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金轮法王

 

2024-11-03 21:46:22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金轮法王是贯串全部《神鵰》的“反派人物”。

　　绝顶高手出师不利

　　其所以在“反派”之上，加上引号，是因为金轮法王其实并不奸恶，他做的一切，全是在他为蒙古人做事这一点上出发的，就自然而然，成了反派，看完全部《神鵰》，真找不出他有甚么大奸恶来，如果必也正名，可以称他为“敌对人物”。
　　金轮法王是一个番僧。“番僧”本来是武侠小说中的热门人物，但是在金庸的武侠小说之中，并不多见，算得上是人物的番僧，只有金轮法王、鸠摩智和桑结喇嘛而已。而其中，金轮法王是金庸笔下第一个出现的“番僧”式的人物。
　　金轮法王在续篇中，因为郭襄去找杨过，而落入他的手中，忽然想起收郭襄为徒来，这一段十分有趣。金轮法王一生自负，可惜没有好传人，有一个大弟子，又早已死了，其余两个弟子，一个只是气力大，一个奸诈无比，所以到了后来，一身文才武学，无人可传，使他心灵感到十分寂寞，所以见了可爱的小郭襄，就忍不住想收她做徒弟了。郭襄也真是得人喜爱，才出世不久，落入女魔头李莫愁手里，李莫愁也不舍得害她。不过后来金轮法王吃了郭襄不少苦头，发起狠来，才要把她绑在高台上来烧，这一段情节，也是惊心动魄之极。
　　而和金轮法王有关的最精采的情节──可能是金庸小说之中最精采的情节之一，还是在英雄大宴上，金轮法王突然出现：
　　“一个身披红袍、极高极瘦、身形犹似竹杆一般的藏僧，脑门微陷，便似一只碟子一般。”（四七四页）
　　金轮法王的身形，不是又高又瘦，而是“极高极瘦”，究竟高到甚么程度，以后，在《神鵰》一书中，始终未详加叙过，以致他“极高”的外形，给人的印象，并不算是太深刻。
　　在英雄大宴上，杨过、小龙女连手大战金轮法王后，金轮法王曾和郭靖对了两掌，其一：
　　“……郭靖……急使一招‘见龙在田’……两人双掌相交，竟没半点声息，身子都幌了两幌。郭靖退后三步，金轮法王却稳站原地不动。”（五二四页）
　　金庸对这两大高手的武功评语是：
　　“金轮法王……本力远较郭靖为大、功力也深，掌法武技却颇有不及。”（五二五页）
　　这样的评语，十分深奥。金轮法王的功力深，掌法不及，那双方在对掌的情形之下，应该是郭靖不及金轮法王才是。但是两人并非比拚内力，而是双掌一击，立时分开，所以反倒是郭靖占了便宜。郭靖“顺势退后，卸去敌人猛劲，法王却强自硬接了这一招……”
　　但两人的武功，各擅胜场，真要打起来，半斤八两，只怕和当日洪七公对欧阳锋一样，千招之下，难分高下，再打下去，也要落个两败俱伤。
　　可是金轮法王真正倒霉，第二次对掌时，郭靖：
　　“一招‘飞龙在天’，全身跃在空中，向他头顶搏击下来。”（五三五页）
　　而金轮法王“掌力急转，嘿’的一声呼喝，手掌与郭靖相交”。
　　这一来，金轮法王又吃了站在地上的亏，郭靖身在半空，借着对方掌力，顺势翻身而下，但金轮法王却大耗内力真气，又硬接了一掌。
　　郭靖并不是存心取巧，只是第一掌，他根据武学之理，后退卸对方之力，第二掌，郭靖在半空，非如此不可。这两掌一对，金轮法王先自气馁了一半，出师未捷，已是大受打击，这是他运气太差之故。再加上杨过小龙女突然出现，虽然他打赢了小龙女，但却被杨过拚死把他的金轮夺了下来。
　　他号称“金轮法王”，连招牌武器都叫人夺了下来，心中懊丧，可想而知，饶是他“清明在躬，智慧朗照，这时却不由得大动无明。”（五三五页）他一沉不住气，更是糟糕之至。
　　“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金轮法王一出师就不利，后来又被杨过、小龙女双剑连手，打得狼狈逃命，一身武功，处处遇到克星，真是运气差极。而他最吃亏的，还是吃亏在这样一来，他气馁了：
　　“天下之大，果然能人辈出，似这等匪夷所思的剑法，我在西藏怎能梦想得到？唉！我井底之蛙，可小觑了天下英雄。”（五六二页）
　　气势一馁，以后自然着着失利，以致后来被石阵困住，他破阵之际，被大石砸伤。一个功力比郭靖还深的绝顶高手，竟会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受伤，真是时也命也，无话可说了！
　　金轮法王也深感到这一点，所以他“心中思潮起伏”：
　　“难道老天当真护佑大宋，教我大事不成？中原武林中英才辈出，单是这几个青年男女，已是资兼文武，未易轻敌，我蒙藏豪杰之士，可是相形见绌了。”（五八三页）
　　金轮法王不知道的是，他虽然受了伤，但是他以一人之力，对付了多少人！几乎《射鵰》、《神鵰》中所有的高深武功，全都在了。他先和郭靖对“降龙十八掌”，又和杨过小龙女恶斗，连早已死了的王重阳和林朝英的武功也遇上了，接下来，又是黄药师的奇门五行，打狗棒法，以他一人之力，接战那么多高深武学，还走得十分从容，真正足以自傲了!

