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陷情网流连小甸
2025-01-15 15:23:19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纪宏泽本受母诫,此事不许轻易对外人言讲;他自谓假称债户,可以隐藏真情。哪知他的话有含蓄,他的声色已然吐露真情,尤其是瞋目切齿讲到“小白龙”三字,几乎要怒吼。这一来,金慧容已然揣摩出十之六七了。金慧容眼珠一转,尚恐纪宏泽顾忌动疑,她便把话头绕到别处,又徐徐兜转来,慢慢套问他。谁想纪宏泽一时忿不可遏,微露锋芒,旋即检点,再问不肯重提了。金慧容已然揣知意中人的心事,她唯恐纪宏泽舍弃自己,为了买好,忙告奋勇,情愿跟随纪宏泽,同找小白龙去。又问:“小白龙现在何处?”

  纪宏泽道:“连我也说不清,我还得细访。我的七叔知道,现在七叔他已失踪,我此刻必须寻找他。”又向金慧容笑说:“我的那本旧账,也在七叔手中,我的那把宝剑乃是债户的押当,这两件东西必须寻回。我们不能在店中久恋了。慧娘子,你既然不嫌弃我,我打算先把你送回你的娘家,我自己再入铁牛堡、姚山村,好歹要把七叔和宝剑寻回才好。不知你的心意怎么样?”

  金慧容愣了一愣道:“我不是说过了,我一定舍身跟从你,你上哪里,我上哪里。你要再探铁牛堡、姚山村,我当然跟你搭伴。别看我不行,我的飞纵术也还将就去得,纪,你放心擎好吧。”

  纪宏泽不肯道:“我见你上高不行,算了吧,还是我先送你回家,我自己去探堡。”

  金慧容脸一变,半晌叹道:“你大约是看我前日从堡里逃出来的时候,有点不济,但那是骤出意外呀。我的功夫有点搁下了,现在就不致再那样。只要你不嫌我,你瞧我的吧。你要寻找你的七叔,我准能跟你上姚山村;你要讨剑,我准能跟你进铁牛堡。为了你,叫我怎么着都行,谁叫我爱你来着呢。我是不肯回去的了,家里只有一个老娘,我这一辈子将来怎么样呢。难道我再走一步不成?纪,我的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了,你就是我的前世冤孽。你不知我们女人的心,是犯死性的,现在我除了你,连性命都放在度外了。”又重复一句道:“我不是水性杨花的女人,我心上有了你,再没有别的想头了。我也知道将来我们总归是个不了之局,咳,人生能活几年,我知道我明天准能怎么样?如今我是得趁一天心,就算白赚一天。我实在舍不得离开你,我多少还有一点武功,我总还能帮你的忙,只要你不嫌我累赘,你往后看吧。”

  她翻来覆去地说,眼中含了泪,纪宏泽没法推辞。她又似看出纪宏泽的犹豫不决来,索性巴结着他,不但也要帮纪宏泽寻七叔,讨宝剑,她还自告奋勇,要帮着寻找债户小白龙。她道:“你这债户一定不是简简单单的债务,我知道你登门索讨,免不了还要用武力。纪,你不要看不起我,我手底下还有两套花活,准能给你做个好内助。……”故意提出“内助”二字来,试探纪宏泽的意思。

  纪宏泽左思右想,难割难断,金慧容已然彻底看透他,人虽然精神,虑事到底嫩些,她就不再征询,遂问道:“纪,你打算多早晚动身?我静听你的吩咐。你说走,咱们就一块走。”

  纪宏泽仰面想道:“今天晚了,明天我打算先奔铁牛堡。”金慧容道:“这个,明天什么时候去呢?”纪宏泽道:“明天天黑去,我得先找那个桑家的姑娘,把剑讨回来。第二步再找我的七叔,第三步就去讨债。”

  金慧容听了心中暗笑,既是明晚再去,此刻天也没黑,无所谓今天已晚了。由此猜出纪宏泽,也是贪恋着自己,料他心中此刻正在打仗呢。这样一想,金慧容想很是自幸。不过要探铁牛堡,寻找桑家的姑娘,金慧容又有点不乐意,可也不敢明拦他,绕着弯子说:“我看咱们刚离开铁牛堡不多几天,他们必然正在搜寻我们呢。我们撞了回去,就算是夜探,也恐怕讨不回剑,倒落了网。依我之见,一把剑到底是小事,咱们何不先探姚山村,寻找你的七叔去呢?等到寻着了他老人家,有咱们三个人,再一同去找桑家三丫头讨剑去,岂不是手到擒来?”

