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杀人不眨眼

 

2024-08-05 21:01:23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当疯子再醒来时，他已经在一条大船上。
　　那是一条很豪华的画舫，船像是大大的屋子，行得稳稳的，像是在岸上，一点儿也不觉得颠簸。
　　有雕梁画栋，有考究的桌椅，有根古老的字画。
　　先看得到的，就是一幅唐代吴道子的画龙图。
　　再有的便是一张唐人张旭的《率意帖》。
　　龙飞凤舞，像是剑意。
　　那一幅率意帖，更是一幅活活的剑图。
　　坐在桌子旁上的是一个老头。他的身子斜斜歪着，很是惬意的样儿。
　　他的身后有一个女人，一个很漂亮的女人。
　　疯子认得出来，她就是那个美剑迟美。
　　老人就是那个逍遥子么？
　　那老人看着他，说道：“从来用剑的人，都是比用别的兵器的人正气，他无邪思，无杂念，是正义之人。”
　　疯子看他，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逍遥子说道：“我最敬重的便是用剑的人。在武林中，有七个人我最敬重。他们是天下第二剑嵩阳铁剑郭斩，天下第三剑妖剑黑灰白，天下第四剑断剑肖玉，天下第五剑，她是我的妻子迟美，与她的姐妹迟艳，还有天下第六剑武当黄肆，最后一个便是你，天下第七剑疯子。”
　　疯子看他，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为什么要一步步开宗明义地说。
　　逍遥子说道：“能把剑器练到了人神共泣的地步，是剑神。但能把剑练到人见皆惊的地步，也算是剑客了，我看你也算是剑客中的佼佼者。”
　　疯子盯着他，看着他，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老头，他就是天下第一剑逍遥子么？
　　逍遥子观看他的神色，知道他看不起自己，不由一笑，说道：“你是天下七剑之一，我要网罗天下七剑，要他们尽为我用，然后我便伐武当，诛少林，让天下尽归我彀中。你愿意不愿意做我的人？”
　　疯子不待他再说，忙说了一句；“不愿意！”
　　逍遥子大声一叹，说道：“你愿意不愿意，不能说得太快，说快了，就像出剑，欲速则迟。这是剑理，也是人生之理。”
　　疯子不语，看他还有何话说。
　　逍遥子说道：“你也知道，天下七剑，如今我已得三，妖剑是我属下，美剑是我妻子，就是艳剑，也是我亲族。再有那郭斩，我已派人跟他，他早晚是我的人。还有那个黄肆，我也要他归顺。你看还有几人在外游荡？你不如顺了我，便成了我的人。”
　　疯子大声狂笑。
　　逍遥子不愠不火，只是待得他笑过了，才问：“你笑什么？”
　　疯子大笑，说道：“你个疯子，人都说我是疯子，不知你比我还疯，就凭你那一手剑术，便想得天下，岂不是白日说梦？你知道不知道，人要得天下，先得有德政，再有仁举，方才能有一世基业，你一个剑客，平白便欲得天下，岂不是让人好笑？别说是你，就是当年虬髯客，他也自知不是李世民的对手，自去海外谋生，得一小国，演一国家故事，只是过一个野心之瘾罢了。”
　　疯子说罢，更是大笑。
　　逍遥子待得他笑完了，说道：“你笑够了么？”
　　疯子说道：“笑够了。”
　　逍遥子大声道：“你怎么知我志向？小人无识，何必对你多说？你只是说出，你愿降我不愿？你要是愿意，我便要你做我手下之人，你要是不愿，我也不会勉强你，只能赐你一死了。”
　　疯子瞪圆了眼睛看他，大骂道：“你能聚来什么好人，除了那个淫妇，再就是那个妖剑，除他们以外，你还能聚得何人？你以为天下剑客都能像他们两个那般无耻，做你帐下走狗？真是痴心作梦了！”
　　疯子一顿大骂，那逍遥子只是笑看着他，并不出声。
　　忽地那美剑大怒，她挺剑而出，刷刷在疯子胸前划了一个圆儿，把他的胸前衣服尽是划掉。
　　她振剑犬喝道：“你再说一句，我便剜出你的心来，拿它喂狗！”
　　疯子心道：原来我的命却是休在这里，也罢，我总不能让她一个淫妇便灭了我的威风，我只能骂她一顿，死了也行！
　　他大声骂道：“美剑，你也算是江湖一号人物，有才有貌的，放着天下的好人不找，偏找了这么一个狗人，他人也不算是人，狗也不算是狗，只是一个老天巴地的狗东西就是。你找他，不嫌羞么？”
