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024-08-13 12:57:41   作者：司马轩   来源：司马轩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柳如烟躺在马车上，靠在一个软软的垫子上，随着马车的颠波，他感到昏昏欲醒。
　　他不知道陆扣青为什么要救自己，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江梦君会求陆扣青做这件事。
　　他更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陆扣青居然答应了。
　　他永远也无法明白，他感到自己也永远无法理解陆扣青所做的事。
　　他发现，这世上有一些人的确是他一生也无法理解的。
　　柳如烟叹了一口气，他准备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他知道江梦君正在一个地方等着他，等着和他过完这一生，他也无法明白，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感情为什么会强烈到这种地步。
　　不过他真的想见到江梦君，真的想过一过那种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折的生活。
　　陆扣青不知什么时候进了这辆马车，他的手中端着两杯酒，他给了柳如烟一杯。
　　柳如烟接了过来，道：“谢谢。”
　　陆扣青皱着眉头，道：“我不知道我的这个决定是不是错了，现在我想听一听你的意见。”
　　柳如烟道：“我的意见？”
　　陆扣青道：“我想知道，你以后对自己有什么打算，你是不是满意我对你的安排。”
　　柳如烟道：“如果我不满意呢？”
　　陆扣青道：“那么我就会告诉江梦君，你是一个根本不值得爱的男人，也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男人，对这种人，我只会用一种方法。”
　　柳如烟笑了一笑，道：“你会杀了我？”
　　陆扣青摇了摇头，道“我会废了你的武功，然后将你从这个车子上推下去，至于你以后会遇到什么样的事情，就和我没有一点关系。”
　　柳如烟点了点头，道：“现在我想知道，你说的那个地方，真是那么好，真的没有人可以找到我？”
　　陆扣青道：“是的，这世上只有我的三个朋友可以找到那里，不过就算你进去，你若是想出来，还是可以出来。”
　　柳如烟道：“江梦君现在就在那里等着我？”
　　陆扣青道：“是的。”
　　柳如烟道：“现在你就带我去，我现在就想看到那个如仙境一样的地方。”
　　陆扣青道：“你真已决定？”
　　柳如烟道：“是的，我已决定，你认为我在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陆扣青道：“可是我不相信你这个人，我不知道你是否真的决定在里面过一辈子，所以我在犹豫。”
　　柳如烟道：“你不必再犹豫，我一旦进去，就绝对不会出来。”
　　陆扣青道：“那么你给我三天的时候，在这三天中，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柳如烟道：“好的。”
　　到了晚上，他们住进了一个小小的客栈，柳如烟一个人躺在床上，陆扣青就住在隔壁。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柳如烟忽然惊醒，他的穴道虽然被点住，可是他的武功还在，他的感觉还在，他感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绝对不是陆扣青。
　　柳如烟一睁开眼睛，月光正从窗外射了进来，照得一室皆明，一个黑衣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
　　柳如烟想说话，才发现自己的哑穴已被人点住。
　　这个人俯下身来，将嘴巴贴近了柳如烟的耳朵，轻轻地道：“我是唐七。”
　　月光很明，柳如烟看清了这个人的面孔，这个人的确是唐七。
　　柳如烟笑了一笑，点了点头。
　　唐七道：“陆扣青已被我们的两个哥哥叫了出去，所以在一个时辰之内，他绝不会到这里来。”
　　柳如烟点头。
　　唐七道：“我有很重要的话对你说，现在我解开你的穴道。”
　　他伸指解开了柳如烟的哑穴，柳如烟立刻道：“你来做什么？”
　　唐七道：“现在四海帮和青木道人都是元气大伤，柳公子是一个聪明人，应该明白，现在江湖上势力最大的是谁？”
　　柳如烟微笑道：“当然是唐门。”
　　唐七道：“不错，现在可以和天下英雄一争长短的，只有我们唐门，所以……”
　　柳如烟笑道：“所以你们唐门开始招兵卖兵。”
　　唐七道：“唐家的人才虽然很多，可是像柳公子这样的人却没有一个，唐帝一直很欣赏柳公子，若是柳公子可以跟我回去，一定会被委以重任。”
　　柳如烟道：“哦？”
　　唐七道：“你是天生的军师，唐家要想称霸江湖，绝少不了你这样的人，所以柳公子不难明白我们唐家的诚意。”
　　柳如烟笑道：“你是说，一旦到了你们唐家，我就又有了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唐七道：“不错，你和唐家合作，我相信天下很快就是我们的。”