  纪宏泽忽然道:“这话很对,可是,有一样不妥当。”金慧容道:“哪点不妥当?”

  纪宏泽不肯言语了。他想:寻着七叔,我竟把复仇之剑遗失,反而添了一个少年孀妇做伴,七叔岂不骂我没出息?寻思一阵,对金慧容道:“我想我明晨自己先到铁牛堡,找那桑家姑娘,把剑要回,然后你我再结伴进姚山村,比较合适。”

  金慧容一愣道:“你是找飞来凤,好好地去要,还设法盗回来呢?还是用武力抢回来呢?”

  纪宏泽道:“这个我也说不定,当然要看事做事了。”

  金慧容道:“可是的,这话我不该问,你的剑怎么落在飞来凤手内呢?她本是邀来的帮手,不是正主子呀。”纪宏泽道:“咳,你不知我是飞来凤扣下来的么?”

  金慧容听话听音,沉了一沉道:“如此说,她是你的对头了,你怎么又找她去讨呢?”纪宏泽道:“这里头有情节,是她扣的我,还是她放的我哩。”

  金慧容恍然大悟道:“哦!”不由得站起身来,直勾勾地看着纪宏泽,她显然猜出情由,显然颇有醋意了。

  纪宏泽也自觉失言,微露忸怩之态,不禁把脸扭到别处。他想起飞来凤和自己的柔情密约,和金慧容正是一样。但飞来凤却是处女,金慧容乃是艳孀,飞来凤是那么放任,金慧容却是这样缠绵,两人的性格和身份恰恰相反,岂不是怪事?

  纪宏泽心中作念,金慧容两眼盯着他,忽然格地笑了一声,把纪宏泽拉过来道:“小呆子,你转什么念头了?”纪宏泽道:“我正盘算寻剑的人手和办法呢。”

  金慧容道:“我看不是吧,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知道这飞来凤是个什么人物么?”纪宏泽道:“这个,我如何知道,我跟她素不相识呀?”

  金慧容道:“素不相识,你也没有一点耳闻么?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对外人说,她实在是个女采花贼。”

  金慧容的眼始终不离开纪宏泽,见他有点疑惑不信的意思,忙说道:“我说了你不大信。她对人说,她是个处女,她可是实是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了。直到现在,她头一个儿子和第二个女儿,都被她掐死了,只有末一个儿子,被她那……第五个也不是第六个情人,强给要去了。要不然,她干什么叫飞来凤呢?她原本和她的哥哥做着盐枭的勾当,兼做海贼,她和她哥哥误劫了一家知府,她哥哥把人家少奶奶掳了,她把人家少爷掳了,哥俩为这个犯了案,逃到内地来。这里鲍家一伙不成气候的东西,反拿他兄妹当英雄,勾引了来,跟姚山村械斗,这就是狐朋狗友,什么鸟勾什么鸟。你不是见过飞来凤么,你看她像个处女么?”

  纪宏泽道:“真的么?”不由得想到飞来凤和她哥哥拌嘴的情形,又想到她引逗自己的情形,心中怙惙起来,当下回看了金慧容一眼,正不知二女谁是好人了。

  金慧容就好像猜透他的心意,脸上讪讪地笑道:“我只顾笑话飞来凤了,我却在你面前出了丑。冤家,你知道你是个害人精么?我也不知怎的,我自信青年守寡很有把握,老天爷偏偏叫我遇上你,一遇上你,就像叫你吸去了我的真魂一样,我也没得可说,但愿你不要为这一点看不起我,我一向可不是那路人啊。”

  金慧容又道:“我跟飞来凤可不一样,她和男子相处,一开头很热,转眼就凉了,再往后她一腻,就把她的情人杀了。光杀了不算,还要消尸灭迹呢。我说这话可不是故意褒贬人家,我总算在你手里有了短儿,我还能觍着脸装好人,作践别人不成?这不过是话赶话,讲到这里,我也是怕你一个人找她去讨剑,一个不留神,上了她的当,那可是个美人祸水,眨眼就杀人的家伙。小弟弟,你可要小心了啊。”

