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遇美妇地道脱身
2025-01-14 22:08:19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纪宏泽和女子并肩而立,柜门一扣,乍入漆黑,一灯如豆,发出黄昏的光,外面动静听不见了。只是这地室不知是从哪里吹来的风,灯苗闪闪欲灭,必得用手遮着。女子才一举步,一个趔趄,几乎扔了灯,纪宏泽连忙搀扶。女子咳了一声道:“我脚底下不行,我说你替我端着灯吧。”

  纪宏泽道:“还是你引路吧,我道路不熟。”

  女子道:“咳,你这人还是不放心我?倘我把灯弄灭了,更不容易走了。”纪宏泽道:“难道没有灯笼?”

  女子矍然道:“有是有,又得上去。”女子到底把灯给了纪宏泽。纪宏泽一手持刀,一手掌灯。女子一手空着,一手提刀。空着的手不知不觉抓住了纪宏泽的一只胳臂,悄悄说:“我说,你扶着我点,我怎么迈不开步呢?”

  两人历阶而下,从假柜到达地室。两人走得很慢,稍一加快,手中的油灯便恍恍地要灭。又加上道路不熟,湿气逼人,两人全想快走,就是快不了。纪宏泽道:“你不是认识地道么?”

  女子道:“你这人料事糊涂,你瞧这地道不是个秘密走路么?寻常人谁肯在这里通行?”女子的话很对,她纵然知道有地隧,却没有身临过。但这隧道虽不高,却多歧路,由此证明,鲍家四虎果非良民,无故地虚设隧道,好人家谁肯这样做?

  女子与纪宏泽并肩而行,曲折走出一条路,拐了几个弯。地室阴森怖人,外面响声一点不闻。脚下踏着积尘,软软的好像没有墁砖,积尘成了湿泥。两人心中惴惴不安,端灯又走了一段路,忽然一绊,女子几乎跌倒,她不由得一拖纪宏泽。纪宏泽也是一绊,忙扭身拿桩,要用那提刀的手来扶女子。女子没有栽倒,纪宏泽这手的灯随身势一荡,灯碗中的灯草立刻沉下去了,火灭光熄,登时满眼漆黑。女子失声叫了一声:“哎哟!”竟很惊慌,将纪宏泽一把抱住,口中说:“怎么你把灯弄灭了?”

  但是纪宏泽身失重心,黑影中油灯又一歪,索性把半灯油全倒在自己身上,衣襟上滴滴答答流油,女子整个身子贴近纪宏泽,手抓着不放。女子的鼻息微喘有声,脂粉气袭人,两人几乎碰了头。纪宏泽心中扑登扑登地跳,隐隐听见女子也正心跳不休。灯光既灭,两人都几乎迈不开步。两人都沉默在漆黑的狭窄隧道中。

  过了一会儿,纪宏泽方才神定,低声说:“姑娘,你身上有火种没有了”

  女子道:“这个,我没有,你也没有么?”答道:“我身上带的东西都被他们洗去了。”女子道:“这可怎么好?”

  纪宏泽道:“我们只可摸黑走。”

  女子道:“只可摸黑。”半晌不言语,也没有动,紧立在纪宏泽身边,手还抓着纪宏泽的手臂,似乎忘其所以。纪宏泽也没有动,睁大眼发呆,眼前任什么也看不见。

  女子忽然悄声说:“你今年多大岁数了?”纪宏泽道:“我十八岁了。”女子道:“你才十八岁,我比你大一岁,我十九了。”

  也是十九,也大一岁,纪宏泽必不由得又跳起来。两个人全不言语,霎时间竟忘了身处何地。纪宏泽微呼一声,女子的手还在抚着纪宏泽持刀的手臂。纪宏泽把油灯丢下,轻轻摘开女子的手,低声说道:“我们快走吧。这么黑,你能认得道么?”

