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断义

 

2021-05-14 13:51:44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丐帮人都很尊重鱼漂儿。
　　因为有了鱼漂儿，丐帮三年没用大动干戈地四出讨乞，丐帮在北派武林之中声名日隆。因为有了鱼漂儿，他们没死劈头。本来丐帮每年有上百名劈头在秋收之日该上乞讨财主家慢慢杀死自己的。丐帮五劈头死了，但那是帮派之争死人，那是该死而不能逃避的。
　　他们都盼鱼漂儿能快活，盼她能带领北派丐帮三十八万众人走一辈子。
　　新加入的这个兄弟凤白丁曾经救过鱼漂儿，所以丐帮上下都对他很尊重。
　　丐帮分舵的人想推举他为丐帮凤凰城分舵的筐头儿，但鱼漂儿不让，她不想让凤白丁做筐头儿。
　　丐帮之人都十分纳闷，总筐头平时不拘泥于这些规矩，一向善于用人，如今对这个救过自己，又颇有些本事的人为什么不愿意使用？她有什么忌惮么？
　　因为鱼漂儿不愿意，凤白丁就只好做一个丐帮凤凰城分舵的乞丐。
　　他同其他乞丐的唯一不同，是他身后跟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僮儿，总低声叫他少爷。
　　乞丐就得出去讨乞。
　　北派乞丐的讨乞是走过场。这不像南方乞丐，那讨乞是实实在在的，讨来的东西为了一口吃。北派乞丐也天天去讨，但讨到讨不到没有什么关系，到了吃饭的时候，你回丐帮去就是了。那院里米菜都有，做好的饭菜，赶回来就吃，赶不回来的不饿。北派乞丐的粮食钱财都是秋收之后上财主家登门讨要的。
　　凤白丁也出去讨乞，但他脸面很小，常常只是在沿街墙角走，低着头，见了人也不乞讨一声。倒是有一些眼尖的姑娘媳妇见他这乞丐白净，叹叹气，施舍他一些。他匆匆道谢，慌忙逃掉。他不愿让人看见他窘红的脸和羞愤的泪水。
　　他这才知道讨乞的滋味，这滋味很不好受。


　　有一个小厮向他走过来。
　　他决心不向这小厮开口。
　　但小厮径直走向他：“你是凤少爷么？”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摇摇头，是因为他记起了他如今已经不是凤少爷了。点点头，是因为他又想起来，他过去是凤少爷。
　　小厮道：“那边酒楼上有几位爷请凤少爷前去叙话。”
　　他点点头。不管是谁找他，他都一定去。因为他还没学会遇事可以躲着走。
　　他上了酒楼，被小厮引到了里间小屋里。
　　这里的人见了他，都一齐站起来，向他施礼，都喊少爷，都眼里噙着泪水。这是整整十五个人。凤凰镖局的那十五个镖师。
　　他们拿了三十万两银子同趟子手、家仆们分光之后，就匆匆散了。如今他们怎么又都在这里了？
　　镖师董刚道：“局主，你看！”
　　他拿出了一块牌匾，这是“凤凰镖局”那黑底金字招牌，十五块残板又粘起来了，只有中间缺少一块，这一块是“鳳”字中的“鳥”。
　　凤白丁眼睛湿润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块木板，把它放在牌匾正中。
　　果然是“凤凰镖局”！
　　董刚道：“少爷，咱们不放心，又回来看看你。你把银子都给了大家，自己却去了丐帮。少爷，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另一个镖师嗓门极大，扬声一吼道：“我看咱们把这牌匾粘上，就用这一块粘好的牌匾，打出咱们凤凰镖局的威风！”
　　众人都血脉贲张，齐声喝好！
　　但凤白丁慢慢把这一块木板拿了下来，把它又揣在怀里。
　　董刚拽他：“少爷，少爷，你不能去丐帮了，你怎么能去讨乞？你怎么能去讨乞？吴兄弟告诉大家，兄弟们心都碎了。少爷，你回来，咱们再干起来吧？”
　　凤白丁摇了摇头。
　　无论众镖师怎么说，凤白丁只是摇头。
　　董刚忽昂头大笑，道：“好，好！别吵了，少爷血性一世，难道咱们还可以劝得转他么？咱们今天不谈这些了。好多时日没与少爷痛饮了，咱们今天来个一醉方休，明日各自分散，让少爷随自己心意去做事吧，好不好？”
　　众人只好说好。
　　就摆上了两桌宴席。
　　小屋内挤挤的，十六个人推凤白丁为上座，就推杯问盏，吃喝起来。
　　酒菜很丰盛，凤白丁吃得很痛快。
　　他头一回知道，他这些日子在丐帮里吃得实在是不大好。
　　董刚见凤白丁释杯放箸，只是眼看着桌上的菜，就问道：“少爷吃饱了，喝足了？”
　　凤白丁笑着点头。
　　董刚又为凤白丁斟了一杯酒，敬与他道：“这杯酒，算我十五个兄弟敬少爷一杯的，这杯酒是别离酒，愿少爷今后诸事顺遂，平平安安的。”
　　凤白丁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一杯酒下肚，凤白丁便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董刚忙点了他的哑穴和肩井、阳谷、养老、环跳几个大穴。
　　十五个人一齐低声道：“少爷，得罪了。”
　　就进来了两个小僮儿，给凤白丁换了衣服，把他抬下楼去，给他洗了淋浴，上上下下换了新衣。
　　又赫然是那个威武俊秀的凤凰镖局局主凤白丁了。
　　董刚和另一个镖师扶凤白丁出了酒楼，门前有一杠轿子，把他扶入轿中，众人簇拥而去。
　　凤白丁被董刚用酒麻翻了，又被点上了哑穴和肩井等要穴，就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点气力，被他们弄上轿子，抬起来就走。但他心里雪亮，知道是着了这十五个镖师的道儿，只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做。
　　这轿子左右各插着一面小旗。
　　这旗是金凤血凰。凤凰旗，凤凰镖旗！