　　柳如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你在十天前，甚至是在三天前，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
　　月光照在唐七的脸上，柳如烟看出唐七的脸色变了。
　　唐七冷冷地道：“我想你的意思我已明白。”
　　柳如烟笑道：“你既然已明白，那么你是不是该走了，也许陆扣青很快就会来了，我相信唐柔和唐情并不能缠住他多久。”
　　唐七森然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你该明白，我不会这么容易就走的，既然唐家得不到你，你想我还会不会让你活下去？”
　　柳如烟淡淡地道：“看来你是想杀了我，我能死在唐家人的手里，也算不枉活了。”
　　唐七慢慢地立直了身子，他冷冷地道：“那再好不过了，你既然想死，我就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在这里当然不能杀人，唐七一把抓起了柳如烟，出了房门。
　　月色如银，天地好一片寂静，月又似水，似乎天下、地下都是银河。
　　柳如烟就像一个孩子一样被唐七提在手中，他觉得自己的心情也似天地一般宁静。
　　他很快就要死了，他非常明白，如果他死了，那么那个深爱她的女人也绝无法独自活在这个世上，那么他还是可以见到她的，不知道她变成鬼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一样的美丽。
　　那么自己呢，自己死了以后，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柳如烟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笑了。
　　唐七停了下来，在一个断崖边停了下来，他把柳如烟放在地上，道：“现在我要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柳如烟道：“你问。”
　　唐七道：“你是不是还是没有改变主意？是不是仍然不想和唐门合作？”
　　柳如烟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他抬头看天，脸上似笑非笑。
　　他的意思好像是说：“你真是笨了，我若是答应，刚才已答应了。”
　　唐七咬了咬牙，道：“你决定了？”
　　柳如烟笑道：“我决定了？”
　　唐七道：“你真的宁愿选择死也不愿重出江湖？”
　　柳如烟叹道：“就算我重出江湖，最后我不免还是一死，我现在明白，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努力，天下都不可能是一个人，因为天下永远是天下人的。”
　　唐七也叹了一口气，道：“现在你真的可以死了。”
　　他将柳如烟轻轻提起，轻轻地送下了断崖。
　　柳如烟的身体直坠，风在他的耳边呼呼作响，可是他没有后悔。
　　一个人若是明知一件事不可为而强自为之，这个人就是一个呆子。
　　柳如烟不是呆子，他对那种争权夺利早已十分厌倦，厌倦得恨不能死去。
　　于是他真的死了过去，他的背心虽然撞到了一大堆很柔软的东西，可是他还是死了过去。
　　直到有一颗热热的泪流在他的脸上，他听到有一个似乎是来自很远的地方的声音“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不明白。”唐七道，“为什么你居然会这么做，你居然还留下他的命？”
　　陆扣青道：“因为每一个人都会变，若是一个人对这个世界已没有危险，我们为什么要让他死去？”
　　“你说得不错。”唐七道，“他的确是变了，他宁愿选择死，也不愿重出江湖。”
　　陆扣青的眼睛似乎望着极远处的东西，他缓缓地道：“因为他总算明白，一个人真正需要的是什么，有很多人在失去了一切的时候才会明白，原来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份宁静的天空。”
　　唐七道：“你真的要出海，到那个很远的地方去？”
　　陆扣青笑道：“那里有香醇的清酒，还有温柔多情的女人，我当然要去看一看。”
　　唐七道：“据说东瀛民风尚武，那里也有江湖，你就算到了那里，还是没有离开江湖。”
　　陆扣青道：“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本就在人的心中。”
　　唐七道：“不过最后我还要提醒你一句，唐情和唐柔不会放过你，他们认为，你是一个很危险的人物，所以他们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就算你真的想永远离开这里，他们也绝不会放过你。”
　　陆扣青微笑道：“我明白，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世界观，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出海的日子终于来了，小棉显得很兴奋，唐飞羽却忧心忡忡。
