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024-08-13 12:42:08   作者：司马轩   来源：司马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灰衣人冷冷地看着陆扣青，忽然一掌拍到了陆扣青的后颈。
　　陆扣青醒来之后，第一个意识到的，就是他是在灰衣人的房间里。
　　所有的东西似乎都是灰色的，就连地上，也铺着一种用驼毛织成的灰色的地毯。
　　其实除了颜色之外，这屋子里一切的东西都是最高级、最好的东西。
　　整个小屋显然是经过最精心安排，看起来温暖而舒适。
　　屋子的中间放着一个红泥小炉，炉上放着一个水壶，灰衣人就坐在小炉前，眼睛随着炉中的火在跳动。
　　陆扣青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上并没有任何束缚，也没有任何一处穴道被点中。
　　灰衣人绝对是一个小心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大意？
　　灰衣人的眼睛慢慢地从炉火里转到陆扣青的身上，他向陆扣青招了招手，道：“茶很快就要好了，你想不想喝一杯？”
　　不管是在多么困苦，多么绝望的环境下，陆扣青还是陆扣青，他绝不会皱起眉头，也绝不会放弃享受人生。
　　他笑道：“好。”
　　他下了床，拉过一张小凳，坐在灰衣人的对面。
　　虽然他和灰衣人靠得很近，可是他还是好像看不清这个人的脸。
　　这个人就像是罩在一个套子里，一层看不见，可以却确实存在的套子。
　　水很快就开了、灰衣人递给陆扣青一个小小的茶碗，这个茶碗甚至还没有酒杯大。
　　这是传自于岭南的一种功夫茶，喝这种茶，需要有很好的耐心。
　　在这种时候，这个灰衣人居然还有这种心情。
　　陆扣青道：“你是从南方来的，为什么你的口音却没有一丝南方的味道？”
　　灰衣人道：“离家太久，很多东西都已忘了，就算是这种茶，也是后来想起，才慢慢开始喝起来。”
　　陆扣青道：“你总算还知道你的家在哪里，总算还有用喝茶的方式想一想家乡，可是我却根本不知道我从哪里来。”
　　灰衣人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孤儿，从小就在江湖上流浪，我还知道你在七岁的时候开始跟一个和你同样在江湖上流浪的老人学艺。”
　　陆扣青笑道：“看来你对我了解得不少，你还知道什么？”
　　灰衣人道：“我还知道你自从十七岁出道以来，败过无数次，却到现在还活着，你胜过无数次，却只不过还是一个小小的捕快。”
　　陆扣青不禁笑道：“还有呢？”
　　灰衣人抬起了头，用他灰色的眼睛如针一样地刺在陆扣青的眼睛里。
　　他说：“我还知道，就算你再学十年，把你所知道的所有卑鄙的手段都用一遍，你也杀不了海龙王。”
　　陆扣青不禁怔住。
　　灰衣人缓缓地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海龙王，也没有人能比我还要了解海龙王这么多年来吃过的苦，受过的罪，经历了什么样的苦难。”
　　他用根本不容置疑的口气道：“所以这世上绝没有一个人能杀得了海龙王。”
　　陆扣青道：“可是海龙王还是死了，一个绝对不可能死的人还是死了。”
　　“因为他想死。”灰衣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其实就算他今日不死，他能够活的日子也不太多了，他以前所受的苦现在已开始发作，他其实每天都生活在地狱里。”
　　陆扣青道：“你是说，海龙王因为身上的伤痛，已不想活下去了？”
　　灰衣人道：“正是这样，还是没有人能杀得了海龙王，因为海龙王只希望死在一个人的手上。”
　　陆扣青道：“谁？”
　　“就是那个女人。”他的口气里绝没有一丝愤怒之情，他谈到这个杀害海龙王的凶手居然就像谈到一个很普通的人。
　　陆扣青道：“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只愿死在她的手里？”
　　灰衣人道：“因为我知道他真的爱上了这个女人，自从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就不可克制地爱上了她。”
　　陆扣青道：“第一次，他什么时候第一次看到她？”
　　灰衣人道：“那还是在十年前，那时她还是一个喜欢捉蝴碟的小姑娘，那一天我和海龙王一起去找一个仇家，却在一个开满野花的山坡上看到了她。”
　　他的眼睛仿佛在看着极远的地方，他的思想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野花盛开的山坡，似乎又见到了那个捉蝴蝶的小姑娘。
　　灰衣人叹道：“当然我看到海龙王在看到那个小姑娘的第一眼时，全身就像被电击中了一样，他走到小姑娘的面前，拉着小姑娘的手，轻轻地道：“这是我的妻子，你就是我的妻子。”
