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铁拳开山

 

2021-05-03 12:27:19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唐家堡很静。
　　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远远走来了一个老人，他青衣短褐，堡前对着唐门大喝道：“活佛有令，派我来与唐公子说话。打开门来！”
　　唐家堡的人一听得是活佛的人，更不敢开门，一边急派人去请魔刀，一边盘问。
　　那老人不酎烦，叫道：“再不开门，我就要砸门了！”
　　唐家堡的人哪怕他砸门，取笑他道：“你有什么本事，你砸好了。”
　　老人闷哼一声：“那我就砸了！”
　　只听得他当一拳砸在那门上，叫道：“开门！”
　　再当一拳砸在门上，再叫道：“开门！”
　　只是两拳，便把那逾尺厚的门打得欲碎。
　　唐家堡的人吓得叫道：“别砸了，知道你有本事，一会儿请你进来！”
　　魔刀来了，他喝令叫人开门。
　　老人进来了，说道：“我是苍山十隐的老十铁拳开山。”
　　魔刀一揖道：“久仰！”
　　铁拳开山说道：“唐逸最好是自尽，不然还得劳我们十隐动手，你也知道，六十年前的铁血令，是活佛令我们不得干涉江湖事的，但那时活佛誓令，有约在先，如没有人犯到活佛，我们就不得出手。但如今有人要犯活佛了，我们便百无禁忌了。”
　　魔刀淡然道：“你们苍山十隐虽说名气大，但也强不过一个理字。你们用唐逸做杀手，便不得再杀他，你们要杀他，我会同你动手的。”
　　铁拳开山说道：“魔刀，我与你动手，你有什么能为，让我看看好了。”
　　铁拳开山大笑，说道：“魔刀，你不是我的对手。叫唐逸过来。
　　魔刀知道此时唐逸不能出来，他笑说道：“铁拳开山，你如能胜得了我，便算是胜了一场，莫非你看不起我？”
　　铁拳开山笑笑，说道：“你是魔刀，也算有斤两了。”
　　两人对面而立，忽听得有人叫道：“魔刀，切勿造次！”
　　冲来的是大欢喜佛，他怕魔刀会输与铁拳开山，死在他手下，那样唐家堡更是势单力薄。他对铁拳开山道：“你是下战书来的，还是来动手的？”
　　铁拳开山在十隐里是最末一位，他一向不服气十隐里的几人，但苍山十隐有誓约在先，不能造次动手，这一回早就憋足了劲儿，要拿下唐家堡，给那九位看一看，他铁拳开山有过人的本事。他冷笑道：“我就是下书，也要拿下你唐家堡。你能怎么样？”
　　看他那气势，不与魔刀一战，也得找到唐逸，逼唐逸与他一战了。
　　魔刀忽地笑说道：“好啊，我便与你一战。”
　　大欢喜佛心里有些不托底，怕魔刀会输与那铁拳开山，他扯魔刀到一旁去，说道：“你能胜得了他不能？你要不行，趁早别与他动手，免得受辱啊。”
　　魔刀笑道：“我不动手，你不动手，莫非要唐门的弟子动手？”
　　唐绳在一旁看着，叫道：“师父，我与他动手，莫非他一拳就能打死我不成？”
　　魔刀笑，拍拍唐绳的头说：“不行，你不知道，他们十人，六十年前就是江湖上的大人物了，他们能隐着六十年不出事，可不容易。你莫小瞧了他们。就是这个铁拳开山，他成名时，你师父也只是一个小人物！”
　　唐绳吐一吐舌头，原来他们竟是这样的老怪物，怪不得这么狂！


