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情甘共死

 

2024-07-28 14:41:57   作者：伴霞楼主   来源：伴霞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白芷眼见五人被她骂气了，也不敢再招惹，这才回头向柳青低声道：“记好啦！我们走罢！”
　　柳青万没料到白芷居然懂得这么多，虽是心中暗喜，但仍旧有些担心，鬼谷为天下三大怪谷之一，从今夜见鬼谷先生行事看来，无一不出人意表，白芷虽然看出阵图及正反五行的奥秘，但其中是否另藏变化，那就难说了，这鬼谷先生素以计智过人见称，若连白芷也瞒不过，那他这鬼谷先生，也就不配被鬼母及红唇女两人这般器重了。
　　心中虽然如是想，但除了随着白芷一试外，又别无他途。
　　柳青才向前移得一步，忽听身后传来鬼谷先生一声枭笑，声音低沉地说道：“哼！一知半解，居然也想走出我这鬼谷！本来我明知是那贱人叫你们来送死，先前还有网开一面的意思，可是，嘿嘿！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娃娃，居然敢出口伤人，那可就别怪我给你们苦头吃了！”
　　柳青一听，心中大惊，一把将白芷抓住，道：“芷妹且慢！”
　　白芷因全神留意阵图，好像未听出鬼谷先生说些什么，愕然问道：“干吗呀？”
　　柳青道：“你仔细看看，只怕这阵图中有另有奥妙，因为适才那鬼谷先生在说……”
　　“说什么？”
　　柳青将鬼谷先生的话，低声说了一遍。
　　白芷眨动着一双大眼睛，果然仔细又看了一阵，摇揺头说道：“我能看出的，只有这些！”
　　柳青道：“芷妹对奇门遁甲之学，可曾涉猎？”
　　白芷又摇头道：“我们红豆庄中，可没这些。”
　　柳青道：“是了，适才他们不是说这鬼谷先生曾有奇门遁甲之学么？芷妹既然看不出，可能这其中就暗藏得这种奥秘的东西。”
　　白芷想了一想，突然小嘴儿一撇，道：“我才不信呢！就算有，咱们也得闯一下，不然只有跟他们硬拼。”
　　柳青心中暗忖：“她这话倒是不错，身后五个高手，任何一人，两人全不是敌手，闯阵虽然也是涉险，但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当下把心一横，说道：“芷妹说得是，明知涉险，也只有闯—下了！”
　　白芷为人，不但任性，而且自负，冷笑一声，当先向前走去。
　　那阵图宽约有两丈附近，白芷到了阵图边沿，忽然停下身来，回头看着柳青，眼皮中闪耀着一种幽怨而又坚毅的光辉，好像要说什么，但樱唇嚅动了一阵，粉脸一红，缓缓低下头去。
　　柳青有点不解，问道：“芷妹，你要说什么？”
　　白芷微微抬起头来，一道异样的眼波，掠过柳青脸上，突然轻轻叹口气道：“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问我？”柳青道：“是不是担心这阵中暗含奇门遁甲，你改变了主意？”
　　白芷摇揺头，轻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呢？”
　　白芷忽又仰起头来，看了天上的明月繁星一眼，道：“假若咱们进入这阵图中，这阵中果然有奇门遁甲之术，我们一定闯不出去了，是不是？”
　　柳青道：“那倒难说，也许这阵中根本没有什么变化，也不一定！”
　　“假若有呢？”
　　“只好听天由命了！”
　　“你说的是生和死！”
　　“到了不可抗拒的情形下，只好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白芷明眸眨了几眨，又道：“我不是担心生死！”
　　柳青一怔，道：“那芷妹要问的是什么？”
　　白芷道：“人都是贪生怕死吗，但是有时候，那些怕死的人，反而又视死如归，那是为什么呢？”
　　柳青有些愕然，不懂得白芷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种不相干的事？不解地问道：“芷妹这话的意思是……？”
　　白芷笑了一笑，道：“你别管为什么？你只要告诉我那是什么原因就行了！”
　　柳青想了一想，道：“那就是圣人说的，舍生取义！”
　　“还有呢？”