　　陆扣青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世上居然有这样的感情，如果他不是亲耳听到，又怎么能相信？
　　灰衣人道：“十年以后，这个小姑娘已经长大，可是她已是别人的未婚妻，我不止一次想去杀了那个叫柳昭南的男人，想把她抢过来。”
　　陆扣青道：“可是你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灰衣人道：“是的，因为海龙王想让这个女人知道，他才是这世上最爱她的人，他绝不会做任何让她伤心的事情。”
　　陆扣青道：“后来柳昭南死了，所以你们就想把她娶过来。”
　　灰衣人道：“海龙王知道，这样做，她一定会不开心，不过他想只要这个女人在身边，她就总有一天，会知道他的感情。何况他身上的内伤一天比一天重，他不想在他死的时候，没有她在身边。”
　　陆扣青叹道：“可是她好像并不知道，甚至不想知道，她嫁给海龙王，完全是想成为天下第一大势力的主人。”
　　灰衣人叹道：“她实在很笨，她只要试着去了解他，就会明白，无论是什么东西，他都会给他，甚至包括他的命。”
　　陆扣青道：“现在她终于得到她想要的东西，我想她现在一定会很开心。”
　　灰衣人摇了摇头，道：“你错了，现在是她最不开心的时候，因为你还没有死，我还没有死。”
　　陆扣青道：“她还想要你的命？”
　　灰衣人道：“因为她知道我根本不相信是你杀了海龙王，她一定知道我所知道的。”
　　陆扣青道：“为什么你不反击，如果你开口，我相信大多数人都会相信你。”
　　灰衣人道：“因我不能伤害她，我答应过海龙王，无论她做出任何事情来，我都不能动她一根手指头。”
　　陆扣青苦笑道：“你居然答应了。
　　灰衣人道：“是的，无论海龙王有什么样的要求我都一定会答应，就像海龙王也永远无法拒绝那个女人一样。”
　　陆扣青道：“那么现在你想怎么办，坐在这里等着她来杀你？”
　　灰衣人道：“我不能走，现在大局未定，她的位子还很不稳，我知道帮中的很多人都想坐这个位子。”
　　陆扣青道：“你恐怕是最有资格的一个，所以如果你在，就绝没有人敢动她。”
　　灰衣人道：“是的。”
　　陆扣青道：“那么我呢？”
　　灰衣人道：“你更不能走，你只要离开这里一步，你立刻就是一个死人。”
　　陆扣青相信。
　　灰衣人道：“如果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她就该知道，现在不是杀的时候，只有等到局势完全稳定下来，她才可以动我。”
　　陆扣青道：“那种时候，你是不是就想离开？”
　　灰衣人点了点头，他叹道：“也许那个时候，我也和你一样，无路可走。”
　　陆扣青现在明白一件事。
　　他现在还可以活着，只要灰衣人活着，他就可以活着，灰衣人如果死了，下一个就会轮到自己。
　　这时陆扣青忍不住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灰衣人笑了一笑，他居然还会笑，他们我叫向千衣。”


　　向千衣的小屋就在离海龙王小院的不远处，因为海龙王和向千衣之间的关系，已绝不是上级和下属，也绝不仅仅是朋友关系。
　　他们之间甚至有一种超出父子之情的关系。
　　这几天来，陆扣青每天待在向千衣的小屋里喝茶，向千衣每天很早出去，很晚才回来。
　　每一次他回来的时候，陆扣青都看到他的眉目间的无奈。
　　陆扣青一直忍住没有去问，直到有一天，向千衣忽然道：“我不能让她这样下去。”
　　陆扣青问道：“她在做什么？”
　　向千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和铁链拖动的声音，一个声若洪钟的声音道：“我犯了什么罪，你们居然敢这样对待我，老子和海龙王出身入死的时候，你们这些人还不知在哪里呢！”
　　一个很年轻的声音冷冷地道：“你冒犯了夫人，就是天大的死罪，就算你是天王老子，也替不了你的罪过。”
　　陆扣青从窗户上的一个小洞看出去，看到一个老人拖着一个长长的铁链，白发披散，银髯戟张，脸上肌肉牵动，圆睁双眼，脸上的鲜血已经凝结。
　　他说到激动之处，腕上、足上的铁链铮铮作响。
　　他身后有两个白衣少年，两个人正推着老人，让他前行。
　　老人忽叫道：“向兄弟，你就这样看着老哥被他们这些小辈羞辱？”
　　向千衣推开房门，对那两个少年道：“你们暂且退下，这里的事我来处理。”
　　一少年阴阳怪气地道：“向护法，杨百川犯了帮中最严厉的死罪，我们又是奉夫人之命，还望护法不要让我们这些小辈为难。”
　　杨百川大怒道：“你们居然敢这样和向护法说话，不敬上级，也是天下的死罪。”
　　那少年冷笑道：“若是误了夫人交待下的事，那才是天大的死罪，你还是乖乖地跟我们去见夫人。”
　　两个少年用力推搡着，杨百川在重伤之下竟无力反抗，被两个少年推了开去。
　　向千衣站在门口，看着大骂不已的杨百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陆扣青走上前去，关上了门，他道：“她现在无疑是在铲除异已，等到该杀的人都杀完了，恐怕就轮到你了。”
　　向千衣道：“其实已经开始轮到我了。”
