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2021-08-01 18:44:23   作者：阿瑟·黑利   来源：阿瑟·黑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10

　　柯蒂斯·奥基夫和多萝西在相连的套房里舒舒服服地安顿了下来，多萝西把两人的行李打开整理了一番，这可是她乐此不疲的活儿呢。而在两间客厅中较大的一间里，“饭店大王”则捧着财务报表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文件还有不少，都躲在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里。这个文件夹可是个宝贝，上面赫然标记着，“机密：圣格里高利大饭店，初步调查报告”。
　　多萝西一丝不苟地把彼得·麦克德莫特订送的巨无霸果篮研究了个透，精挑细选了一个苹果，开始认认真真地切片。这期间，也就几分钟的工夫，奥基夫手边的电话竟响了两次。
　　第一个电话是沃伦·特伦特打来的，主要是礼节性的问候，有劳大驾光临，不胜荣幸等。还有就是客套地询问，安排是否妥当、满意之类。奥基夫当然也要客气客气，“我亲爱的沃伦，好得不能再好了，奥基夫饭店也就不过如此呢。”并欣然接受了圣格里高利饭店老板私人晚宴的邀请，表示一定会带着多萝西去叨扰。
　　“我们非常荣幸，十分乐意去你的套房看看，”饭店大王绵里藏针地说道，“噢，对了，我也很欣赏你住的那套房子呢。”
　　沃伦·特伦特也不示弱，冷冰冰地顶了回去，“我还真就怕你惦记着呢。”
　　奥基夫哈哈大笑，志在必得，“我们晚上再聊，沃伦，看来我们要谈个小交易。不过，我今晚主要是期待着和一位伟大的饭店人煮酒论道呢。”
　　奥基夫刚放下电话，多萝西就把眉毛皱了起来，“柯蒂斯，他要是真那么伟大，怎么会把饭店卖给你呢？”
　　虽然知道她根本听不懂，奥基夫还是像平时一样郑重其事地回答了她，“主要是因为我们步入了一个崭新的时代，而他却还在故步自封。当今的时代，只做饭店经营大师已远远不够了，你还必须是一位过硬的成本会计师。”
　　“哇，”多萝西惊叹着，“这些苹果可真大呀。”
　　第二个电话紧跟着就打了进来，是从饭店前厅拨过来的付费电话。对方报出了身份后，奥基夫说道，“噢，奥格登，你的报告我正读着呢。”
　　顺着电话线向下11层，饭店前厅的玻璃电话间里，讲电话的是一名会计师模样（他其中的一个身份就是会计师）面色蜡黄的秃头男子。他的同伴，一名年纪较轻的男子，则站在电话间外面等候着。奥格登一边和奥基夫讲着电话，一边朝同伴点了点头，示意电话已通。
　　密电者奥格登·贝利，家住长岛，在饭店已经入住了两周，登记时用的姓名是来自迈阿密的理查德·方登。肩负特殊使命的他，出于天性的谨慎，弃用了内线电话和他位于4层的客房电话，而选用了难以追踪的公用电话。现在，他正用其异常短促而又无比清晰的声调汇报着，“还有几点容后详述，奥基夫先生，不过，最近的这一条消息，您一定感兴趣。”
　　“很好，15分钟后，你过来见我。”
　　放下电话，柯蒂斯·奥基夫饶有兴趣地和多萝西开玩笑，“真高兴你喜欢这些水果，要不是为了你，我就叫他们不要上果篮了，免得把这儿弄得像收获节似的。”
　　“哦，我可没那么喜欢吃水果。”婴儿般天真的蓝眼睛又睁得大大的，“可是你从来都不吃，我就是觉得，不吃太浪费了。”
　　“饭店里没有什么是会浪费掉的，”他又开始对牛弹琴，“你所不欲，他人所求。你剩下的一定会有人惦记着——也许从后门就被顺走喽。”
　　“我妈妈特别喜欢水果。”多萝西扯下一串葡萄吃起来，“她要是有这么一篮子水果可就乐坏了。”
　　奥基夫把刚才拿起的财务报表放下。
　　“那就送她一个果篮如何？”
　　“你是说，现在？”
　　“为什么不呢？”他又拿起了电话，接了饭店里的花店。“我是奥基夫先生，你们往我的套房里送过水果，对吗？”
　　应答的女人一下子紧张起来，“是的，先生，有什么不妥吗？”
　　“很好。我再要一个一模一样的果篮，请电报订送到俄亥俄州阿克伦市，记在我的账上。请稍等。”他把话筒递给多萝西，“给他们一个详细地址，给你妈妈留言。”
