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双侠夜会配所救忠良
2025-02-08 21:54:03 作者:郑证因 来源:郑证因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对面那个却把棋子也掷在桌上,连连摆手道:“张老爷,咱们算顶这儿,我算怕你了,你手底下那两下子可千万别照顾我。我也没充军没犯罪,不会叫你来收拾,怎么跟你说两句笑话,你就认起真来?张恒,咱们说真的,这回事,若是真那么办了,你得好好地请请我了。”那个年轻余怒未息说道:“韩老爷,你别拿我们当苦差事的垫牙了,其实你也一样的吃配所的粮,官差由不了自己,我顶着这个名分,那叫我有什么法子!究其实,我居心无愧,那一个犯人带着半口气,也没早收拾过。韩老爷你嘴下留德,就为了你这种信口胡说,他们再多给我百八十两的,我也犯不上去做了。明日我是卷铺盖,辞掉这个差事不干,我离开配所的门,挨了饿也忘不了韩老爷你的好处。”说到这儿,他却一转身,脸冲着墙角十分愤怒。
那个姓韩的却走到他身旁,拍着他肩头道:“张恒,想不到你这回认起真来,一块儿全混了好几年了,我就是好玩笑,你不用放在心上。反正咱们没安心害人,当小差事的只有派下什么来去干什么,我们不答应他们,你别想着辞掉了差事一走,就算行了。张恒你可别糊涂着,他们这件事若是不说出口来,还没有什么是非。既然已经说了,你不肯顺从他们的意思去做,他们焉能再叫你活着出去,非把你害了杀人灭口不可了。”那个年轻的这才扭过头来说道:“韩老爷别玩笑,真能够这样么?我们也太冤了,他们伤天害理,可是动手的算我姓张的头一份,我赚他百八十两银子未免太冤吧!”那姓韩的说道:“从来官家就是这么不讲理,肉到千人口,其罪一人当。可是说真了,我们还是很不必认这种真,那么衙门口的刽子手,又该怎样呢?那缺德的自有那主动人去遭报,我们不过如同驾车的骡子一样,鞭子扬起就得走,这种事情与我们无关,伤天害理的叫他去遭报。你我不答应着办这件事,他们随便地找寻我们,加上点儿什么罪名,全叫我们逃不出手去,我们何必做那种傻事。张恒你别看我跟你玩笑,我不能不关照你,不要闹了。这件事情还是很急,只怕今夜就要动手,情屈命也屈的还是这爷儿两个吧。要叫我看,爷儿两个一块儿也不错,有这种硬对头,就是不要他们命,配所里这种活人的罪,比干脆死了难受。”丐侠武振飞无意中听到里面这两人这番话,不由心里一惊,认为自己来的还算十分凑巧。听他们话锋,分明是要谋害这两个充军的犯人,也就是配所门前所见的那两个人了。这分明是要在这里办那伤天害理,要用手段把这父子二人处治死。难道这里就敢这么无法无天,暗无天日?我武振飞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些年,倒还没开过这种眼,我倒要看看他们用什么手段来谋杀一个已受国法充军发配的犯人。武振飞索性伏身不动,这两人可是话锋转到别的事上。
工夫不大,忽然从前面一片脚步之声,在东边大墙那个门口有灯影晃动,一名穿着官衣的提着灯笼走进来,到了北房的门口,却招呼道:“张恒,韩得胜在屋里么?”屋中两人连忙答应着,推门出去。那来人说道:“杜大人传你们进去,赶紧跟我走。”这两人遂随着执灯之人,走出这道院落。武振飞暗中跟随离开这道院子,往北一直地穿过了一段极长的甬道,向东转进一道门去。这里也是一个很长的院子,院中更种着许多树木。这三人一直扑奔这院落北面的三间屋门口,那执灯的人,把灯笼插在门口的墙上,把这两名差人带进屋去。