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一枚伤敌

 

2021-05-14 12:04:42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唐林住在一家小店里。
　　他每日都在店内坐着，从不出屋。
　　他饮水，用一只白玉的酒杯。
　　这酒杯是离玉的。还有一枚珠子，都是唐林从离玉的怀里掏出来的。
　　他每天用离玉这只杯子喝水，就是想告诉他自己，他不是离玉。他用不着为鱼漂儿伤情。
　　离玉刚死，鱼漂儿的手就被江非握住了。
　　唐林妒火中烧，就打出了一枚铁莲子。
　　怜你！怜你轻薄，怜你薄情！
　　他告诫自己：你是唐林，不是离玉。
　　为此他心里平静了不少。
　　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一个瘦削老人。这老人自称是无水老人，他曾救过离玉的命。
　　唐林道：“请坐。不知前辈来此有何指教？”
　　老人一笑道：“指教不敢当。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离身剑会败，来请教公子。”
　　唐林一笑：“剑一离身，又不忘情，自然必败。”
　　无水老人一叹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一个武林英才就这样被掩入黄土，岂不让人扼腕叹息？”
　　无水老人落泪了。
　　无水老人看定唐林道：“公子不回蜀中，还在这里做什么？”
　　唐林道：“还有一件事未做。”
　　无水老人看着唐林：“你想挑战鱼漂儿？”
　　唐林道：“正是。”
　　无水老人看着他，眼里突然闪光道：“好！想不到你也不比离玉差。”
　　唐林道：“离玉比我差。”
　　无水老人道：“依我看，他比你要强些。”
　　唐林道：“他比我傻。”
　　无水老人道：“好，到时我自会去看你们比试。”
　　他悄悄走了。


　　唐林仍在喝水，他在喝第三杯水。
　　杯很小，多喝几杯也无妨。
　　他一直喝到深夜。
　　他喝完了杯子里的水，把杯子很小心地放进怀中。
　　他穿好衣服，又掏出口袋。这是唐门的鹿皮暗器袋儿，这一袋中足有一百零八枚暗器，打出去了一枚，还剩下一百零七枚。
　　唐林把鹿皮口袋放在桌上，从口袋里拣出一枚铁蒺藜，一枚蝶花。
　　他把两枚暗器带好，走出店门。
　　他向凤凰城丐帮分舵走去。


　　丐帮分舵的大宅院落很静，没有一点儿声息。
　　他从门墙上跃去，直飞入院内。
　　他径直向那一间柴屋似的小屋走。
　　这屋内彻夜有灯。
　　他慢慢走近这小屋。
　　小屋内，鱼漂儿在静坐。
　　她不喝酒了，只是偶尔和江非在静夜闲谈。
　　江非很会谈话。他能够讲轻松的话头，让她不知不觉步入尘世中去。他可以讲世人的奇闻轶事，让她不知不觉也启齿一笑。
　　江非刚走，她一个人静坐。
　　她喜欢有江非这个朋友，她喜欢像江非那样活着，一天天没有什么忧愁，一天天快快活活面对这个世界。但她不能够。是她不能？还是别人在她心中投下的阴影久久不去？
　　她坐在桌前，从袖里掏出一丝绢巾，把它放在桌上，打开它。绢巾里放着一枚暗器，淬毒暗器铁莲子。这是唐林的暗器。
　　他要做什么？
　　要给她看看唐门暗器妙绝天下的绝技么？要让她明白他也可以像她所说的那样“一枚示警，一枚伤敌，一枚救己”么？
　　如果那样，他这第一枚掷在她的桌上，是在向她示警了，示什么警？要告诉她什么？要她小心唐门暗器？还是要她小心别的什么？
　　她不明白。


