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庙中人

 

2024-08-05 21:59:42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半夜里，冷风凄凄地叫着，远处，有一两声虎啸，低沉而闷哑。
　　在破庙里，有一张供桌，供桌上有一块很干净的地方，上面躺着一个人。
　　这人已经在上面躺了很久了。
　　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正在沉睡。
　　身边，没有兵器，也没有包袱。
　　他睡得很香。
　　这时，有人走进了庙，一直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老人。
　　这老人的脸上罩着一张面具，面具是那种用来跳神弄鬼的东西，看上去狰狞可怕，一脸红色。他慢慢走到了躺着的人的面前，冷冷地看他。
　　躺着的人显然睡得很沉，正在一声声打呼噜呢。
　　戴面具的人说话了。
　　“你看到他们了么？”
　　“看到了，看到了一个皇帝疯子，一个金钱疯子，还有一个……蛇疯子。”
　　戴面具的人沉吟了一下，说道：“还有许多的疯子，他们有的真疯，有的不疯……”
　　“他们怎么不疯？”
　　“他们是想，他们的那一种想法很好，很在行，于是他们千方百计地想让他们的主意得行。这也是一种疯，他们为了这个，做起来不管不顾，杀人越货，放火绝门，什么都会做。”
　　那一个声音道：“怎么办？”
　　“没有办法。”
　　这声音是深深的悲哀。
　　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有时候，人对着一切罪恶显得太渺小，没有一丁点儿办法了。
　　“拿他们怎么办？”
　　“杀死他们！”。
　　这人沉吟了，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该杀人。
　　戴面具的人一声厉喝道：“你又有慈悲心肠了？你如果总是慈悲心肠，他们就会宰了你，他们杀死你，象宰一只鸡……”
　　没有回答。
　　“疯人楼在哪里？”
　　“云深不知处。”
　　“疯人楼的楼主是谁？”
　　“不知道。”
　　“一共有多少个疯子？”
　　“不知道。”
　　“他们都是自称自己是疯子的么？”
　　“不是。他们有许多人是自家不认自己是疯子的。但疯人楼也承认他们，也容忍他们，这是因为他们对于疯人楼很有利……”
　　“疯人楼的楼主……他想做什么？”
　　“不知道。”
　　随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戴面罩的人一声长叹，说道：“我……是不是知道得太少了？”
　　“不少了。”
　　一阵沉默。
　　“你妻子问候你……”
　　声音显然很是激动，他轻声道：“她……她说什么？”
　　“她要你好好注意身体，少喝酒，少睡在庙里。”
　　他和她就是在一座庙里认得的。
　　他如今又睡在了庙里。
　　他无话可说了。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走了？”
　　没有回答。
　　男人的呼噜声又响起来了。
　　戴面具的人走了。他一步步走出了庙，再也没有回头。
　　睡在香案上的男人仍然睡着，他也没有换一下姿势。
　　这时，一声声嘶嘶叫声响了起来。
　　从破庙的外面爬进来了一些蛇。这是一些很小很小的蛇。它们蛇都慢慢爬着，一点点爬上了殿去，再爬上了供桌，一直爬在了这个人的脸边，一吐一吐毒信，向着沉睡的男人吐涎。
　　男人很快就要在昏睡中被毒蛇弄死了。
　　这时，有人说话了。
　　“弄走你的蛇！”
　　“你说什么？”
　　“弄走你的蛇！”
　　“你是谁？你对谁讲话？”
　　“我知道你是谁。你是蛇疯子，你是一个疯丫头，是不是你？”
　　“不错，我是蛇疯子，我是一个疯丫头，你看我好不好，你看蛇好不好？”
