再笑，我若再笑，说不定会笑成痴癫。你这样儿，不像是花，也不像是草，顶多是灰尘而已。”说罢扬声大笑。
　　醉千盅也笑，转眼间这人便不见了。
　　酒过三巡，钟子楚再找醉千盅，醉千盅却没了，只在醉千盅桌上放着一只杯。这酒杯，杯口朝下，杯底下放着一朵花。
　　是花！原来醉千盅就是花！
　　钟子楚呆怔了半晌，方才说道：“原来真的是他。”
　　众人无语，想着刚才钟子楚那一番大话，心中自忖：如果不是花想杀了钟子楚，那是不费吹灰之力，只要他想做，钟子楚只能一命休矣。
　　钟子楚连连赞叹，原来醉千盅就是花，若早知是他，何必出那狂言？
　　众宾客中，突然有人冷笑，这人原来是摘星手屈义。
　　钟子楚问：“你笑什么？、
　　屈义说道：“那个醉千盅是花，我是谁？”
　　众人眼见得屈义从怀里掏出一朵花来，把它轻轻放在桌上，也将酒杯翻转，把这一只同醉千盅一模一样的花放在杯里，转身昂然而去。
　　钟子楚和众宾客还没喝糊涂，他们知道动不得，他们如要同这个江湖上风传功夫奇特的花动手，怕不是他的对手。
　　再等着这个摘星手屈义走后，众人都聚在厅堂上议论，不知道这二人中究竟谁是那个真正的花，众人正在这里猜测，有人说那个屈义才是花。更有人说，不对，屈义平时做事，就是亦正亦邪，算不得什么大侠，说不定看去一无是处的乞丐醉千盅才是。
　　众人这里正在纷纷猜测，就见从后边跌跌撞撞走进来两个人，这两个人正是醉千盅与摘星手。
　　众人再问，二人茫然，不知如何，只是知道自己如厕时，被人点中穴道，一时昏睡。待到醒来，才发现两人都在那里，就急急还席。至于有人易容成自己模样，这是丝毫不知。
　　在坐之人都是心惊，如若花一次易容，骗过他众人眼目，这还不能让他吃惊，如今他是一而再，接连两次在众人面前显他本来面目，这就使众人大大吃惊了。
　　人人黯然。若是花有千般面目，他走到自己面前，你也无法看清他。就是真杀了你，你也不知，说不定你身边最亲近的人，正是这个花。
　　人人提心吊胆，那些做了坏事的人，更是提心吊胆。
　　雪。
　　有人说他是一个翩翩浊公子。他总是身穿一件白衣，人很冷峻。他不笑，从来也不笑，好像世上根本没有可以让他笑起来的事儿。他有时隐居在深山，有时却又和一些市井之徒在一起。他比风和花都显眼。
　　如果你遇见一个人，他从头到脚都是白色，你就得小心，小心他是不是雪。如果他笑也不笑一下，那你就更得小心，他差不多就是雪了。
　　如果遇到了风，你还可以活命。你要是没做过恶，就尽可以不在乎他，你就是得罪了他，他也不会杀你。你要是遇见了花，他也会放你一马，只要你说上几句好话，眼泪鼻涕一起流。看你这模样可怜，花也会放过你。
　　只是你见了雪，就算你倒楣了，无论你说什么雪都听，而且听得很仔细，你心里害怕，嘴也哆嗦，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主意。
　　你一住口，他就问：“说完了？”
　　那眼光如刀，口气如剑。
　　你只好再说，急急忙忙再说。
　　他又问：“说完了？”
　　真说完了，他就杀了你。
　　这就是雪。像冬天飘的雪花，看上去美丽多姿，但只能看，不能拿在手里。一拿在手里，他就再也不是雪花了。
　　有人看到过雪，那一天，他杀了柳七渡的七霸。
　　人们看到雪的时候，他离柳七渡还有七十里，正坐在路边酒馆喝酒。
　　柳七渡上的七霸是柳家七兄弟，老七为首，七兄弟千里之内，独霸一方。有人告诉老七，说道：“雪在‘一瓢饮’喝酒。”
　　柳七躺在梭子船上，笑道：“不是还有七十里么？”
　　柳七一回手，手中的探钎伸出去，叭的一声水响，飞溅起一串水花，探钎上便插了一条尺把长的鲤鱼。
　　柳七抓过鲤鱼，咯咯吱吱地大嚼起来。
　　再过了一会儿，有人告诉柳七：“雪在四十里外的茶馆，坐着喝茶。”
　　柳七的手一抖：“这么快？”但他仍很镇定，说道：“急什么，不是还有四十里么？”柳七的手很粘，都是鱼腥味，也有鱼血。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来，说：“雪已经到了。”柳七笑道：“扯王八蛋，就是风也没这么快……”
　　柳七刚说完这个快，正把嘴张开，这一下就再也闭不拢了。
　　———因为他看见了雪。
　　一身雪白衣衫的雪，站在河滩边；冷冷地看着柳七。
　　柳七听说过雪，柳七从来也没见过雪，但他一看就知道，这个人一定是雪。
　　柳七从船上站起来，他的腿有些紧，他的喉咙有些腥。
　　柳七死了，探钎插在他的喉咙里，血从船上向下滴，滴成了一条血线。这条血线下，有无数条鱼正在江里很悠闲地吸着柳七的血。
　　月。
　　有人说她是一个美女，飘忽不定，来去无踪。
　　没人知道她的身世，也没人知道她的武功招式，有人说过，月是四人中最可怕的人，因为她是女人。
　　一个美丽的女人，常常比男人更可怕。
　　关于月的传说，总是有许多，有人说她是一个荡妇，专门去刺探那些江湖大豪的根底，她有时千方百计去做了那个大豪的女人，最后总是那个大豪死了，他最宠爱的女人无影无踪了。
　　做这种事的，就是月。
　　说是月喜欢用一匹长绸，长绸飘飘，如神仙下凡。她还擅于用毒，杀人时常常面带笑意。
　　人在江湖。
　　有人怕他们，有人恨他们，有人敬他们，有人叹他们，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在做什么。
　　江湖人言……
　　江湖人惧？
　　江湖人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