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2024-08-13 12:56:13   作者：司马轩   来源：司马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王静的屋子总是很干净，甚至比一个女人的屋子还要干净。
　　据说每一个刑堂堂主都是这个样子，这种人的手上总是会沾满很多的鲜血，所以他们的住处往往都会非常干净。
　　江梦君躺在王静的床上，王静就坐在自己的箱子上看着她。
　　江梦君忽然道：“你知道是我杀了海龙王？”
　　王静道：“我知道，我早已知道，这世上没有一个男人能杀得了海龙王。”
　　江梦君叹道：“我知道你是海龙王最忠心的部属，柳如烟将我交给你，就是因为他知道你绝不会放过我。”
　　王静静静地道：“可是我知道海龙王已经死了，一个人生的时候再重要，到了死了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死人，死人和死人并没有什么区别。”
　　江梦君道：“哦？”
　　王静道：“何况我还知道，女人若不是为了男人，是绝不会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
　　江梦君恨恨地道：“可是我却上了他的当，我没有想到他居然是这样一个男人。”
　　王静道：“我也没有想到，他正在将这个四海帮带入地狱，可是居然还有那么多人跟着他。”
　　江梦君道：“既然每一个人都知道他就是海龙王之死的主谋，为什么他们还愿意让着他？”
　　王静道：“帮里一直都分为两大派，一种是保守派，一种是激进派，保守派只希望这个四海帮能够存在，只希望大家都能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江梦君道：“那么激进派呢？”
　　王静道：“这种人就很有野心，他们想成为江湖上的领袖，想让所有的人都拜倒在他们的脚下，而柳如烟恰好也是这种人。”
　　江梦君道：“所以现在帮里最起码有一半人都在跟着他。
　　王静道：“不止一半，保守派的人数一向很少，尤其是在本帮灭了那么多的帮会后，声势大振，已有很多保守派的人现在也变成了激进派。”
　　江梦君道：“那么现在保守派究竟还有多少人，我是说，还有多少人反对柳如烟？”
　　王静叹道：“不太多了，保守派的人数虽然还有不少，可是反对柳如烟却不太多了。”
　　江梦君道：“这又是为什么？”
　　王静道：“因为柳如烟是一个比海龙王还要大方的人，他在处事上，有时候比海龙王还要高明，所以现在反对他的人是越来越少。”
　　江梦君道：“可是我知道你是反对他的，如果你和我联手，就很有可能杀了他。”
　　王静道：“你知道柳如烟为什么将你交给我？”
　　江梦君道：“为什么？”
　　王静道：“我一直是他的眼中钉，他知道我永远都不会投向他这一边，所以他就一直在找借口杀我，他把你交给我，就是要找这样的借口。”
　　江梦君道：“所以他现在必然在派人监视着你，一但你轻举妄动，他立刻就杀了你。”
　　王静道：“是的，所以我绝不能轻举妄动，我也绝不能放你走。”
　　江梦君道：“那你想怎么做？”
　　“我要杀了你。”王静静静地道，“为了我自己，我要杀了你，为了海龙王，我也一定要杀了你。”
　　江梦君惊讶地叫了起来，道：“我们是一路的人，我们都恨不得杀了柳如烟，可是你居然还想杀了我？”
　　“是的。”王静还是很静，他道：“我从来不会和女人合作，也从来不会相信女人，我更知道海龙王是死在你的手上，你认为我有什么理由不杀你？”
　　江梦君望着王静，陷入深深的恐惧。
　　她为什么要进入江湖，江湖本就是男人的世界，一个女人在江湖中，永远都只是男人的工具。
　　无论是军国大事，还是江湖仇杀，女人永远都只是男人征服天下的手段。
　　真正聪明的女人是绝不该踏入江湖一步的。
　　可是等到女人真正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往往却太迟了。
　　王静冷冷地看着江梦君，他道：“现在你可以死了。”
　　没有人见过王静杀人，那些见过的人都已是死人，而死人是不能算人的。
　　江梦君知道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救自己，她忽然发现她在这个世界上很孤独，她没有一个朋友，也没有一个亲人，她更没有一个可以相信的人。
　　王静从他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柄剑，这是一柄短剑，剑身是红色的，剑很轻，也很薄，王静笑道：“你知道这柄剑叫什么名字？”
　　江梦君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怕死，死亡来临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死有时候并不可怕。
　　如果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已没有一丝留恋，如果就算她活着，仍然只是一个人，那么她为什么要害怕死呢？
　　她居然笑了一笑，道：“这柄剑叫什么名字？我知道你无论杀任何人，都一定会面用一种最适合这个人的武器。”
　　王静道：“这柄剑就叫做“多情剑”，你其实是一个多情的女人。”
　　这柄剑轻轻地刺入江梦君的胸膛，它那么轻，那么温柔，就像情人的手，又像情人的呼吸。