　　轿子直抬至丐帮分舵大门口。
　　董刚向守门丐帮兄弟一揖道：“在下是凤凰镖局镖师董刚，兄弟陪送凤凰镖局局主，前来拜会丐帮总筐头儿鱼漂儿，请代为通禀一声。”
　　丐帮把守大门的大汉怔住。
　　凤凰镖局不是已经云散了么？怎么又出来了一个凤凰镖局？再一看，这旗仍是那金凤血凰旗，这些人也依稀认得，都是凤凰镖局的镖师，便知有些蹊跷，回道：“好，请各位稍候，待我去禀报总筐头儿。”


　　鱼漂儿沉吟了一会儿，问：“凤兄弟回来了没有？”
　　大汉摇摇头。
　　鱼漂儿仍在沉吟。凤白丁没回来是一疑。可也不能确定这就是凤白丁的谋划啊。他何必要苦苦入丐帮？入了丐帮又反出丐帮，他这是做什么？
　　鱼漂儿心道：不见到人，有什么事儿能靠猜测确认其实？她于是下令道：“请到厅堂前待茶！”


　　果然是凤凰镖局的十五个镖师，中间拥着的那一个丰衣俊目的少年，不是凤白丁又会是谁？只见他被两个镖师紧紧护着，来到客位上，大摇大摆地坐下。
　　鱼漂儿虽有些吃惊，但仍是有礼地问道：“不知道凤凰镖局又重振雄风了，可喜可贺啊。”
　　她眼看着凤白丁，眼里竟没有一分谴责他的意思。
　　反是凤白丁眼里有一种慌乱，焦急，想向她解释，一只手臂摇了摇，张了张，大概是所做也实在叫人羞愧，就没讲话。
　　镖师董刚一揖道：“敝镖局局主不便与总筐头儿搭言，便由在下董刚代为讲明。敝上实在不堪贵帮生活，只好得罪了，回头再组我凤凰镖局。今后如有得罪之处，在下这里先代敝镖主向总筐头谢罪了。”
　　董刚向鱼漂儿长揖。
　　鱼漂儿展眉一笑道：“董镖师言重了，凤镖主对我有救助之恩，原投丐帮也是一时之宜，因念旧谊，却之不恭。却也知凤镖主龙腾在天，自然不会久困在我区区丐帮里。如今凤凰镖局重建，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
　　董刚道：“多谢总筐头体谅，在下代敝上谢过了。从此别过，以图后会！”
　　董刚等人簇拥着凤白丁走了。
　　鱼漂儿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
　　她听不见丐帮上下人对凤白丁的痛骂之声，她也听不见董刚等人簇拥着凤白丁冲出丐帮分舵大院之后的欢呼声，她是不是经受了太多的打击，而对一切打击均能承受？她是不是经受了太多的打击，而对一切打击都麻木不仁？
　　她是痛苦？是伤情？是怨愤？是悲哀？


　　董刚等众人在一座破庙里。他们喂凤白丁一碗解药。
　　凤白丁醒了，他原本也没有醉，只不过是被人麻翻，不能讲话，不能动作就是了。他嘴唇哆嗦着，气得不知讲什么好。
　　董刚和众镖师都跪下了，喊他：“少爷，少爷！你不能回丐帮，你不能回丐帮！你杀了我们吧，你别回丐帮了……”
　　凤白丁喑哑喝道：“拿匕首来！”
　　匕首拿来了，董刚趋上一步，想引颈受死。
　　谁知凤白丁用这一把匕首飞舞几抖，把手上的那一块“鳥”字木块劈得稀烂，又在手中用力一握，把它握成粉末。
　　凤白丁冷冷说道：“凤凰镖局没了，咱们的情义也同这牌匾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