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2024-08-13 12:42:08   作者：司马轩   来源：司马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路上，王静都没有和陆扣青说话，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人和箱子说话？
　　陆扣青在里面可以听到外面的声音，他刚开始还可以听到有人说话和走路的声音，到最后，他听到了水声。
　　前面好像是一条河，这时王静停了下来。
　　他并没有急着打开箱子，而是在箱子上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陆扣青感觉好像是石头。
　　陆扣青还是忍住没有说话，这时王静笑道：“现在我们到了。”
　　陆扣青道：“到了哪里？”
　　王静笑道：“到了一条河边，这条河并算太深，不过如果想要淹死一头牛的话，一点问题也没有。”
　　他的话也很奇怪，陆扣青好像有一点明白了。
　　他叹道：“既然连一头牛都可以淹死，那么淹死一个藏在箱子里的人自然也没有太大的问题。”
　　陆扣青叹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这样做岂不算是对不起朋友？”
　　王静冷冷地道：“自从向千衣把你带到我这里，让我带你出去的时候，他就不是我的朋友了。”
　　陆扣青道：“原来你认为海龙王是我杀的。”
　　王静道：“难道是夫人杀的，她怎么杀得了海龙王，海龙王身上的剑难道不是你的剑？”
　　陆扣青道：“所以你认为向千衣就是叛帮的人。”
　　王静道：“海龙王一死，最有好处的就是他，他本以为夫人只是一个弱女子，一定无法和他争这个帮主的位子，可是他错了。”
　　陆扣青道：“他错了什么？”
　　王静用一种非常崇拜、非常欣赏的口吻道：“可是他想不到夫人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女人，四海帮在她的治理下，一定会比海龙王在的时候还要发扬光大。”
　　陆扣青说不出话来，在这种时候，他还能说什么？
　　海龙王的确是死在多情蔷薇剑下，这世上也绝没有第二个人能像向千衣那样了解海龙王。所以王静认为是陆扣青杀了海龙王一点也不奇怪。
　　就算是陆扣青处在王静的立场上，也一定会这么想的。
　　陆扣青感到身子在急速下深，“嗵”的一声，这口装着陆扣青的大箱子落到了水里。
　　箱子上本来有一个小小的洞，陆扣青就靠着这个小洞呼吸，现在箱子落到水里，就立刻沉了下去，水就从这个小洞里灌了进来。
　　原来王静刚才做的，就是将几块沉重的大石头绑在箱子上。
　　箱子很快就沉到了水底，水急速地从小洞里灌入，陆扣青很快就无法呼吸。
　　无论在任何一种情况下，陆扣青却可以保持冷静，就算在这种时候也一样。
　　他明白一点，他绝不可能从这个箱子里逃出去，他也绝支持不了十分钟。
　　所以他在还可以叹气的时候叹了一口气，然后水就灌进他的鼻子里，嘴巴里，耳朵里。
　　陆扣青很快就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了。


　　陆扣青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认为自己是到了地狱，无论从任何一种角度去想，陆扣青都绝不可能活下来。
　　可是他真的活了下来，他身上衣服很干燥，也很干净，他躺的床很大很舒适。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看到门外有一丛青翠的竹林，竹林边有一条青青的小河，远处是起伏的青山。
　　他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就连衣服也是青色的，陆扣青忽然发现，这世上最美丽的颜色其实就是青色。
　　他非常喜欢现在这个地方，他非常想知道是谁把他从那条河里救了上来。
　　他曾经待过的箱子就靠在屋子里的墙角，箱子上放着一壶酒，还有一只肥肥的烧鸡。
　　陆扣青走过去拿起酒壶，看到酒壶下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陆扣青笑了。
　　人生的最高境界是什么？陆扣青认为就该是这纸条上的八个字。