丐侠武振飞飞身一纵,已到了这北房的门口,就在风门破纸孔往里看时:这屋中收拾得非常齐整,像一个官员住宿之所,屋中贴着东墙有一排木架,上面尽放着是些档案公事,在靠西边窗前一座书案,那里正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穿着平官服,手中托着水烟袋,摇头晃脑地向那两个差人,在讲着话,另外还有两人全垂手侍立地站在远处。只听书案前那人说道:“韩得胜,张恒,你们可明白这件事?是大人看得起你们,拿你们当自己人,所以交派你两人动手去办。这种事办完了之后,口头上可要紧些,你们可当心着,自己的脑袋,更要知道这不是咱们老大人要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大致这案子的来头,你们也有耳闻,京里这位他这么交派下来,谁敢不遵命?别说是咱们配所这个小小的衙门口,就是将军那里也不敢不应酬。风声走漏传扬出去,事情的本主儿人家有势力,想要灭口,我们可一个别想活。全是出来当差找饭,为什么自己找祸呢!只要好好地办下来,又交人,又有钱赚,伤天害理是主使人去承担,有我们的什么?听明白了?去!赶紧照办。来人还等着天亮回京复命,并且这件案子,这么交派下来,别说是你们,连我们全头疼。现在来人看着办完了回京复命之后,这里可是依然不能把两人死亡的公事走出去,至少要延他一个月,先后地给他父子抱病故。你们想这个关系多重,事情的情形已经跟你们说明,也无须我再细嘱咐了下去,到病所中等候,我这就标签牌,把两人提过去。”当时这两名差役,口中还谢着大人的恩典,退了出来。这两人可不用人引领,一直地往南面转过去。
丐侠武振飞把里面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般恶吏要做伤天害理的事,谋害那两个犯人,自己倒要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势力,竟敢大胆做这样事,遂悄悄跟随这两名吏役韩得胜、张恒从南面转过来。见后面一扇高大的黑栅门,里面有灯光透射出来,更显得这栅门一带昏昏沉沉,里面有兵丁把守。那韩得胜、张恒向门里守卫的军兵一打招呼,里面人把门开了,把两人放了进去。丐侠武振飞略一打量四周的形势,腾身纵起,蹿上了栅门左边的墙头,见这里面地势也是很大,有十几排房屋,也形同那监狱一般,每一条长箭道,两边全有栅栏门,此时全在栅门紧闭。里面每一间屋子,门首有一个木牌,按着天地玄黄排的号数。那箭道里全有十几丈长,只在两边栅栏内各有一个纸灯笼,所以里面也是阴沉黑暗,箭道却有两名兵丁来回走着,这定是充军犯人住宿之地。他们白天全是分布开各处去操作着,到了晚间,全要被收进配所中,看管得十分严厉。
丐侠武振飞在略一察看之下,见那两名差人他们进了栅门之后,却向那守卫的军兵要一盏灯笼,顺着大墙前往西走下去,直走到转角处,往北折转。武振飞在房上是紧紧跟随,见他两个直走到配所的紧后面,里边单有一个小门的,这两个差人从这小门进去。武振飞从房上也翻过来,见后面只贴着配所后墙一带,是一片数十丈长的空地,孤零零地盖着一排矮小的房子,内中有六七间窗上全有灯光。这两个差人直奔紧东边一个门口走去。这屋子却在黑暗着,他两人这脚步的声音,却把那靠当中一间屋内的人惊动出来,推门问是谁,这两人答声,那屋中人却带着惊异的口音问道:“二位这夜间到这里来有什么事?这里十几名病号,没有一个死亡的,这是怎么回事?”那韩得胜却向那人说道:“刘头儿,今夜的事少说话,等一会儿上边可有人下来。我们办的是另一件事,跟你这病房的犯人无关。”那人立刻答应了声,退进屋去。