  金慧容这末了几句话,被纪宏泽听出意味来,微微一笑把金慧容一拍道:“你放心吧,你以为我见一个女人,就被一个迷住,见了别的女人,也跟你一样吗?我只是仓促失了把握,我对于桑家姑娘的确是预有戒心,和你我这番遇合不同。你和我这一番事,简直是上天有意作弄人。那天夜里,我就像叫鬼迷住一样。经这一番,我也算有了经验,我再不致上女人的当了。”说到这里,见金慧容花容惨变,低下头来,忙哄慰道:“我太冒失了,你不要在意。我真实是抱怨我自己,我不是嫌恶你。”

  金慧容仍是低着头,不肯仰视。细看时,泪流满面了,纪宏泽忙取手巾,扶起她的头代为拭泪,再三安慰。金慧容还是不言语,大概是勾起伤心,自怜身世,竟抽抽噎噎,要放声哭一顿才好。纪宏泽越劝越劝不住,不由得勾起少年的烈性,站起脚来,要往屋外走。才迈了一步,他的后衣襟被金慧容抓住,同时也抬起头来了,两眼泪汪汪的,泛出笑容来。纪宏泽这才感觉到女子的性情,真有点不易捉摸,越哄越伤心,不哄她倒不委屈了。

  闹到末了,金慧容还是费尽说词,劝纪宏泽先探姚山村,不愿他先探铁牛堡。此刻去探铁牛堡,简直是飞蛾投火,自找危难,倘若一定要去不可,金慧容说:“我还是陪了你去的好,我的道路比你熟,还可以引你躲避卡子。”纪宏泽只得依了她,两人规定明晚就去探道。

  金慧容忽又想了一个主意,对纪宏泽说:“我们算是打定了主意了,今天也别闲着,我说你我何不上街,找找估衣铺,先买两套男子衣服,再买一个铺盖,也省得叫人家看着咱们两个男子,只有一份行李,未免不像样。”

  纪宏泽笑了说道:“你还是改为女子,你装我的夫人,就好了。”金慧容粲然一笑,红泛桃腮,道:“我做你的夫人,只怕没有这大造化吧。”

  两个人在店中用了饭,又喝了一会儿茶,便即打扮好了,相携出来,到街上寻找成衣铺、估衣摊。这里乃是个小市镇,竟没有估衣摊,找了一个到,也没有找到。纪宏泽心中发急,说道:“你我衣履都很不齐整,这可怎么办?”

  金慧容道:“傻子,你不用着急,一到今夜,我管保给你弄两套来。现在我们先买点随手用的东西吧。”

  金慧容到底是女人,忘不了脂粉修饰。在街上买了些整容的东西,又买了两个包巾,又买了火绒和火链、纸煤等物,以及夜行人应用之物。又选购了一把刀,和可以做暗器的铁珠。金慧容依在纪宏泽的肩下,紧挨紧傍着走路,街上行人有的就打量她,大概看出她不很像男子了。她还不理会,纪宏泽却觉出有一个人远远盯着自己和金慧容。

  纪宏泽心中怙慑起来,忙低告金慧容:“有人在后头盯着咱们呢,你看看是堡里的人不是?”

  金慧容吃了一惊,张皇举目道:“在哪里呢?在哪里呢?”纪宏泽道:“那不是在小巷口站着哩。”

  金慧容不禁止步回头,假装趁奔路旁小铺,往这边巡视过来。纪宏泽跟在后面,再看那人。也是欲前又却,两人刚转身,那人便扭过头去,走入小巷了。

  纪宏泽愕然,往四面一望,就要缀过去。金慧容好像很惊恐,扯住纪宏泽内衣袖子,说道:“别价,别价,咱们快回店吧。”

  两人顾不得再买东西,立即折回店房。金慧容一面走,一面回头,把纪宏泽也弄得毛毛骨骨。低声盘问她,到底是堡里人不是?要紧不要紧?

  金慧容不肯说,只是摇头,两只俏眼直转。进入店房,坐下来,半晌方说:“那人是端详你了,还是端详我了?”纪宏泽道:“自然把咱们俩全盯着了。”

  金慧容道:“他是只拿眼盯着,还是缀着咱们走呢?”答道:“先盯后缀,直等到咱们返身往回走,他就躲了。”

  金慧容发起愣来。纪宏泽道:“你不必心慌,当真情形不对,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到底他是堡里人不是?”

  金慧容看了纪宏泽一眼,忙道:“你别发慌,不要紧的。我瞧他很像堡里人,不过他未必认得我。”纪宏泽道:“你怎么知道他不认识你?”

