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赌拳技小试成败
2025-01-14 21:19:00   作者:白羽   来源:白羽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晓行夜宿,渴饮饥餐,叔侄二人走出三四百里地了。纪蔚叔时时察看宏泽的神气,要先磨炼他耐劳,所以不坐车搭船。继而又训练他耐烦,又故意雇车代步,和车船店脚打交道,都命宏泽接洽。纪宏泽固然很机灵,出门的经验虽没有,倒是懂得人情世态。做出事来很大方,又不肯吃亏,也不太傲。只有一节,宏泽有一身武功,常想找人打架似的,纪蔚叔也明白他的意思,是要借端试一试对手。纪蔚叔不由得暗叹:“这孩子也还罢了。”

  在出门第四天,坐了一回船,为争小费,纪宏泽要打船夫。被纪蔚叔拦住了,告诉他车船店脚最是齐行欺生;你打不过他们,他们吃了亏,会号召成百的人来,和你捣乱。论拳头真打人,不如微露拳技,把他们镇住。纪宏泽竟不甚会用江湖市语,他的年貌气概也像童生秀才。船夫和他对吵,纪蔚叔过去,只说了几句话,便露出老江湖态,船夫就老实了。纪蔚叔告诉宏泽:“这一招你也该学。”

  这时连走了七八天,已到八月初旬。在这七八天中,纪蔚叔引领纪宏泽,拜访了两家镖局,全都没吐露真姓名。不过教他看看镖行的情形,让他认一认镖行中人的气派。在邯郸县城,又领他到一家当铺,拜访当铺护院的一位武师。纪蔚叔跟人家说了几句武林行话,这护院武师居然披长衫出来,邀纪蔚叔到酒楼一叙。

  纪宏泽打量这位武师,年约五十岁以内,肚大腰圆,扇背浑厚,两眼很亮,可是说话似乎带喘。这人生得面黑微麻,手团一对核桃,直挺胸腹,好像练的是外功。纪蔚叔给宏泽引见,说:“这位是赵秉元赵老师。”又指着宏泽说:“这个孩子是小弟的新收徒弟,他名叫纪宏泽,今年十八岁了。”赵秉元武师道:“很好,你这弟子很精神,一定功夫够料。”两人在酒楼上饮酒畅谈,纪宏泽很想听听他亡父生前的轶事,纪蔚叔不曾提,这赵武师也没有说,竟一味说他自己的得意事。

  留神听来,赵武师管纪蔚叔叫魏老弟,可见他们是旧友了。纪蔚叔向赵武师打听这个人,打听那个人,总是问话时多,自叙时少。这赵秉元武师是一个话篓子,乱说一阵,口气之间,十分自负。并说他收了六十多个徒弟,在本街上也有十几个。他是在当铺护院,同时还在一家煤铺,铺着把式场子。跟着说起上年有人来踢他的场子,被他的大弟子展开半趟罗汉拳,就给教训得鼻子破,牙花流血了。说罢哈哈大笑,几乎笑翻了酒杯。

  酒过三壶,赵武师的话更多起来,越发夸说自己当年的勇力。纪宏泽在旁听着,很觉无趣,这样的人见他做什么?酒足饭饱,抢着会钞,赵武师便邀纪蔚叔到煤厂子玩玩。在柜上小坐,打发人把他徒弟全邀来,高高矮矮,十二三位。赵秉元指着说:“你们见过这位魏师父,这是我的老朋友,是咱们北方有名的镖客,我把他邀来,练几套拳,叫你们见识见识。”

  徒弟们哄然说:“魏镖头多指教吧。”立刻往场子里让。纪蔚叔也不很拒绝,也不很踊跃,淡淡地说:“我早搁下了,不怕诸位见笑,我是令师手下的败将。”随即解衣下场。这场子就在煤铺后院,一块空地上,也晒煤,也练武。墙隅摆着兵器架,放着春秋刀、石锁、石墩、箭垛子,还有沙土袋等物,应有尽有。

  纪蔚叔抱拳说了声:“诸位师兄们,我在下早把功夫搁下了,我现在只算是个买卖人,贵老师既叫我献丑,我是恭敬不如从命。诸位师兄们多多指教,练错了,您别见笑!”