　　“你弄在我身上的是一条铁线蛇，这是毒性厉害无比的蛇，你怎么拿它来玩我？还有一条更厉害的，这是一条是不是？”
　　“对了，你看对了，你怎么看得这么准？你不是没有睁开眼睛么？你是在睡梦里看到的么？你在睡梦里看我，你看我是不是好看？”
　　睡在供桌上的男人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这个女孩子。
　　玩蛇的女孩子怎么也不好看，
　　何况她是一个浑身都缠满了蛇的女孩子？
　　“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一看你。”
　　“我不认得你，你来看我做什么？”
　　“我告诉你，我认得的一切男人，都是一看见我，那眼光啊，就象我马上就要吃了他似的，恨不得马上逃走。只有你，你不这样……”
　　男人打了一个哈欠。
　　男人和女孩子在一起时，可以不讲话，可以不睁眼睛，但不可以打哈欠。
　　女孩子怒了。她一生气，一声令下，身上的毒蛇一齐跳了下来，一齐奔向睡在供桌上的男人。
　　男人的身子飞得很快。
　　他一跃而起，
　　在空中飞了三个旋儿，慢慢落了下来。
　　但他还是不敢动了，因为他的身上已经缠满了三条蛇。
　　一条是铁线蛇，一条是虺蛇，一条是花蛇。
　　这三条蛇死死地缠着他。
　　男人没有法儿了。
　　他瞪着眼睛看着女孩儿。
　　女孩子居然还在笑。
　　“你还能笑？”
　　他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不笑？我头一回看到人能在空中转三个圈儿的，可你转三个，转八个圈你又能怎么样？”
　　男人一叹，他不能怎么样，现在他就老实实地不动。他知道，他如果一动，这三条蛇就会要了他的命。
　　女孩子问道：“我看到刚才有一个人来了，他站在你的面前，嘟嘟哝哝地讲了一些话，你告诉我，他说了一些什么话？”
　　男人一声叹道：“咳，你怎么对男人的话也感兴趣？我要告诉你，他告诉我的是，我再也不能去赌场了，因为我欠他的那些银子还没有还清。”
　　“胡说！”
　　“我说的是真话！”
　　女孩子嘶嘶地叫了两声。
　　三条毒蛇一起向上爬，向他的脸上爬。
　　男人心道：糟糕，如果早一点儿动手，他或者可能把这三条毒蛇都弄死，可现在不行了！如果他动手，一定会有一条毒蛇咬到他。
　　女孩子乐了，大声道：“我告诉你我是怎么对付我的男人的吧。我从前有一个丈夫，我看不上他，我让他睡时也有蛇，醒时也有蛇，终于把他吓跑了……你说，这好玩不好玩？”
　　男人的声音很是沮丧：“一点儿也不好玩，”
　　女孩子道：“我告诉你，我一点儿也不相信你！”
　　她恨恨道：“世上最能撒谎的人便是男人，尤其是他对着一个女人的时候。你也是在撒谎，如果再撒谎，我就杀死你！”
　　男人心里很是难受，他心道：看来，如果是在别处，一定会死在轰轰烈烈的场合，哪里象在这里，死也死得窝窝囊囊，死在一条毒蛇下，让人笑话我！
　　他一声大吼，跳了起来，冲向了那女孩子。
　　他看着那个女孩子，看到了她的惊奇的脸色！看到了她害怕的目光。
　　他也听到了她的一声尖叫。
　　然后，他就觉出他的脖子一凉，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大亮了。
　　他是不是死了？他的身体在一摇一晃中。
　　他在什么地方？
　　他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了那个女孩子。她正坐在他的身边，眼睛是红的。她哭过了？她为什么要哭？
　　他轻轻道：“你要杀死我，你没杀死我么？”
　　那女孩子看着他，轻轻地，有些哽咽：“没有，没有，我没有杀死你……”
　　他看着她，心里有一些轻松。
　　他知道这女孩子不想杀死他。
　　她看着他，说道：“我想，我抱着你，但我知道你让明玉抱过，你不一定愿意让我抱着你，是不是？”
　　他不吱声。
　　她说：“我问你，你不愿意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好了，何必要死在我的小黑的口下？”。
