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夜半敲门鬼不惊

 

2021-05-14 12:51:0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谁会想到他与她会夜居一室？
　　但他们只能夜居一室，也只好夜居一室了。
　　这是一个小镇，这家“风尘客栈”只有那么二十几个房间，而且都住满了。只有一间房屋，店老板一看这男人是耷着头跟在女人身后的，就一笑道：“只有一个房间，你们夫妻可以将就一宿吧？”
　　他马上就明白了这两个人决不是夫妻。因为男人一愣，抬起了头，女人的脸色变得绯红。但他装看不见，看见了他也没有房间给他们住。他为什么要装做看得见？一男一女出来走动，不是夫妻也关系很亲密，他何必要管他们的事儿？
　　店主看着这两个人，也暗暗在心里喝了个彩。
　　这女人俏丽，是他几十年从未见到过的美人。这男人也很俊俏，只是没那女人气盛。如果是拐人出逃，就一定是这个女人拐走了这个男人。


　　他们住在一间屋里。
　　有两张床。中间隔着一条过道儿。
　　她进了屋，正色道：“无知，你要是动我一下，我就宰了你！”
　　他慌忙回答：“不不不，我不惯与生人睡，我连与阿花都不在一起睡。我睡坑头儿，他睡坑梢儿。我只习惯与书睡。”
　　蓝苗道：“那就好。”
　　两个人躺下。
　　蓝苗道：“无知，你为什么不讲一个笑话来听听？”
　　无知抱着书，却轻轻地打起了鼾声。
　　蓝苗睡不着，她这时正是睡不着觉的年纪。她在想离玉，想那个离家出走的离玉。他身背一柄长剑，这剑叫离身剑，他死在一个女人的剑下。
　　一想这一件事，就让她心里像被猫咬了一样难受。


　　屋顶上有了一点儿响动。
　　蓝苗轻轻坐了起来。
　　她的眼睛很亮。
　　有人敲门，声音很小。
　　蓝苗慢慢起身，向外走去。她回头看了一眼无知，他睡得很香。
　　只抱着书读，不谙人世情扰的人自然会睡得很香。
　　蓝苗身子轻飘，像无根之萍，浮泛着走出了屋外。
　　屋外，有五个人在等她。五个男人！
　　“你们是谁，想找无知还是要找蓝苗？”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说道：“我们就找你……”
　　蓝苗冷笑：“你们找我干什么？”
　　“找你讨债，你欠下我们血债。”
　　蓝苗道：“丐帮之人？”
　　那中年男人一笑道：“丐帮五劈头。”
　　蓝苗心中一凛。
　　她知道丐帮五劈头。除了总筐头鱼漂儿，这丐帮五劈头是丐帮中武功最高之人了。
　　老大死了，只剩下了这五劈头。
　　这五劈头是丐帮中的敢死之士。劈头，是随时随处准备为丐帮一死之人。
　　劈头老二道：“你不该挑了大江分舵，杀死了苏重、瘤子、鱼溜子和春儿。武功不济可以死而无怨，但你用铁线蛇毒来废鱼溜子一臂，又用这蛇毒去杀苏重和瘤子，这就显得你心狠手辣了。更让人不可容忍之处是你连春儿这么一个小孩子也不放过……”
　　蓝苗盈盈一笑道：“可你们五个人没有一个是孩子。”
　　她言外之意是，她要杀这丐帮五劈头，而且志在必杀。
　　劈头老二道：“你以为你的铁线蛇可以奈何得了我们？”
　　劈头老三这时一声呼啸，从四边拥上来一群丐帮之人。
　　“点火！”劈头老二下令道。
　　就在这客店之外点起了火。这火点得很快，火一放在地下，就燃起了一层火墙。
　　原来这些人都是早早住店来等她的，这客店老板是不是也是丐帮之人？
　　火逼在客店外围，足有三丈远近都是火墙，柴薪都是放在事先挖好的沟渠之内的，上面盖好了一层层干草。干草一燃，火马上成熊熊之势。
　　丐帮之人用刀去挑，把那些燃旺的柴草向中间挑来。
　　圈子越来越小。只把蓝苗和客房包围在火中。
　　蓝苗见五劈头跳出圈外，心中暗暗冷笑：你们以为这火便可以烧死蓝苗么？你们以为有了这三丈宽的火道，铁线蛇飞不出去，她蓝苗就再无办法了么？
　　她向怀里摸去。
　　她忽然大惊失色。
　　她的口袋没了。她的口袋里装着她的百种毒药，千种毒招，却被人摸去了，没了。
　　她的心一凉。
　　她武功不如离玉，远远不如离玉。但她自诩她比离玉更有把握对付得了这北方丐帮三十八万人，因为她有这一只毒口袋。她只要把这只袋中的毒弄下一撮来，三十八万人会须臾死尽。
　　离身剑可以杀人，但没她这么快这么彻底。
　　可她的毒口袋没了。
　　在她躺下恍恍惚惚思想离玉的那一会儿，她的毒口袋被丐帮的人窃走了。
　　那里面还有她养的一对铁线蛇。
　　她的眼睛里是绝望。
　　她已经站在一片火海之中。
　　她是不是没救了？她是不是可以去见离玉？最让她悲哀的是，她这一会儿正想着可以去见离玉，但心里仍然很酸楚，因为她不知道，冥冥世界之中的离玉这会儿是不是想见她。