　　魔刀也屹立如山，他拿那一柄刀，竟是一柄很小很小的小刀，刀像是徐夫人匕首，像是鱼肠剑。他对着铁拳开山，亮开一势，便静等他进招。
　　铁拳开山看他用这刀，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刀！”
　　魔刀看他大展双翅，一招而飞，竟是一拳打来，气吞山河之势，叫道：“看拳！”
　　六十年前，铁拳开山是一代宗师，无论你用什么兵器，他都是一双铁拳，打得天下人丧胆。如今他一拳甫出，令唐绳也胆寒：妈啊，这一拳有多大的力道，一拳冲出，魔刀师父也身子直颤。
　　魔刀心里知道这一拳的力量，真个不啻千斤重担，一下子挤压在头上！他身子一抖，再复挺直，吼道：“开！”一刀劈去，斜斜的一刀，正劈在铁拳的势头上！那铁拳开山顿觉一滞，再也施不开铁拳。
　　这一刀正劈在他使拳的势头上，一刀劈断了他的拳势，他再出一拳，气势便慢许多。铁拳开山的气势得刀一阻，便再渐慢，一拳一拳再打出来，便越来越慢，越来越缓。魔刀的刀也划出去，一刀虚虚，再划一刀，更是空虚。再见他出刀，一刀比一刀更慢，一刀比一刀更虚。
　　要是外行看来，他两人正在自练自势，一拳一拳打给自己看的，一刀刀也是劈给自己看。可唐绳几个看了，心里更惊，她们眼也是不眨，瞪圆了眼看。
　　魔刀的脸上有汗了，他一刀再劈，竟是向空而劈，似是而非的一刀，不是劈人，也不是劈拳，更不是遥劈，只是乱划。
　　铁拳开山也是有力一拳，打在空中，只听得闷闷如夏日雷声。
　　两拳后，魔刀退了两步，他喝一声：“好拳！”
　　那铁拳开山也忽地笑了，他说道：“不如你的刀！”
　　再细一看，原来铁拳开山的胸前划出一丝破痕，衣服破了，流出血来。原来是刀气伤了他。
　　铁拳开山说道：“我斗不过你，看来只有十隐的九位老兄才能杀了你。只怕他们没有老汉这样的心肠了。”
　　魔刀从容说道：“我知道，十隐在从前未埋名时就不是良善之辈。”
　　铁拳开山想再说什么，但他未说，只是说道：“这一张帖子交与唐逸，告辞了。”