　　陆扣青道：“哦？”
　　向千衣道：“那个女人在会上交给我一个任务，让我去杀一个人。”
　　陆扣青道：“杀什么人？”
　　向千衣道：“这是四川唐门的唐老太太。”
　　陆扣青道：“这岂不是叫你去送死？”
　　向千衣道：“我看我还没有到唐门，恐怕就要死在她的手上了。”
　　陆扣青道：“不错，现在在帮里，她知道你还有相当的势力，所以不敢动你，若是一离开这里，她一定会派人截杀。”
　　向千衣冷冷地道：“想杀我，恐怕还没有那么容易。”
　　陆扣青道：“那你准备去，还是不去？”
　　向千衣道：“不遵号令，就是叛帮的大罪，我怎么能不去？！”
　　陆扣青道：“所以你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
　　向千衣道：“只是我这一去，你立刻就要被她害了。”
　　陆扣青笑道：“一个大男人若是只是靠别人的保护才能活得下去，还不如死了得好。”
　　向千衣道：“说得好，现在我就带你去见我的一个朋友，他也许有办法让你出去。”


　　向千衣的这位朋友叫作王静。
　　从他的名字听起来，有一点像女人的名字，陆扣青见到王静的时候，也的确觉得这个人生得很秀气。
　　可是这么一个很文静的人，却是帮里的昔日的刑堂堂主。现在他已不是刑堂堂主，已升为了香主。
　　“宁见阎王，莫见老王。”王静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这个老王就是我。”
　　让陆扣青感到有趣的是，这个王静坐的地方既不是一张椅子，也不是坐在床上，甚至也不是桌子。
　　他是坐在一口很大的箱子上。
　　一提到刑堂堂主，每一个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张像棺材一样的面孔，王静显然并不是这样。
　　王静道：“这帮叫做四海帮，可是有很多人并不知道，因为大家一提到我们这个帮会，只会想到海龙王，所以我这个刑堂堂主你也一定没有听说过。”
　　陆扣青的确没有听说过。
　　海龙王的名气实在太大，所以有很多人都像陆扣青一样，只知道海龙王，不知道四海帮，更不知道四海帮的刑堂堂主就是王静。
　　陆扣青笑道：“可是现在我知道了，现在我开始知道，四海帮的刑堂堂主就是王静。”
　　王静笑道：“现在你却要叫我香主了，现在我是七大香主之一的红旗香主。”
　　向千衣这时开始说话，他说的话一向很短，他道：“有没有办法把他弄出去？”
　　王静在回答向千衣的问题时，话说得也很短，他道：“有。”
　　他指着自己正坐着的箱子，道：“他可以钻进我的箱子里，没有人敢动我的箱子。”
　　向千衣点了点头。
　　看到这口箱子在四海帮中很有名，这口箱子对王静来说一定有特别重要的意义。
　　他现在既然答应让陆扣青进入这口箱子，就说明他已有办法将陆扣青带出去。
　　王静看着陆扣青好奇的神情，笑道：“我这口箱子其实就是我的武器，每一个人都知道，我总是带着这口箱子。”
　　向千衣对这个话是也很感兴趣。他向陆扣青道：“这口箱子里有各种各样，有一些连我都没有见过的稀奇古怪的武器，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对手，他总是能用最快速度，从这口箱子里取出一件正好可以克制对手武功的武器。”
　　陆扣青道：“哦？”
　　王静笑道：“如果对手用的是剑，那么我就会取出一根狼牙棒来，若是对手用的是长枪，那么我取出的一定是峨嵋刺。”
　　狼牙棒对剑，是以重击轻，峨嵋刺对枪，是以短制长。
　　陆扣青对这口箱子不禁也产生了兴趣。
　　王静笑道：“现在我要打开这口箱子，你们千万不要闭上眼睛。”
　　陆扣青当然会把眼睛睁得大大的，王静用一种非常特别，可是却非常快的速度打开了箱子。
　　可是这口箱子却是空的。
　　王静看着向千衣，道：“我早已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所以这口箱子我早已准备好了。”
　　他向陆扣青招了招手，道：“请君入箱。”
　　陆扣青钻进了箱子里。
　　箱子在外面被扣上，陆扣青的面前立刻一片黑暗。
　　他听到向千衣在和王静告别，王静正在叮嘱他一路小心。
　　等到向千衣走了以后，王静敲着箱子，笑道：“现在我们也该走了，等到箱子再打开的时候，你就是一个自由人了。”
　　陆扣青感到箱子被拎了起来，王静拎箱子的手很稳，陆扣青在里面竟然感觉不到一丝震动。
　　这时陆扣青感到这件事很有趣，也很可笑。
　　他居然藏在一个箱子里，居然用这种方法离开这里。
　　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陆扣青知道他们已走出了四海帮的总舵，现在他已算是安全的了。
　　可是王静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陆扣青也很明白，四海帮的势力极大，现在就算走出了总舵，还不能算是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