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侠许重

 

2024-08-05 17:01:39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大侠许重坐在屋子里，自从他在五十岁的时候胜了双戟文松，他便在客厅里设了一张虎皮坐椅，他的周围都是一些来吹嘘大侠许重功绩的人。一开始大侠许重坐在椅子里，听着那些人阿谀奉承，还很是好笑。他心道：王八蛋，你们吹我捧我，以为我老了，不知好歹了么？我早早晚晚有一天，会亲自出手，把你们的头拧断，把你们的骨头都剔出来，剔得干干净净……但忽然有那么一句两句，听上去很是顺耳，就不禁拈须而笑。
　　久而久之，大侠许重坐在虎皮交椅里，身子就坐得深了些，坐得舒服些，听那些阿谀奉承，听得十分顺耳。
　　每天都有这么一幕。
　　大侠许重坐着听他的宾客说他功盖天下，德比五岳，人同神祗，听得十分快意。他眯着眼，微微地笑，笑得很快活。
　　一个宾客说道：“京华三剑，这说法大谬。其实，京华只有一剑，那就是大侠许重。他十年不握剑，五年不看剑，那几个人怎能跟他相比？公孙嫣是个姑娘，小小年纪，有什么江湖历练，她怎能与许大侠相提并论？就是那神剑吴风也不过是一个倨傲之人，凭白无故只是骄傲，剑法不能通神，傲气却真逼人，他怎能同许大侠这般功高德重，京华之中，有了许大侠，让人不敢谈剑，令人不能谈剑？”
　　又有一个人说道：“神剑吴风，有一次在酒楼上，听说许大侠来了，竟然站了起来，起身下楼。他这不是惧怕许大侠，又是什么？”
　　众人都随声附和。
　　大侠许重在笑。
　　许重心里很舒服，因为有人如此吹捧他。
　　许重挥了挥手，止住众宾客的话声，说道：“其实，神剑吴风也是一把好手，说是他在这京洛三城，会遍六十四家名剑，没人能胜得了他。”
　　有人拍手笑道：“可不是？他没来找许大侠，他要是找到了许大侠，就再也没法儿去会京洛六十四剑了，只好一战败北。那时，他还怎么自称神剑？”
　　许重抬起了手，他的手一抬，众人就知道他要说话，人都噤声，静待许大侠说话。
　　许重道：“嫣姑娘不错，她的剑法不一般。”
　　一锤定音，既是许大侠说她的剑法不错，就算是公孙嫣的剑法不错。但宾客们一个个都面带微笑，你我面面相觑，像是恍然而悟：许大侠与公孙一鸣是世交，他当然不能说晚辈公孙嫣剑法极差，这一点儿道理，众人当然省得。
　　许重道：“神剑吴风，他那一把剑很快，有一次我看到过与人比剑，眨眼间连出九剑。”
　　那就对了，许大侠能够看得清神剑吴风眨眼间连出九剑，许大侠的功夫自然就比神剑吴风更胜一筹，大家都是老江湖，这点儿道理总会懂得。
　　许大侠说话慢条斯理，他再轻轻说：“我与公孙嫣自是不能出手，就是她想与我动手，我也不会动。因为她是我的晚辈，对于晚辈，只能奖掖，不能出手，那有失长者风范。可是那个神剑吴风，我就不能那么姑息了，我上一次曾找他比剑。可是他不愿意，因为他只想练剑再练剑，其实一心只是练剑的人，根本就不会成为一个剑道大家。”
　　众人听得入神，难道剑道也能成为大家了么？
　　许重当然看得出众人的疑惑，他冷傲极了，说道：“众位有所不知，在剑在心，都是一难。有的人由心入剑，便生疯癫，从来疯疯癫癫，没有一点儿他鹜，虽是能有一手好剑法，但也只是剑法而已。但你如能舍剑，不再练剑，那时你的剑术才可通神。”
　　众人都连连称赞，齐齐交口称赞，赞大侠许重好主张。
　　唯有大侠许重才会有如此真知灼见。
　　众人又是称赞了一番。
　　大侠许重听着众人捧他，心里惬意极了。