　　如果每一个人饿了就可以吃，困了就可以睡，那么还会有什么烦恼呢？
　　有的人很富有，可是以吃到世上任何可以吃的东西，可是这种人是很难知道饿的滋味。
　　有的人权势遮天，可是以得到任何想得到的东西，可是这种人就连睡觉也要担心，所以这种人就算是困了，也不可能安安心心地睡。
　　那么“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岂不是人生的最高境界？
　　陆扣青并不困，却真的有一点饿了，他一边啃着烧鸡，一边喝着酒，他决定要好好地谢一谢救自己的人，他认为谢一个人最好的方法就是为这个人烧一顿可口的菜。
　　竹林里有竹笋，河里有活鱼，在这种山林里，以陆扣青的身手，捉一两只兔子或是什么野味，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大家都知道陆扣青的武功很不错，可是陆扣青自己认为，他最可得意的其实是他的做菜的手艺，他的很多朋友都认为，如果陆扣青愿意开一座酒楼，一定会逼得整条街上的酒楼老板跳楼。
　　这也是陆扣青最终没有选择开酒楼的原因。
　　现在正是陆扣青露一手的时候，小屋的边上就是一个小小的厨房，里面的东西还算齐备，陆扣青开始忙了起来。
　　他手里扣了几粒石子，站在小河边上，当一只肥大的鲫鱼浮上水面的时候，陆扣青就用江湖上已很见的弹指神通的手法将这只鱼打昏了过去。
　　捉兔子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这山里的兔子可多得很，陆扣青很快就捉了两只。
　　鲫鱼可以清蒸，兔子可以红烧，竹笋无论怎么做，都是一道美味的佳肴。
　　陆扣青忙完了这一切，就开始坐在桌子边等。
　　可是一直等到所有的菜都凉了，陆扣青还是没有见到他的救命恩人。
　　这个小屋并不像没有人住过的样子，陆扣青知道一定会有人来的。
　　他趴在桌子上，慢慢地就睡着了，在他迷迷糊糊之中，又感到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陆扣青从桌子上一跃而起，大笑道：“你总算来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子一定会把人吓一跳，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到会把这个人吓得这么厉害。
　　进来的这个人是一个很小的小姑娘，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岁。穿着一件显然是大人的衣服改成的裙子，裙子上还有一个小小的补丁，却被绣上了一朵红红的小花。
　　他看着陆扣青大喊大叫的样子，嘴角一撇，几乎就要哭了出来。
　　陆扣青感到非常地不好意思，他立刻温言笑道：“我是不是吓坏了你，不要害怕，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子，虽然比你大上好几岁，还是会像孩子一样喜欢吓人。”
　　小姑娘清清纯纯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陆扣青，她好像相信了陆扣青的话，相信了陆扣青不是恶人。
　　她咯咯笑道：“你真的像一个孩子吗？你要是一个孩子，就该叫一声姐姐。”
　　陆扣青东张西望，道：“姐姐在哪里？”
　　小姑娘一指自己的鼻子，道：“就在这里，你若是孩子，就该叫我姐姐。”
　　陆扣青笑道：“你让我叫你姐姐没有问题，不过你要先告诉我，这里的主人到哪里去了，你又是他的什么人？”
　　小姑娘狡黠地一笑，道：“这里的主人就是我，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陆扣青道：“难道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家一个大人也没有？”
　　小姑娘轻轻地叹道：“我本来还有一个奶奶的，可是她上个月生病死了。”
　　陆扣青一看小姑娘的眼圈红了，连忙叉开话题，他让小姑娘坐在自己的膝盖上，抚着她的头发，道：“你不是想做我的姐姐吗，那么你就要对我说实话，大姐姐是不可以骗小弟弟的。”
　　小姑娘笑道：“说什么实话？”
　　陆扣青笑道：“你告诉我，是谁把我从那个箱子里救出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姑娘眼睛眨了一眨，笑道：“我不告诉你，就算你叫我姐姐，我也不告诉你。”