　　“还……有？”柳青一时之间，答不出来！
　　白芷轻轻一叹，道：“你真想不出来么？”
　　柳青觉得非常奇怪，白芷性儿一向凶霸霸的，从来没温温柔柔地说过一句话，可是现在不但语气变了，连态度也变成多愁善感的样子，心中有些不解，问道：“芷妹问这话，是不是与我们闯出鬼谷的事有关连？”
　　“当然有！”
　　“那就是适才说的生死置之度外！”
　　白芷摇摇头道：“不对，生死置之度外，那只是勇气，与‘视死如归’稍有差别！”
　　柳青揺揺头道：“那我就想不出来了！”
　　白芷突又嫣然一笑，脸上浮起两片明艳的红晕，道：“傻子！有人求仁，有人取义，自然能视死如归，但古往今来，难道为了一个‘情”字，就没人视死如归么？”
　　柳青“啊”了一声，看着白芷道：“芷妹为什么想到这些？”
　　“为什么不呢？”白芷道：“我现在想来，这鬼谷能称天下三大怪谷，连黄泉鬼母都那般器重的鬼谷先生，一定不止懂得一点五形生克和河图洛书及八卦方位的变化而已，一定也对奇门遁甲之学问，下过一番功夫，不然，为什么会端坐在那桌上，放心得让我们走呢？”
　　柳青点头道：“这一点，芷妹说得是！”
　　白芷又道：“因此，只要我们一脚踏入这阵图，能走得出去的希望太少了，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柳青道：“那我们就别闯吧，干脆去硬拼一下！”
　　白芷摇摇头道：“适才话已讲出去了，何必还硬拼，拼的结果，若是我们能一同战死，那当然是求之不得，但是，万一他们不要我们死，被擒后不知要受些什么侮辱？而我们便要被分开，那时就无法知道，是不是能同生？更不知道，是不是能同死。但进入这阵图中，那情形就不同，万一我们真闯不出去，同时生不可能，最低限度，还可以同时求死的自由，现在你懂得我问这话的意思了吧？”
　　柳青一怔道：“芷妹的意思是，万一我们闯不出阵，便同时求死？”
　　“嗯！你可有这种勇气？你觉得这样死，是不是有意义呢？”
　　说完，脸上虽然潮般涌起两朵红云。但她并不羞怯，一双大眼睛，紧紧盯在柳青脸上，好像急切地要从柳青表情上，看出答复。
　　柳青现在才算明白了，原来白芷是生怕被擒受辱，两人又要被分开，所以要跟他在闯不出这鬼谷时，便同时求死。
　　柳青心中大为感动，叹口气道：“芷妹，你为什么想到这些，就算我们闯不出去，也还不一定就会死呀？”
　　白芷忽然脸色一变，道：“你不肯这样做？”
　　“不是不肯？”柳青叹口气道：“武林中人，终日在刀尖舐血，一生不知要遇上多少危险，但化险为夷的事，也多得很！”
　　白芷摇摇头道：“今夜情形可不同了，身在三大怪谷之一的鬼谷中，又有四个武功最高的魔头在场，连你那化子师傅也不敢招惹，我们能幸免么？适才我那番话，本来想利用他们是有名人物，趁他们不知我出身红豆庄，套上他们一句‘不伸手’的话，只要能闯得出去，我们便有脱险机会，现在经你一说，我才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万一我们陷入阵图之中，只怕会乱转一阵，便被分开来，那时你我的生死各不知道，你为了我才跟了来，而且我们……”
　　说到这里，脸上一阵羞红，又叹口气道：“你为我那样疗伤，我应该永远属于你，为了怕被擒受辱，我愿意以死为你保'守这一点清白，不能活在一块，死也应该在一起才对，可是，我想错了！”
　　柳青知道，白芷误会他不愿死，叹口气道：“芷妹误会了，小兄哪是不肯同死，奇门遁甲之术，我们虽是不懂奥秘，可能会陷入阵中，但也不一定会死！”
　　白芷幽幽地看了柳青一眼，道：“陷入阵中，虽然不会死，走不了就得被擒，对不对，你们男人家，倒可忍受一时屈辱，可是我……唉！”
　　停了一停，又道：“这位什么鬼谷先生，机谋诡诈还在其次，我已看出，他双目邪而不正，可能跟那千毒翁一样，不是一个好东西，我若被擒，那后果……唉！所以我想趁我们现在还在一起时，把话说明了，不是我姑娘家不怕羞，是逼得没法子！”
　　柳青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握着白芷一只左手，道：“芷妹的意思，小兄算明白了，都怪小兄无能，才使你一再遭遇不幸！
　　“唉！”白芷又是幽幽长叹，道：“哪能怪你，完全是我不好！”
　　柳青道：“芷妹的意思，应该怎么办？”