　　他看了看她，突然觉得她很美。
　　她似乎有什么变化。他看着她，有一点儿不明所以。
　　她笑了，她的身上没有了那些蛇。
　　她轻轻道：“我把它们收起来了，我怕你不愿意看它们。”。
　　他们的马车突然停了。
　　他们来到了一个店外。
　　他们下了车，
　　进了店门。
　　女孩子的手很温柔，她轻轻安顿好了浪子。
　　突地听得有人在大声喊道：“店家！店家！”
　　这声音很急，象是火上了房子似的。
　　店家忙出去了，招呼客人。
　　但听得细乐声声，奏了起来。有无数的人声脚步声在门外响着，便有人道：“请陛下出辇！”
　　细乐声杳然不知所终。
　　有人道：“打门帘！”
　　便有人进门了。
　　进来的人说道：“店家，我们订的那十间上房在哪里？”
　　店家道：“有上房，有上房，但没有十间了，麻烦客官……”
　　“什么？我问你，我们是不是订好了上房？”
　　店家明知理亏，不得不陪笑脸。他以为这人是吹大话，哪有一出门便订十间上房的？可不知道人家一来了，真的还要十间上房，他可抓了瞎了。他此时忙道：“客官，我看，有五间上房也够了，你看行不行？”
　　“不行！”
　　店家噎住了。
　　他小心地问：“那怎么办？”
　　那人道：“我告诉你，这是皇上亲自出巡，你小心着点儿，小心弄不好，你的脑袋就搬家了！”`
　　店家大吃一惊。他马上来找浪子和女孩子商议，要他们让出一间上房。
　　浪子知道，这一位准是那个皇帝疯子。
　　他不语。
　　但一边的女孩子乐了。她不让，她大声道：“皇帝来了么？我可是看好了皇帝了，你说，皇帝来了，会不会怕我，皇帝来了，会不会看上我，选我当一个妃子什么的？”
　　店家看着她，小声道：“哎哟我的姑娘哟，你可别给我找麻烦了，人家是皇上，我都看了，都是金子做的家什，有金瓜呢，那玩艺儿，一打在人脑袋上，一打一个死。都是一排排的武士啊，可吓死人了，你可别惹他们哪。”
　　女孩子卟哧乐了。她说道：“我可不怕他！”
　　店家道：“还是麻烦你让一间房子给他们，好不好？”
　　女孩子道：“不好。我不愿意。”
　　店家无奈，只好走开。
　　此时，突地听得一声怒喝：“是谁不愿意给皇上让房子的，站出来！”
　　女孩子嘻嘻笑着：“站出来就站出来！你看看我是谁！？”
　　女孩子走出去了。她站在了大家的对面。
　　在小店的厅堂上，摆着一张大大的皇家龙椅，坐着一个皇帝，一个真正的皇帝。他身着龙袍，脚下是青云靴，头上戴的是朝天冠，俨然一个真正的帝王。
　　、他的身边站着一群女人，一个个千娇百媚。
　　在另一边，有几个很厉害的江湖人物。
　　他一看到这女孩子，居然吓了一跳。他看着她，笑了：“是你！如果他们告诉朕是你，朕也不会让你让房子的。”
　　女孩子乐道：“你是皇上，小女子甘愿让房的。”
　　皇帝疯子看来很害怕她，他一连声气地道：“不不不，我不用你让房了，我不用你让房了。”
　　他一回头，喝斥他的人道：“奴才，还不去安排我的住处，好让朕好好歇息？！”
　　下人忙去办了。
　　他向着女孩子道：“好，好，你干你的，你干你的，你这回……没有带你的那些宝贝吧？”
　　女孩子知道他问的是那些蛇。她嘻嘻笑道：“怎么没带？我如果不带，我可得怕你了。你要看它们么？你想它们了么？”
　　皇帝猛地摇手道：“不不不，你还是好好放着它们好了，你好好放着它们吧……”
　　女孩子咯咯笑了，笑着回到了房间。
　　她看着浪子，说道：“你是不是还是没有劲儿？”
　　浪子点点头。
　　她轻轻道：“你要总是这么没有劲儿就好了。”
　　他不明白她的话。
　　她的脸色绯红。她轻轻道：“如果你总是这样躺着，我就可以好好看着你了，你这时一点儿也不象是一个浪子，你象是一个乖孩子，象我的……小黑……”、
　　他哑然失笑。她竟然把他……比成一条蛇。
　　她失声道：“你笑了，我从前说我喜欢我的丈夫，我说我喜欢他象是喜欢我的小黑……你猜他怎么了？……”
　　他的眼里是询问。
　　“他吐了，他吐得一蹋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