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勘破生死

 

2020-04-14 15:39:18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林子仍口吐白沫。
　　他已经脑子迟钝了，已经分辨不出他这是在哪里了。
　　他在什么地方？他为什么要上这儿来？小慧呢？伞儿呢？她们都在哪里？
　　他不能没有小慧，小慧为什么要悄悄出走？
　　他不能没有伞儿，伞儿是个高贵的女人，她在什么地方？
　　他口吐白沫，如果他不能动，再过上半个时辰，他要成为一个无知无觉，忘却了世上一切烦恼，一切忧愁的人，他将成一个无知无觉整日口边流涎水的痴呆人。
　　吴智、枯木、荣木三人自顾不暇，谁也无暇来管他。
　　林子看见了草。


　　这是吴智从长白山采来的药草。
　　还有蛇蜕，一些铁树皮、乌花蛇的蛇蜕。
　　他想吃草，他也想吃那些蛇蜕。


　　吴智看见了林子的疯狂，他把野草药一齐塞入口中，咀嚼之后吐出，又咀嚼，又吐。他又把蛇蜕生生吞进腹中。
　　吴智一叹，知道林子已经疯了。


　　吴智仍坐在地上。
　　枯木、荣木仍背脊相抵。
　　天黑下来了，五子峰上笼上来了淡淡云雾。
　　木房门没关，几个人都浸在冷雾之中。
　　吴智和枯木、荣木忽然对面一视而笑。
　　这是苦笑。
　　他们用尽了气力，也只能让毒液暂时不冲入头脑中去。
　　这时，林子站了起来。
　　他象是睡了一大觉，刚刚醒来。
　　他看出门没关，就去关门，然后回桌上，点亮油灯。
　　林子见到了地上坐着的吴智和枯木、荣木。
　　他大吃一惊。
　　“师伯，师伯！”
　　吴智一笑，示意他不要动。


　　枯木、荣木惊喜地看着那些药草，他们又看看吴智。
　　吴智摇摇头。
　　林子是狼孩，他的躯体自能抵得住那些毒草。如果吴智同枯木、荣木吃下这些蛇蜕和毒草，五脏六腑都会被烧烂。
　　枯木突然一叹。
　　他知道他与荣木二人大限已至。
　　他和荣木不及吴智功力深厚。
　　他看看吴智，吴智已不忍看他们。
　　枯木的脸变成色，荣木的脸变成了绿色。
　　枯木突然一笑道：“吴施主，老衲师兄弟要走了。”
　　荣木看着枯木，二人要以“枯木禅功”“荣木禅功”最后一击，互相杀死以方。
　　吴智道：“等一等！”
　　枯木、荣木停住了，看着吴智。


　　吴智道：“我们三人已经不行了。我或许还可活命，但已成瘫痪，动都不能动了。二位大师只好与尘境撒手。但这十二天下又夺去了小公子，二位大师怎么放心得下？”
　　枯木、荣木脸色黯然。
　　枯木道：“不知吴施主有什么妙策？”
　　吴智苦笑，吟道：“借我菩提树，送彼修罗身。”
　　枯木、荣木一惊。
　　吴智之意，是要集三人之力，把功力注于林子身上，让他能在江湖上行走，去灭十二天下，去救林重的小公子林乐儿。
　　枯木、荣木怃然。
　　要知他们二人的一身功夫非同小可，如果二人合手，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敌得住他们的。但如今中了伞儿的毒，让他们身已无救，他们性命已然无存，那一身“枯木禅功”“荣木禅功”自然也就无法再用了。


　　吴智见二僧久久不语，就浩然一叹，命林子近前，道：“林子，你是鱼漂儿的传人，如今也就算是我白衣吴智的传人了。这里有一本‘百兽舞’图谱，你拿去吧。我还要把我近百年的功力都注于你身，你近前来。”
　　林子泪流满面：“师伯，师伯！”
　　吴智苦笑道：“我已时日无多，你又何必要我多受苦楚？”
　　林子只好跪下受命。