  纪蔚叔讲完外场话,就拉开架子,练了一套八仙拳,一招一式交代得很清楚。由纪宏泽看来,七叔这不过是点到为止,比划了一个大致不差罢了,并没有掏出真的来,可说是有势没劲。那伙徒弟打圈聚观,哄然叫好,赵秉元武师更是赞不绝口。纪宏泽潜观群弟子的举止,似乎在窃窃私议。

  纪蔚叔练毕收式,刚要穿长衣服,便见群徒中一个黑矮子走过来,对赵武师低声说:“同门师兄弟要请魏镖头当场指点,不知可不可以给弟子们领领招。”这徒弟说的话倒很客气,称呼纪蔚叔为魏镖头,可知七叔拿出真姓名来了。但只引见纪宏泽,仍说是徒弟姓纪。这黑矮徒弟只有二十几岁,正在壮年,体格精悍。先跟同门嘀咕了一阵,跟着站在师父和纪蔚叔二人面前,不时用眼角扫着纪宏泽,挺胸腆肚,颇有挑逗意思。

  纪蔚叔向赵秉元谦让不遑,叫着赵武师笑说:“老哥,你们贵师徒就把我扣在这里,我也不敢伸手。你这几位高足都够可以。强将手下无弱兵,我的玩意瞒不过老哥,我可不能自找丢脸。”赵秉元笑着说:“贤弟,你别说反话挖苦我们爷们了。我说佑明,你们也偌大个子了,你们真敢向魏镖头跟前讨脸。魏镖头岂肯跟你们对招,算了吧。若不然,你们小哥几个凑凑吧?”一转脸,对着纪宏泽说道:“老弟,你下场子玩玩吗?你们年轻人跟年轻人过过招,彼此都有益处,要不怎么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呢?你们来磨试磨试吧。”

  纪宏泽跃跃欲试的神色,纪蔚叔、赵秉元全都看出来了。纪蔚叔仍说着谦辞话:“小徒年纪轻,学艺没成。他刚刚入门两年不到,他哪里成呢?诸位师兄都比他大,又是名师教的,老哥别叫我们师徒栽在这里,出不去门啊。”口里这样说,却凑近一步,对那黑矮徒弟说:“我说这位师兄你贵姓啊?贵排行第几?练了几年了?你们老师父传给你的是哪一种拳学,哪一种家伙呢?”

  黑矮徒弟道:“弟子姓高,我什么拳也没练好,我也是初学。”赵秉元代答道:“他是我的第五个小徒,他是本县人,名叫高佑明,今年二十四岁了,跟我学了五六年。我又不会教,他又没有长功夫,恁什么也没练好,倒是会打一趟猴拳,六合刀也会砍两下子,就是下盘太慌,眼神也不足。”这高佑明也算是煤厂的少东,乃是东家的侄儿。

  赵秉元接着说:“我说,魏贤弟,左右你今天也走不了,你爷俩就在咱们这里多盘桓两天,叫他们小哥们全把所学的师门本领拿出来,彼此对一对,贤弟你不是说带着徒弟访艺寻友吗?你真格瞧不起愚兄,站起来一走不成?来吧,叫他们练练吧。反正谁摔倒了,谁自己爬起来,自己弟兄没有说的。”赵秉元拍着纪宏泽的肩膀,催他脱长衫,又向群徒点手,含笑道:“你们别净盼人家师徒赐教。你们也该抛砖引玉,把咱们那点臭的烂的,都摆弄摆弄,好叫魏老师给你们改正改正。练武这玩意,跟做文章不同。这不是关上书房门,自己一个人鼓捣的事。魏贤弟,还有这位纪师兄,难得今天光临,咱们应该别客气,说来就来。”

  纪蔚叔笑说道:“好,好,老哥吩咐,小弟从命。不过小徒是后进小孩子,岁数太小,师兄们多多容让他。你们真把他打哭了,我可不答应你们老师。”说得众人嘻嘻一笑,全说:“您太客气了!”