那个叫张恒的,提着灯笼走到东头的门口,伸手拉门,他去也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振作着自己的胆子。赶到风门一拉开,那张恒忽然失声地哟了一声,惊惧得往后一退,那个韩得胜是紧跟在他身后,和他撞了个满怀,他的灯笼险些个出了手。那韩得胜却问道:“张恒,你这是怎么的了?”张恒把手中的灯笼稳定住了,说道:“怪!真是怪事,我才往屋中一迈腿,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向我身上扑来。韩老爷,我从来可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何况我干的这种差事,整天和死人接近,我怕的是什么,这可真是怪事了!”韩得胜道:“小伙子把胆量壮起来,我们这份差事就不能信那些邪门歪道,该着什么干什么。跟着人就过来,叫他们看着,不显得我们太难看么?”那韩得胜把灯笼接过去,一同走进屋中。
武振飞趁着他两人在门口捣乱的工夫,已然绕到西边这一排矮屋旁,这两人拉门进去。武振飞赶紧察看那有灯光的屋子,只见里面原来是患病的犯人住宿地方,一个个在床头上呻吟痛苦,连着察看了两间,已看出这配所中弊窗丛生。第四间那间屋内,收拾得各别干净,那板铺上的铺盖也整齐洁净,桌上堆积了许多饮食动用的,全是那富贵人家所有所用。一个四十多岁的犯人,穿的衣服也干净,脸上气色没有丝毫病容,一名管理病房的差人,在那里陪着他正在谈笑。这足见这种地方,明着是犯法惩罚犯人之所,可是有钱有力量,一样受不着丝毫委屈,受罪的只有那家中没有打点,钱财没人供给的人。武振飞翻上房去,往后面察看了一遍,这房后直通到大墙下,一片空地,可是这一带是轻易没人来的地方,地上尽是些荒草。可是沿着墙根下却有十几个隆起的坟头,每一个坟前全有一块木牌插在土中。武振飞看到这种情形不禁连连摇头,知道这里有不少冤沉海底的孤魂怨鬼。从房后看到这十几间房子,每一间后面全有着尺许大的小横窗,武振飞遂踏着地上的乱草,来到东头的房后,抬头看了看,这里的小窗上也现出了灯光。武振飞遂微一耸身,抓住了窗口,轻身提气,往里看时。屋中竟是两间长的地方,从一股子潮湿气中,已然知道这是长久没有人住的地方。屋里是四壁空空,只有靠里边地当中放着一副板铺,这板铺上面斑斑点点,也看不出是什么的痕迹。只有靠东边墙上挂着一盏瓦灯,已经被那张恒给点起,连他们带来的灯笼插在墙缝内,只靠门口的窗下,有一张破桌子,桌上只有一支破笔,一块砚瓦,别无他物,这屋子内看在眼中就带着那么阴森可怕。
那个韩得胜向张恒道:“咱们手底下应用的东西,还没预备,你还不早早地吩咐他们,免得措手不及。”那张恒说:“没有什么,随时他们全可以取来,不瞒韩老爷你说,做这种活,手底下若不是干干净净,带出一点痕迹来,算什么手段。”那韩得胜冷笑道:“这一说你办过不少次了。”那张恒道:“我虽则还不至于那么黑心,我看见过这么下手的不是在这里。六七年前,我那时在虎卢县当差,我们那个头儿办过这么一手漂亮事,所以从那时我记在心中。这种方法真是绝,完了事,一点痕迹不带出来,既没有服毒的情形,也没有一些伤痕。就是他多好的仵作,也验不出什么来。”他们说话间,外面有脚步响,进来两名差人,向韩得胜、张恒请了个安,垂手侍立问道:“二位老爷,今夜可是有什么事么?”张恒道:“去预备平日应用的东西,此外把那毛头纸拿十张来,棉花,铁钉,绳子全份的棉花,必须要多预备一些。”这两名差人,答应着,转身出去。前面跟着又起了一片脚步之声,夹杂着铁镣响动,似有犯人被提进来,进来的人足有七八名,虽听不见说话的声音。这一片脚步凌乱,那张恒已把门推开,先走进一名差弁,手提着灯笼,向张恒道:“犯人已经提进来了。”那张恒和韩得胜,全往里走了去,把门口闪开。