　　当这柄剑只刺入一分的时候，江梦君就感到自己心跳已停止，在她闭上眼睛的一刹那间，她看到柳如烟和唐柔推门走了进来，她也看到了柳如烟最后对她的一瞥。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眼神，这种眼神里究竟有一些什么样的东西，也许没有人可以形容。
　　他看着那柄短剑完全没入了江梦君的胸膛，脸上的表情显得说不出的悲哀。
　　柳如烟静静地看着江梦君倒下，这时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叹道：“你果然还是杀了她。”
　　王静淡淡地道：“无论谁杀了海龙王，无论是任何一种理由，都该死。”
　　他用一块雪白的丝巾擦拭着短剑，剑立刻变得干净而明亮，就像从来没有沾过血一样。
　　柳如烟笑了一笑，道：“我一直认为你对我不服，可是我错了，原来你一直对我很忠心。”
　　王静垂下了头，道：“无论谁继承了海龙王的霸业，这个人就是我的主人，我虽然忠于海龙王，却更忠于四海帮。”
　　柳如烟微笑道：“很好，很好。”
　　他走到江梦君的跟前，微微地俯下身去，他的手轻轻地掠过她的头发，江梦君静静地躺在地上，就仿佛睡着了一样，她心口的血也不再流了，因为“多情剑”是一柄很薄的剑，这种剑一旦刺入胸膛，大量的血就会急速涌出，封住伤口。
　　柳如烟转过头去，他似乎不忍看，也不敢看。
　　就在这时，柳如烟听到了一声暗器破空的声音，那一定，是一种极其细小的暗器，这种暗器一定小到还不如女人手中的绣花针、
　　从声音上来判断，这种细小的针绝不止一枚，也绝不止十枚。
　　这是唐门的暗器！
　　出手的一定是唐柔。
　　可是柳如烟却笑了，他好像早已料到，唐柔一定会这么做，他实在太了解唐柔。
　　这无疑是一个很有趣的计划，唐柔虽然和江梦君一起来，却出卖了江梦君，可是等到柳如烟开始相信他的时候，唐柔便已出手。
　　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有意思的计划，可是柳如烟却仿佛早已料到。
　　就连王静的出手，他也好像早已料到。
　　王静的手上已不再是剑，而是一柄钩，是不是王静认为，这世上对付自己最好的武器就是一柄钩。
　　柳如烟轻笑，一丝微笑掠过他俊美无匹的面庞时，他的身体也开始动。
　　他的身体像陀螺一样地急旋，细针打在他的身上，却被他的身体弹了出去。
　　他只伸出了两根手指，就挟住了王静的钩，只要他再一用力，就可以将这柄精钢打制的钩生生折断，这世上无论任何东西，却禁不住他这两根手指地轻轻一挟。
　　唐柔的暗器已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王静的钩也一样，可是柳如烟惊讶地看到，无论是王静还是唐柔，他们的脸上都没有那种因失败而带来的惊惧表情，他们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
　　那种只有在胜利者的脸上才能看到的微笑。
　　就在这时，柳如烟感到自己的后心遭到了重重地一击，一种无可形容的寒意在刹那间攻入他的心脏。
　　柳如烟的头脑还非常清醒，正因为这种极度清醒的头脑让他活了下来。
　　他借着后心这一击之力，从唐柔和王静的身体之间冲了过去，暗暗打在了他的后背，金色钩去了他腰上的一块肉，这时柳如烟已冲到了墙边。
　　这里已是绝境，难道柳如烟真的要死在这里？
　　柳如烟的身体还是在向前冲，那堵看来很厚很厚的墙忽然间就像纸片一样破碎，柳如烟已从这个破洞里逃了出去。
　　在他离开这个屋子的一刹那间，他忍不住回头，他看到江梦君正慢慢地站了起来。
　　王静和唐柔正要追出，柳如烟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人，他们比谁都要清楚，可是江梦君却摇了摇手，静静地道：“无论谁中了我的“凝血神抓”都绝不可能走出七步。”
　　唐柔从洞口看去，柳如烟正躺在地上，双臂抱成了一团，浑身在不停地发抖。
　　江梦君走到他的面前，忽然伸出一只脚，紧紧地踏着他的脸，她回头对王静道：“谢谢你。”
　　柳如烟无力地睁开眼睛，他长长眼睫毛上已挂上了一层冰霜，他道：“原来那柄剑并没有刺死你。”
　　江梦君微笑道：“是的，那柄剑原来是可以伸缩的剑，它虽然刺破了我的肌肤，却立刻缩了回去，可是剑上的迷药却让我昏了过去。”
　　柳如烟道：“等你醒来的时候，你正好看到了我，你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江梦君道：“如果王静事先告诉了我这个计划，事情一定不会这么顺利，他们总是认为，一个女人就算天生会演戏，但演戏总不如真做那么自然。”
　　柳如烟轻轻地咳着，笑道：“这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计划，他们首先骗过了你，然后又骗过了我。”
　　江梦君轻轻地道：“如果他们不事先骗过我，又怎么能骗过你？”
　　柳如烟笑道，“你以为他们会放过你，你以为他们会让你从这里走出去？”
　　江梦君轻轻叹道：“我总算可以先看到你死。”
　　柳如烟笑道：“你又错了，我暂时还不会死，在没有召集帮众，宣布我的罪行之前，我若死了，王静犯得仍是弑主的罪行，你暂时还看不到我死。”
　　江梦君回头，非常诚恳地对王静道：“你能不能让我看到他的死，等到看到他死了之后，我一定会从容死去。”
　　王静的表情还是静静的，他道：“当然可以，对一个临死之人的任何一个要求，我都会满足的。”
　　这时唐柔已经走了。
　　剩下的事情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只要和唐门没有关系的事，都和他没有关系。