　　刚放下电话，多萝西就情不自禁地一下子搂住了奥基夫，“哇，柯蒂斯，你最好了！”
　　奥基夫享受着她发自肺腑的欢愉。脑子里却在琢磨着另一件事：真是奇怪，虽然多萝西和她的前任们一样，对贵重礼物来者不拒，可是，她却特别醉心于一些小事情——就像现在这样的小恩惠，也能让她兴高采烈。
　　奥基夫读完了文件夹里的材料，刚刚好15分钟时，叩门声响起。多萝西去应门，带进来拿着公文包的两个人。一个是打电话的奥格登·贝利，另一个是他的同伴肖恩·霍尔。
　　奥基夫看着霍尔，感到很有趣，不就是他上司年轻时的样子吗？差不多是10年前的贝利吧。10年后，霍尔一样会是面色蜡黄，并拥有和贝利如出一辙的专注表情。毫无疑问，这种专注是要依靠多年来盯着财务报表、写着财务预算才能被打磨出来的。
　　饭店大王亲切地跟这两个人打着招呼，他们也算是贵客了，尤其是奥格登·贝利——现在应该叫他理查德·方登，那是奥基夫手下一位经验丰富的关键人物。除了是一名过硬的会计，贝利还有做间谍的潜质。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大摇大摆地入住任何一家饭店，在饭店管理层的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监视一两周，随后就能做出一份财务分析报告。而更令人叹为观止的就是，这份报告在事后会被证明，竟与饭店当时的保密数据相差无几。霍尔则是贝利亲手挖掘并培养的接班人，出众的天赋，难得的人才，以后必将深得真传。
　　奥基夫客客气气地请二人喝上一杯。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两人都知趣地婉言推辞了。师徒二人在老板对面的长背椅上坐下，应该也摸清了这位老板的脾气，似乎知道要先完成一项礼节仪式，才可以打开提包，正式汇报。多萝西对他们的事不感兴趣，在房间的另一边把注意力又放到了果篮上，专心致志地剥着香蕉。
　　“先生们，很高兴你们能来，”柯蒂斯·奥基夫就像这次密会不是几周前就约好了的似的，“不过，也许在开始之前，我们先应该感谢万能的上帝，赐福我们所有人。”
　　话音未落，这位饭店大王已麻利地从座位上顺势滑到地板上，双膝跪地，双手虔诚地在胸前合握。这套动作可是长期祈祷练就出来的，自然而顺畅。奥格登·贝利应该是多次磨炼出来了，也很自然地如法炮制，像模像样地面带虔诚恭顺。年轻的霍尔还犹豫了片刻，随后便也装腔作势地照葫芦画瓢起来。奥基夫瞟了一眼多萝西，她还在心无旁骛地啃着香蕉。“亲爱的，”他相信主的宽容，心平气和地劝勉着，“我们要祈求主赐我们心想事成呢。”
　　多萝西放下香蕉。“好的，”非常合作地应着，也从椅子上滑跪下来，“我跟你是同路人。”
　　曾经有一段时间，大概数月前，她对她的“赞助商”频繁祈祷，而且经常是在不可思议的时刻——无所适从，完全搞不清楚他为何如此。可最后，她还是像以前一样，适应并接受了这个附加的服务项目。“毕竟，”她曾跟一位朋友吐露过心声，“柯蒂斯出手阔绰，既然我都吃他的、用他的、靠他养着，也不在乎那一跪了。”
　　“万能的上帝，”柯蒂斯·奥基夫咏诵着，双目紧闭，双颊微红，雄狮般的脸庞此时变得祥和安宁，“如尔所愿，赐吾所愿，心想事成，马到成功。吾等祈助，顺承此店，以尔之名，教皇之名，圣字当头，格里高利。吾等诚祈，纳其吾部，得幸于尔，降信于吾，壮哉伟业，甘为尔仆。”就算是与上帝讨价还价，柯蒂斯·奥基夫也喜欢单刀直入，毋庸赘言。
　　他昂起了头，口吐莲花般滔滔不绝：“再者，如此事诚为尔愿，吾等诚祈如此，吾等祈愿速战速决，吾等祈愿节俭经济。所获之财，吾仆所掌，万万不敢，无度挥霍，暂为保管，后奉尔用。吾主上主，亦祈赐福，降至吾敌——那些与吾谈判之人，那些代表此店之人。祈求他等，依尔所愿；祈求他等，神志清明；祈求他等，从心而动；祈求他等，谨言慎行。最后，祈求吾主，与吾同在，旺吾伟业，促吾事兴。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吾等奉献，添砖加瓦，担保吾主，再添荣光。阿门。现在告诉我，先生们，这家饭店我至少要出多少钱才可以拿过来？”