  金慧容笑道:“你看神气呀,我们如今不是全改装了,他若认得我,早跟下来了。刚才咱们进店,不是没有人暗缀么?”金慧容又媚笑道:“你不懂得做了亏心事,就怕鬼叫门,谁叫我是跟你偷跑出来的呢。”

  金慧容把刚买的东西放在案头,她盘着腿坐在店炕上,纤眉一皱一皱的,口说不要紧,心神大概不很安顿,她却极力地安慰纪宏泽:“没事,不相干,出不了错,他们不会找来。”又道:“就算找来,我也不怕,我已然是孀妇了。他们凭什么扣留我?你就算是我娘家的兄弟,算是接我住娘家的,他们凭什么不许我回家看看,我又没有卖给他们。”

  她这说法显然与前言不相符,也在事理上说不通。她只是媚笑着哄慰纪宏泽,不叫他担心。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们今天晚上,到姚山村看看去,你说好不好?”

  纪宏泽不悦道:“我们已然商定,先探铁牛堡寻剑,咱们不要再游移了。莫非你怕去?我可以自己去呀。”

  金慧容忙道:“不是,不是,我觉得这个人多少有点可疑,万一被他看破,他回去一说,恐怕不容咱们探堡,堡中人就会先一步找咱们来捣乱呢。我说纪,咱们现在先挪挪店,回头晚上再到姚山村,你说好不好?”

  纪宏泽道:“挪店很好,可以防备万一。你别脚踩两只船了,我一定要先探铁牛堡,后探姚山村。”

  金慧容怕纪宏泽不喜,忙说:“依着你,依着你,先探堡,就先探堡。据我想,我愿意先寻着你的七叔,我好见见他老人家。有年纪的人,总比咱们小孩子主意稳当。我是这么想,我可不是跟你拧着。可是的,回头寻着七叔的时候,你怎么给我们两人引见呢?你说我是干什么的呀?”

  纪宏泽道:“这个,我只可实话实说,说我是被你们铁牛堡扣住了,多亏你舍身搭救,陪着我逃出来了。”

  金慧容道:“好,这么讲很合适,你可以说我是……”蓦的红了脸道:“……你别说我是个寡妇,你说我是个姑娘,行不行?”双颊笼罩娇羞,低垂粉颈,又很抱歉似的,带出央求的口吻道:“你能替我瞒这一点么?”

  纪宏泽望了她一眼。她此时羞羞惭惭的,以手掠发,垂着眼睑,又带出情不自胜的模样来。纪宏泽忍不住走到身边,挨肩坐下道:“我就说你是良家妇女,被他诓害来的。”

  金慧容道:“你说我还没有嫁人。”纪宏泽道:“只怕他看得出来。”

  金慧容失声微喟,颇觉扫兴,站起身来,把刚买的镜子拿到手内,自己照看着,又看看自己的脚下和身上,她还是男装打扮。过去把门掩了,对镜掠鬓,回头笑问纪宏泽道:“你别冤我,你瞧我丑不丑?还有点像姑娘不像?”纪宏泽道:“你漂亮极了,可惜你已然开了脸,不像姑娘了。”

  金慧容恨不得自己再变成处女,可惜芳春已过,年纪就算不大,眉目之间,显见不是大姑娘,早成小媳妇了。她怅怅若有所失,拿着镜子,挨在宏泽身边,两个人并肩窥镜。她叹息着说道:“纪,你到底说,我丑陋不?你嫌恶我不?你瞧咱们俩站在一块儿,还般配不?”

  这话她这几天不知问过多少次了。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岁数缩短了,把纪宏泽的岁数扯长了,无奈这办不到,任她怎么装少女,她也显见比纪宏泽多活了起码三岁。宏泽夸她美丽,她不很信。宏泽说她不像处女,她又心上难过。现在她这一套又来了。纪宏泽想到“女为悦己者容”这一句古语,觉得金慧容这样倾心求爱,未免可怜,由怜生恋,由恋生迷,他又忘却所以了。一霎时相依相偎,默然无言,到底是先探何处,又不暇谈及了,这又是金慧容的智略。

  过了一会儿,金慧容霍地站起来道:“纪,你不是说,我们先挪店么?咱们此刻就挪,好不好?”纪宏泽道:“也好,你且歇着,我去找找店。”金慧容粘住宏泽半步不忍舍,说道:“咱们俩一块找店去吧。”