  女子道:“摸着试吧,我情实是只知道有地道,没有走过。”两人振作精神,重往前寻路。这比刚才更加困难,磕磕绊绊,女子几乎一步也走不上来。发狠道:“我脚下太没根,你别不管我,你得扶着我点。”竟将胳臂穿着纪宏泽的胳臂,身子越发贴近。纪宏泽两耳烘烘地冒火,想这女子也必和自己一样,两个人心上大概都乱乱的,深一脚,浅一脚,摸着墙,往前继续蹚,反而较前更慢了。

  又转了几个圈,纪宏泽不知东西南北了,同时女子也觉得转了方向,这边一钻那边一钻,接连碰壁。女子啧啧地着急,纪宏泽更是心慌,对女子说:“我们出不去了吧?”

  女子忙安慰道:“你放心,决不会憋死在这里。”

  两人如瞎蒙一般,乱扑乱撞,所幸失亮已久,渐渐恢复视力,虽不能暗中辨物,还能寻壁探路。两人此时猜忌全消,借这一场黑,揭开表面,心心相合。渐渐地两人摸到一处台阶,似从底平处,往地面上爬。女子道:“对了,这里准是出口。”却是摸着瞎,费了很大事,摸了半晌,有台阶没有门户。两人失望,女子似乎酥了一样,站不住要坐下,被纪宏泽提腕拉住。

  女子略歇一歇,手拉手循墙再往别处撞,又绊了一下,又遇上高台,两个人又拿这高台作为据点,往四面摸索良久,女子又停足听了听,想了想道:“好了,这里真是门,一定是出路。”

  两人一步一试,走上台阶,摸索着门,又摸索着门扇。女子对纪宏泽说:“你来摸摸,你把这门撬开。”说着,伸出十指纤纤的手来,找着纪宏泽的手,就叫纪宏泽的手来摸。

  纪宏泽渐渐地平掌细摸,果有门缝,门开两扇,高仅八九尺。纪宏泽道:“不错,像是出口的门。”忙请女子闪开,他立即持刀插入门缝,上下一划,被东西搁住,也许是插管,也许是锁头,用力划了一阵,仍不能开。

  女子屏息旁站,听出动静来,伸手一拍,拍着纪宏泽的后背,低笑着说:“这样鼓捣不行,这扇门应该端下它来。”

  纪宏泽道:“哦,你说得对!”蹲下来寻着门槛,摸着门扇的榫轴,放下手中刀,两手从门槛下扣进去,用力一端,居然端下来,没有一点声音,又轻轻一推,推开尺许的缝子。

  女子笑了一声道:“你是个好人,你原来不会夜行术。”纪宏泽还口道:“我看你很文弱,倒很懂局。”女子笑了。

  纪宏泽站起来,那卸下的左扇门,还被插管闩着,和右扇相连。女子道:“可以过得去,不必再卸了。”

  两人侧身钻了过去,仍把门扇轻轻带好,门扇这边仍是斗大的小屋,对面仍有短阶小门,与入口相似。女子命纪宏泽照前拨开门,自己退下来持刀保护着他,她提刀先上。

  小门果然是出口,门扇有一小孔,暗中透出微明,女子倚门缝探头往外一看,忙又缩回。纪宏泽也探头往外一看,对面照旧昏暗,看不出所以然来,但从小孔已吹进凉风,同时听见远处犬吠人呼。女子道:“谢天谢地,我们果真钻出来了。”

  两人悄悄倚门避了一会儿,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女子道:“我们该快跑了,出了这里,就是露天地,我们可不能再像刚才那样踱着走了。你得打起精神,你还得保护着我,我再叮问你一句,你可得照约行事,不能甩了我。”

  女子很细心。纪宏泽诺诺应允:“我决不能变心,我一定对得起你。”

  “不变心”三个字,女子听了很喜,却又很担心地说:“闯吧!”各把兵刃准备好了,抖擞精神,要错着肩一同往出口外面钻。

  这出口和入口截然不同,入口不止一处,他们逃出来的地方,是在鲍家大宅厢房,有一个立柜是地道的暗户。出口也不止一处,这里的出口却是一座小庙,庙殿神座下,在供桌之前,设着秘密机关。神座的台基,并非土石所砌,乃是木座,这便是隧道的暗门。内外全有机关枢纽,用手轻轻一按,供桌立即移开,神座正面的木板往下一落,登时亮出门来。机关的构造,并不太难,也不甚巧,女子却并不晓得,照样叫纪宏泽使笨法子卸门。无奈上下摸了一遍,这门扇的榫轴与前不同,门也很矮。纪宏泽和女子一同用力,可惜没有用力的地方。女子着急道:“没有法子,没有动静是不行的了,你就硬拆吧。”

  两人就从小孔下刀,把暗门劈开一道缝。纪宏泽奋力一蹴,把门板踢裂,发出大响来。女子倒吸一口凉气,道:“轻着点,轻着点!”