　　奥基夫这时已经麻利敏捷地“弹”回到座位上了。足足停顿了一两秒钟，其他人才意识到最后一句不是祷告词，而是开始谈正事了。贝利的反应最快，动作也不慢，弹簧般地起身落座，掏出手提包里的材料。霍尔则入行较晚、学艺尚浅，现在才面露惊慌，手忙脚乱地跟着师父行动起来。
　　奥格登·贝利毕恭毕敬地开始汇报，“我还是不说价格了，奥基夫先生，还是像以前一样，多少钱当然还是要您自己拿主意。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里一笔200万美元的抵押贷款本周五就到期了，这会让谈判轻松一些，至少对我们来说是这样。”
　　“那么肯定吗？不会有什么变故？有没有听说续约的意向？还有没有其他人要接手？”
　　贝利摇摇头，“我在这里打通了一些相当可靠的渠道，他们向我证实了，没有变故。金融机构里也没有人愿意接这个烂摊子，主要是饭店亏损严重，这个我向您提交过报告；还有就是经营不善，这一点，所有人都有目共睹了吧。”
　　奥基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又打开了先前研读的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单页打印件。“你对于潜在收益的看法是不是有点儿太乐观了？这可不太像你的风格。”他狡黠的眼睛正撞上贝利的目光。
　　“会计师特工”挤出了一丝拘谨的浅笑，“您也知道，我可没有夸大其词的爱好。一旦开发建立起新的收益来源，再加上重整优化后的固有来源，收益飞涨绝对是不容置疑的。而其中的关键因素就是这里经营管理的状况。现在的这个底子实在是惨不忍睹了。”他冲霍尔点点头。
　　“肖恩在这方面下了一些功夫。”
　　霍尔有点儿腼腆，扫了一眼笔记，开始在老板面前表现起来，“这里布令不畅，执行不力。造成的结果就是部门领导在某些情况下大权在握、独断专行。最好的例子就是食材采买，那个……”
　　“等等。”
　　老板一声叫停，霍尔马上住口。
　　柯蒂斯·奥基夫不留情面、直截了当，“没有必要跟我说细节，最后细节的把关靠的是你们，在这样的会上，我要的是大局观、长镜头、全景画。”尽管不算过于严厉，但首秀的霍尔已经涨红了脸，房间另一边的多萝西都被吸引了，向他投出同情的一瞥。
　　“据我所知，”奥基夫直接提问，“除了管理羸弱，还有一大批家贼硕鼠监守自盗，损公肥私。”
　　小会计师连连点头，“好大一批，先生，尤其在餐饮方面。”他又想把自己秘密刺探各个酒吧、休息厅的成果全盘托出，好在长了记性，及时咽了回去。心中暗自提醒自己，等到并购完成，本部“改造别动队”进驻饭店以后，再对这些细节做出处理也不迟。
　　虽然肖恩·霍尔资历尚浅，经验不多，但也知道奥基夫连锁饭店吞纳新分店时的基本程序，大致都是一成不变的模式。
　　第一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进行任何接触谈判的数周前，通常由奥格登·贝利带队的“谍报队”先行出动，进行火力侦察。他们会先以普通宾客的身份入住目标饭店。然后，通过机敏而又系统的观察，辅以偶尔的贿赂打点，最终收集整理出一份财务及经营管理的调研报告。该报告主要探究目标饭店的缺点，预估发展潜力以及尚未发掘的优势。
　　如果条件允许适当——就像现在的这起并购，还有必要在饭店的外部，本市的商界中，进行一番谨慎保密的问询。奥基夫这个名字本身的魔力，再加上与全美最大饭店连锁帝国预期交易往来的可能性，这两者的合力就足以挖掘出任何想要的信息。肖恩·霍尔很早就意识到，在金融界里，实用的利己主义会比忠实诚信领先不止一个层次。
　　第二步，粮草已动，兵马可行。被涓流成河的情报武装了大脑的柯蒂斯·奥基夫，这时候就可以亲自出马，在谈判场上温酒斩将了。情况也通常如此，奥基夫还真的极少失手。接下来就该是第三步，单挑得胜，大军冲杀。“改造别动队”这时候就该进场了。
　　由奥基夫连锁帝国副总经理带队的“改造别动队”，可是一支作风顽强、雷厉风行、由经营管理大师们组成的队伍。他们有能力也确实做到了，在很短的时间内，可以把任何一家饭店改造成以奥基夫连锁饭店模式为标准的样板分店。“改造别动队”最初的动作一般触及人事和行政，随之而来的，才是大范围的改造重建和物品设施的升级换代。