  为了避免人的注意,容到黄昏时候,两人吃过饭,重行相伴出来。这小小市镇,共才三家店房,两家鸡茅小店,一家较大的栈房。两人挑了又挑,只得搬到那家较为干净的茅店内,多花店钱,叫店东给腾让出一个小单间,把小行囊放下,砌了一壶茶,两人痴痴地对坐,静等到二更以后,偕同出去一趟。

  转瞬之间,到了二更。金慧容眼瞟着纪宏泽,一味没话找话,喁喁款语,时候到了,也不说走。纪宏泽眉峰一挑一挑的,心情驰骛,忽然面带怒容,忽然微打咳声,忽然站起来,来回走溜。过了一会儿,向金慧容问道:“这工夫有二更天了吧?”

  金慧容道:“只不过刚天黑。”侧耳听了听外面,又摇了摇头,说道:“也就是刚到二更。”纪宏泽叹一口气,复又坐下,金慧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谈,他已然听不进去。又耗过一会儿,推门往天空一望,回身进来道:“走吧。”立刻裹刀系带,结束停当。

  金慧容打着哈欠,做出萎靡的样子,实在不愿去;她仍然是不肯明拦,只装出样子来,想叫他自己作罢。但是纪宏泽已下决心,一定要去踩探。他对金慧容说:“我看你很疲倦,你在这里歇息一夜吧,我一个人去也好。”

  金慧容赔笑道:“我哪能让你一个人涉险去呢?我倒是精神差点,我只怕为我耽误了你的事。若是能够多歇一天,明天我们再去的话……”说到这里,看出纪宏泽不喜欢,忙又做出踊跃的样子道:“你别笑我胆小,你一定要去,我一定奉陪。咱们说走就走。”她真格的宛转依随,连忙站起身,也结束停当,暗将兵刃、火折、暗器等物,包了一个包,手提着站在纪宏泽身旁,一扶肩膀道:“这就走么?”

  纪宏泽答道:“这就走。”金慧容道:“不早点么?”答道:“不早了,我们还得走一会子,还得探道,我只怕晚一点了。”

  金慧容忙推门出去,望了望天上星斗,听了听更锣,回来说道:“可真是的。天不早了,我瞧着足有三更多天,我们走到地方,怕要到四更了。我说怎么样,还去得么?”

  纪宏泽不悦道:“晚也得去,你怎么不早催我?我看你还是怕去,算了吧,还是我一个人去吧。”立刻推门往外走。金慧容慌了,赶紧上前,一把抓住纪宏泽,道歉道:“纪,你别恼,我不过这么说,走走走,我是怕耽误了你的事,我绝不是打倒退,你等我锁好了门。”

  纪宏泽这才化嗔为喜,金慧容忙将行囊中要紧之物带在身上,把长衫提起,催纪宏泽罩在外面,却将兵刃都打了包,叫纪宏泽拿着。她自己也穿了长衫,跟手吹灭了灯,招呼店家来锁店房门。不等店伙问,先替纪宏泽解说道:“我们出去看望亲戚,今晚也许在外面住下,你们好好给照应着,不管谁来找,你不要开门。”

  两人就这么公然出离店房,金慧容抢先一步,当前引路,转了一个弯,到一小巷,四顾无人,两人便将长衫脱去,把包袱打开,取出兵刃,包了长衫,重新结束好了。金慧容依然是男子装扮,仍用一块粉色绢巾,掩住面貌。又替纪宏泽插刀在背后,把白昼衣裳的包裹也替他系在腰间。两个火折子,也分开了,一人带上一个。黑影中,金慧容咯的笑了一声,低说道:“你看我比你还在行吧?”

  纪宏泽笑道:“你是老师,这全靠你指导了。别磨烦,赶紧走吧。”金慧容忙道:“且慢,你道路不很熟,还是我在前面,给你带路吧。”纪宏泽道:“那就请你开道!”

  两人全低笑了。两人竟错着肩,稍微地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展开夜行术,出离小市镇,径扑奔荒郊。

  此时天色很黑,纪宏泽在白昼问过店家,把姚山村和铁牛堡的地势,和他们械斗的经过,都重新打听过一番,尤其注意他们最近的动静。可是店家不肯说实话,只告诉他应走的道路,别的事一字不谈。两人并肩疾行,眨眼间到达一段丁字路口上,应该往那边就是铁牛堡,往那边就是姚山村。金慧容当前引道,竟毫不迟疑地往这一拐,似乎要奔姚山村。

  纪宏泽道:“喂,你这是往哪里去?别是走错了吧?”

