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父子畸情

 

2024-08-05 17:02:01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原来这人正是赤眉鹰王。
　　赤眉鹰王被制服，将他武功废了，放了他。赤眉鹰王想想也无去处，就仍是回到七殿阎罗这里。他想他会得到七殿阎罗的宽恕，让他能报得此仇。他真要想报仇，非七殿阎罗不可。
　　七殿阎罗冷笑：“人回七重地狱，不死也魂魄无依，你既已入世，怎么还敢重入地狱？”他一阵狂笑，顿叫赤眉鹰王心冷。
　　七重地狱，最怕人的不是生，不是死，不是刑，不是苦，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折磨。
　　一个人如果只蜷在一个小洞里，连腰也伸不直，每日只能从洞里伸出半个头来，看着洞外，连便溺也不得出，他还有什么生趣？
　　赤眉鹰王就活在这一个小小的石洞里。呆在这里还不如躺在一口棺材里。
　　如果他躺在一口棺材中，他还可以死，可以很放心很甘心地去死，双眼一闭，直奔幽冥鬼路而去。他连这点儿福份也没有，只能缩在那里活着，活得像只狗。
　　大侠许重是他的亲生父亲。
　　许重看他，宁可死去，宁可把自身放入那石洞里去，换他出来。
　　但他不是七殿阎罗，人之生死，有鬼符仙簿，七殿阎罗掌赤眉鹰王生死，大侠许重又能奈何？
　　父子相对，其情几许？两目凄迷，难诉心声。
　　赤眉鹰王：“你不该生我，你生下我，就是罪过。”
　　许重：“说什么……”
　　赤眉鹰王：“狗屁啊，人世混浊，鸡犬也能升天。真是无奇不有，像你这种满肚子狗屎的人，也能叫得什么犬侠？真叫人好笑……”
　　许重：“鹰儿，鹰儿……”
　　赤眉鹰王：“别叫我！我不是你儿子！”
　　许重无话。
　　他用头撞着石墙，额头流血，鲜血糊面。
　　赤眉鹰王冷笑，说道：“撞啊撞啊，使大劲儿撞！你老大岁数，别在这哭天抹泪，把小脸儿洗个干净，人前坐着，人模狗样，还去做你那大侠，听你那些狗冲你汪汪狂吠，竟说些上不着天，下不摸地的鬼话，岂不是很好？”
　　许重无话，有些死气：“我老了，老了……”
　　赤眉鹰王讥笑他：“可不是，你这个王八蛋，四十岁了还去玩女人，叫她生下我，你四十岁了，那还有一点儿精气神儿？生下了我，就是做鬼，也只能是一个倒霉鬼。”
　　两人相对，面前是石壁，大侠许重与亲生儿子不能相聚，近在咫尺。
　　天已经晚了，地面上该是鸡入埘，牛羊晚归，炊烟袅袅的黄昏时刻了。就连农夫俗子也能夫妻相对，儿女共桌，虽是饭菜粗粝，但也其乐融融。可许重与他的儿子不能。
　　人活着为声名为权势，到最后落得个如此下场，就连亲生骨肉也相对无言，心中无爱、无念，只有仇怨，只有恨苦。
　　许重抬起手来，他要把自己杀死。
　　杀死了自己，就再也看不到儿子受苦，眼前顿时落了个清静。
　　许重刚要杀了自己，就听得赤眉鹰王一声冷笑，说道：“你想死么？你要想死，就得先杀了我，不然，你就是入了地狱，我也不会放过你，天天诅咒你，要你魂灵不安！”
　　许重的手停住了，不是因为儿子那恨语，而是心中悲苦，知道儿子说得对，鹰儿不死，他怎么能死？
　　许重看着赤眉鹰王。
　　他从前有过一个女人，这女人并不是他的亲人，是他在街上见到的。这女孩儿只有十八岁，在许重眼前走，那姿态分外妖娆。许重看了，心魂俱失，从此每日怔忡，只是思念这女孩儿。
　　正巧过了几日，又在当街遇上，他劈头便问：“你是谁？”
　　女孩儿粲然一笑，说道：“连人都不认得，还问什么？”她一句话顿让许重更惊奇，许重凑上去，扯住女孩儿的手，说道：“我是许重。”
　　女孩儿轻轻一笑，说道：“我知道，人家都说你是个好人。”
　　许重把那女孩儿安置在一个密处，从此，就时常去与那女孩儿一聚。那女孩儿很是天真，她喜欢缠着许重，每到夜晚，身子伛成虾米，如一只惊弓之鸟，抱着许重，睡得很香。
　　就有了一个儿子……
　　许重看着他，心道：既知今天要受这等罪过，不若当初就没他。
　　赤眉鹰王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死？”
　　赤眉鹰王从鹰王山庄归来，便被七殿阎罗折磨成这般模样，他武功俱失，又受了这般苦楚，自是时时想到生不如死。但他没死，他等着，等着什么？
　　许重知道他在等什么。
　　赤眉鹰王说道：“你得杀死风，还有花，这四个人一死，我就死也瞑目，不再活在世上。”
　　许重点点头，沉声说道：“我明白。”
　　许重走了，慢慢走出了甬道。
　　他站在七殿阎罗面前。
　　许重说：“我可以替他受苦。”
　　七殿阎罗笑了，说道：“你为什么不去替他杀人？你儿子总算与那斗过。虽是输了，但总算赌过一场。你怎么不去试试？”
　　许重道：“我试过。”
　　他是说，他曾去刺杀过风，但他失手了。
　　七殿阎罗不以为然，他狞笑道：“你没尽力。”
