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浪子之妻

 

2024-08-05 22:01:1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在北方的凤凰城外，有一个小小的村庄，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村子，只有七八户人家。白天黑夜，都只有一天三顿的炊烟，有晨耕晚归的辛劳。这是一些劳劳碌碌的人们。
　　在这里的一户人家，有一个叫做春嫂的女人。
　　春嫂很漂亮。
　　她只是一个人，一个人默默地做饭，一个人默默地歇息。
　　人都不知道春嫂的丈夫是什么人，也从来没有看到过春嫂的丈夫。
　　春嫂正在补她的衣服。她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刮风声。她听到了一个人走进了她的院子，又走进了她的屋子。
　　这是一个年轻人，一个很漂亮的年轻人。
　　这人的衣服很好看，是南三媳妇的手艺，很精细的绣工，很时兴的样式。他瞅着春嫂，问道：“你家没有男人？”
　　春嫂道：“有，他出去了。”
　　那人道：“我知道他，他是一个浪子。”
　　春嫂的身子一震。
　　那年轻人道：“我看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很可惜，你是不是别等他了？”
　　春嫂不回答。
　　这年轻人道：“我可以告诉你，我从外面来时，曾看到过一个人。这个人满身鲜血，他的脸被人用刀划破了，他已经要死了……”
　　春嫂的手停住了，不再补那衣服，她专心地听着年轻人讲话。
　　年轻人的手又哆嗦了，他用劲儿攥紧自己的手，但这没用。
　　春嫂看看他，问道：“你怎么了？”
　　年轻人的身子也哆嗦起来了。他轻轻叫道：“酒，酒，你有没有酒？”
　　春嫂走出去了，她拿回来了一坛酒。
　　年轻人喝了下去。
　　他的眼睛又亮了。他看着春嫂。
　　“我想告诉你的是，你不用等他了，他已经死了……”
　　春嫂低头，仍然在补她的衣服。
　　“如果你不相信，你看……”
　　他手里有一条带子，一条从男人的身上拿下来的带子。
　　春嫂的身子一震。
　　“他在哪里，他……他怎么啦？”
　　年轻人在狞笑。
　　“他死了，他已经死了……”
　　春嫂的脸上露出一种绝望。她大声道：“不对，你骗我，你是在骗我！！”
　　年轻人道：“我告诉你，他是被人家杀死的。他是被一个老人派去的，要他去一个地方。这地方是疯人楼，那里没有一个好人，都是一群疯子……”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呆住了。
　　他看到，一股鲜血从春嫂的嘴角流出。
　　他大吼一声，上去抱住了她。
　　“胡涂！胡涂！你怎么这么胡涂？！”
　　他把春嫂放在了炕上。
　　外面有人在吵。
　　春嫂醒了。
　　她不知道她是在什么地方。
　　“这里是我的家，我告诉你，我是一个愿意喝酒的人。我是一个酒疯子。”
　　春嫂看着他。
　　“你杀死了他？”
　　“不是我。”
　　“是谁？”
　　“一个他最喜欢的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春嫂知道，浪子喜欢女人，也喜欢春嫂。但他也喜欢别的女人。他从来不向她隐瞒这一点。
　　有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她很妖娆。她的身子很迷人。她看着春嫂，笑。
　　“我告诉你，我和浪子在一起了，我是一个女孩子，一个从来也没有男人的女孩子，因为这个，他才喜欢我了。我告诉你，他很能干，他的身子很健壮。我喜欢他，他早就说过，他要娶我，可是他死了……”
　　春嫂看着这个女人。
　　女人说：“我在他的坟上立了一个碑，我在碑上写了一行字：妻子鱼娲立。我忘了告诉你了，我的名字叫做鱼娲。但你知道不知道也没有关系，他们都叫我蛇疯子。我喜欢蛇，我最喜欢蛇。”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蛇，把这条蛇放在了春嫂的眼前。
　　小蛇在一点点蠕动。