  轻着点竟一毫也开不了。纪宏泽急得大张二目道:“顾不得了,吃快吧!”切碴喀嚓,拆碎门板。两个人弯着腰跳出来,立在神座之前。

  纪宏泽眼前一亮,庙内昏黑,庙门紧闭,庙窗破漏,庙外的星月之光已然照进来。还好,四面悄然无人。女子却很惊慌,很诧异,四面看看,从破纸窗隙看到外面,口中说:“这是哪里呀?哎哟,这是哪里呀?”

  女子自言自语,虽不见面容,但听声口,似非常扰动。纪宏泽越发惶惑,忙问道:“到底这是哪里?出了堡没有?”

  女子口带哭声道:“没有没有呢!”纪宏泽道:“哎呀!”费了偌大的牛劲,还是没有逃出堡,纪宏泽和这不知名的女子面面相觑,黑影中只看见对方的头打晃。纪宏泽一咬牙道:“闯!不会打出去么?你告诉我,这地方是在堡内的哪一个方向?”

  女子道:“这好像是……”她实在看不出来了,她心中内怯,说不出来。纪宏泽奋身过来要开庙门。女子道:“你,你,你等等!”

  女子窥窗外望。看罢前窗,又旋身跑回来,查看后窗。前窗外面黑乎乎,是一片房舍,后窗外有空场展开。女子到纪宏泽身边,悄声说道:“这里离堡围墙,最近还有一箭之地,你快跟我来。我倒有另一个藏身的地方。现在天色已晚,不等跑到织女河,天就要大亮。你跟我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赶明天,耗到天黑,再一同逃走不迟。”

  纪宏泽不肯,说道:“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先逃出土堡。怎么着,你走不动么?”

  女子道:“也罢,我豁出这条性命去了。你可要明白,捉回你去,你还是一个俘虏;捉回我去,我就成了叛徒了,他们一定要把我活埋。我的苦处你要明白,现在我们搭上伴了,我破出死,一定跟你一同逃。您现在要出堡,也好!来吧!你不认得路,你跟着我走!”

  女子竟和纪宏泽,悄开庙门,不敢走空场,恐怕被人望见,两人反倒扑奔了庙前。

  此时星月光微,铁牛堡这边那边不时传过来奔驶哗逐的声音。女子引领纪宏泽,奔到有房舍处,循墙贴壁,藏在黑影里,曲折闪躲,投向壁墙。

  刚刚走出不远,突见前面透露火光,女子道:“不好,前头有卡子!”女子一拉纪宏泽,倒步退回来。忽闻背后有人吆喝了一声,两人登时忘其所以,拔腿狂奔起来;更不惶择途,往斜刺里黑影中如飞狂窜。女子表面像很文弱,跑起来并不慢。侧面高处忽然照来孔明灯,两人抬头瞥了一眼,越发地脚步加快。女子的道路比纪宏泽熟,纪宏泽要躲灯光,横奔小巷,被女子拦住。那庙后空场,本不便通过,女子向纪宏泽说:“快奔这道吧!”纪宏泽依言,径奔空场。

  两人一前一后,微错着肩,刚刚往空场这边跑,从空场迎面也打出几个石子,跟着由暗隅里跳出五六个人,一迭声喊拿奸细,抢先一步,迎头来堵截。女子忙将头巾往脸上一蒙,叫纪宏泽也高举着刀,喊拿奸细。女子也跟着吆喝,却低告纪宏泽,躲着那几个人,快往旁边绕。

  二人跑得太忙,那几个人登时动疑,放出三个人,追了下来。纪宏泽依然随着女子,没入黑影,三拐两绕,眨眼间望见堡围子的土墙头。堡墙本不很高,堡外掘着护墙壕沟。由外面越墙入内,高达两丈以上,由内往外跳,便矮得多。两人驶近堡墙,纪宏泽知道此女子不是泛常女流,且跑且问她:“上得去不?”