　　美剑怒极，她忽地再挺剑来，直刺那疯子！
　　这一剑下去，竟是要直挖他的心脏！
　　疯子闭眼待死。
　　忽地，逍遥子架住了美剑的剑。
　　她怒问道：“你留他做什么？”
　　逍遥子笑道：“他可以做我的鸢，放出去，让武林中人看一看。”
　　他忽一夺，连那美剑也不知他是如何出手的，竟是把她手里的剑夺了过来。
　　他一劈再一劈，只是三剑，但见疯子的脸划得血淋淋的。
　　逍遥子大声恨道：“能随我的，便得荣华富贵，不随我的，便是万世遗臭！”
　　他划完了疯子的脸，大声问道：“你悔是不悔？”
　　疯子的脸血淋淋的，他挥着手，叫道：“逍遥子，你一世留恶名，作恶多端，你能得天下，天理不容！你看好吧，早早晚晚你尸骨无存！”
　　逍遥子恶狠狠道：“你能骂我，叫你到武林中去骂，你再骂我几遍，我叫你成名！”
　　他刷刷几剑，划了疯子的脉腕，只见血如箭喷，直射如泉！
　　他喝道：“来人！”
　　便从船舱外走来那两个女孩子，她两人见惯不怪，只是把疯子的手腕抓紧，再束上一条带子，敷上药。
　　疯子再大声骂逍遥子，此时已是死的心思都有了，他不顾一切骂他。
　　那逍遥子大声说道：“好了，敷好了药，把他放到船上去，放他走好了。”
　　那两个婢女听命，便把他的伤都敷好，放下了一条小船，在船上放了药。
　　对他说道：“你得自己换药，如是过了两天，不换药，你便是一死。”
　　小船在水里漂荡，慢慢漂了一日，疯子自知，他的腕脉都是断了，他如今别说再是拿剑，就是拿一根筷子，也是不能了。他只能拖着他的残手，在江湖上混，生不如死。
　　他心里悲伤已极，只是躺在船上，等死，宁可死了，也不换那药。
　　他知道他的脸上也有伤，那是逍遥子划下的，那一定又是他的恶作剧，一定在他的脸上划下了猪啊狗啊什么的，让江湖人一看便知道又是他逍遥子的杰作。
　　小船在漂，听得有人说话了：“你看，那里有一条船。看去是一条空船。”
　　更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去扯它过来，说不定哪一天会有人来找的。”
　　便有桨声慢慢过来，一直到了他的眼前。
　　疯子闭上了眼。
　　那两人看到了他，一个姑娘的声音说道：“看啊，还是一个人，看来他受了伤。”
　　另一个说道：“带他上岸去，看他伤得好像很重呢。”
　　疯子不语，他宁可死，也不愿让人救他。
　　但那人的手很软，轻轻扶起了他，那人看着他说：“他伤得很重。”
　　另一个女孩子说道：“带他回去，让老夫人瞧瞧。”
　　两人扶着他，慢慢上了另一条船，再到了岸上，打一乘轿子，慢慢走，一直走到了街上，再到了一座院子里。
　　那姑娘说道：“到了，到了，让他们带他去楼上，走后楼好了。”
　　疯子不知道她们会带他到哪里去，只知道他是到了一个大户人家。
　　到了楼上，放在一张云床上，疯子知道这床上一张很是奢华的床，他躺在那床上。
　　人都乱了一阵儿，便听得那女孩子说道：请老夫人来，请老夫人看看，怕老夫人愿意看看他呢。”
　　一会儿，才听得有人轻声咳了一声，说道：“老夫人来了。”
　　便听得有人轻轻地走来，那是一个老人，脚步声沉重，只是她的喘息声倒是不像老人，只是微微轻轻，几乎听也听不见，看来这老夫人的身子倒是很康健。
　　她轻声问道：“是从哪里找来的？”
　　一个女孩子的清脆声音说道：“在江上。”
　　老夫人低声说道：“造孽，造孽，怎么尽是这种事儿？”
　　那婢女轻声说道：“我们找到他时，他已经不愿意再活了，他的身旁有药，但他不用。看样子已是漂了两三天了。”
　　老夫人止住了她的话，她慢慢说道：“你是一个很有才能的人，不然你不会被人害成这样子，”
　　疯子不睁眼，他不愿意睁眼。
　　老夫人说道：“我也知道你是谁，你的手告诉了我。”
　　疯子一惊，但旋即想到：她就是知道了我是谁，又能怎么样，我再也不是我了，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我再能怎么样？我如今已经不是疯子了，我只是一个傻子，一个痴子，一个呆子……
　　一阵心酸涌来，他几乎要落泪了。但他仍是不睁眼。
　　那老夫人说道：“我知道江湖上有一个恶人，他做下的恶事罄竹难书，他害人时，先在人的脸上划下一只小猪，或是一只小狗，再不就是一条猫。他把他最恨的人划断腕脉，让他再也不能拿兵器。他这人的心肠很黑……”
