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多情赴死

 

2020-04-14 15:55:3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间简陋的居室。
　　居室内，床上坐着一个人。
　　这个人蓬头垢面，浑身灰尘，闭着双眼坐在床上。
　　他在屏息运功。但他的心中不清静，心中有事，就无心入定。他不敢屏息入定，因为他在等人。
　　他一连等十天。
　　他一开始以为，只要等一会儿，就会来人了。他恍惚已经听到了脚步声，看到了她那一身简朴的衣束，闻到了淡淡的体香，看到了她亲切的微笑，听到了她那温柔的呢语，他就在等。
　　等了很长时间。
　　等人时，很坚定，因为相信伊人已在姗姗走近，便在等待中缓缓升腾出一股激动来。这激情就熬走了时间。
　　等发觉已是十余日过去了，他才知道十天的时光都是在等待中熬走的。
　　他白白等了十日。
　　他很心焦。
　　他想走。
　　但如果走了，她马上就来了，那十日岂不是白等了么？如果不再等待下去，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了么？她会知道他在苦苦之中等待了她十天么？
　　这十天的日子很难熬。
　　但如果她一走进来，马上就会心情舒畅，就会阳光明媚，就会觉得一切都很美好。那时，十天算什么？
　　他在等，渴了，喝一口冷水，饿了，餐一只野兔。
　　他等待着，等待着他心中的女人。
　　她不会不回来的，她虽然野一点儿，但她有用得着她四哥的地方，她一定会回来，温言软语地求四哥，帮她忙。
　　她知道四哥一定会帮助她。
　　谁还会象四哥这样苦心帮她？


　　从屋外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引起了他的心跳。
　　但他又一怔，这是个男人，是个很有功力的男人，这个人并不是她，她走路没这么轻快。
　　这脚步声若无若有。
　　一个老人走了进来。
　　他很沉稳，办事一丝儿不乱。
　　他站在虎四面前。
　　虎四浑身松弛，仍坐在床上，无戒无备，浑身尽是空门。
　　老人叹了一口气，坐在虎四对面，坐在椅子上。
　　椅子上尽是灰尘。
　　虎四在等待，等待老人说明来意，等待老人走开。
　　但老人很沉得住气，自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走开。


　　虎四就问话了：“你是谁？”
　　老人一叹：“赌王。”
　　虎四道：“你该去赌局，去白玉堡金钩赌坊，去日沉马场赌人局，不该来这里。”
　　老人看着他：“我想看看你病成什么样子了。”
　　虎四一怔：“我没病。”
　　老人道：“我病得很厉害。没有病的人，决不会静静地坐在床上，苦苦地等一个并不痴情于他的女人。”
　　虎四的脸抽搐了几下，他缓缓说道：“我并没在等人。”
　　赌王冷淡地一笑，不再讲话。
　　虎四突然大声道：“我是在等人。不错，我在等她。这有什么不好？”
　　赌王道：“对了，大丈夫做事，自然响当当。为什么要不承认？”虎四轻声道：“如果你喜欢上了一个女人，你也可以等她。”赌王脸上突然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一个女人喜欢上了我，她在我身边，等了我十几年。可惜我只晓得练功夫，忘了她了。”虎四惊奇地看着赌王：“据我所知，练功夫练忘了女人的，很是不少，这没什么奇怪的。世上有的是男人，为了一点儿狗屁不是的功夫就忘了女人，忘了他本该挂在心上的女人。”
　　赌王道：“我练的不是狗屁不是的功夫。”
　　虎四无语，他知道赌王的赌功天下第一。能够天下第一，无论是什么功夫，总都是一流的，绝技。
　　赌王道：“我那时不赌，我练一种功夫，这种功夫天下少有，叫做‘酒掌十八歌’。”
　　虎四一震，他睁圆了眼睛。


　　如果眼前这个赌王擅“酒掌十八歌”，他就只会是一个人。
　　凌云阁主严释！那个同鱼漂儿一战飘逸而去的凌云阁主严释，他擅“酒掌十八歌”。
　　他当年同鱼漂儿一战，才发现他身边的中年道姑爱他多年，才起身罢战，潇洒而去。
　　凌云阁主严释从那时起，绝迹江湖。
　　这是个半人半神的人物。
　　难道这个赌王就是那个凌云阁主严释？就是那个擅“酒掌十八歌”的严释？如果他就是严释，将会是天下硕果仅存的几位前辈高人之一。虎四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