　　门开了。她似无所知。
　　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这人很孤傲，夜行之人，竟身着一袭白衫，满脸肃穆之色，他定定地看着鱼漂儿，脸上无喜无怒无嗔无忧。
　　“我是唐林。”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醒了她的梦一样。
　　鱼漂儿知道他是唐林。
　　只有唐林才会那样走路：他走路时身子不动，肩头并不向上提起来，无论迈左脚还是迈右脚，都不会看出肩头有什么偏颇。
　　这就是暗器高手的习惯。
　　常人发暗器，多先提肩，出臂，击腕，然后出手。那暗器力道也重。但这是一般高手，如果是指唐林，那就没了那些先兆，肩不提，臂不走，腕不动，暗器即可飞出。
　　鱼漂儿道：“我知道是唐林。”
　　唐林道：“知道就好。”
　　鱼漂儿道：“我正在看你的那枚暗器，我不知道它为什么是铁莲子？”
　　唐林道：“因为有人可怜。”
　　鱼漂儿一怔：“谁可怜？”
　　唐林道：“离玉。他不知道他自己很可怜。他自己刺了自己一剑。但未过两日，你便忘了这一回事儿了。他岂不是很可怜？”
　　鱼漂儿心中一动，她突然明白她错了。她以为当时只有她自己看出了离玉的心思，以为只有她自己明白离玉的那一剑。
　　她实在是错了，不光她知道，江非也知道，这个唐林也知道。天下还有多少人知道？离玉之心也苦，为了她为了这个寂寞剑，他刺死了他自己。她只能在心中暗暗千回呼唤，百回缠绵，想着这个离玉。她这心思谁知？
　　鱼漂儿看着唐林，脸色渐渐变得煞白，变得难看：“我是不是该为离玉守孝？我是不是该为离玉守节？离玉是我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自己杀死自己？自己刺自己一剑容易，留给别人一世痛苦又有什么好？这叫什么男人，你们这就是男人么？男人活着，就是为了让女人痛苦么？”
　　鱼漂儿脸又涨得绯红。
　　唐林道：“好！我要替离玉报仇，我要杀了你！”
　　他的手向上一扬。一枚暗器飞了起来。
　　这是一枚铁蒺黎。
　　一枚唐门暗器淬毒的铁蒺藜。
　　铁疾藜嗡嗡响着，在空中飞，在宣告着死亡。
　　谁不惧怕死亡？
　　铁蒺藜从鱼漂儿头上飞了过去。
　　鱼漂儿未动。也许她明白这一飞只是一种假象，所以她不动？
　　铁蒺藜从空中飞旋，从鱼漂儿脖颈边擦过，又飞向墙壁，再一撞，击在鱼漂儿的背上。
　　这一击很有力。
　　鱼漂儿只是微微一震。
　　唐林反倒有些慌乱：“我打中了你？我打中了你！”
　　他心中很是焦急。
　　他那一枚暗器出手，本来该用一种最简捷的手法。
　　唐门暗器最有效的手法就是“蛛线”。像蛛扯线，从这里出手，到你身体之间，永远是最直捷最快最有效的一条线。可他犹豫了，就用了最复杂的方法。
　　这方法有三次机会。
　　但对于鱼漂儿这样的高手，一击不中，就没有什么机会了。而且真正的那一击是在最后一次上。谁知道鱼漂儿会判断错？谁知道她会始终不出手不动身？她的剑呢？寂寞剑呢？
　　唐林仍在念叨：“你为什么不动？你为什么要挨这一枚铁蒺藜？”
　　鱼漂儿显然是中了毒，她向唐林看看，说道：“我想起了离玉，就决定挨你一枚铁蒺藜。”
　　她提离玉，她想到了离玉？
　　看来离玉还没有死，她心里还能想到离玉。
　　唐林怔了，你永远猜不出女孩子的心思来，你永远不知道她们心里在想什么。


　　有人来了，脚步很急。
　　鱼漂儿看着唐林：“你快走！”
　　唐林苦苦一笑，他为什么要走？
　　飞身而入的是江非。
　　江非一看两人的神色，就明白了大概。
　　“你受伤了？”他问鱼漂儿。
　　鱼漂儿点点头。她不愿同江非多谈，尤其是在这场合。
　　六劈头也随后而至，围住了唐林。
　　江非看着唐林：“果然是唐公子。”
　　唐林冷冷一笑：“江南世家的江大公子如今怎么做起北派丐帮的总护法来了？”
　　江非不语。他看着鱼漂儿，又看看唐林：“你交出解药来，我可以放你走，不然你今天就没命了。”
　　唐林一笑：“你忘了川人倔强，总吃辣食。你以为能吓唬住我？”
　　江非的脸色很难看：“你以为我不敢？”
　　唐林道：“我可没那么想。”
　　江非道：“那好，咱们一试比输赢，你输，便拿出解药。你赢，任凭你处置在下就是了。”
　　劈头老大道：“那你也得杀了六劈头才行。”
　　鱼漂儿忽然一笑：“让唐公子走。”
　　江非一愣。
　　鱼漂儿又说了一遍：“让唐公子走！”
　　这一句虽然很轻，但斩钉截铁。
　　六劈头心中不情愿，但只好让开，总筐头儿的话，他们岂能不听？
　　唐林笑一笑，心情自然很是沉抑，他伤了鱼漂儿。她让他走，他就可以一走了之么？他想把解药放下，却又觉得自己好笑。鱼漂儿一放自己走，就匆匆给人解药，岂不是显得太小气？
　　唐林道：“好，明日午时，西城门外，我等候江公子，那时当给予解药。”
　　江非长笑道：“好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