　　铁拳开山走了，他一走出堡门，唐绳等弟子都是欢呼，他们欢呼魔刀师父的胜利。
　　只有大欢喜佛与魔刀不笑，他们心有忧虑：如果那九位隐老出世，谁能对付得了他们？


　　铁拳开山走进了院子，他看到了九位隐老，他一句话也不说，但他胸前的伤痕令他们吃惊，他们一眼便看出他是与人动手，且输与了那人。
　　铁拳开山未与他们说话，直接进去禀报活佛：“我去送了战书与唐逸，但未见唐逸，是魔刀与大欢喜佛两人接的帖子。”
　　活佛问道：“唐逸在哪里？”
　　铁拳开山道：“未见唐逸，只见到了他们两人。”
　　活佛看着其他九人，问一句：“你与谁动手了？”
　　铁拳开山沉声道：“我与魔刀动了手，我输与他了。”
　　剑圣道：“十弟真的输与了他？”
　　铁拳开山大声道：“输就是输了，依我们的誓言，我只能一死。”
　　剑圣看着他，再问道：“你怎么输了？”
　　铁拳开山道：“他劈了我十刀，我还了他十一拳，不是输了？”
　　众人都走出屋来，到了院子，院中有十只鼎，每一只都锈色斑斑，活佛抚摸每一只鼎，说道：“当初十隐与活佛所誓，便是不得出手过问江湖事，十隐全当是死者，但活佛每一过问江湖事，都得为天下苍生计。只有活佛浴血，或伤或被人杀死，你们才可再出江湖。违者自死。我们所约，已有六十年。”
　　看她说话，不像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而像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者。她对十人说话，俨然霸主。
　　剑圣忽地说道：“活佛出世，尊师也去，当你身为活佛时，我十人当遵约束。但如真的有人能出手杀了你或是战败了你，我们的约束便再无效。如今唐逸已向你挑战，你有何话说？”
　　活佛笑一笑，说道：“唐逸能胜得了我吗？依我看，十隐还是不要向江湖人动手才是。”
　　铁拳开山说道：“我败了，恐怕我们十人大多不是魔刀的对手。”
　　活佛对铁拳开山一揖，说道：“败者敢于言败，我这里向铁拳老前辈行礼了。”
　　铁拳开山扬头哈哈大笑，说道：“败就是败了，我自尽在此，活佛也明证我是一个信人。”
　　当下九人都跪下来，对着铁拳开山。
　　他一跃跳至一鼎中，那鼎虽大，但只能腿插进去，身子在外还是长过鼎身。铁拳开山说道：“我走了。”他啊一声，顿时腿折，听得叭叭两声脆响，人便矮下去，蹲在鼎内。铁拳开山说道：“兄弟们，但愿后会有期！”
　　他再一声哼，身体更是叭叭脆响，只听得他怒吼声声，再过一会儿，便一切都归平复了。
　　九位隐老都跪在尘埃，他们隐忍的时间太长了，他们要出去活动筋骨，凭什么活佛能限制住他们？凭什么他们要隐忍不发，只能这么老死居室？只要这个活佛限不得他们，世上再有什么人能管得住他们十人？
　　剑圣起身，他对着活佛一揖，说道：“弟兄们，把身上的药撒在老十身上，令他不朽。”
　　他先上去，把一袋药物拿出，捏一粒药封住铁拳开山的 百会穴，用手一摁，只是一炷香功夫，那粒药不见了，满院都是药香气。顺次上去了老二，老三，每一人或是在铁拳开山的耳旁，或是在他的鼻孔，或是在他的嘴边，放上药，直到药化尽。得九老的药助，他便是铁化金刚，再成不坏之身。
　　最后剑圣从地上拣起一袋，那是铁拳开山的药物，他也拿出一粒，放在铁拳开山的眼上，只是一会儿，那药也化了。
　　活佛站在风中，看着铁开山，她喟叹声声，在十老中，铁拳开山是一个最开朗的人，他嫉恶如仇，并不想总出去报复世人，他不像剑圣那样狡黯，不像另外几人那样高深莫测，他是一个直性子人。
　　他先死了，他不愿看武林骚乱，杀气泛滥。
　　剑圣说道：“十隐不再是十隐了，可活佛也不会再是原先的活佛。”
　　活佛微微一笑，说道：“活佛与誓，是六十年前的事儿，就是我师父在世，也是得守此誓约，除非有人将活佛杀死，见了血腥，你们九人不动手，天下还有人能杀得死我吗？”
　　剑圣忿忿：“会有人的，那个唐逸就会杀死你，你等着瞧好了！”


　　九人愤愤而出。
　　一位老者满面黧黑，一拍桌案道：“恨死我了，恨死我了！”
　　他拍，竟将那桌拍折，一张桌子，碎成了几片儿。
　　老三渔翁笑嘻嘻：“四弟又恨了，莫不如我们帮她一把，要她死在那唐逸的手上！”
　　剑圣神色不变，说道：“三弟，有何主意，你说说看。”
　　老三笑道：“唐逸有人，但也七死八伤，如今我们送去那些美女与他，他自是会很滋润。但要他能胜得了活佛，还是不能。我们莫如把那些‘忘忧屋’的美人全都送与他，那样岂不是更好？一来没了活佛的羽翼，二来也打击了她的情绪，让她成为孤家寡人，那样她再也没了精神，唐逸要胜，就大有把握了。
　　八人拍手称妙。
　　剑圣道：“也好，就派三弟去送那些女人，把她们都送到地方，然后再对她们说活佛的不是，她们愿意去侍候唐逸，那是最好，如果她们不愿意，再处置她们不迟，但切记不能违约，不必亲自动手。”
　　几人应声而去。
　　剑圣与老三渔翁、老五铜笛站在那里，他们互相看着，忽地老五说道：“十弟是不愿意跟随我们，他才自尽的。”
　　剑圣一叹道：“不错，他不愿意再入江湖了，但他还念着我们兄弟的情份，便自尽了。他不愿意手沾血腥。”
　　渔翁说道：“我不会，我六十年来，每一日都手沾血腥。我每一日把湖里的鱼都钓上来，把它们的嘴都弄豁。再丢下去，我每天都弄得手沾满了血。”
　　他恨活佛，活佛拘束他们太久了，如果能快意恩仇，到江湖上走走，六十年前的人物再复出江湖，人会怎么呆看他们？
　　铜笛说道：“我们会赢吗？”
　　剑圣说道：“会，从前她有许多人，像素女心心、少林寺的方丈澄净，都是她的人，如今他们都死了，她只剩下了孤家寡人，不死在唐逸手里才怪。”


