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一枚救己

 

2021-05-14 12:05:41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凤凰城外，西城门外的一处树林中，有一个白衣人站在风中。
　　他神情落寞，满目凄凉之色。
　　他该走了，该回蜀中去了。他耳边响起了三峡那湍急的流水，那绵长的船工号子，一艘艘逆水帆船向上游行进，拉直了一生悲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他该沿着那艰绝的蜀道，一步步走回家去。家，这时是个多么好的字眼。
　　他是唐门的骄子。
　　他想象着他归家之后的欢欣。母亲会快活，她会笑开那一脸皱纹，会张罗新衣，会让他再吃亲手烹调的辣子鸡，会笑着问他关东的民风习俗什么的，老太太会为一点点儿小事笑不绝口。兄弟姐妹们会坐在门槛上，坐在床上、桌上，甚至小妹就坐在他膝上，让他讲豪杰的故事。
　　他该走了。
　　他是唐门的长子，是唐林，不是无家可归的浪子。


　　太阳当头，正是午时。
　　从西城门走出来一行人。
　　这是江非，还有六劈头，后面抬着一顶轿子。
　　人都来唐林面前。
　　江非看着唐林。
　　他的脸上带着笑，他很有把握。
　　江非说道：“这是你的一枚铁蒺藜，鱼漂儿姑娘要我还给你，她怕你一百零八枚暗器不全。”
　　唐林伸手接过暗器。
　　江非看着唐林道：“你可以动手了，如果你杀死了我，就只拜托你将解药交与鱼漂儿，让她好好回去。”
　　唐林看着他，问道：“你喜欢鱼漂儿？”
　　江非看着唐林的眼睛，他眼中的神色很是坚定。
　　江非点点头，他不否认这个。
　　唐林道：“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该喜欢她。其实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谁都会喜欢。但我可以很老实地告诉你，如果她喜欢离玉的话，我会更快活，因为我不喜欢你。”
　　江非的脸上仍笑，但笑得不很自然。
　　当一个男人告诉另一个男人不该让某个女孩子喜欢他时，他一定很尴尬。
　　江非的眼中突然闪出一点阴骘的光。这眼光一闪即逝。
　　唐林是暗器高手，他马上捕捉到了这目光。他只是冷冷一笑。他明白江非这目光中的心意。江非想杀死他，想在鱼漂儿面前杀死他。
　　江非有这个把握么？
　　这时，轿子里有人说话了：
　　“扶我出来！”
　　劈头老六把轿帘打开，他伸出一臂，让鱼漂儿搀着他，走下来。
　　鱼漂儿站在唐林面前。她很虚弱，真的很虚弱。
　　唐林看着她，低下了头：“你来了，你还是来了……”
　　这一声感概似有说不尽的话语，他想她该来？他认为她不该来？他说不清自己最后是不是想见到鱼漂儿。
　　鱼漂儿一笑，笑得让唐林几乎心碎：
　　“我想想还是来了，因为我也想不明白，你怎么样能用这最后一枚暗器救你自己。”
　　唐林心里突然一热。
　　鱼漂儿也在想着他，他又有何遗憾？


