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骢骏十六骑

 

2021-05-14 12:13:0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路下江南，像一阵飓风。
　　十六骑，只有十六骑。
　　十六骑杂色，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当先那白衣老者穿一身白衫，并无丧服，但有哀容。其后十五骑俱穿素孝，可各人打扮不同，显得十分诡异，一个和尚，筋筋瘦瘦的，却穿一件孝衣，和尚无丧，素以心丧，却怎么也着孝？更有一个中年尼姑，穿一件白色道装，也分明不合规范，道人居丧尚黑，又何必着白色？
　　这十六骑向江北进发。
　　日出驰骤，日落而息。
　　一行人十余日行，已至中州地面。


　　中州有酒楼，名登瀛楼。
　　这楼善制山东风味名菜，以扒广肚、扒蜇头、清蒸潘鱼、爆双脆、纸包鸡、九转大肠、雪花高丽大虾等菜闻名。六骑飞身下马，登楼而上。留一人在门前看马。
　　十五人上了酒楼。分两桌坐下。当然以那白衣老者为主位，众人都围坐在一边。
　　一个人吩咐道：“把你们这酒楼的名菜都拿上来尝尝。”
　　就风一般上菜。酒是上等汾酒。
　　十五个人都默默饮酒，悄悄吃菜，一句话也不讲。
　　只有那一个人对酒楼伙计讲话。他的话让酒楼伙计吃惊：“你在一边站着，见我用筷子一点那道菜，就拿走不用了，菜钱照算，另外再上好菜来就是了。”
　　酒店伙计连连点头，笑着答应。
　　他也看明白了这伙人非比寻常，一个个居丧孝服，一言不发，都身上带着兵刃。知道都是些不好相与之辈。但他心里也嘀咕：“要是一个人看菜不好就换还可，要是这十五个人每个人看不好一道菜，那还不得走马灯一样换菜？”
　　但这人既然如此吩咐，就只好如此办理了。
　　这人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付与酒店伙计，说道：“好好去办。”
　　酒店伙计连连点头。
　　他下去吩咐灶房时，匆匆掏出这张银票看了看，一千两，中州发祥银庄的银票。
　　一千两，就是这十五个人每人吃几桌宴席也用不上这半数。
　　酒店伙计大为吃惊。
　　十五个人中有两人不饮，一是那个白衣老者，还有一个是那中年尼姑，其余这些人都饮，而且都善饮，喝得很快。
　　菜是名菜，一道道菜送上来，有一会儿没人动它第二口，就见那人用筷子一指，这一道菜就被端了下去。酒店伙计六七人在忙碌，为这两桌人忙碌。
　　连他们上菜时也不敢大声。


　　楼下伙计见那一个人在看马。马都在吃料，上好的豆细料，加上青草。伙计见他无事，就凑上去道：“公子请上楼去吃酒，这马我替公子看管一会儿。”
　　那人道：“不用。”
　　伙计又笑：“不然我为公子端来酒菜，公子可以在这里自斟自饮，岂不是好？”
　　那人道：“不用。”
　　伙计仍想劝，心想你那主人付了一千两银子，就你们这么狂花滥吃，也足可以吃上十天半月的，哪在乎多你一人的吃喝？
　　他就又笑道：“你们主人已付过银子了，酒菜自然都是上好的，不然我叫人在这里摆上桌子如何？”
　　那人突然冷冷一吼道：“滚！不然我叫你后悔一辈子！”
　　那人满脸杀气。
　　酒楼伙计只好怏怏而退，他一边走一边回头，见那人掏出一块干肉脯嚼，一边喝一只瓶里的酒。肉脯无味，劣酒难咽。他这图的是个什么呢？


