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血溅古屋

 

2020-04-13 19:37:4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八铺子是一个地名。
　　这地方只有一条街面，但这条街面很宽，也很热闹。
　　这条街面从头至尾都是铺子，从头数到尾，总共有十八家铺子。
　　天下也没有这样开铺子的，这里的铺子都是“双生铺子”，你在道左买一件东西，道右的那家店里也准有。因为道左是“承肇吉绸缎庄”，道右也是“承肇吉绸缎庄”。
　　街面左右的铺子都是一家开的，叫同一个字号。
　　这样，你从道左走过去，就不用从道右转回来了，你可以从这转过铺子后面走，铺子后面是宽宽敞敞的车马大道。你打道回家好了，十八家铺子你已经逛过了。
　　十八铺子是一个镇，这里没有工没有农没有官宦没有武林豪杰，蔚然大镇里都是十八家铺子的生意人。
　　十八铺子在关东一带很有名。
　　每天有许许多多的人来十八铺子，他们要买的东西在十八铺子可以买得到，他们要卖的东西在十八铺子卖得出。
　　十八铺子一共十八家，十八家的铺面足有一里长。


　　十八铺子最有名的是第三家铺子。
　　第三家铺子是古玩店。
　　古玩店的名字很怪，叫梦思轩。
　　这名字很雅，大概是想让人们在睡梦之中也想着它，但人们叫顺口，就仍是只叫它十八铺子的古玩店。
　　十八铺子的古玩店，老板是一个瞎子。
　　瞎子可以当乞丐，瞎子可以卖唱，瞎子也可以干其他的什么活计，但瞎子决不可以当古玩店的店老板。
　　因为瞎子看不见那些珠宝玉器，就无法去鉴别真伪，认定成色，品味高下。
　　但十八铺子的店老板就是一个瞎子。


　　十八铺子的古玩店很有名。
　　如果谁想买一件天下难觅的好珠宝，你可以来十八铺子的古玩店，在这里你会很意外地见到一些好东西。
　　有一件双璧玉玺，是古物，应该是周朝时的东西，玲珑剔透，玉色晶莹滋润，上面有周宣王时的年号。还有一串夜明珠，整整二十四粒，巧的是都一般大，象是鸽卵，又圆润又明亮，是无价之宝。还有武林人稀罕的时新玩意儿，甚至还会有一些武林人所梦寐以求的剑谱之类的奇珍。
　　十八铺子的古玩店能够拿出一些世人惊羡的宝物。
　　黑道人劫镖夺去的珠宝，有一天可能在十八铺子的古玩店里出售。在江湖上风传一时的兵刃剑器，有一日可能出现在十八铺子的古玩店里。
　　十八铺子的古玩店很神秘。
　　江湖上也有人来十八铺子的古玩店“订货”。
　　一个不愿具名外的武林世家公子想要江南江门的名动天下的“双玉剑”，出十五万两银子，十八铺子的古玩店答应了。
　　只要十八铺子古玩店老板答应了你，他就一定会办到。
　　他果然在三个月后把双玉剑给这个武林世家公子。
　　至于他如何拿到这双玉剑，没人敢问，问他也不会告诉你。


　　古玩店的瞎老板很神奇。
　　有人不信他会测出古玩的真伪，便带一具今人塑的玉佛来验看。
　　来人用上古的青铜匣子装着这一具玉佛，来到十八铺子的古玩店。
　　指定有一件稀罕物要请店老板一观。
　　店老板坐在凳子上，也不起身。
　　来人责怪道：“虽是故人，但开古玩店，古玩珍宝当面，也该肃然起敬，不知店老板为何不起身来看？”
　　瞎子就微微一笑道：“你虽是故人，但怀里没什么珍宝，又何必说有珍宝？”
　　来人以为神奇，慢慢掏出盒子，对店老板道：“我得到一件上古珍品，是殷周时古物，一具佛像。你绝没有听说过殷周之时便有佛像于世吧？可我这里恰恰就有，你看如何？”
　　店老板把盒子放在手里。
　　他只摸了一下盒子，便道：“这青铜盒子确系殷周之物。”
　　来人暗喜，以为这瞎子可以欺蒙。
　　但等盒子打开，这店老板便淡然一笑：“你何必以这东西欺我，你这具佛像刚刚才刻完不久，玉气仍在，没一点灵气，说什么殷周时物，连三十日也没有。
　　这玉竟是在上年菊月出土，浑身尽是土气。可惜了那一只好盒子……”
　　来人大惊，知道瞎子果然厉害。
　　十八铺子的古玩店，瞎子当老板也是名闻天下的一绝。