　　江非道：“我和你做一次生死之搏。”
　　唐林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做生死之搏？”
　　江非一愣，他答不上来。
　　江湖之争，多为无谓，有多少人肯问一个为什么？义气、权势、珠宝、女人，都是争端。
　　唐林道：“鱼漂儿，这是解药，望自珍重。”
　　唐林手一扬，一个纸包平平飞向鱼漂儿。
　　鱼漂儿一伸手，接住了。
　　唐林道：“你说过只带三枚暗器就可以走天下，我明白了如何做。第一枚铁莲子示警，第二枚铁蒺藜伤敌。可惜这一枚伤错了，不该伤你。第三枚蝶花……”
　　唐林举起了手中的铁蝶花。
　　这一枚小小的蝶花，绿莹莹的闪着光，像能够活着的精灵。这是唐门三代巧匠造出的神奇，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铁蝶花。
　　蝶花一舞，人已入梦。
　　唐林道：“蝶花飞出，人皆入梦。只有唐林一飞这蝶花，便从梦中醒来了。”
　　唐林把这一枚铁蝶花飞了出去。
　　蝶花翩翩飞舞，像一只精灵。
　　它飞向谁？是飞向鱼漂儿，还是飞向江非？还是飞向鱼漂儿身边的六劈头？
　　铁蝶花飞行路线诡异，它先向江非奔去。
　　江非脸色一变。但他知道唐林所说的这一枚暗器射出，不为伤人，实为救己，就没动步。难道唐林为救己就是要伤人，要伤了江非才会救他自己？莫非他伤了江非，就以可让他离开鱼漂儿，自己好为鱼漂儿治伤，以便能够亲近鱼漂儿？
　　但江非不能动，他宁可挨这一蝶花，也不能动步。
　　铁蝶花忽疾忽徐，忽上忽下，又直奔向鱼漂儿。
　　它贴鱼漂儿的头绕了一匝，咝咝鸣响。
　　鱼漂儿看着这只铁蝶花，竟然能笑了一笑。
　　铁蝶花仍在飞，不疾不徐，忽上忽下。
　　它又向回飞。
　　铁蝶花终于有了落处。它深深扎在直立不动的唐林左臂里。
　　唐林道：“这是铁蝶花，毒药是剧毒，但性缓，一个月后毒发，毒发之后必死。我把它打在自己身上，是告诉我自己，赶快回家去服解药，否则无救。鱼姑娘，你好自珍重，唐林是你的朋友，你如果有事，可告我一声，我会来帮你的。”
　　鱼漂儿眼里闪着泪：“好，好，你能回家，我真高兴，鱼漂儿已经没有家了。如果我有时间，一定来四川看望唐大哥。”
　　唐林憨笑道：“你来最好，我娘一定会喜欢你，天天向你唠叨。她已经把我的几个妹妹都唠叨得早早嫁了人了。”
　　唐林转身就走。
　　他看也不看江非。


　　唐林晓行夜宿。
　　他已经离开凤凰城一日了。
　　他很累，但他一定得早早回家。
　　他怕被江湖人士纠缠，他把鹿皮手套戴在手上，把鹿皮口袋挂在腰间。
　　只要有人拦他回蜀中，他就把这一百零八枚暗器统统打在他身上。
　　但还是有人拦住了他。是那个无水老人。
　　老人笑着，手里捧着一坛酒。
　　“听说你打伤了寂寞剑，让她服了输，为离玉出了一口恶气。我就赶来为你送行。”
　　酒是好酒，是唐林来关东只喝过一回的长白山熊酒。
　　熊酒性烈。
　　老人拿出两只酒碗，倒酒与唐林。
　　两人举碗一碰。
　　唐林一饮而尽。无水老人也一饮而尽。
　　就有人轻声一叹道：“唐林，唐林，你可真够糊涂的了，你以为这个无水老人是个什么人？你以为他会是你与离玉的朋友？同行倒可能，但朋友就错了。”
　　唐林一怔道：“你是谁？”
　　那人一叹道：“你快要死了，马上就会死去，你马上就死了，医也医不好，医不好，你又哪来的好心思来管我是谁？”
　　唐林道：“他用的什么毒？”
　　那人叹道：“三色草。”
　　无水老人一听那人叹息，马上脸色一变，匆匆忙忙逃跑，临走时向唐林射了三枚暗器。
　　这是三枚菊花镖。
　　唐林已身中奇毒，再加上这三枚镖，已经没有命在。
　　无水老人临逃时，回头望了一眼，见唐林已经倒在地上。
　　他放了心，唐林必死。


　　那人就慢慢走了出来。
　　唐林在地上呻吟，他问道：“你是谁？”
　　这人笑道：“你中了毒，只要你听我的话，服下我的药，以后听我差遣，为我办一件大事。我就可以救你。”
　　唐林道：“你可以解去我中的三色草之毒？”
　　那人长笑：“三色草有什么了不起？我医不好你，可也医不坏。”
　　那人递给唐林一丸药。
　　“这是我制的迷药，一旦你为我办完大事，就可以给你解药。你看这样好不好？”
　　唐林忽然忘记了呻吟：“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想让我干什么？”
　　那人长笑道：“你也该知道我是谁了，我只想让你回去，再回到鱼漂儿那里去。”
　　唐林怔怔地问道：“回鱼漂儿那里干什么？”
　　那人道：“你不必问，自然有事情要你去做。”
　　唐林道：“你不怕我用暗器伤你？”
　　那人一愣，笑道：“你还要不要命了？你已经中了三色草的毒……你已经没气力了。”
　　一蓬暗器从唐林手里怒射而出。
　　唐林身子一纵，从地上跳起来：“我忘了告诉你了，我自己原来就中了毒，中了铁蝶花之毒了。中了这种毒之后，再中什么毒都无所谓了。”
　　那人啊地一声，跌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