　　白芷扬起脸来，幽幽地看了柳青一眼，道：“我是想……”
　　话未说，脸上一红，又低下头去。
　　就在这时，身后那鬼谷先生响起一声怪笑，如夜枭长鸣，入耳令人毛发悚然，道：“女娃娃，为什么不走啊？”
　　跟着又是红唇女咯咯笑道：“这女娃娃是什么来路？我倒不清楚，那年轻人武功平常得很，可是却大有来路！”
　　鬼谷先生道：“他是何人门下？”
　　红唇女道：“他是武林三奇之一的驼背神龙的门人！”
　　玄玄老怪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老夫数十年不在江湖上行走，居然又出了什么三奇四奇的，哼！”
　　千毒翁嘿嘿道：“原来是那三个家伙，哼！那也算得是大有来路么？”
　　红唇女咯咯笑道：“是啊！三奇联手起来，在我们面前，自然算不得什么，可是我适才跟各位谈起的那人，跟他颇有往来呢！”
　　鬼谷先生怪笑道：“就是怀玉山，翡翠谷的什么潇湘公主么？”
　　红唇女冷仙娘点头道：“是啊！先生可要小心，今儿上午我亲见她的座船向庐陵驶去，你适才已说过不伸手的话，万一被她前来，将他们救走，先生这怪谷之名，岂不在武林人眼中，打了折扣？”
　　鬼谷先生仰天一声怪笑道：“仙娘放心，管她什么公主不公主的，只要她来了，哈哈，便是入网之鱼。”
　　白芷忽又扬起头来，看着柳青幽怨地一叹，道：“难怪你不肯了，原来你心中另有外人。”
　　柳青忙分辩道：“芷妹别误会，那潇湘公主我连面也没见过，只是她的—名叫做荷珠的宫婢，曾经救过我！”
　　“当真么？”
　　“小兄绝对不会欺骗芷妹。”
　　白芷大眼珠眨了几眨，又问：“那宫婢为什么要救你呢？”
　　柳青道：“这个小兄就不知道了，不过，那潇湘公主倒是一个奇女子。听说她此番为维护武林正义，要出面与这些人周旋，也许是仗义援手吧！”
　　白芷忽然想起，道：“嗯！我记起来了，一定是那夜在华严古刹那个跟我说话的女人！”
　　柳青想了一想，也不敢确定，道：“不知是不是她。好啦！我们别说这些，芷妹适才说，想怎么办？”
　　白芷粉脸上又是一阵红晕，犹豫了一下，毅然说道：“我昨夜误会了你，后来我才发觉你不是坏人，真在为我疗伤治毒。但我们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我心中已暗中决定，今生非你不嫁。若是你不要我，我便先杀死你，然后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掘两个墓穴，将你埋在一个墓穴之中！”
　　柳青打了一个寒噤，知道白芷姑娘倔强得很，想得到便做得出，心中又不由好笑起来，心说：“世间上有这等任性的姑娘，连婚姻之事，也片面决定，而且大胆的当面说出，不要她，还要杀人？”
　　心中虽是如此想，不由苦笑问道：“那另一个墓穴埋谁？”
　　白芷惨笑一笑，道：“那是为我自己掘的，等我将飞云秀士和那梅花剑客杀了之后，才能来陪你！”
　　白芷虽是天真、大胆而又任性，但这几句话又令柳青大为感动，虽觉她太过任性，但也天真率直得有可爱之处，叹口气道：“柳青师仇未报，仇人武功又高出我许多，所以决心在大仇未报以前，不谈婚姻之事。”
　　白芷脸色忽变，退了一步，伸手紧抓着剑柄，恨恨地说道：“你……你当真不要我？”
　　柳青忙道：“芷妹别生气，我不是那意思！”
　　白芷冷笑道：“适才你分明说……”
　　柳青叹口气道：“武林中人，生死难料，我的仇人又是追魂血剑，武功之高，芷妹那夜曾亲眼所见，连恩师也在他举手之间，便送了命，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无非是尽我为人弟子的一番心意，说实在的，找着追魂血剑，也不过是送死而已，所以我决定不谈婚姻之事。一方面怕因此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再则是怕因我之死，又牵连上人家一个姑娘，区区苦心，芷妹应该谅解才是！”
　　白芷这才颜色稍转，慘笑一下，道：“原来为这个，那算我错怪你啦！现在我决定跟你同生共死。那第一点，你用不着顾虑了，至于你那第二点，对我来说，那不是牵连，我认为你真若被追魂血剑杀死，应该有人继承你的遗志才对！只要我们今夜能够脱险，先去找着我母亲，我们便……”