　　众人都走了，许重独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大厅里，他突然觉出这大厅太大了，令人感到冷清、凄凉。
　　他的身子紧紧地缩在那张虎皮椅子里，他像是要睡着了。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呼唤：“许重，快来见我！”
　　许重身子一惊，从椅子上跳下来，向四外一看，连个人影也没有，厅内无人，是谁在唤他？
　　许重站起来，走出这大厅，来到后门边一道屏障前。他看着那屏障，用手拍拍屏障，就听得屏障轧轧一阵响，闪出一个黑咕隆咚的洞口。
　　许重慢慢走进去。这条道很长，道内无人，很是冷清。许重慢慢走着，走道很小心，战战兢兢，一直来到地狱的最上一重。
　　在这里坐着两个鬼。一个白衣尸鬼，一个黑衣尸鬼，白衣尸鬼是男，黑衣尸鬼是女，两个人都冰冷着面孔，看着许重。
　　许重无法走过去，因为有两鬼当道。
　　许重慢慢从兜里掏出银子，这是两锭大银，他把一锭交给白衣尸鬼，一锭交给黑衣尸鬼。两个鬼咧了咧嘴，乐了，说道：“去吧。”
　　许重走下了第二重，第二重里有一个女人，这女人其实并不是女人，她只是一个阴阳人。有时他是男人，有时她是女人，是男人时，他就俊俏风流，是一个翩翩公子，是女人时，她就貌美如花，颜面似玉。
　　许重今天看到的“她”，正是一个美貌女人。
　　这“女人”一看到许重，就是媚笑。许重从怀里掏出一支玉簪，递与这个“女人”。“女人”笑一笑，闪身让他进去。
第三重是一个道人，他披发振鬣，尤如一头雄狮。
　　他看着许重，说道：“老不死，你还没死？”
　　许重陪笑，也说：“我老不死今天没死，说不定明天就会一死。”
　　那道人哈哈大笑，说道：“你下地狱去吧。”
　　许重对道人行了一个礼，就继续向下走。
　　如果此时有人能看得见许重，定会大吃一惊。他绝不会想到这人便是那个名满京华的人就是他。就是他脸皮再厚，也无法对许重再说出那些阿谀奉承的话来。此时的许重哪里有一丝大侠的风度？他伛着腰，低着头，像一个垂暮老人，一个奄奄待毙的人。
　　就下到了第四重。
　　这儿是一个红发鬼。他手里拿着一只笔，笔很大，是用镔铁打成，足有五六十斤重。他口里念念叨叨：“不对，不对，这人的阳寿未尽…………”
　　见到许重走了下来，红发鬼笑道：“好了，好了，你从阳间来，是不是？”
　　许重点点头。
　　红发鬼笑道：“胡扯，胡扯，你阳寿未尽，怎么来到了四重地狱？你在这里能见到阿鼻地狱，能看到望乡台，能听到鬼泣魂吵，你能知道做人不易，做鬼更难。你看到这些，还想下地狱么？”
　　许重点头。就是真个入了七重地狱，死也无悔。
　　那红发鬼嗟叹，说道：“好，那就好，你既是愿意，我也无法。就让你去吧。
　　那红发鬼身子一飞，就见他飞起来，直跃上洞顶，在那块大石上飞快地写下两个大字：许重。
　　原来从这里经过的人都得把他名字写在头上岩顶。
　　岩顶上已经写下了十几个人的名字。
　　许重来到了第五重。
　　这里只有一把剑，并没有人。
　　许重像是已经熟知这里的规矩，他慢慢来到了那把剑边，对着那剑恭恭敬敬地行礼。
　　有人问：“来做什么？”
　　“入地狱。”
　　“为什么入地狱？”
　　“为情”
　　那人大声道：“咄！你是不是糊涂？人能入地狱，我不能入？佛也劝人别入地狱，你怎么能入？佛祖入了地狱，其目的只是不再入地狱，这点儿缘由你不知道？”
　　许重不语，他寻思好久，方才一笑，说道；“我懂了。”
　　那人说：“好了，好了，你愿意去地狱就去吧，只是你得回来。”