  金慧容在黑影里回眸一笑道:“不错,这么走更抄近,我比你道路熟,你跟着我走,没错。”脚下加紧,直奔岔道。

  又走了一程,纪宏泽虽然不辨路径,仍知南北,仰面观星,推测方向,穿过一道丛林,四面荒旷,曲折的大路,在黑影中显出一条白线似的。纪宏泽觉得不对,顿时站住脚说道:“慧容,别走了,你走错了,咱们到底是奔西北,还是奔东南?”

  金慧容止步说:“一点没错,你瞧,再往那边一拐,再走这么一程子,不就到地方?”

  纪宏泽再不肯瞎跑了,奔到一座大岗上,看了看附近地形,虽在昏夜,他已然辨明这去向,恰与铁牛堡相反,忙向金慧容叫道:“你过来。你多半是转了向了……”说到这里,猛然醒悟,他已听见金慧容的俏笑声音。纪宏泽不禁含嗔道:“慧容,你告诉我老实话,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来了?这地方究竟是哪里?”

  金慧容咯咯地笑起来,挨到纪宏泽身边道:“你不是要找你的七叔去么?这儿是奔姚山村的大道。”

  纪宏泽怒道:“好,真叫我猜着了,刚才在岔道上,我就知道你要闹鬼,你拿我当小孩子耍。”

  金慧容连忙说道:“纪弟弟,你别生气,我不是骗你,我实在不敢再到铁牛堡去,我怕你我一去,好比自投虎口,我先领你探姚山村,找着你的七叔,咱们三个再一同到铁牛堡去,管保没错。这工夫省得倒打草惊蛇,自投罗网,好弟弟,你依着我吧。”

  纪宏泽很不痛快,重往四面看了看,说道:“我知道你不愿去,算了吧!你趁早回店,我一个人去好了。”愤愤走下土岗,张皇四顾,还打算另觅去路,扑奔铁牛堡。

  金慧容纤足一点,蹿过来迎头拦住,再三央告:“好弟弟,你带我走吧,我已然跟了你了,你上哪里,我就上哪里,你不要甩我。”

  纪宏泽道:“我要上铁牛堡。”

  金慧容道:“我就跟你上铁牛堡。”口里说着,她已然晓得天色太晚,决计返不回去了,偷笑着跟随纪宏泽往回跑。

  果然纪宏泽噘嘴生气,一个劲地跑,好半晌不说话。跑回一段路,仰面看天,又回头往姚山村那边望了望,默计时候,哼了一声道:“慧容,你不许再耍我。这里离铁牛堡还有多远?离姚山村还有多远?”

  金慧容道:“哟,我骗过你几回呀?你瞧,奔这边,再走这么十来里地,就是姚山村。往那边绕,得走出三十多里地,才能到铁牛堡。怎么样,纪弟弟,咱们奔哪里去呢?”

  纪宏泽扯衣襟拭了拭脸,说道:“你明知故问。你把我诓到姚山村,自然没有办法,先探姚山村的了。咱们有言在先,等到进了村,可就算是进了龙潭虎穴了,你可不要再耍小心眼,你不要毁了我呀。”

  金慧容本有点调情谲闹的意思,不想因此引起纪宏泽的多心,连忙伸出手按着纪宏泽的肩膀,赔笑起誓赌咒地说:“我可真是错走一步道,永远叫人家瞧不起了。好弟弟,你可别这么多疑,我刚才跟你逗着玩,我是知道铁牛堡的厉害,不愿叫你去送死。咱们这回进了姚山村,我一定小心在意跟你合力。我明知道入村寻人,一失手就要遭擒,一遭擒就是一个死,我还能害你么,那岂不是害我自己?我简直对你起个誓吧,也省得你不放心。苍天在上,民女金慧容在下,我跟纪弟弟是一心一意,我若要安着两个心眼,老天爷叫我现世现报,不得好死,万世不得人身,下辈子叫我还托生一个女子,比现在还倒霉!”

  半玩笑、半认真地起了誓,两个人折回来,重奔姚山村。转眼间又走到刚才那土岗前面,忽然发现那土岗上有一缕火光,跟着见有一条黑影,和纪宏泽刚才的举动一般,也正登高眺望,也似乎在那里仰观星斗,俯辨路径,金慧容不禁“哟”了一声,一把将纪宏泽扯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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