　　虎四道：“我不相信你。”
　　赌王道：“怎样你才会相信？”
　　虎四道：“凌云阁主严释，擅一种天下绝技，这绝技绝无第二人习得，它是‘酒掌十八歌’！”
　　赌王道：“好！我久已不习此术，为什么不让你亲眼一见？”


　　虎四很激动。
　　他拿来了酒。
　　酒斟在杯里，斟满十八个酒杯。
　　赌王看着这些酒杯，笑了笑：“你这人除了一样专心，别的什么都马马虎虎，这样的杯子也能喝酒么？装水都扫兴。”
　　赌王坐在椅子上，凝神屏息。
　　“酒掌十八歌”是一曲狂歌。
　　“酒掌十八歌”是严释的绝技。


　　赌王忽然睁开双目。
　　这一回已不是游戏风尘的赌中人了，而是一代风范的武林宗师严释。
　　严释低吟啸哨，起始若龙吟大泽，继而如雷霆震岗，又转而成百兽之吼，啸哨之声不止数里。
　　虎四确知这人一定是严释了，单是这份内力修为，别人便断难做到。
　　但他不讲话，因为他想看严释的“酒掌十八歌”，没有几个武林人物不想看这绝代技艺的。


　　严释轻轻吐了一声。
　　开气之时，身如飘絮，人便在地上游移。
　　虎四注意到了，严释的身子完全悬浮于空中，浑身无着力之处。着力之处在于芥末，着眼之处在于须弥。
　　严释翻手出掌，以手引杯，第一杯酒在手里。
　　他将杯轻轻失坠，又出掌一引，酒杯便不坠下，悬于空中，掌力一凝，杯中酒便被吸尽。
　　严释出掌如飞，空中皆变为掌影，他边舞掌边歌：
　　“人生得意须尽欢，
　　十八酒掌十八盘；
　　醉酒一杯君且乐，
　　沙场征战无人还。”
　　这一歌歌毕，酒掌翻飞，渐渐变色，全身功力凝于掌上，虎四便嗅到了屋内皆是酒香。
　　这是百年之醇的酒香，是由严释的掌上发出的酒香。
　　一掌变四掌，四掌变十六式，这时虎四尚可看清，及至再变，满室皆是掌影，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严释的姿势极为飘洒，人如太白行酒，飘若仙人飞遨华岳，衣袖飘袂，身姿不凡。他又歌且舞，掌式一变，由快转慢：
　　“两杯浊酒一醉蟹，
　　却寻花间相知月。
　　月舞清影人异风，
　　不知今年是何月。”
　　这一歌歌毕，也只走了四下掌式。这四式极慢，又极慢。虎四饶是多识，也只看出第一式象武当八卦掌的“易”慢，象少林金刚指的古拙，又象北派丐帮的点指，其象万象，不类一家。后三式他更是见所未见，更不知其破法。第二式他想了半晌，用许多方法都可敌，但掌式又可变，一变便落入下风。
　　严释一入情境，双掌又渐渐变淡，若绿若蓝，若有若无，象一抹翠色，在人前人后飘拂。
　　他又歌道：
　　“三向张网罗鸟雀，
　　不知人间真日月。
　　把酒问天天不语，
　　狂飙唤谁从天落？”
　　这一掌式又如网如织，幻化成千般网罡，万般牵扯，似把人境尘封，有浓浓酒香自掌中溢出，象是竹叶青淡，象是翠山流浓色，添人一份春意。
　　虎四看痴了，才知人间武技，原不光是为了杀人用。


　　严释忽然身形一飘，坐在椅子上。
　　虎四半晌无语。
　　他在想什么？想聆悟武学的最高境界么？想悟透生杀予夺的绝妙玄关么？想从严释的“酒掌十八歌”中寻找破绽么？


　　严释只是笑着看他。
　　他在等他知道，虎四会讲话的。


　　虎四终于讲话了：“你要我做什么？”
　　严释一笑，虎四很聪明。
　　“我想告诉你，你可以看到那个女人，她在杀人，同丐帮总筐头牟熊臭味相投，同那个啸林山庄的玉管事相好……”
　　虎四无语。
　　他想说什么？
　　他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