　　许重不语，如果他能杀死风，他一定毫不迟疑，但他试过，一等交手便知道他不是风的对手。再要他去杀风，无疑是要他去死。
　　七殿阎罗说道：“你想想儿子，或许你就有办法了。”
　　许重走出来了，他经过那七重地狱，一重重地狱里向上走，重返人间。
　　他又来到了自家屋里。
　　他哭了，低着头哭泣了好久。
　　有人问：“你从前不是这样…………”
　　许重抬头，他看到了一个他不愿意看到的人，这人是神剑吴风。
　　吴风说：“你有什么难事？”
　　许重低着头，他能对吴风说什么，就是吴风能出手，也不免一死。
　　许重一叹，说道：“我老了……”感叹之中，一片颓靡神色。
　　吴风的眼里有暖意，他对许重笑，说道：“你是京华三剑之首，你要是老了，哪里还有京华三剑？”
　　吴风说道：“你要有事，告诉我，我愿帮你。”
　　吴风是个孤儿，父母死时，多亏许重出资掩葬，虽是吴风平日对此无语，但到了紧急关头，吴风定会助他。
　　许重不想让吴风知道此事。
　　他对吴风说道：“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儿，你不能再管我的事，我是许重，你是吴风，你有你自己的事儿，我有我自己的事儿。”
　　吴风看看他，他虽是一个垂暮老人，但他仍是京华三剑之首，他是大侠许重。
　　你可以不尊重一个垂暮老人，但你决不可以不尊重京华三剑之首的大侠许重。
　　吴风说：“我走了……”
　　许重不语，他坐在那里不动，尤如石塑。
　　大侠许重站在了风的面前。
　　都坐在酒店里，他们想查那件事儿的实底，但查不到，正在殚思竭虑地想。
　　大侠许重站在了他们面前。
　　许重道：“，不知道欢迎不欢迎一个老人？”
　　风站起来，他笑了，他笑得很诚挚，他知道那一夜里他伤了大侠许重的心，他让一个京华三剑之首的大侠许重知道了他自己的无能，他心里很愧疚。
　　他决心对大侠许重敬重些。他知道，京华三剑里最有侠名的便是这大侠许重了。
　　对大侠许重很敬重。
　　风笑道：“许大侠，我们请你，怕你不来呢。”
　　大侠许重坐在桌边，他看着，说道：“我有一件事儿要对你们说。”
　　风听得他说话，以为他又要说起那公孙嫣姑娘之事，因为他是公孙姑娘父亲的好友，他一定会替公孙一鸣下说辞。
　　大侠许重看看四周，他忽然站了起来，笑道：“我想这里说话很不方便，不知道四位是不是肯到我家里去坐坐？”
　　风笑笑，他知道大侠许重是一个很稳重的人，他说要四人到他家去坐坐，一定是有要事相商，风说道：“好。”
　　五个人走出酒店，一直到了大侠许重的家。
　　竟然有许多的人在大侠许重家里，他们有许多人是京都里的食客，一大早便从家里匆匆赶来，直到了大侠许重的家，赶着蹭那午宴，或是赶着听一点儿江湖轶闻，好去酒楼茶肆谈说。
　　想不到在大侠许重的家里竟会有这么多人，一时惊愕，四人见那些人一个个上来见礼，忙自还礼不迭。
　　这些人一人个对趋之若鹜，他们太熟知了，近年来，江湖上最有名的人便是这。
　　天下无敌嘛。
　　众人落座，也不知道大侠许重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一个个也不作声。他们落座后，听得那些人讲些肉麻的吹捧话，不由得如坐针毡。
　　他们看着风，风如果说走，四个人便会起身便走。
　　但风仍是坐着，他笑着，听那些人吹捧天下无敌。
　　大侠许重看着，他知道他们已经不耐烦了，但他仍是笑着，笑看如何对付这些人。
　　一个人正在吹捧这名字起得好：“风，一听得就是轻功天下难敌的人。花，谁都知道那一名句，云想衣裳花想容，花大侠的名字，天下很有些女孩子艳羡不已呢。”
　　风和花互望一眼，二人不禁莞尔，你如果不到大侠许重这里来，决想不到世上会有如此无耻的人，他吹捧人竟能吹到令人难以容忍的地步。
　　那人大声而叹：“雪就更好了，难道世上有比雪更有诗意的东西么，难道世上有比雪更纯洁的么？且雪又那么冷傲，高居世上，是不是？月嘛，真的是最美的，难得佳容，难得人美，又有一身奇绝功夫……”
　　会耐不住的，他们如果耐不住这个，他们会在这大侠许重的家里什么也得不到，他们会乘兴而来，空手而归。
　　大侠许重的家里，就是准备着这么许多的好话，给你一听的。
　　风不动，雪与花月都不动，他们都很高兴地听着，尽管他们的心里很不舒服，他们很想出手，往那个人的脸上打一拳。
　　雪对他微微一笑，他想着如果那一拳打在那人的脸上，那人会怎样。
　　大侠许重举起了手，所有的人声都停了。
　　暗自好笑：原来这是惯伎，从来都是演熟了的。
　　大侠许重说道：“念在有许多事儿要做，便不得与众位京华名流在一起相聚了，待得下次有得闲暇，我再找他们来，与众位一聚好不好？”
　　众人连声致辞，他们送一直入了内室。
　　四个人坐定，大侠许重才喝了一声：“来人！”
　　来了人，摆了一席酒。
　　不动，他们等着主人，大侠许重素有侠名，他摆下了酒，请一饮，只是他不知对有什么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