这时从外面架进来两名犯人,丐侠武振飞见所进来的这名犯人,果然就是配所门前所见的囚车中人,全身刑具,四五名差役围着他们,把这两名犯人推到里面,靠墙下站着。后面跟随进来一名武职官,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这两名犯人被带进屋中,看了看屋中的情形,立时脸上全变了色。那名武职官却向韩得胜、张恒道:“你们全预备好了么?”韩得胜道:“应用东西这就送来,不致误事。”跟着他把手中的册子举起,翻开了走向两名犯人所站的那面墙下,离开犯人三尺多远,站住了问道:“赵尚廉。”那个五十多岁的犯人已经有些不能支持的情形,颤声回答了个“有”字。这名武职官又招呼了声:“赵家骥。”那个少年也照样答了。跟着这武职官问道:“赵尚廉,你的官司到了今日,也就算到了头,充军到宁古塔,军台效力,永无再离开配所之日。你一到了这里,就把心放下吧。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趁早说,这是大人恩典你。”那赵尚廉仓皇变色地问道:“大人,我被屈含冤,被对头陷害,我的家产尽绝,一家死亡逃散,我父子含冤莫白,充军到边远地方,这场官司我们知道不易翻身了。只是大人你的话我听不懂,我们爷儿两个算认了命,虽然再没有回家之望,但是老天爷要是不灭好人,我们在这里规规矩矩待个几年,遇上朝廷的恩典,也许能逃出命去。犯人知道配所的规矩严,不准多说话,只求大人格外恩典,念在犯人也曾做过朝廷的二品大员,遇到前世冤家,落到这种地步。求大人明白指示,我到了这般地步,难道国法还要处治我么?”那名武职官微微冷笑道:“赵尚廉,你的事到现在也无须再讲,你有你的冤家对头,我们有我们的公事。现在也到了你父子大喜的时辰,有什么话趁早说。赵尚廉你可要明白,我们是奉命而行,不过身在公门,但凡可以作德行的话,谁不愿留一分德。你父子就是遭到意外,你们可要记清了,这里所有的人,全是听任大人的命令去做。你负屈含冤,到阴曹地府去告他去,我们绝不安心害你。”
那赵尚廉、赵家骥父子两人吓得浑身颤抖,全跪在了地上叩头哀求。那赵家骥却说道:“大人你得多恩典我们父子,官司到这般地步,我们已经算认了头,也无力挣扎了。冤家对头,把我们害得这种情形,难道还不甘心么?真要是连这种充军边远受罪的犯人全饶不过去,那也太暗无天日了。大人们多多恩典我们,我们死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
这时门外的差人把应用东西全送进来,那个武职官往后退了一步,面色一沉道:“赵家骥,你是很明白的人,我们有救你之心,可惜无救人之力。我劝你是好话,你们这笔账只有到阴曹地府去算,活人是没有力量了。实对你们讲,现在从北京城已经跟下人来,要从这里见到你父子的结果,来人好回京复命。就是你们到了将军那里,也无法挽回。赵尚廉你也做到了道台,你全没有力量对付他。你想想,宁安府的配所,虽不是他势力管辖,他可有力量和宁安府所有的官吏为难。”说到这儿,再不容他父子多讲话,竟自回头呵斥了声:“把他们刑具还不给挑了,赶紧收拾吧。”少年竟自放声哭起来道:“天呀,世上就这么暗天无日,我们父子被屈含冤,充军到这里,还不饶这两条命。”
他这么哭着,那如狼似虎的差人,已经过来,把这父子二人全架住,给按着坐在地上。过来一名差人,提着一个放刑具的木盒,立时动手,把这赵尚廉、赵家骥的脚镣全除去,跟着把手铐子也给挑下去,项链也给落了,全身刑具除净。那赵家骥还是哭着,那赵尚廉铁青着脸面,往屋中四周看了看,却厉声向赵家骥呵斥:“不争气的东西,到现在你还哭什么?他们众位老爷,全是吃粮当差的人,有什么法子,只有奉命而行。现在我们父子这口怨气不出,死做厉鬼也要找他去算账!”
