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第五名

 

2024-08-11 13:40:37   作者：周郎   来源：周郎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陈月朗略显惊奇地道：“怎么，老弟一点都不知道？”
　　殷朝歌让他问糊涂了：“知道什么？”
　　陈月朗道：“邓茂七本人就是白莲教的八大分堂主之一，邓伯孙精擅剑术的夫人廖氏，就是白莲教主吕菩萨座下最得力的弟子。”
　　殷朝歌这才明白于谦为什么要让他看那几份战报了。
　　表面上沉寂多年的白莲教原来已经在暗中开始行动了，这可是他原先根本就没想到的。
　　陈月朗看着他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笑了笑，接着道：“其实，最大的隐患不在这些方面，而是……”
　　“瓦剌也先太师。”
　　殷朝歌不禁脱口而出。
　　陈月朗和于谦都面色凝重起来，道：“不错，正是也先。”
　　于谦道：“也先早有南下中原之意，近年来其意图更是昭然若揭，可惜的是朝廷对此并没有给予应有的重视。”
　　他深深叹了口气，接着道：“现在，朝廷的精兵良将都已调到了南方，一部分由王骥大将军率领，正与思机发作战，而另一部分自然是去对付邓伯孙等人，京师左近虽
　　说驻有数十万大军。但这些军队都很少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一旦也先探出中原虚实，大举南下，胜负之数，还真难说的很。在这种形势下，如果白莲教大举起事，则朝廷必将抽调北部边防驻军去平定，则本就很薄弱的北方阵线岂非更是如同虚设了，？果真让也先长驱而入中原，遭殃的还是中原的百姓啊！”
　　殷朝歌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陈月朗道：“我来打个比方吧，当然可能很不恰当。比如说殷老弟你现在已经身染重病，此病虽说能治，但想治好却非一日之功，正在此时，你生平最大的仇家找到你了。你的手中恰好有一丸灵丹，可以使你的功力暂时恢复几成，而只要功力一恢复，就可以手刃仇敌。那么你是带病逃走，治好病再来报仇呢，还是吞下这颗灵丹，杀了仇敌再去养病？”
　　殷朝歌道：“当然先报仇后养病！”
　　陈月朗道：“好！现今中原形势就如一病人，而瓦剌也先正是大敌，殷老弟看应该怎么办呢？”
　　殷朝歌道：“当然以团结各方力量，同抗外侮为上！”
　　陈月朗一笑，道：“这么说，殷老弟是同意于大人的请求了？”
　　殷朝歌不再犹豫，道：“是。”
　　他看着虽然非常高兴，但不免略显诧异的于、陈二人，笑道：“于大人和陈先生是不是觉得在下的态度转变得稍微快了一点？”
　　于谦、陈月朗含笑不语。
　　殷朝歌道：“就在刚才，在下想通了一个问题。世上有很多事，都是很难说出个是非曲直的。比如说叶宗留、邓茂七的起事，朝廷方面自然说他们是叛乱，是流贼，但他们自己一定会说自己是为官府所迫，不得不反；再如白莲一教，前朝曾聚众起兵反抗元人暴政，当然可以说他们是为解救天下苍生的正教，但武林中却偏偏视之为邪派外教；况且，白莲教的首领也一定有诸如一统江湖，甚至君临天下的野心。在下之所以答应前往劝说白莲教，乃是被于大人的苦心所感动，也是为武林同道着想，试想战乱一起，不论是朝廷还是武林和百姓所遭受的损失，都是我中国的损失，当然不如同心合力，抗御外侮为上。于大人，草民的想法是否还有几分道理？”
　　于谦道：“很有道理。天下太大，而朝廷？？朝廷的积弊也已非一日，只有上下一心，方能太平。”
　　殷朝歌心里动了动，却又忍住，没有说话。
　　他忽然觉得于谦这句话总有些含混不清的意思在里面，但到底什么地方含混不清，他却想不清楚。