　　陆扣青笑道：“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是不是怕我到了那里，又会被那里的女孩子迷住？”
　　唐飞羽忍不住笑了一笑，道：“这一点当然是要不放心的。”
　　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她道：“可是我的五哥，六哥为什么不放过你，他们为什么要杀了你才开心？”
　　陆扣青笑道：“因为他们是唐柔和唐情，就像我是陆扣青一样，陆扣青永远是要被人杀的，而唐柔和唐情却永远要杀人的。”
　　唐飞羽道：“我知道你并不怕他们，可是他们这一次若是来，就绝不会只有两个人，他们既然想杀了你，就绝对会有一个最完美的计划。”
　　陆扣青笑道：“我也有一个计划。”
　　唐飞羽道：“你的计划当然是不能说的。”
　　陆扣青笑道：“你错了，我的计划很简单，我准备自己杀死自己，无论一个多么完美的计划，都不可能杀死死人，因为死人就算是死了一百遍仍然还是一个死人。”
　　唐飞羽惊讶地道：“你准备死？”
　　陆扣青道：“是的。”
　　他的表情很严肃，绝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样子。
　　终于出海了，看到海船慢慢地离开海岸，唐飞羽的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唐情和唐柔终于还是没有来，也许他们相信了陆扣青真的已出海，相信陆扣青对唐门已没有危险。
　　也许他们是不想让他们唯一的小妹妹成为寡妇，不管是什么原因，现在船已离开了陆地，在这种情况下，陆扣青当然没有必要去死。
　　等到过了三天之后，唐飞羽完全放下心来，现在就算唐情和唐柔骑着马来也赶不上了，何况谁都知道，海里根本不能骑马。
　　唐飞羽放下心来，她开始问小棉道：“东瀛的女孩子真的又温柔又多情？”
　　小棉笑道：“你是不是真有一点不放心？”
　　唐飞羽笑道：“我不是不放心他，是不放心那些女孩子，就算她们不懂我们的话，可是她们却不是瞎子，她们一定会知道他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男人。”
　　小棉道：“可是我们能不能真的到达那里，却难说得很。”
　　唐飞羽惊讶地道：“为什么？”
　　小棉道：“你难道看不出，这条船上的水手，舵公，都是身具武功的人？”
　　唐飞羽紧张地道：“真的？”
　　的确是真的，唐飞羽只要用心留意一下，立刻就可以看出了这一点，她甚至还认出了一两个人。
　　他们虽然经过了很巧妙的化装，唐飞羽还是看得出来。
　　她紧紧地抓着小棉的手，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小棉道：“有一个很好的方法。”
　　唐飞羽道：“你快说，你快说。”
　　她知道小棉一向足智多谋，一百个大男人也比不上。
　　小棉道：“我们可以将他们一个个扔进海里去，虽然他们的人很多，可是他们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
　　唐飞羽笑道：“不错，我实在是太紧张了，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方法也想不到。”
　　小棉道：“可是这样一来，就会有一个很大的问题。”
　　唐飞羽道：“什么问题？”
　　小棉道：“你会不会开船？会不会掌舵？会不会辨认方向？你知道什么地方有暗礁，什么地方有暗流？知道什么时候大风会来？而我们又该怎么做？”
　　唐飞羽道：“我怎么可能会这些，我连小船都不会划。”
　　小棉道：“所以问题就在这里，如果一旦将他们都扔到海里，我们谁也不会开船，那么最后，我们还是要死在海中。”
　　唐飞羽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发愁，小棉说的每一句话都很有道理，她实在是想不出主意，可是她看出小棉并不紧张。
　　她忽然笑道：“你是不是早已有了主意，却和小陆联合起来欺负我，想吓一吓我对不对？”
　　小棉笑道：“小陆的确有了一个好主意。”
　　唐飞羽道：“你说，你说。”
　　小棉笑道：“那就是死给他们看，如果我们不死，他们又怎么会死心？”
　　唐飞羽失望至极，她道：“这就是你们的好主意？”
　　小棉轻轻一笑，道：“不过你不用担心，你死不掉，他们既然是唐家的人，绝不会让掉进海里喂鱼，虽然我和小陆会死，可是他们却一定会想方法救你的，所以你实在不用担心。”
　　唐飞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难道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你们若是死了，我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你们若是死了，我绝不会一个人活下去。”
　　小棉道：“真的？”
　　唐飞羽道：“在这种时候，我为什么还要骗你？”
　　就在这时，有人大叫道：“触礁了，船要沉了。”
　　唐飞羽一动不动，一点也没有紧张、害怕，她对小棉笑了一笑，道：“看来他们还是动手了，现在我们去找小陆，活着的时候，我们已不会放过他，何况死的时候。”
　　可是她们却找不到陆扣青，陆扣青居然像是空气一样不见了。
　　船上的人都开始往水里跳，救生的小船上坐满了人。