　　陆扣青自然有很多方法可以让这个小姑娘说出实话来，不过他怎么好意思用那些手段对付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奇道：“你为什么会装在箱子里，是你自己进去的吗？”
　　陆扣青苦笑道：“我被一大堆坏人追着，只有藏在箱子里，有一个人说可以救我，就把这个箱子拎走了，可是他却把我丢在了水里。”
　　小姑娘道：“那个人是不是很坏？他这样做，你不是会死吗？”
　　陆扣青叹道：“他也不算是坏人，只不过……”
　　这个问题对一个小姑娘来说实在复杂了一点，陆扣青笑道：“你肚子饿不饿，我做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只要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小姑娘道：“我去热菜。”
　　这个小姑娘年纪虽小，却很能干，她很快就热好了菜，陆扣青一边吃着菜，一边逗着小姑娘说话，虽然他不知不觉地就用上了捕快专用的套问犯人的手段，可是一但话题谈到是谁救了陆扣青的问题，小姑娘立刻就说：“我不告诉你。”
　　这个小姑娘要比陆扣青想像中聪明得多，陆扣青最后只认输。
　　小姑娘趴在陆扣青的膝头上睡着了，陆扣青生怕动一动，就会惊醒她，他坐在那里，很快也趴在了桌子上。
　　天亮的时候，小姑娘早已不见了，可是一到了晚上，小姑娘就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并且给陆扣青带来了很多吃的东西。
　　陆扣青决定第二天早上跟着小姑娘走，看一看小姑娘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那个救自己的人为什么不想自己见他，这实在是一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睡到半夜的时候，小姑娘悄悄地从屋子里走了出去，陆扣青便悄悄地跟在她的后面。
　　陆扣青的轻功总得来说还算是不错的，就算跟着一个老江湖也没有问题，跟着这么一个小姑娘当然更没有问题。
　　所以他很快就看到小姑娘在山上一间显然是刚刚盖好的草屋前停下，并且走了进去。
　　陆扣青也跟了过去，他刚刚走到门口，忽然看到小姑娘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陆扣青笑道：“你一个人偷偷地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不给我看？”
　　小姑娘笑道：“救你的人就在这个草屋里，可是他不想见你，他说，你若是进去，他就会非常生气，他一生气，我也不理你了。”
　　陆扣青叹了一口气，这个人不见自己自然是因为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陆扣青当然不能勉强去见他。
　　他在屋前朗声道：“陆扣青蒙恩人再造之恩，不敢言报，以后若有差遣，绝不敢辞。”
　　屋子里却没有人说话，小姑娘走了进来，出来时对陆扣青道：“他说他知道了，他说你若是想活命，这一段时间内千万不要离开这里，外面很多人都想杀你。”
　　她好奇地问道：“你做了什么事？为什么有那么多人要杀你？”
　　这种事情对一个小姑娘又怎么能说得清楚？陆扣青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回去。
　　这里山明水秀，的确是一个好地方，就算在这里住上一辈子，陆扣青也不会觉厌倦。
　　现在外面的江湖上一定热闹得很，陆扣青相信，现在每一个江湖人都一定知道自己杀了海龙王，自己若是走出这里半步，立刻就会死于非命。
　　他看来只有在这里住下去。
　　他每天的食物都是由小姑娘从山上的小屋子里带下来，陆扣青换洗的衣服，也是被小姑娘抢着拿去洗了。
　　陆扣青发现，这个小姑娘并不是本地人，他看得出她虽然很小，可是做起事情来，却很有规矩，若不是从小就受过严格的教育，一个山里的小姑娘绝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所以陆扣青可以料定，这个叫婉儿的小姑娘一定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家生丫环。