　　她决心一死。
　　可她头脑中忽然一闪。那个无知呢？她怎么忘了他？他虽然与她无涉，但毕竟是陪她来关东的。她可以一死，但她决不能让那个无知也成为冤鬼。那样入了地狱，这个无知会来找她，给她无尽无休的麻烦。
　　她回身入火海，去那间屋子寻找无知。
　　无知无知，难道这火海哔剥之中，你仍能照样子酣睡不成？
　　她飞身入室，房子很干，又多是木料，就几乎要烧落了架，她吼喊道：“无知、无知，你在哪里？”
　　她没听到声音，她冲出房门。
　　她知道无知已经不在了，或许丐帮人一吵一吼，他便醒了，自己溜了出去。只要无知走了，她便一无牵挂。
　　她心中一阵酸楚，她命何其薄？人之将死，无人可以挂牵，只好挂牵这一个与她无亲无故的痴呆书生无知。
　　她好可怜。
　　她念叨着：“无知无知，只要你走了，我就可以死而无憾了。”
　　这时，她面前的那一只大大的水缸的缸盖被人顶了起来。
　　无知从里面爬了出来。
　　他一边爬一边念叨着：“起火了起火了，你不在，是去救火了么？”
　　她看着他，叹了一口气。
　　他真的是无知，他真无知。
　　火起萧墙，外有人驱柴助火，你不思逃命，反而跑这缸里去躲，房屋一塌，缸能好好地完整地保存下来么？真是痴心妄想啊。他怎么这样无知。
　　无知看着她，说道：“快，快，快进这水缸，你进去，水只能被烧热、烧烫，也烧不死你……”
　　可他没想到会不会烫死人，他不会这样想。
　　她叹了一口气，她很后悔。
　　她如果不带他来，他可以在那个凤凰城里做一辈子无知，没人会管顾他，没人会理睬他，因为他不值得管顾，也不值得理睬。可他跟她来关东，就只好一死。
　　他还在拉她：“快，快，进缸去，进缸去，水还不太热……”他突然像想起了一个很重要之事：“哎呀，这缸虽然不小，也装不下你和我两个人，是不是？好了，你去，你去，就烧死我，也好。”
　　他虽然是无知，却也知道自己是一个男人。他甘愿自己去死，把生留给别人。
　　她一叹道：“没用。在水缸里一定会被水活活烫死。”
　　他睁大了眼睛：“不会，水不太热。你试试，你试试。”
　　她说道：“一会儿就热了，房架子倒下来就会把水缸烧热，缸里的水会把人煮熟。”
　　他大叫道：“那可不行，那不行，你别进缸里，别进缸里了。”
　　她说道：“火一定会把我们烧死的。”
　　他一下子泄劲儿了。
　　她感到绝望。
　　“想不到我蓝苗儿会死在这里……”
　　她很有感慨，她和一个无知的痴人一起死在这他乡，成为一对游荡野鬼。
　　他突然道：“其实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她见他突发奇语，心中很是惊奇：“你怎么知道？”
　　他慢慢说道：“书上写的啊，每逢写到人死时，就那么匆匆几行字，就完了。死是很快的。”
　　她莞尔一笑。
　　这痴人死时一定不会像她那么痛苦。
　　她叹道：“这店主和店里的伙计一定是和他们一起逃的。他们什么时候跑出去的呢？”
　　她没看见他们向外跑。
　　他嘻嘻笑着：“他们藏地底下去了……他们可能先死了。”
　　她心里一亮，用力抓住他的手：“他们从哪儿死的？”
　　房子在叭叭响，火在一块块向下落，房架马上就要全塌了。
　　丐帮人的呼啸之声愈来愈烈。
　　他指着地上：“就死在这儿……”
　　她用力扒开几根落下来的火梁，这儿有一块铁板。
　　揭开铁板，这是一个黑黝黝的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