　　琴音清清，她一个人在抚琴。
　　她是活佛，是继师父后的再一个活佛。
　　既是活佛，便得自承苦难，便得生人无数。
　　她得心如止水，就是嫁与了男人，她也得有修为，不然天下武林必遭劫难，苍生必受祸殃。
　　她不愿意把身旁的女孩子一个个送与唐逸。她从嫁与唐逸的那一天，就真心爱上了唐逸，但你听说过活佛爱上了凡夫俗子的故事吗？她不能爱，她也不会爱。
　　她只要喜欢唐逸，就会坏了大事。
　　为了大事，她只能惹得唐逸恨她，唐逸咬牙要杀她。
　　她为此有时愁怅，有时高兴。
　　高兴的是，如果唐逸真的杀了她，她可以再不做这个青灯古佛的活佛了。愁怅的是，唐逸不知道她的心事，一心以为是活佛害他。
　　天下事有可为有不可为者，唐逸不懂得。
　　素女心心没告诉过别人，她无法说出这一个大秘密。
　　方丈澄净更是以性命换来了缄默，他们的在天之灵默默护佑着她。
　　她不能败，不能败给唐逸。
　　但唐逸必杀她，她怎么办？
　　有时她很苦恼，有时她也犯愁，不知道如何是好。如果她对唐逸无情，便不会有这一次次的愁苦了。
　　她必须装作很不在意，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平平淡淡，她必须让那些老人们懂得，平淡的日子是必然的，你活下去，就得平淡。
　　她抚一曲风入松。


　　剑圣来了，他站在活佛的身旁，听她抚曲。
　　剑圣说道：“活佛有心，便曲子平淡；活佛无心，便曲子也平淡。”
　　她笑说道：“平淡曲子，便是活佛有心；平淡了曲子，便是活佛无心。”
　　老人看不出破绽，说道：“活佛，我要打发老四与老五去找那些‘忘忧屋’的姐妹们了，要她们小心在意。”
　　她知道，剑圣一说，便是要对那些姐妹们再下功夫了，她们的命运会如何，她也顾不上了。她们只知道一切都是活佛说了算，不知道苍山十隐自有主张，她们的命运如何，得看苍山十隐了。
　　她笑笑，说道：“剑圣为什么不抚一曲？”
　　剑圣大笑，说道：“活佛哪里见我抚过琴？”
　　活佛笑笑，说道：“我知道你善抚琴，我每一抚琴，你的表情随琴曲而动，你于此甚有心得。”
　　剑圣大笑，说道：“难得今天好心境，我就抚一曲，请活佛一正。”
　　剑圣大马金刀地坐下了，他两手苍白，抚琴弦上，眼睛闭一闭，再一抚，叮叮琮琮响起琴来。
　　几老都在屋内，忽地听到了与往不同的琴声。
　　不是活佛的琴声，是大哥抚琴。
　　铜笛流泪了，他坐在椅上，只是流泪。
　　另外几人有的默不作声地抚往，回忆往昔。有的在擦剑，有的在看书，他们神情都是那么激动，好久没有什么激动的事儿可想了。
　　琴声如千军万马，琴声如泣如诉，说一个人的野心，说一将功成万骨枯的道理。


　　活佛久立，她知道这琴声的心意，她也知道暴风不久即至，但她的脸上仍是沐浴着佛光，平平静静。她不怕死，为天下人而死，虽千军万马，吾往矣。
　　她一脸坚毅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