他说到这儿,扭转头来,向身旁架着他的差人看了看,更向那武职官说道:“这位大人,我们父子的事,我们自己明白冤家对头,要斩草除根,来到这里动手我们,我们绝不怨恨别人。我赵尚廉愿意和诸位结个鬼缘,求你们恩典,告诉我叫我怎样的死法,我绝不叫众位老爷们费事。”
那个姓韩的却走到他身旁,拍着他肩头道:“张恒,想不到你这回认起真来,一块儿全混了好几年了,我就是好玩笑,你不用放在心上。反正咱们没安心害人,当小差事的只有派下什么来去干什么,我们不答应他们,你别想着辞掉了差事一走,就算行了。张恒你可别糊涂着,他们这件事若是不说出口来,还没有什么是非。既然已经说了,你不肯顺从他们的意思去做,他们焉能再叫你活着出去,非把你害了杀人灭口不可了。”那个年轻的这才扭过头来说道:“韩老爷别玩笑,真能够这样么?我们也太冤了,他们伤天害理,可是动手的算我姓张的头一份,我赚他百八十两银子未免太冤吧!”那姓韩的说道:“从来官家就是这么不讲理,肉到千人口,其罪一人当。可是说真了,我们还是很不必认这种真,那么衙门口的刽子手,又该怎样呢?那缺德的自有那主动人去遭报,我们不过如同驾车的骡子一样,鞭子扬起就得走,这种事情与我们无关,伤天害理的叫他去遭报。你我不答应着办这件事,他们随便地找寻我们,加上点儿什么罪名,全叫我们逃不出手去,我们何必做那种傻事。张恒你别看我跟你玩笑,我不能不关照你,不要闹了。这件事情还是很急,只怕今夜就要动手,情屈命也屈的还是这爷儿两个吧。要叫我看,爷儿两个一块儿也不错,有这种硬对头,就是不要他们命,配所里这种活人的罪,比干脆死了难受。”丐侠武振飞无意中听到里面这两人这番话,不由心里一惊,认为自己来的还算十分凑巧。听他们话锋,分明是要谋害这两个充军的犯人,也就是配所门前所见的那两个人了。这分明是要在这里办那伤天害理,要用手段把这父子二人处治死。难道这里就敢这么无法无天,暗无天日?我武振飞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些年,倒还没开过这种眼,我倒要看看他们用什么手段来谋杀一个已受国法充军发配的犯人。武振飞索性伏身不动,这两人可是话锋转到别的事上。
工夫不大,忽然从前面一片脚步之声,在东边大墙那个门口有灯影晃动,一名穿着官衣的提着灯笼走进来,到了北房的门口,却招呼道:“张恒,韩得胜在屋里么?”屋中两人连忙答应着,推门出去。那来人说道:“杜大人传你们进去,赶紧跟我走。”这两人遂随着执灯之人,走出这道院落。武振飞暗中跟随离开这道院子,往北一直地穿过了一段极长的甬道,向东转进一道门去。这里也是一个很长的院子,院中更种着许多树木。这三人一直扑奔这院落北面的三间屋门口,那执灯的人,把灯笼插在门口的墙上,把这两名差人带进屋去。丐侠武振飞飞身一纵,已到了这北房的门口,就在风门破纸孔往里看时:这屋中收拾得非常齐整,像一个官员住宿之所,屋中贴着东墙有一排木架,上面尽放着是些档案公事,在靠西边窗前一座书案,那里正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穿着平官服,手中托着水烟袋,摇头晃脑地向那两个差人,在讲着话,另外还有两人全垂手侍立地站在远处。只听书案前那人说道:“韩得胜,张恒,你们可明白这件事?是大人看得起你们,拿你们当自己人,所以交派你两人动手去办。