　　枯木突然叫道：“等一等！”
　　吴智便抬头看着枯木、荣木。
　　枯木、荣木看着林子，问道：“林施主，你出山去一定要找回林公子，重建啸林山庄。”
　　林子点点头。
　　枯木一叹道：“都道修行人不念身外物，谁知老衲师兄弟却反被这尘世所累。”荣木忽然一笑道：“累亦不是累，不累亦有所累。”枯木肃然道：“谢师兄教诲。”
　　荣木便起身来，坐在吴智左前方，边坐边长吟道：“草亦是木，木亦是水，荣荣辱辱何必真？”
　　枯木亦起身，坐在吴智前方，边坐边长吟道：“木亦是木，古亦是木，枯枯荣荣总是空。”
　　吴智亦长吟道：“知也是口，日也是口，常诚其口心自明。”三人相顾而笑。


　　林子坐在三人中间。
　　他前胸被吴智以一掌抵命穴，护住心脉，另一掌抵要穴上，为他灌注真力。
　　这时，身后枯木大师、荣木大师抵他肩井穴，把全身功力向林子施去。
　　吴智默念道：“枯木禅功要衰亡，你心自不可太盛，荣木禅功要兴盛，你心亦不可牛氐牾。须知人生兴衰有时，全凭春风秋阳易去寒暑，何苦自作多情，硬要留难时日？如此一念，万虑皆空，你便可生受这枯木禅功与荣木禅功的绝世之技了。”
　　林子泣泪受教。


　　五子峰渐渐又现山廓。
　　淡雾一点点隐去，又现出山前的那一间木房。
　　木房里，小僮的尸体仍在地上躺着。
　　四个人仍在静静坐着。
　　突然，枯木大师咚地一声倒地，气绝而死。
　　荣木大师眼中流两行清泪，他慢慢说道：“林施主，请勿忘记老衲与师弟的嘱咐。”
　　林子含泪点头。
　　荣木大师亦一笑而瞑。
　　吴智道：“林子，你受我衣钵，必然要替我做事，我期望你能除去牟熊，他手中有鱼漂儿留世的一套‘百兽舞’图谱，那图谱如落入狂人之手，必增其兽性，为天下害。”
　　林子点头答应。
　　吴智又道：“你带来的那个女人，她叫伞儿。是不是？”
　　林子点点头。
　　吴智道：“她就是十二天下之中的三月羊。”
　　林子吃惊地看着他。
　　“汤里有毒，毒死了枯木、荣木大师，还有我。你也中了毒，你差一点儿先死了，但你有狼的本事，你在临死之前吞吃了那些药草，又吃进去了许多毒蛇的蛇蜕，所以你活下来了。”
　　林子道：“师伯，我可以再试服这些药草，帮你驱毒……”
　　吴智一笑：“毒已侵入心脉，没用了。”
　　吴智道：“你对那个伞儿很好，是不是？”
　　林子点点头。
　　他很喜欢伞儿，他为伞儿而忘了小慧，忘了那个把身子和性命都交与他的小慧。
　　吴智道：“可她是三月羊……”
　　林子道：“她不是三月羊，她不会武功。”
　　吴智道：“你昏迷时，她只用手轻力一拍，拍在僮儿头上，僮儿一声未哼，就死了。”
　　林子低下了头。
　　他不愿意相信伞儿是三月羊。
　　她抱走了小公子。
　　吴智一笑道：“林子，好自为之。”
　　吴智亦含笑而去。


　　木房前，又添了四座新坟。
　　土很难刨，但林子用内力，用剑去掘，他掘出了四座新坟，把吴智、枯木、荣木、小僮儿都埋在了这儿。
　　他用剑削了两块碑，是木牌牌。
　　一块是“先师吴智之位”，另一块是“神僧枯木、荣木之位”。
　　他在这里掘了三天坟。
　　他一边掘一边念叨：“伞儿，伞儿，你不是什么三月羊，你就是伞儿，你就是伞儿，你是那个高贵女人伞儿，你是那个高贵女人伞儿。”
　　他半痴半狂了。


　　三天后，他下山了。
　　他衣衫褴褛，脸有饥色，人在风中行，象一个飘荡的野鬼。
　　他要去找小慧，他要去找小公子，他要去找伞儿，他要去找三月羊，他要去找十二天下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