　　许重道：“我一定回来。”
　　许重来到了第六重。
　　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堆书，书是乱放着的，上面看来看去都无法无章，但在这书堆里，明明暗暗摆着阵法。许重盯着这书看了半天，说道：“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这是九龙阵。”
　　那些书突然闪开了一条路，让许重走过去。
　　许重终于到了七重地狱。
　　人说，地狱十八层，其实只七重。同天同地，如果有天七重，也就有地七重。七重地狱里住的当然是七殿阎罗。
　　七殿阎罗身穿一件金彩衣，坐在一张大得不能再大的椅子上，等着许重开口。
　　许重道：“你叫我做的，我都做了。”
　　那人笑了一笑，显是对于许重的话毫不在意，他叫许重做什么，许重敢不做么？
　　但他没说出口。
　　许重说道：“我只求再看看他。”
　　他刚才还能忍住，此时禁不住热泪滚流，他太委屈了，他的心里太憋屈了，他真得好好流一次泪。
　　那七殿阎罗冷冷道：“许重，我告诉你，人到了六十岁的时候，真的应该说是很老了。老到了人家不说，你也该知道你自己到哪里去的时候了。你何必做小儿女态？”
　　许重哪还有一丝大侠的模样？他唏唏嘘嘘，只是哭。
　　他再也受不住折磨了。
　　那七殿阎罗冷冷道：“你要是受够了罪，就不用再走上去了，你可以躺在这里休息，再也不用上去装模作样，你看好不好？”
　　许重赶忙擦擦眼泪，他不敢再哭了。
　　一个六十岁的垂暮老人，被人捉弄成此等模样，岂不是大大的悲哀？
　　许重对这七殿阎罗说道：“我想……看看他。”
　　那七殿阎罗冷峻已极，他说：“看也不如不看，他只是有一丝残息，活着罢了，你看他有什么用？”
　　许重不语，亦不动。
　　七殿阎罗说：“好，你去看他好了。”
　　许重显然很是熟知路径，他慢慢行了礼，转身退出来，向左边一转，走到了一条甬道中。
　　他走了很久，才到了那一个小小石窟。
　　这是在石洞里挖出来的一个窟窿，这窟窿不大，但里面能容得下一个人，一个委委屈屈缩在里面的人。他缩在那里，不能伸直他的身子，甚至不能出来便溺，不能出来动一动。只是像关在笼子里的老鼠。
　　那里面的人听到了脚步声，也不探头出来，就大声道：“王八蛋，你们杀不杀我？你们杀不杀我？”
　　没人应声。
　　那人很惊讶，他知道外面来人是谁了。
　　声音冰冰凉：“是你又来了？”
　　许重的声音像是沉滞的铁：“是我。”
　　那人大笑，笑得疯狂，他乐道：“是我，是我。听声音像是太监似的。你是不是太监？你要是太监，那可不对了，我怎么会是你的亲生儿子？我一定是你老婆与别人生出来的，他是一个王八蛋，没能宰了你！我要是那个王八蛋，我一定先宰了你，再跟你老婆生崽子！”
　　许重一任他骂，许重的脸上有泪。
　　那人骂：“王八蛋，你别哭！你以为你哭，我就会不骂你么？你以为一哭，我就会不再恨你了么？你宰了那个风没有？你宰了他！他害了我一辈子。还有那个花！都不是好东西，你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把他们都宰了！”
　　许重只有哭泣的份儿。
　　那人更是大声怒吼，连嗓子也叫破了。：“许重，你个老王八蛋，你怎么不说话？”
　　许重说：“鹰儿……”
　　那人粗声一吼：“别叫我鹰儿，你叫我赤眉鹰王！”
　　许重的嗓眼里咕咕噜噜吐不出这几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