这种事办完了之后,口头上可要紧些,你们可当心着,自己的脑袋,更要知道这不是咱们老大人要办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大致这案子的来头,你们也有耳闻,京里这位他这么交派下来,谁敢不遵命?别说是咱们配所这个小小的衙门口,就是将军那里也不敢不应酬。风声走漏传扬出去,事情的本主儿人家有势力,想要灭口,我们可一个别想活。全是出来当差找饭,为什么自己找祸呢!只要好好地办下来,又交人,又有钱赚,伤天害理是主使人去承担,有我们的什么?听明白了?去!赶紧照办。来人还等着天亮回京复命,并且这件案子,这么交派下来,别说是你们,连我们全头疼。现在来人看着办完了回京复命之后,这里可是依然不能把两人死亡的公事走出去,至少要延他一个月,先后地给他父子抱病故。你们想这个关系多重,事情的情形已经跟你们说明,也无须我再细嘱咐了下去,到病所中等候,我这就标签牌,把两人提过去。”当时这两名差役,口中还谢着大人的恩典,退了出来。这两人可不用人引领,一直地往南面转过去。
丐侠武振飞把里面话听得清清楚楚,知道这般恶吏要做伤天害理的事,谋害那两个犯人,自己倒要看是什么人有这么大的势力,竟敢大胆做这样事,遂悄悄跟随这两名吏役韩得胜、张恒从南面转过来。见后面一扇高大的黑栅门,里面有灯光透射出来,更显得这栅门一带昏昏沉沉,里面有兵丁把守。那韩得胜、张恒向门里守卫的军兵一打招呼,里面人把门开了,把两人放了进去。丐侠武振飞略一打量四周的形势,腾身纵起,蹿上了栅门左边的墙头,见这里面地势也是很大,有十几排房屋,也形同那监狱一般,每一条长箭道,两边全有栅栏门,此时全在栅门紧闭。里面每一间屋子,门首有一个木牌,按着天地玄黄排的号数。那箭道里全有十几丈长,只在两边栅栏内各有一个纸灯笼,所以里面也是阴沉黑暗,箭道却有两名兵丁来回走着,这定是充军犯人住宿之地。他们白天全是分布开各处去操作着,到了晚间,全要被收进配所中,看管得十分严厉。
丐侠武振飞在略一察看之下,见那两名差人他们进了栅门之后,却向那守卫的军兵要一盏灯笼,顺着大墙前往西走下去,直走到转角处,往北折转。武振飞在房上是紧紧跟随,见他两个直走到配所的紧后面,里边单有一个小门的,这两个差人从这小门进去。武振飞从房上也翻过来,见后面只贴着配所后墙一带,是一片数十丈长的空地,孤零零地盖着一排矮小的房子,内中有六七间窗上全有灯光。这两个差人直奔紧东边一个门口走去。这屋子却在黑暗着,他两人这脚步的声音,却把那靠当中一间屋内的人惊动出来,推门问是谁,这两人答声,那屋中人却带着惊异的口音问道:“二位这夜间到这里来有什么事?这里十几名病号,没有一个死亡的,这是怎么回事?”那韩得胜却向那人说道:“刘头儿,今夜的事少说话,等一会儿上边可有人下来。我们办的是另一件事,跟你这病房的犯人无关。”那人立刻答应了声,退进屋去。
那个叫张恒的,提着灯笼走到东头的门口,伸手拉门,他去也咳嗽了一声,似乎在振作着自己的胆子。赶到风门一拉开,那张恒忽然失声地哟了一声,惊惧得往后一退,那个韩得胜是紧跟在他身后,和他撞了个满怀,他的灯笼险些个出了手。那韩得胜却问道:“张恒,你这是怎么的了?”张恒把手中的灯笼稳定住了,说道:“怪!真是怪事,我才往屋中一迈腿,黑乎乎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向我身上扑来。韩老爷,我从来可不懂得什么叫害怕,何况我干的这种差事,整天和死人接近,我怕的是什么,这可真是怪事了!”韩得胜道:“小伙子把胆量壮起来,我们这份差事就不能信那些邪门歪道,该着什么干什么。跟着人就过来,叫他们看着,不显得我们太难看么?”那韩得胜把灯笼接过去,一同走进屋中。