　　女人在笑：“它可以爬，它一下了爬上你的胸前，凉凉的，你可千万别动，如果你一动，它就会咬你！”
　　这小蛇真的蠕蠕爬上了她的胸前。
　　她恶心，她害怕，但她不敢动，她的泪水哗哗流。
　　春嫂在叫：“你杀死我吧，你杀死我吧！！”
　　女人直乐。她笑着：“我可不能杀死你，你是我男人的前妻呢。”
　　春嫂看到了他的墓。
　　这是一座新坟。
　　坟土是新的，刚刚埋好的。在坟上有一块新的墓碑，上面写着那几个字。
　　这几个字象是要剜她的心。
　　妻子鱼娲立。她不是浪子崔平的妻子么。这个女人什么
　　时候成了浪子的妻子了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春嫂？她的苦处还不多么？
　　女人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坟前也立一块碑，写上前妻春嫂立。”
　　春嫂默默走开了。她不愿意这样做。
　　女人道：“你去哪里？”
　　她还能去哪里？
　　她记得那老人的话。老人告诉她，如果浪子哪一天死了，她只好一个人过活，官家会发给她十两银子做怃恤。她要这十两银子做什么？她什么也不要。她要回家。
　　女人道：“你还是回家吧，好好过你自己的日子。”
　　春嫂不吱声。
　　她的身后跟着那一个酒疯子。
　　酒疯子一边走一边说道：“春嫂，春嫂，你看看我，也是一个人，一个人惯了，就不悲伤了，你可得看得开，对不对？”
　　她回到了她的家。
　　她现在只是一个人了，再也不用等他了，不用等一个再也不回来的浪子了。
　　她哭，哭了好长的时间。
　　有人在她的眼前。
　　是那个年轻人，他的眼珠子是红的。他看着春嫂。
　　“你……你想干什么？”
　　那年轻人的身子在抖。他慢慢道：“你还有酒么？”
　　她说道：“没有。”
　　年轻人道：“你应该有，你应该有，你应该有酒啊！你快找一找，你再找一找！找！！”
　　她没有酒。
　　年轻人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他看着春嫂，厉声地喊她：“你为什么没有酒？你为什么没有酒？”
　　他扑向了春嫂。
　　女孩子的心是聪明的。她再也不问浪子，再也不提他的妻子了。
　　她只是对浪子笑。
　　浪子的伤很重，他需要好好养伤。
　　女孩子的心也是药。他好得很快。
　　女孩子晚上依偎着他，慢慢对他讲她自己。
　　——从小，她就是一个娇儿。她想要什么，爹就给什么，养成了一种娇气，横行惯了。
　　她轻轻对浪子道：“浪子，我告诉你，我对你不好，你可不要怪我啊？
　　浪子怎么会怪她，是她救了浪子。如果那天她不来，浪子就会死在皇帝疯子的手里了。
　　那天，他身上的伤很重，眼看着坚持不住了。他要倒在地上了。这时，她发出了暗器。
　　她背着他，逃了出来。
　　如果她也是疯人楼的人，是不是会受处罚？
　　她闭口不谈这事儿，只是好好照看着浪子。
　　“你有妻子，我就做你的小妾，好不好？”
　　她昵昵软语。
　　“可你不能对她好，你得对我好，你对她一般也就是了。她如果叫你，你就答应道：来了来了。可你不要动。我一叫你，你不用答应，你只是一下子就来了，行不行？”
　　浪子看着她。她是一个很奇异的女人，满脑子都是梦。
　　满地残酒，一炕红烛。
　　年轻人看着春嫂。春嫂的穴道被他点过了，只能呆呆地蜷在墙角的
　　年轻人的声音很低弱：“我不是人，我一喝下了酒，我就不是人了。我忘了告诉你了，我叫欧阳微，是疯人楼的酒疯子。我……”
　　他无法对春嫂讲什么、能再说什么？
　　春嫂不吃东西。
　　她不愿意吃喝。
　　酒疯子欧阳微也不吃不喝。他看着她，陪她。
　　欧阳微道：“如果你死了，我也死，咱们一齐死，你看好不好？”
　　酒疯子从外面拿来了一些好吃好喝的东西，把这些都摆在了春嫂的面前。
　　“你如果吃了，我们就活下去，如果你不吃，我们就一齐死！”
　　两人相对而坐着，一直到晚上。
　　又天亮了。
　　年轻人的眼圈也黑了。他看着春嫂，说道：“春嫂，我看咱们一齐死吧？”
　　他拿出了一块黑黑的东西，说道：“这是长白山上的奇毒，它叫鹰呕，我与你一起吃下去，人就死了。只是你去地狱，还可以找得到你的丈夫，可我去找谁？只能做个孤魂野鬼罢了。”
　　远远传来了一阵阵马蹄声。
　　马蹄声渐近了。
　　年轻人听了听，说道：“这好象是来这里的，我们躲一躲，好不好？”