　　所以我们说，唐柔也实在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江梦君被关进了地牢，她对王静道。“中了我凝血神抓”的人，只能活七天，如果你不能在七天里召集帮众，那么你会很难做。”
　　王静道：“明天，明天该来的人都会来了，明天我们会当众处死柳如烟，至于你的死，我想我不必再说什么。”
　　江梦君惨然一笑道：“你认为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什么事值得我活下去？”
　　王静想了很久，才道：“的确没有。”
　　这是一间四壁用精钢打造的牢房，绝没有人能从这里逃出去。
　　柳如烟倒在江梦君的脚下，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过。
　　江梦君身子不动，眼睛也没看别处，可是她却知道，自己的一颗心，一直放在这个躺在地上的男人身上。
　　他明天就要死了，无论是什么样的恩仇，什么样的怨恨，却会随着人头落地，化为乌有。
　　随着那一掌，江梦君也觉得，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已什么都不存在了，既没有爱，也没有恨。
　　从现在起，他们已是陌路人，只是到了明天，他们却会一起去一个地方，这也许是他们今生唯一可以去同一个地方了。”
　　柳如烟轻轻地咳着，中了“凝血神抓”的人，最先受到损害的是肺部，柳如烟虽然不停地咳着，却没有咳出什么。
　　他的身体里现在几乎都要冻僵了，只有心脉处还有一点热气。这种滋味江梦君虽然没有尝过，却可以想像得出。
　　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想一掌劈死他，这样，他就不会受无穷无尽的折磨了。
　　江梦君忽然一惊，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自己到现在还在关心他不成？
　　这是绝不可能的事，自己恨不得这个人尝尽世间所有的苦处之后再死去，自己又怎么会对他有丝毫的同情之间？
　　可是她的心里虽然在这么想，却忍不住回头去看他。
　　她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叫：“不能回头，不能回头，绝不能去看他。”
　　可是她的脖颈还是扭了过来，眼睛一射到他的脸上，却再也不能转动。
　　他虽然受了那么重的伤，虽然看起来那么憔悴，可是还是那样俊美，还是像以前一样，让江梦君的心怦怦跳动。
　　柳如烟口中忽然低低地道：“君儿，君儿。”
　　江梦君胸口如遭雷击，仔细听去，他果然还是在叫“君儿”。
　　这两个字，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人这么叫过，现在他神志不清，可是为什么他还在叫这两个字？难道说，他在这种时候，竟想起了以前的事不成？
　　江梦君忽然发现自己的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他还在想着我，念着我，他在这种时候，一定是回光返照，知道了前事已非，知道了他在这个世上，最对不起的，就是我这个“君儿”。
　　每一次他叫着这两个字的时候，都是情意绵绵，叫人脸红心跳，现在这颗心还是在跳，还是跳得和以前一样厉害。
　　—对他的恨，似也随着那一掌而去，现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
　　江梦君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可是她却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抚上了他的额头。
　　她的眼睛涔涔流下，口中念道：“你这时才知道错了，那有什么用？这时已太迟了，难道我们还能从这里逃出去，逃出去后，你又会对我怎么样？”
　　柳如烟忽然睁开眼睛，他一动不动地看着江梦君，忽然有一颗眼泪慢慢地流了下来，然后他轻轻地闭上眼睛，又昏了过去。
　　江梦君这时已变成了一个泪人。
　　他居然在流泪，她认识他到现在，他从来没有流过泪，为什么他现在却在流泪？
　　他是不是又在演戏，他总是在演戏，他一生究竟什么时候是在戏里，什么时候是在戏外，恐怕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江梦君心里却有一个念头，一个连她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
　　——就算他在演戏又怎么样，就算他又在骗我又怎么样，只要在他演戏的时候，只要他骗我的时候能让我觉得有一点温暖，那么我，那么我，是不是就装作真的被他骗过的样子？
　　她忽然又想到，假如能找到一个很安静很安静的地方，假如自己能有什么方法将他永远地锁在自己的身边，假如自己可以这一生都不被打扰地和他在一起，那么就算他骗了自己，也要骗一辈子，若是骗了一辈子，又和真情有什么两样？
　　江梦君心中的想法渐渐只剩下了一个字，那就是——逃！
　　四壁都是精钢所制，天下绝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有力量打破这面铁壁逃出去，就连昔日的天王魔君，也是被关在这种屋子里，一直关到了死。
　　江梦君慢慢明白，她已找到了那个很安静，很安静的地方，也想到了那种将他永远锁在自己身边的方法。
　　那个地方就是地狱，那种方法就是死。
　　就在这时，柳如烟哼了一声，悠悠醒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