　　单打独斗，谁也不惧

　　一直到了最后，金轮法王首次出师不利之后，把“龙象般若功”练到了第十层，以为这下总可以扬眉吐气了，谁知道运气差起来，真是没有办法，他拿住了郭襄，在百花谷，这次遇到的中原高手是周伯通、黄蓉、一灯大师、瑛姑和黄药师。上次未曾遇到的高手全在了！黄蓉首先出手，这时的黄蓉和他上次遇到的不同，不再是孕妇，身壮力健，而且一动上手，周伯通也上去夹攻，他又遇到了一动手便失利的挫折：
　　“他埋头十余年苦练，一出手便即无功，自是大为焦躁。”（一五六四页）
　　这“一出手便即无功”，最打击人的自信心，金轮法王两次一出手，遇到的全是他一个人能力对付不了的许多高手，真是命运差极。
　　等到黄蓉和周伯通两人，打不过金轮法王，瑛姑上来凑热闹，一灯大师的一阳指也自出动，成了四个打一个的局面，这还不够，还有一对大鵰，自空中下击。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金轮法王尚且能摆脱各人，向外逃走，可是这时，又出来了一个高手，东邪黄药师到了！三大高手，黄药师、周伯通、一灯大师将他团团围住。
　　要知道在这时候，金轮法王还未曾落败，他伤了大鵰，全身而退，只是对方高手实在太多，所以他无法可想：
　　“……长叹一声……说道：‘单打独斗，老僧谁也不惧。’”（一五六八页）
　　黄药师和一灯大师两人，听得金轮法王这样说，一定心中惭愧，所以都无话可说。而周伯通没有是非观念，若是讲江湖道义，在这时候，只要是高手，再无以三攻一之理，但周伯通却强词夺理：
　　“不错，今日咱们又不是华山绝顶论剑，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谁来跟你单打独斗？”（一五六八页）
　　周伯通承认了金轮法王的话“不错”，黄药师和一灯大师口虽不语，心中自然也是承认了的。
　　这里，就有一个十分有趣的问题：如果是在华山绝顶论剑比武，那天下武功第一的名头，究竟归谁？周伯通、一灯大师、黄药师是都轮不到的了，他们要合力才能对付得了金轮法王。
　　那么，剩下来有资格争武功天下第一名号的人，只有两个半。
　　两个是：金轮法王、郭靖。
　　半个是：杨过。
　　杨过只能算半个，是因为他的“黯然销魂掌”，要他和小龙女又到了生离死别之境，才能使得出来，这一点，后来杨过和法王高台交战，写得十分明白。
　　郭靖和金轮法王的武功谁更高呢？只怕十六年前，半斤八两，十六年后，仍然是半斤八两。
　　所以金轮法王的武功，是并世三大高手之一，虽然他屡次遇挫，那是因为他每次遇到的对手，实在太强。
　　那像是世界杯足球赛，本来是一支强队，若是上来第一仗就遇到冠军队，就可能连准决赛都打不进去，并不是这队球技不行，而是际遇太差了。
　　运气不好，际遇差，本身的本领再强，也扭不过去。人力再强，毕竟有限，如何与冥冥中的命运定数相抗？
　　金轮法王武功绝顶，聪明绝顶，雄才大略绝顶，一样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