　　陆扣青甚至还可以肯定，那个救自己的人一定是一个女人。
　　婉儿从山上拿下来的衣服，上面的破洞都被很仔细地缝好，针脚细细密密，绝不是一个男人能做出来的，也绝不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可以做得出来的女红。
　　陆扣青便认为，那个草屋里的人不见自己，是因为她是一个女人。
　　陆扣青见过的大多数的江湖儿女，那些女人，有时候比男人还要大胆，不过这世上大多数女人是不会轻易地见一个不相干的男人的。
　　陆扣青想通了这一点，就不再去想见这位姑娘。
　　不过他有时候躺在床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去想一想，那位住在山里的姑娘生得是什么样子？她为什么会和婉儿住在这里？
　　陆扣青有太多的好奇，其实只要他走进那个小屋子就可以知道，不过陆扣青当然不会做这种事情，陆扣青虽然是一个浪子，却绝不唐突。
　　如果日子一直都很平静，那么就会发现日子过得很慢，因为每一天都是一样的，直到有一天，婉儿忽然从山上跑下来，陆扣青看她脸上的眼泪顺着雪白的面庞一滴滴地往下掉，他惊问道：“出了什么事？”
　　婉儿哭着道：“陆大哥，你快上去看一看，小姐她不知怎么了？额头烫得像火一样，口中尽叫着陆大哥的名字。”
　　陆扣青一把抱起了婉儿，提气上山，他的心里感到很奇怪，那位姑娘生病的时候，为什么会叫着自己的名字？难道她对自己有了情意？
　　陆扣青知道那个姑娘不是一个普通的人，沉在水里的箱子非常沉重，水又很深，若是一般的人，绝没有力量把一个装着一个大男人的箱子从水里捞出来。
　　陆扣青冲到小屋门口，忽然听到屋子里有人急声道：“你不要进来，千万不要进来。”
　　陆扣青怔住，这个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得陆扣青几乎可以一口就叫出这个人的名字。
　　他把婉儿放下地，一头就走了进去，就算前面有一柄刀，他也会走进去。
　　他慢慢地走到床前，看着躺在床上憔悴不堪的女子，静静地道：“小棉，原来是你。”
　　这个女人居然就是小棉，那个将陆扣青从水里的箱子里救出来，陆扣青准备为她赴汤蹈火的女人居然就是小棉。
　　陆扣青看着床上已昏了过去的小棉，他实在不明白，也实在无法了解这个女人。
　　她明明将自己一步步引入一个万劫不复的圈套，却为什么又救了自己？
　　她对陆扣青的感情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陆扣青开始糊涂了，他坐床边，看着小棉那张被烧得通红的脸和发干的嘴唇，他的心中不禁又有了那种怜惜之情。
　　无论如何，她病得的确很重。就算她是陆扣青最大的仇人，就算陆扣青在梦里一遍遍地做着一剑刺进她的胸膛的梦，陆扣青还是要先救了她再说。
　　婉儿趴在床头，轻声地抽泣，陆扣青问道：“她为什么会病成这个样子？”
　　婉儿轻泣道：“小姐在救你的那一天就受了风寒，可是她却一直不肯吃药，她说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你一生都不会原谅她的，她说若是你永远都不要她，她活着又有什么意思？”
　　婉儿紧紧地抓住陆扣青的手，道：“陆大哥，你是一个大好人，不管小姐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求求你看在婉儿的面上，原谅她一次好不好，小姐也和陆大哥一样，是一个好人，求求你一定要救一救她的命。”
　　陆扣青柔声道：“我一定会想法救她的，她一定不会死的。”
　　婉儿还是不放手，她道：“你只答应救她的命，却没有答应原谅她，就算小姐活了过来，你不原谅她，她还是活不下去的。”
　　陆扣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天生不是一个记住仇恨的人，一个天天记住仇恨的人，就只能活在仇恨里面，一但没有了仇恨，这个人也就是一个死人。
　　陆扣青不是这种人。
　　无论小棉以前对陆扣青做过什么样的事情，陆扣青还是准备原谅她。
　　一个人如果吃亏、上当，只能怪自己不小心，又为什么要怪让他上当的人。
　　这就是陆扣青的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