　　疯子忽地睁开了眼，他看到了一个一头白发的老夫人，一个满面慈和的老夫人。
　　他说道：“我已经是一个没有一点儿用处的人了，我活着，只是一个废物。”
　　老夫人看着他，眼光很是慈和，她说道：“谁活着没有用，你看我活着有没有用？”
　　那婢女看他，尽给他使眼色，但他看不懂，她们对他使什么眼色？
　　她们要他再不说话么？
　　他说道：“你还是一个很好的人，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我一定要死，你别劝我。”
　　老夫人笑笑，说道：“你愿意不愿意看看我？”
　　疯子看她，心道：我看她什么？
　　那些婢女都是转过身去了。
　　老夫人当着他的面，解开了她的衣服，疯子想大声叫：“不要，不要！”
　　他不知道老夫人为什么要解开她的衣服，但她解开自己的衣服，必是有她自己的道理。
　　他看到了她的身上，她的后背上，有三只小猪，那小猪个个栩栩如生。
　　他再看到了她的前胸，她的前胸没了乳，她的胸被人用剑剜去了乳。
　　她的脸上虽是没有划下小猪，但她的身上却留下了耻辱。
　　她说道：“你看我是不是该再活着？你看我是不是该自尽而死？”
　　疯子呆了，他看着那老夫人，他忽地想到了，她应该是与那个逍遥子有很密切关系的人。
　　她是谁？
　　疯子知道，他不能问，他与那个老夫人是同病人，他怎么能问她？
　　那些婢女显是早就知道老夫人的不幸，她们背过身子去，悄声地抽泣。
　　老夫人笑一笑，说道：“你是七剑之一，是不是？”
　　疯子点头，对于这老人，他有一种天生的信任。
　　老夫人说道：“我也是一个受他戕害的人，你想想，受他害的人那么多，如果人人只想着自己死，那他该多乐啊。”
　　老夫人说道：“你该吃药，吃下药去，再敷上这药，这药生肌，是天下最好的良药。”
　　她看着疯子吃下了药，给他贴好了药，再说道：“哪一天有空闲，我会好好同你聊聊。”
　　老夫人走了，只剩下了疯子一个人，他躺在那床上，心道：？我一定好好活着，我要问一问这一位老夫人，我活着能做什么，我会做什么。
　　他看着那云床，看着那阁楼，忽地心里在想：如果她是一个与那逍遥子关系很密切的人，她不会对疯子那么好的，但她看样子也恨死了逍遥子，他害了许多的人，他罪该万死！
　　但谁能杀得了他？
　　嵩阳铁剑？
　　不行，郭斩决不会是他的对手。
　　天下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么？
　　疯子一阵子悲哀，他忽地想起了那干将莫邪，如果谁得了那两柄剑，他一定会宰了逍遥子的，那时，两剑飞腾，像龙像雾，一宰了他逍遥子，天下复再太平。
　　疯子大声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他的吼声在夜里响着，在整个楼里响着。
　　这楼里有一个很深的院落，在那院里住着一个满眼都是血丝的人，他的眼睛盯着墙上的图，他的眼睛像是凝住了，只是盯着墙上的图。
　　他忽地听到了那叫声，他说道：“是谁在叫？”
　　花剑像是永远在他的身后，她轻声说道：“一个人，他被逍遥子把脸划了，划上了一头猪。他的腕脉也被挑断了，他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那人的头发披散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他的脸是怒是哀，他说道：“他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
　　花剑慢慢说道：“他有名，在江湖上很有名，他叫做疯子。”
　　那人轻声说道：“疯子，疯子……我知道疯子，他是天下七剑中人。”
　　花剑低声说道：“是的，他不敌那逍遥子。”
　　这人低下了头，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只是看着墙上的那图了，看着那剑招，看着那剑图，再也不说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