  女子且跑且答道:“你不用问,反正得跳出去。”但这土堡内部就矮,也有一丈三四,女子实在蹿不上去。后面追逐的人已被甩下,可是追兵必要追来。纪宏泽很着急,女子引着纪宏泽一味乱跑,似欲寻找堡墙上下道,打算爬上去。

  无奈堡上设着岗,此时闻警,分别扼住四门四隅,随时瞭望,沿土墙每隔五六丈,更有一两人藏垛口后巡风。女子竟和纪宏泽奔向墙根,相隔数丈,巡风人立即探头,往地下投下一块石子,同时喊拿奸细,喝问口号。女子忙应了一声,是一个“红”字。巡风人又问了一个字,女子忙又回答一个字,石块不再投过来。

  巡风人已然听出是自己人,只不知道是谁,忙又问:“你是哪位?”

  女子仓促说道:“我姓金。”巡风人说道:“唔,你是金三元么?”

  女子道:“啊,是的,……我不是他,我是桑三爷手下的。”

  巡风人疑疑思思地问道:“你是桑三爷那道的,怎么我听不出来呀?你到底贵姓?”

  女子道:“得了吧,葛老大,你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你不是葛洪祥么?”

  巡风人果然是葛洪祥,听见来人叫他的名字,不由得猜虑尽释,遂道:“我的耳朵拙,眼睛也拙。怎么样,金爷,捉着奸细没有?”眼望下方,端详纪宏泽和女子,心中还在纳闷:这姓金的可是桑家哪一位呢?

  女子早已打定主意,粗着喉咙,对巡风人假传命令道:“你们上道究竟几位?我们头跟你们头叫我俩告诉你们,小心把守住了,堡里可是有奸细了,留神他们里应外合。”

  巡风人葛洪祥道:“我知道,到底他们姚山村偷进来多少人?从哪边跳进来的?我们这边可是滴水不漏。”

  女子做出匆遽的样子,且喘且说:“他们来得人很不少,顶数西北角吃紧,你们这边怎么样?堡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么?”

  这时临近另一垛口后,又有一个人头晃过来,问道:“葛老大,你同谁说话?”女子抢口答道:“是我,你不是刘头么?”刘头道:“不错呀,你是哪位?”

  女子道:“你连我也不认识了,我叫金玉良,是桑爷那边的。”刘头道:“哦,你是贵客。那位呢?”

  女子道:“是我们伙伴。我说二位多费心,你往堡外头瞭瞭,外头准有埋伏。”

  葛洪祥离开垛口,扭头往堡外看,堡里堡外漆黑,任什么也看不出来,忙过来低头对女子说:“外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们盯得很严。怎么着,西北角混进人来了么?”

  女子道:“谁说不是。”又说道:“你们这边一定也有,他们这是声东击西,堡里闹得很凶,外面怎会没有接应?”大声向纪宏泽说:“我说你快上去看看吧,你是夜猫子眼。”纪宏泽应了一声,立刻往上凑。

  在巡风人葛洪祥立身的旁边,相隔三五丈,虽然不是堡墙的上下走道,却有一段稍为倾圮的砖墙,容易垫脚往上蹿。纪宏泽倒提着刀,抢奔这堡墙破口,女子跟随在后。巡风人刘头、葛头登时动疑,大声拦阻道:“朋友,你们二位是桑爷手下的客,你们难道不晓得这儿的规矩么?”原来堡里规定,边围子墙,不是值岗的,就在白天,也不许登上。

  巡风人刚说不许,女子锐叫了一句:“快快,上!”纪宏泽摆刀一跃,借力垫脚,跃上围子破墙口,女子也跟踪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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