　　楼上，十五人仍在静静吃喝。
　　酒已喝完了四五坛，菜已换了几十道。
　　这些人吃得都很没精神，但都吃得很认真。
　　旁边远处，一张桌上有一个小伙儿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
　　小伙儿在低头喝酒，想一点一滴把酒喝在心头。
　　小丫头却很着迷，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了菜，又不吃，一道菜上来，明明香气扑鼻，却只偶尔有一个人动一动筷子，其他人都只是懒懒地看看那道菜，便不动了。莫非他们都有什么毛病？
　　小丫头眼珠子咕碌碌转，也转不明白。
　　她不禁小声问：“大哥，大哥，这些人为什么要了菜又不吃？为什么都不讲话？为什么都穿白衣服？大哥，大哥……”
　　那小伙儿看了她一眼：“你别问这个，那些人不能问。”
　　小丫头又问道：“为什么不能问？人家就是要问么？”
　　因为她是唐小妹，所以她凡事儿都愿意问，而且因为她是唐小妹，她问什么事儿还从来没有人不回答她的。
　　可这时小伙儿并不想回答她。
　　但他要是不回答她，她就越发要问了，而且是越问声音越大。
　　他叹了一口气，只好回答她。
　　他轻声说道：“这一行十六个人，人人武功高强。其中那个和尚，还有那个中年尼姑都本事深不可测。那个老人，长三绺胡子的，剑法必定超群，你看他望人时那目光，没有一点精气。他神光内敛，让人一眼看不出他武功有多高深。他们是来北方寻人报仇的。他们必然是跑了很长时间的路，他们的脸色很阴郁，这是心里有怒火不能吐。他们骑来的马都很神骏，十六匹马都是千里马。要是伯乐来了，也会大吃一惊，这是挑遍天下才寻找来的这么十六骑。你看那一匹白马，是额心一点红，四蹄乌黑的，叫‘白雪踏青’，是马中精品。那一匹很大又后臀肥腴的，就是自汉以来代代相传的大宛汗血宝马。那一匹红马，只有鬃是灰色的，叫‘玉赤兔’。这一边的那匹浑身黑炭般没一根杂毛，只有四蹄皆白的，叫‘踏雪乌骓’。这些马有藏马，有西域马，有蒙古走马，但都是名贵马种，不可多得的宝物。这种马，寻常人有一匹已经不错了。这些人却有十六骑。”
　　小丫头越听越来兴致，轻轻地问：“他们为什么吃菜时不要了，吃一口的，一口不吃的，就撤下去？”
　　小伙儿道：“因为他们有钱，另外他们心中有事。吃饭要吃好，吃得千般好，好到了不能再好的地步。因为他们明白，一天天吃好饭，杀人时才有气力。刚才那人随手递与那个酒楼伙计一张银票，那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是中州发祥银庄的。这一顿饭花一千两，你信不信？”
　　她想说不信，但她不能说，她只能信，因为说这话的是她的大哥，她的大哥的本事她很清楚。他的眼力好得出奇，如果他要用一枚暗器打落三丈外一只苍蝇，那只苍蝇只好自认倒霉。
　　银票当然比苍蝇大。
　　小丫头想想，还是不解。
　　她又问：“那个白衣老头儿是谁？他那样子很和气，又像有一点不快活。他像是一点儿也不会武功啊，你怎么说他武功很高深？”
　　小伙儿一笑道：“只有你，才总走路挺着小胸脯。大丘无壑，大树无风么。他是这一行人中武功最难猜测的一个。”
　　小丫头问道：“他们到底是谁？要干什么去？”
　　小伙儿沉吟了一下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他是离身剑，两广大豪，不然就是江老爷江非的父亲，江南大豪。”
　　小丫头张大了嘴巴。
　　这时，那个白衣老人的身子未动，人突然悄悄地滑过了三四张桌子，坐在了小丫头与小伙儿面前。
　　小丫头有点吃惊，她惊讶得想叫起来。
　　老人在笑，笑得很慈和：“别叫，别叫，他们都不知道我不喝酒，我跑了，你一叫就糟了，他们就知道了。我在这坐一会儿，好不好？”
　　小丫头觉得很怪，但也只是点点头。她看着小伙儿，小伙儿低着头，不理睬她。
　　老人看着小伙儿，看着他鼓囊囊的腰间。
　　“你是唐松、唐枝、唐杆儿，唐林？”
　　小伙儿看看他，不回答。
　　小丫头眼睛瞪圆了，这老人听见了她和大哥的谈话？
　　小丫头也小声笑，笑这老人也有疑惑：“为什么就是唐林、唐松、唐杆儿？唐杆儿像猴瘦，唐松是胖子，唐枝头发少，没几根毛儿。”
　　老头冲小丫头笑：“谢谢你，下一回我就不会认错了。”
　　老头又看着唐林，笑，点头道：“对，应该是唐林。”
　　为什么应该是唐林？唐林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么？
　　小伙儿突然也长身而笑道：“我也知道了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