　　春嫂的眼神很坚定：她马上就要死了，她还躲什么？
　　酒疯子见她不愿意躲，也一样坐好，再也不语了。
　　从外面扑进来了一股冷风。
　　进来了一群人。
　　他们都手提着兵器，走向春嫂。
　　“她就是那个浪子的老婆，杀死咱们兄弟的，就是那个浪子，我来杀死她！”
　　“等一等！”
　　一个人叫住了他。
　　“这个人是谁？”
　　“这是个男人啊，是不是他来给浪子戴绿帽子的？浪子戴上了绿帽子，浪子戴上了绿帽子了！哈哈哈哈！！”
　　蓦地，年轻人一声长啸。他发怒了。
　　他不愿意让这些人污辱春嫂。
　　他一跃下地，走向那个使刀的大汉。
　　“把你的刀给我！”
　　那大汉一愣，但他也反应极快，出刀道：“好，给你！”
　　一刀砍向年轻人。
　　年轻人的身子一转，人便如一只旋螺转了一圈儿，他的手反而搭上了那把刀，一抽，刀出了手，叭地飞在了那个大汉的头上。
　　头唰地飞出去了，血箭直飞向墙。
　　另外的几个人冲向了年轻人。
　　一个大汉抓住了春嫂。
　　“住手！如果你再动手，我就宰了她！”
　　春嫂闭着眼睛。她不怕死，死就死吧，让他杀死他们吧，她愿意死，`这世上再也没有了她的念想了。
　　但她听得那年轻人的声音很是痛苦。他低声道：“好，你们放了她，我听你们的。”
　　大汉让人点了年轻人的穴道，然后放了春嫂。
　　他们把这个酒疯子放在了炕上。
　　大汉叫道：“把这小子扒倒，一会儿千刀祭，宰了他个狗东西！”
　　有两个人就应声摁倒了这个年轻人。
　　这时，他的身子又在哆哆嗦嗦了。他的身子哆嗦着，好半天没有停止。
　　大汉道：“看，这小子怕了，他哆嗦了！”
　　众人道：“宰了他，宰了他！”
　　大汉道：“别急，我看他哆嗦的样儿，好看，你们说，是不是很好看？”
　　众人当然齐声叫好。
　　大汉道：“好看，就让他哆嗦好了。”
　　他们一边看着年轻人在那里颤抖不止，一边饮酒。
　　大汉道：“一会儿，谁去把这小子宰了？！”
　　一个人笑：“我不愿意宰这个小子，如果大哥愿意让我宰这个女人，我可是愿意。”
　　众人便是一阵子狂笑。
　　大汉道：“好，如果你宰了这小子，我便要你宰这个女人……”
　　那人道：“好，大哥的令我讨了，我来宰了这小子！”
　　那人提刀来到了年轻人的面前。
　　年轻人的脸色惨白。他的脸上直流汗。
　　他看着那把刀，冷汗直出。
　　那人以为他是很害怕，就狞笑道：“小子，你得意吧，你以为你可以做浪子老婆的相好，可不容易……”
　　他提刀要砍！
　　年轻人突地叫了一声：“等一等！”
　　大汉道：“等一等！听他说一些什么？”
　　年轻人的咽喉咽了咽，说：“能不能给我喝一点儿酒？”
　　大汉道：“你别作梦了，你下地狱，还得有酒么？”
　　年轻人道：“我口渴，我真的口渴……”
　　此时，年轻人看着春嫂。她也看着年轻人。她想她反正是一个死，不说话也罢，但她还是说了一句：“他眼看就死了，你们给他一口酒，能怎么样？”
　　那个提刀的人大声笑了起来：“对呀，给他喝一点儿酒，他能怎么样？我可得听你的话，一会儿你能对我温柔一点儿，我可就享受不尽了，是不是？”
　　他拿酒瓶子递与这年轻人。年轻人抱着酒，咕嘟嘟喝着，竟然连气也不喘。
　　他终于放下了酒瓶子。
　　大汉道：“真的海量，你看他喝了足足大半瓶……”
　　这时，他的眼睛突地呆了，看到了一件怪事儿。
　　那个被点了肩井穴、曲垣穴的年轻人站了起来。而且他的手再也不抖了。
　　大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他大声吼道：“酒疯子，他是酒疯子！！”
　　几个人都脸色一变，执兵器在手，一齐扑向年轻人。
　　春嫂听到了一阵阵的惨叫声，听到了兵器的碰撞声。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满身鲜血的人，来扶她起来。
　　他的声音很镇定：“他们都死了……”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她不死，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想在刚才那一会儿也同他一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