　　于谦站起身，握住殷朝歌的双手，用力摇了两下，道：“老弟答应出面，真是去了于某心头一块大石头。兵部尚有要事，于某就不陪你了。告辞！”
　　他说走就走，陈月朗却也没有出言相留。
　　这是否就是那种“淡于清水”的君子之交呢？
　　于谦瘦削、步履匆匆的背影刚刚转过照壁，后堂里就冲出了樊忠，冲着殷朝歌一拱手，大笑道：“老弟，我们又见面了。”
　　殷朝歌含笑还礼道：“樊大人？？”
　　樊忠道：“千万千万不要再这样叫了，我这个带刀侍卫也是受人所托，不得已才干上的，和于大人这样正正经经的朝廷命官可不一样。”
　　殷朝歌疑惑道：“受人所托？”
　　陈月朗道：“可不是。”
　　殷朝歌怔了怔，试探地道：“莫非……莫非也是于大人……”
　　陈月朗点点头，道：“老弟熟读经史，自然知道历朝只要宦官权柄一重，则宫闱之变就愈多吧？”
　　殷朝歌的声音不自觉地压低了：“难道说樊兄进宫是为了保护皇上？”
　　陈月朗道：“不错。当然这也只是一种预防手段而已。王振虽说擅权，但谋反之心大概还没有。只是既然朝廷大权几乎集于他一人之手，则一旦生有异心，事情就难说的很了。”
　　樊忠道：“你想想，锦衣卫指挥使是他的干儿子马顺，两个都督指挥使是由他的两个侄子王山和王林担任，锦衣卫几乎已是他王家的了，那还不是想对付谁就对付谁嘛！”
　　殷朝歌忽然道：“皇帝今年多大了？”
　　樊忠怔了怔，方道：“二十四了吧。殷老弟问这个干什么？”
　　殷朝歌道：“二十四岁的人早就应该有自己的主见了嘛，为什么事事都要听王振的呢？”
　　樊忠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清。有时候，看上去皇帝似乎还有些怕他呢！”
　　殷朝歌大感不可思议：“皇帝怕他？怕一个太监？不太可能吧？”
　　陈月朗叹了口气，道：“当今皇帝自幼就是由王振一手教导的，这王振的嘴上又十分来得，任什么事都能分析出个一二三点来，皇上对他自是十分钦佩，再说，皇帝自幼就对武事十分感兴趣，而王振也就给他大讲什么作战方略之类的，皇帝由敬生惧，大概也是难免的吧。”
　　殷朝歌不说话了，只慢慢点着头。
　　他忽然间就想起了严子乔。
　　他对严子乔不也是在十分敬爱、钦佩之中，还夹着三分惧怕么！
　　一时间，三人都沉默无言。
　　殷朝歌忽然笑道：“前天在上方山，我问过樊兄皇帝的武功练的如何，樊兄还没告诉我呢。”
　　樊忠道：“皇帝的资质虽说不算上上之选，但如能痛下苦功，大约成为一二流高手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他本来只求招式好看，拳法、剑法都是只练会招式，马上就丢开了，哪里能练出什么真功夫。”
　　殷朝歌道：“樊兄难道没有向皇帝说起这其中的弊端么？”
　　樊忠苦笑道：“当然说起过，可也得他愿意听哪！”
　　他话锋一转，道：“说起这事，王振这人还真有些名堂。”
　　殷朝歌感兴趣地道：“哦？”
　　樊忠道：“记得有一次，我又向皇帝说起只练花架子没用的话，结果皇帝不高兴了，就在皇帝要发脾气时，王振忽然钻了出来，说了一通关于武功方面的道理，并说我的话是对的，皇帝才没有治我的罪。”
　　殷朝歌笑道：“莫非王振也会几手武功？”
　　樊忠摇头笑道：“不会吧？反正我是没看出来。”
　　陈月朗忽然道：“那也难说的很，你们看于大人练没练过武功呢？”
　　樊忠道：“就算练过，也不过是五禽戏、八段锦一类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吧？”
　　陈月朗微笑道：“那你就错了，于大人的练气之术很有几分火候呢！”
　　樊忠吃惊道：“是吗？还真没看出来。”
　　殷朝歌道：“大概是他身上那一股谦和之气掩住了内气的锋芒吧？”
　　陈月朗一挑大拇指，笑道：“殷老弟好眼力！”