武振飞趁着他两人在门口捣乱的工夫,已然绕到西边这一排矮屋旁,这两人拉门进去。武振飞赶紧察看那有灯光的屋子,只见里面原来是患病的犯人住宿地方,一个个在床头上呻吟痛苦,连着察看了两间,已看出这配所中弊窗丛生。第四间那间屋内,收拾得各别干净,那板铺上的铺盖也整齐洁净,桌上堆积了许多饮食动用的,全是那富贵人家所有所用。一个四十多岁的犯人,穿的衣服也干净,脸上气色没有丝毫病容,一名管理病房的差人,在那里陪着他正在谈笑。这足见这种地方,明着是犯法惩罚犯人之所,可是有钱有力量,一样受不着丝毫委屈,受罪的只有那家中没有打点,钱财没人供给的人。武振飞翻上房去,往后面察看了一遍,这房后直通到大墙下,一片空地,可是这一带是轻易没人来的地方,地上尽是些荒草。可是沿着墙根下却有十几个隆起的坟头,每一个坟前全有一块木牌插在土中。武振飞看到这种情形不禁连连摇头,知道这里有不少冤沉海底的孤魂怨鬼。从房后看到这十几间房子,每一间后面全有着尺许大的小横窗,武振飞遂踏着地上的乱草,来到东头的房后,抬头看了看,这里的小窗上也现出了灯光。武振飞遂微一耸身,抓住了窗口,轻身提气,往里看时。屋中竟是两间长的地方,从一股子潮湿气中,已然知道这是长久没有人住的地方。屋里是四壁空空,只有靠里边地当中放着一副板铺,这板铺上面斑斑点点,也看不出是什么的痕迹。只有靠东边墙上挂着一盏瓦灯,已经被那张恒给点起,连他们带来的灯笼插在墙缝内,只靠门口的窗下,有一张破桌子,桌上只有一支破笔,一块砚瓦,别无他物,这屋子内看在眼中就带着那么阴森可怕。
那个韩得胜向张恒道:“咱们手底下应用的东西,还没预备,你还不早早地吩咐他们,免得措手不及。”那张恒说:“没有什么,随时他们全可以取来,不瞒韩老爷你说,做这种活,手底下若不是干干净净,带出一点痕迹来,算什么手段。”那韩得胜冷笑道:“这一说你办过不少次了。”那张恒道:“我虽则还不至于那么黑心,我看见过这么下手的不是在这里。六七年前,我那时在虎卢县当差,我们那个头儿办过这么一手漂亮事,所以从那时我记在心中。这种方法真是绝,完了事,一点痕迹不带出来,既没有服毒的情形,也没有一些伤痕。就是他多好的仵作,也验不出什么来。”他们说话间,外面有脚步响,进来两名差人,向韩得胜、张恒请了个安,垂手侍立问道:“二位老爷,今夜可是有什么事么?”张恒道:“去预备平日应用的东西,此外把那毛头纸拿十张来,棉花,铁钉,绳子全份的棉花,必须要多预备一些。”这两名差人,答应着,转身出去。前面跟着又起了一片脚步之声,夹杂着铁镣响动,似有犯人被提进来,进来的人足有七八名,虽听不见说话的声音。这一片脚步凌乱,那张恒已把门推开,先走进一名差弁,手提着灯笼,向张恒道:“犯人已经提进来了。”那张恒和韩得胜,全往里走了去,把门口闪开。
这时从外面架进来两名犯人,丐侠武振飞见所进来的这名犯人,果然就是配所门前所见的囚车中人,全身刑具,四五名差役围着他们,把这两名犯人推到里面,靠墙下站着。后面跟随进来一名武职官,手里拿着一本册子,这两名犯人被带进屋中,看了看屋中的情形,立时脸上全变了色。那名武职官却向韩得胜、张恒道:“你们全预备好了么?”韩得胜道:“应用东西这就送来,不致误事。”跟着他把手中的册子举起,翻开了走向两名犯人所站的那面墙下,离开犯人三尺多远,站住了问道:“赵尚廉。”那个五十多岁的犯人已经有些不能支持的情形,颤声回答了个“有”字。