　　古玩店的铺面很大。
　　一打开门板，便是一大排柜子。柜子象上等人家的珠宝格扉，一层屋一排排摆满了古玩玉器；蓝田玉雕成了山，山中雕的是佛祖九九八十一难轮回图。山是实玉，润色之中的佛祖神采奕奕，竟有一丝富贵之相。青铜方鼎是一具大兽，伏在柜格前，这便是后世国人代代相传的司母戊鼎。琳琅满目尽是珠宝，一排排柜格延展开去，比低了寻常帝王之家。
　　十八铺子里顶数这古玩店最引人，然而也顶数这古玩店中少有人敢对这些珠宝问津。
　　常有红男绿女来这里观看。
　　男人来到这里，常常显得很有男人气，但又很木，常假装对那些珠宝不屑一顾，样子象见过比这更好更阔气的东西，眼下这些全不放在眼里。
　　其实男人是囊中羞涩，怕女人讨要珠宝，他无银子去买。
　　女人进了这里，眼睛睁得很圆。女人的眼睛里闪着光，很贪婪，女人的眼睛比心贪婪。


　　这时，店里进来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对店里的珠宝柜格看也不看，大大咧咧往凳子上一坐。
　　伙计知道这三个人不光是来看的，就上来搭讪侍候。
　　这三个人自称姓朱姓马姓苟。
　　这三人自称是皇室派来的人，说要买八十万两银子的珠宝。
　　店伙计一听，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忙请三位好好坐，献上香茶，又请店老板出来应酬。
　　瞎子老板手里拄一根竹杖，站在三个人面前。
　　瞎子老板讲话不卑不亢：“听说三位要为本店光彩光彩，要购买几件上好的东西。不知想要什么珠宝，但愿小店不让三位失望。”姓朱的男人哐哐一笑，笑声震得店伙计都向后退去，只有瞎子老板不动声色，只是一只青筋虬突的手抓牢了竹杖。
　　姓朱的人道：“当然不会失望。十八铺子的古玩店天下驰名，这里买不到好货，哪里再去寻好货？只愿老板对我们三人不吝啬才好。”
　　姓苟的人格格一笑，笑得那些伙计心都急煎煎地跳：“老板何必客气，你再客气，咱们这八十万两银子不是花不出去了么？”
　　姓马的人咻咻一喘，象笑声从漏气的牙缝中钻出来，直刺人的肺管：“咱们看好了这家铺子，就是破铜废铁，也花大价钱买它，你说好不好？”
　　他这一笑，又把那些躲得远远的伙计们笑得心直蹦。


　　瞎子仍站在原地，不露声色。
　　他只是把棍子在地上顿了顿。
　　从柜格后面就走出了几个男人。
　　他们的身形很快，门口阻住了，上了门板。在店里的人也被劝出了店。
　　十八铺子的古玩店大白天上了门板。
　　姓朱的人笑道：“好好的生意，怎么不做了？”
　　瞎子老板淡然一笑：“如果你一天可以进项八十万两银子，还管别的么？”
　　姓苟的人阴阴地说道：“你以为这八十万两银子笃定可以到手么？”
　　瞎子突然朗声而笑道：“当然。不然我们还叫什么梦思轩？你只要在梦中见到了那宝物，就可以到这儿来找。只要这世上确有此种宝物，我们便送到你眼前。”
　　瞎子这一笑，声音清亮，直如云中鹤唳。
　　三个人互相一瞅，心中暗暗称赞：这瞎子果然不凡。


　　姓朱的人道：“不知店老板尊姓大名？”
　　瞎子一叹道：“残疾之人，何必言姓氏，你如果乐意，就称我一句瞎老板，如果不愿意，就直称瞎子好了。”
　　姓苟的人阴阴一笑道：“十年前，并州有一天下闻名的珠宝商人刘护，据说因为买了一件赝品，便自恨双目不明，自刺双眼，焚了珠宝阁，从此在江湖上再没了这人的踪迹。不知瞎老板知不知道这件江湖奇闻？”
　　瞎子身子一抖，又复笔直而立，淡淡一笑道：“苟先生果然多闻。我也听说了，有人之处必会有十二属性，无论皇帝贱民，都不避这十二属相，可真是天下之人，概莫能外了。”
　　三人知道了眼前这个瞎老板，就是十年前自双目焚楼而去的珠宝商人刘护。
　　刘护自然也明白了眼前这三人是“十二天下”之中的马、狗、猪。


　　瞎子缓缓而问道：“既然是三位屈尊来至小店，就必然有所指示。不知想要什么珠宝，小店自当竭力为三位去办。”
　　苟姓之人冷冷道：“八十万两银子购买珠宝，也不过是一笑而已。这里是银票，还望老板周全。
　　言毕，一张银票缓缓飞向瞎子老板。


　　这一张银票只是一张薄纸。
　　薄纸飞向瞎子，自然没有风声。它平平飞去，象有一只奇异的手在托着这纸而去。
　　如果瞎子不察觉，这纸将飞向他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