　　最重要的是，“改造别动队”动手时要面带微笑，给所有涉及人员都要吃颗定心丸：绝没有暴风骤雨式的清洗和激变。但其实，那颗定心丸往往只是安慰剂而已。正如一位队员所描述的：“我们进驻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宣布，不考虑任何的人员变动，然后我们才能消消停停地裁员减人。”
　　肖恩·霍尔断定，圣格里高利大饭店也是在劫难逃。
　　霍尔这个有思想，而且作为受过基督教贵格会教育的年轻人，有的时候也会困惑于自己在这些事情中充当的角色，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为虎作伥。虽然才晋升为此类并购项目的执行者不久，他也已眼睁睁地目睹过好几家颇具赏心悦目特色的个性饭店，在被活活地吞掉后，又被同化成连锁经营样板分店的案例。整个过程让他有点儿难过，有时也对不顾道义、唯利是图的做法感到愧疚。
　　但是，这些难过愧疚在个人野心和金钱面前可就不值一提了。柯蒂斯·奥基夫出手大方，给他的回报丰厚诱人。肖恩·霍尔的月薪支票和不断增加的银行存款足以让他称心如意，并成为治疗他难过愧疚的灵丹妙药。
　　还有一些其他的福利，虽然现在还只是不着边际的白日梦，但他还是觉得，只是虚无缥缈地想想就已然很好。上午刚进这间套房的时候，说他一见钟情实不为过。虽然此刻，他一直不敢直视多萝西，但他其实已经魂不守舍。她那冰肤雪肌、月光秀发、海水杏眼和难以抗拒的性感，似圣光普照充盈满屋。这些都给了肖恩·霍尔从未有过的震撼，即使他那位肤色略深的美妻——网球场上的开心果、家长和教师联谊会的记录秘书，也从没让他这么魂牵梦萦过。
　　霍尔的白日梦不断演绎，又冒出了一个想入非非的念头：想想那位柯蒂斯·奥基夫，虽然现在应该已经富可敌国了，想当初不也和他一样只是一个野心勃勃的青年会计师吗？
　　霍尔的美梦被奥基夫的一个问题给惊醒了。“你认为这里的糟糕管理是自上而下，已经烂到骨子里了吗？”
　　“并非如此，先生。”肖恩·霍尔看了看笔记，摒除杂念集中精神。这个问题可问到他的专业上了，近两周，他主攻的就是这个方向。“有一名男子，副总经理麦克德莫特，似乎是一位相当能干的人才。他今年只有32岁，康奈尔大学斯塔特勒酒店管理学院的毕业生。不过可惜的是，美玉有瑕，他有不良记录，本部已核实，这是他们提供的报告。”
　　奥基夫仔细研读着年轻会计师递过来的一张单页纸，里面精要地记述了彼得·麦克德莫特的职业发展史：被华尔道夫扫地出门，屡败屡战的求职长跑，最终被圣格里高利不拘一格收纳进来。
　　饭店大王递还了麦克德莫特的精要记录，未予置评。麦克德莫特的去留是“改造别动队”的事，但队员们都知道柯蒂斯·奥基夫的脾气，关于这一点，很固执，那就是奥基夫帝国的员工必须是清清白白、白璧无瑕。就算麦克德莫特再出色，也会被帝国所不容。
　　“其他低一些的职位上，还有几个不错的能人良才。”肖恩·霍尔继续举贤荐能。
　　又密谈了大约一刻钟，最后柯蒂斯·奥基夫宣布，“谢谢，先生们，之后有什么重要的新情况都要给我打电话，否则的话，我可要找上你们了。”
　　多萝西送客出门。
　　等她回来时，柯蒂斯·奥基夫已经在两名会计师刚才就座的长背椅上，双目微合双腿舒展地躺下了。在其打拼事业的初期，他便养成了一个很好的习惯，利用一天中的零碎时间小憩养神。这让他的下属们有时候会觉得，这位老板简直就是精力充沛到用之不竭的程度。
　　多萝西轻轻地送上香吻，养精蓄锐的奥基夫感觉到了她的湿吻润唇，丰满娇躯轻触其身。她又用纤纤玉指轻抵着奥基夫的后脑，在发际线轻按慢揉着，一缕柔丝轻撩着他的面颊。消受着温香软玉的奥基夫睁开双眼，面带微笑，“我正在充电呢。”随后又惬意地挑逗，“不过，你这种充电的方法好像更有效呢。”
　　她用手指揉捏了足足10分钟，奥基夫终于感到又精力充沛了。舒展筋骨，双目重开，奥基夫挺身坐起。随后，他便起身站定，伸出双臂拥向多萝西。
　　多萝西狂热地扑向他，好像要把整个身体都镶嵌进去似的紧紧相拥。奥基夫感觉到她体内一直郁积着的色欲火苗一下子被引燃，爆裂成凶猛迫切的肉欲烈焰。
　　奥基夫欲望的干柴也被撩拨得越燃越烈，他引着多萝西进了隔壁的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