　　唐飞羽看到小船上的人都在对着自己笑，有人大笑道：“唐小姐，船很快就要沉了，难道你真的想掉到海里喂鱼？”
　　唐飞羽笑了一笑，她只是笑了一笑，她知道陆扣青绝不会离开她们，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不会离开她们。
　　她握着小棉的手，笑道：“我敢打赌，只要船真的沉到了水里，我们一定可以看到小陆。”
　　大船沉得很慢，小船已划得远了，小棉忽然道：“我们可以走了。”
　　唐飞羽道：“走？到哪里？”
　　小棉抓住唐飞羽的手，两个人一起跳进了海里，水很冷，唐飞羽的心却不冷，因为她知道，陆扣青一定会来的。
　　陆扣青果然来了，他坐在一条非常小的船上，这条小船，其实只是用几块木板简简单单地拼起来的。
　　像这样的小船，不但经不起风浪，就算风平浪静的时候，也很快就会自己散开来。
　　不过唐飞羽和小棉还是上了船，她一上船就问：“我们的孩子呢？”
　　孩子当然还在，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做一个孩子实在很幸福，他们随时都可以睡一睡，不管发生了天大的事情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她放下了心，她又问道：“我们刚才找不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做这条小船？”
　　陆扣青笑道：“我发现自己是一个天才，我居然也会做船了，你看我这条船做的怎么样？”
　　唐飞羽叹道：“我不是说你的船做得不好，可是你为什么不能做得大一点？”
　　陆扣青道：“你想要多大？”
　　唐飞羽道：“最起码可以让我们有一个坐的地方。”
　　陆扣青笑道：“你真的想看到这样的船？”
　　唐飞羽笑道：“不过就算是这样的小船也没有关系，因为我们都在一起，就连孩子也来了。”
　　是的，他们都在一起，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不会分开。
　　陆扣青叹道：“现在我们恐怕已算是死了，无论谁坐这样的小船在海里都免不了一死的。”
　　唐飞羽柔声道：“那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死，我们一家人还是死在了一起。”
　　陆扣青叹道：“可是现在我又不想死了。”
　　唐飞羽道：“不想死？”
　　陆扣青道：“如果有一个人，他有了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又有了两个冰雪可爱的孩子，你猜他想不想死？”
　　唐飞羽的眼睛一亮，道：“他当然不想死，只有呆子才想死？”
　　陆扣青道：“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呆子？”
　　唐飞羽道：“不像，从头到脚都不像。”
　　陆扣青笑道：“所以我自然是不想死的。”
　　唐飞羽道：“可是在这海上，如果想活下去，最起码要有一条大船。”
　　陆扣青笑道：“多大的船？”
　　唐飞羽道：“这条船最起码要有几个会看风向，会掌舵的手水，最起码要有足够的食物和淡水。”
　　陆扣青笑道：“如果再有几间可以睡觉的房间，再有一个可以陪我喝酒的好朋友，你说好不好？”
　　唐飞羽的眼睛更亮，可是她却叹道：“这样的船到哪里去找，你又不是神仙。”
　　陆扣青忽然用手一指道：“你看。”


　　船，很大的船。
　　这条船上自然有会看风向，会掌舵的水手，自然也有足够的食物和淡水，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随时可以陪你喝几杯的朋友。
　　林飞城就是这样的一个朋友。
　　唐飞羽一拳打在陆扣青的肩上，她叫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坏，你早已经全部准备好了，却让我担心得要死。”
　　陆扣青笑道：“如果你再想一想，那么我究竟是好还是坏？”
　　唐飞羽不会想，她道：“不管你是好是坏，反正我都跟定你了，到了那里，清酒是可以喝的，我甚至还可以陪你喝，可是你若是敢看一眼那里的小姑娘，我就一刀割了你的鼻子。”
　　陆扣青苦笑道：“那么我为什么还要去那里？”
　　他忽然回头，问小棉：“那么你呢，你总不会那么小气吧！”
　　小棉笑道：“我自然不会割你的鼻子，因为鼻子已被羽姐姐割去了。”
　　陆扣青道：“那么你会割什么地方？”
　　小棉的回答是：“你猜呢？”


　　我们不必猜了，小棉的主意我们总是永远都想不到的。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不管陆扣青到了哪里，他都是一个快乐的人。
　　他的离开，也并不意味着故事的结束，像他这种人，无论到哪里，都一定不会安静下来。
　　他的一生多姿多彩，就算说上一年也说不完，那么他到了东瀛之后，究竟还会发生什么事情？
　　你猜呢？

　　(全书完)

　　感谢网友“何呵”提供图档，7649715中华武侠小说群 未来OCR，一校，2024年06月27日14点36分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