这名武职官又招呼了声:“赵家骥。”那个少年也照样答了。跟着这武职官问道:“赵尚廉,你的官司到了今日,也就算到了头,充军到宁古塔,军台效力,永无再离开配所之日。你一到了这里,就把心放下吧。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趁早说,这是大人恩典你。”那赵尚廉仓皇变色地问道:“大人,我被屈含冤,被对头陷害,我的家产尽绝,一家死亡逃散,我父子含冤莫白,充军到边远地方,这场官司我们知道不易翻身了。只是大人你的话我听不懂,我们爷儿两个算认了命,虽然再没有回家之望,但是老天爷要是不灭好人,我们在这里规规矩矩待个几年,遇上朝廷的恩典,也许能逃出命去。犯人知道配所的规矩严,不准多说话,只求大人格外恩典,念在犯人也曾做过朝廷的二品大员,遇到前世冤家,落到这种地步。求大人明白指示,我到了这般地步,难道国法还要处治我么?”那名武职官微微冷笑道:“赵尚廉,你的事到现在也无须再讲,你有你的冤家对头,我们有我们的公事。现在也到了你父子大喜的时辰,有什么话趁早说。赵尚廉你可要明白,我们是奉命而行,不过身在公门,但凡可以作德行的话,谁不愿留一分德。你父子就是遭到意外,你们可要记清了,这里所有的人,全是听任大人的命令去做。你负屈含冤,到阴曹地府去告他去,我们绝不安心害你。”
那赵尚廉、赵家骥父子两人吓得浑身颤抖,全跪在了地上叩头哀求。那赵家骥却说道:“大人你得多恩典我们父子,官司到这般地步,我们已经算认了头,也无力挣扎了。冤家对头,把我们害得这种情形,难道还不甘心么?真要是连这种充军边远受罪的犯人全饶不过去,那也太暗无天日了。大人们多多恩典我们,我们死在九泉之下,也感恩不尽。”
这时门外的差人把应用东西全送进来,那个武职官往后退了一步,面色一沉道:“赵家骥,你是很明白的人,我们有救你之心,可惜无救人之力。我劝你是好话,你们这笔账只有到阴曹地府去算,活人是没有力量了。实对你们讲,现在从北京城已经跟下人来,要从这里见到你父子的结果,来人好回京复命。就是你们到了将军那里,也无法挽回。赵尚廉你也做到了道台,你全没有力量对付他。你想想,宁安府的配所,虽不是他势力管辖,他可有力量和宁安府所有的官吏为难。”说到这儿,再不容他父子多讲话,竟自回头呵斥了声:“把他们刑具还不给挑了,赶紧收拾吧。”少年竟自放声哭起来道:“天呀,世上就这么暗天无日,我们父子被屈含冤,充军到这里,还不饶这两条命。”
他这么哭着,那如狼似虎的差人,已经过来,把这父子二人全架住,给按着坐在地上。过来一名差人,提着一个放刑具的木盒,立时动手,把这赵尚廉、赵家骥的脚镣全除去,跟着把手铐子也给挑下去,项链也给落了,全身刑具除净。那赵家骥还是哭着,那赵尚廉铁青着脸面,往屋中四周看了看,却厉声向赵家骥呵斥:“不争气的东西,到现在你还哭什么?他们众位老爷,全是吃粮当差的人,有什么法子,只有奉命而行。现在我们父子这口怨气不出,死做厉鬼也要找他去算账!”
他说到这儿,扭转头来,向身旁架着他的差人看了看,更向那武职官说道:“这位大人,我们父子的事,我们自己明白冤家对头,要斩草除根,来到这里动手我们,我们绝不怨恨别人。我赵尚廉愿意和诸位结个鬼缘,求你们恩典,告诉我叫我怎样的死法,我绝不叫众位老爷们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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