　　樊忠看看窗外的日影，笑道：“我该进宫当值去了。殷老弟在京城还有几天再聊，我先告辞了。”
　　等他走出了房门，殷朝歌拉过了书案上的那张地图，道：“适才听陈先生谈及天下大势，在下手中也掌握了几点情况，不知陈先生知不知道。”
　　陈月朗认真地看了看他，道：“请说。”
　　殷朝歌道：“思机发的确早有起兵之心，但陈先生知道他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呢？”
　　陈月朗目光闪动，道：“莫非，其中还有什么隐情？”
　　殷朝歌淡淡道：“不知陈先生听说过张飞鸿其人吗？”
　　陈月朗点头道：“听说过。敝派擒获的随倭子一起沿海劫掠的海盗之中，有人曾说起过此人，据说是张士诚的后人，率领张氏余部一直居住在海岛上。”
　　殷朝歌道：“要是在下说，张氏一直不甘枯守海岛，一直都有复国之心，陈先生信不信？”
　　陈月朗道：“当然相信，不过，以陈某看来，他们的希望渺茫得很。”
　　殷朝歌不置可否地一笑，道：“要是在下说，张飞鸿去年就已潜入中原，张氏在中原各地也留有一定的势力，而且张飞鸿已经与云南思机发、瓦剌也先都接上了头，甚至已订下攻守同盟，陈先生相信吗？”
　　不等他的话说完，陈月朗就已经吃惊地跳了起来。
　　殷朝歌仍然淡淡地问：“陈先生相信吗？”
　　陈月朗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道：“老弟是说……老弟的意思是……”
　　殷朝歌点头道：“如果在下猜的不错，也先在今年恐怕也会动手的。”
　　陈月朗道：“这样的情况，刚才老弟为什么不对于大人说呢！”
　　殷朝歌道：“在下心里很有些为难。”
　　陈月朗道：“为难？怎么为难？”
　　殷朝歌道：“第一，在下乃布衣小民，而这事说到底是朱家与张家两姓之争，犯不着去管它。第二，张飞鸿此人在下见过，在下认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陈月朗叹道：“殷老弟，你有时可真让陈某琢磨不透。”
　　殷朝歌一笑道：“今日反正闲来无事，在下给陈先生讲一讲去年一别之后的经历，如何？”
　　当然好了。
　　这一段经历直听得陈月朗目驰神摇，时而叹息，时而惊讶，时而大笑。
　　但绝大部分时间里还是默然。
　　在短短的几个月里，殷朝歌就经历了这么多的事，闯过了如此多的生死关头，这是陈月朗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
　　在殷朝歌的叙述之中，他也对张飞鸿这个人有了个大致的了解，对张飞鸿不禁也起了几分钦佩之心。
　　陈月朗道：“这么说，老弟离开亦集乃时，张飞鸿仍在圣火教总舵喽？”
　　殷朝歌道：“是。不过，以在下对他的了解，他肯定会想办法脱开圣火教的控制，直接去找也先。说不定现在他已经见到也先了也未可知。”
　　陈月朗叹道：“以后有机会，陈某一定要会一会这位张飞鸿！……可是如此一来，内有张氏余部接应，也先得手的可能就更大了，中原之地不就危险了吗？”
　　殷朝歌也叹道：“是啊，可现在就算陈先生将这个消息通知朝廷，只怕也没几个人会信吧？”
　　陈月朗沉默了。
　　好半天过去，他忽然笑道：“唉，只顾说这些事，连老弟新婚之喜都忘了祝贺了！你方才说尊夫人已由白袍会和徽帮护送，也到京城来了？”
　　殷朝歌微笑道：“是。刚刚司马就是去徽帮分舵看他们到了没有。”
　　陈月朗恍然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刚进门没一会儿就走了，我还以为他是为了去年香山刚见面时的那点事心里还有疙瘩哩！”
　　殷朝歌大笑道：“怎么会呢！平日里我们一谈起陈先生，司马对您也是十分仰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