　　白芷说至此，眼波一扫，无尽的娇羞，也有无尽的情意，又道：“等有了孩子，你再去报仇。你死我继，我死子继，一定能将大仇报得了。”
　　柳青万没料到白芷会说出这种直率天真的话来，这一来，他连一句推脱的话也不能说了。他对白芷本谈不上一个爱字，因为她那凶霸霸的性儿，可以说，还有敬而远之的意思，想不到在这危急的时候，她竟如此说法，拒又不能，不拒亦不能，心下好生为难。
　　白芷忽又说道：“好啦！就这样决定啦，也许我这想法，根本无法实现，若然我们今夜不能脱险，那只有同死一途了。”
　　柳青听她自己把话岔开，正好不必作可否的答复，当下苦笑一声，道：“对了，芷妹说说看，万一不能脱险，你准备怎么办？”
　　白芷道：“简单得很，我有一种药，吃了只能活十二个时辰，就算闯不出去，也不要紧！”
　　柳青一怔道：“万一他们不让我们死呢？这些人全是武林高手，都懂得解毒之法，何况还有一个天下使毒能手在这儿，解毒的药更是现成，那又怎么办？”
　　白芷惨然一笑，道：“这是我家传秘方，天下无药可解！”
　　柳青又道：“那你身边一定有解药了！”
　　白芷揺揺头道：“我也没有，除非找到我母亲。”
　　柳青道：“假若我们还有一线生机，吃了那药，反而无法可救，岂不是自绝生路？”
　　白芷道：“能闯得出去，我们便立刻去找母亲。现在我相信那女人是在骗我，我娘没有受伤。一定能找得到的。就算找不到，我也乐意死，因为我能跟你同时死，不会担心你跟别的女人走了，咱们死后，便可永远厮守在一起了。”
　　柳青听得又是感动，又是好笑，这种又天真又任性的决定，明知不是上策，却又无法婉拒。
　　白芷眨动着一对明眸，深情款款地注视着柳青，又道：“这样死，你愿意么？”
　　柳青叹口气道：“好罢！芷妹既是决心这样做，小兄哪能说不！”
　　白芷脸上浮起一个鲜红的笑靥，好像柳青答应跟她同死，甚是开心，真有视死如归的气度。
　　只见她伸手入怀，取出一只小瓶，倾出两颗红色药丸，约有黄豆大小，摊在手心中，笑了一笑，道：“这药叫做‘倩女药’，是我父亲死后，母亲年轻，深悉武林如鬼域，怕遇上坏人，便炼了这种药，万一武功不敌时，便饮药自杀，以便保持清白，想不到她老人家没用上，我倒用上了。”
　　说罢，也不等相柳青出声，拈了一颗，便放入口中。
　　柳青见她毫不犹豫地含笑服下，好像那不是一颗要命的毒药，而是一颗可口的糖果一般，不由剑眉微微一皱，只好伸手也拈了一颗药丸，放入口中。
　　白芷等他服下药丸，笑了一笑，道：“好啦，我们可以闯进去了，记好啊，这外阵是洛书，你由六足处人趋正西，前六右四，绕至正北，反向入八卦阵，直前便到阵心，我们便可汇合在一-起，若无其他变化，便可安然出阵。”
　　柳青道：“万一有变化呢？”
　　白芷想了一想，道：“不管有什么变化，或是听见什么，全不可分心，只要默记步数方位，见怪不怪，诚一守中，也许我们仍能闯得出去。”
　　柳青点点头，道：“好吧！咱们只好试试了！”
　　于是，柳青向左，白芷向前，一齐步入阵中。
　　两人才一脚踏入，已听鬼谷先生怪笑道：“不错！不错！我道这女娃娃哪来这大胆子，原来还懂得一点。可是，嘿嘿，一知半解，要想出我‘天衍八阵’，真是做梦。”
　　就在鬼谷先生话声未落瞬间，柳青忽然眼前一黑，忍不住抬头一看，天上一片黑云，已将半轮明月遮住，四周寒风飘拂，似有风雨欲来的样子。
　　等他再低头时，眼前更是一片漆黑，连白芷也看不见了。
　　再又回头看时，奇怪！庭院中端坐的五人，却又看得清清楚楚，鬼谷先生一脸得意的狞笑，端坐不动，而那玄玄老怪和千毒翁两人，却目注着自己，一脸惊诧神色，好像他们看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柳青因紧记着白芷的吩咐，虽觉奇怪，也不敢分神，默默记着前六右四的步数，向西行去。
　　哪知才前行两次，忽听白芷的声音道：“你把方向弄错啦！要你正向西，怎地反而向东了！”
　　柳青一怔，连忙停下步来，阵中虽然漆黑，但阵外景物，却仍看得清楚，心说：“没错啊！我走的方向是正西，为什么白芷说是正东呢？”
　　心中才在恁地想，忽又记起白芷适才吩咐的话来，心说：“是了，这一定是鬼谷先生在捣鬼，故意要我乱方寸，走错方向，陷入他的阵图中。”
　　当下，诚一守中，仍前六右四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