  两位老师遂命门徒,先下场子,各走一趟拳,各试一套兵刃,借此教他们认识认识别派的手法,随后才叫他们开手较量。

  纪宏泽与生人乍试身手,满心争强好胜。当下心眼一转,想到人家年长人多,自己只一个人,须得留着气力到后头使。走拳试剑时,他只把十分本领,用出六七分。也和刚才纪蔚叔一样,只稀稀松松,走了一趟排掌,刺了一套三才剑。赵氏门徒看了,并没把他一个十八岁小孩看在心上,他们只想把小的打败,再要求和这位魏镖头动动手。因为这很合算,胜了就很露脸,败了也不丢人。十几个弟子纷纷下场,有的耍春秋刀,有的走拳脚。一个高身量的少年,气势虎虎,把春秋刀耍起来,插花盖顶,金钩钓鱼,挺刀献刀,舞动起来,居然气不喘,面不改色。这人乃是赵门三弟子。四弟子和六弟子两人对练了一套单刀破花枪,七弟子和八弟子打了一套拳,又发了三镖。纪蔚叔看着,一迭声喝彩。那五弟子高佑明,独自打了一趟崩拳,虽然手疾势快,形似猿猴,只是下盘果然像赵武师所言有点不稳。

  赵门弟子先后练罢,纪宏泽夹在中间,也匆匆练完;两方面的老师都盛加赞许,随后便该对手过招。高佑明显见年长力强,赵秉元武师特把他叫到一边,嘱咐了几句话,好像有所关照。纪蔚叔也把纪宏泽叫到一边,告诉他要量敌,要小心,要记住从前指示他的那些话,还要“做事须留余地”,不要叫人太过不去。纪宏泽诺诺答应:“七叔放心,我全晓得。”

  纪宏泽蹬了蹬靴子,又重勒了勒腰带,凝神静气,潜相对手。高佑明凑了过来,两人互相谦让,纪宏泽心上明白,嘴上说不出,只说了一句“多指教”,高佑明叫一声“别客气”,唰的一探,进步发招,照纪宏泽冲来。疾如速风,一拳打到,这才紧跟着又说出一声“请!”

  纪宏泽一侧身,不觉得退下半步,急急地应式还招。纪蔚叔和赵秉元都在旁观阵,就在这一交手之际,高佑明已连发三招,好似下马威,急三枪,吓唬小孩一样。纪宏泽似乎应接不暇,一连六七招,只守不能攻,只退不能进。赵氏门群徒都凑过来看。纪宏泽似已觉出众目睽睽,都盯着他,他的心情果然浮动。

  纪蔚叔又替他担心,又愿他碰个钉子。按高佑明的拳路,此刻分明用的是外家拳,拳风纯以劲胜,步步抢取先招。纪宏泽应该用内家拳来抵挡,或用劈挂掌来拆卸,才能得势。一连走了十九招,纪宏泽一味用他的八仙拳,有点硬碰硬,分明碰不过。纪蔚叔并不提醒他,任由他自己应付。突然间,见高佑明抢进招,唰的打一掌。大概纪宏泽吃了亏,只听他哼了一声,霍然又退。旁观群弟子登时起了欲抑反扬的一片哝哝声。

  高佑明越发得势,攻势愈猛。纪宏泽耳根通红,百忙中眼光往外一扫,立即迎上去。拳风一变,唰唰唰,避实蹈虚,冒险争胜,往上紧钉起来,依然硬碰硬。这两个人心境不同,潜胜者轻敌,挥霍越力,有恃无恐;暗败者志存雪耻,应招变化自然加急。又反复了六七招,高佑明往前一欺,往旁一闪,纪宏泽合身正扑进去。纪宏泽的右臂竟被敌人拿住,高佑明侧身用力一带,不禁失口喝了一声:“倒!”砰的一声大响,出乎意外,纪宏泽往敌人右侧抢去,踉踉跄跄栽出三四步,到底旋身泄力,凝步拿桩,要倒未倒,终于站住了。高佑明猛然一个趔趄,竟仰面斜栽,整个身子摔得仰八叉,摔在地上。

  胜败陡分,赵秉元武师大叫了一声:“好一个大脱袍,难得难得!”

  纪宏泽喘吁吁立住,高佑明红头涨脸爬起。纪宏泽这才想起江湖上的交代,过去要扶,连说:“承让,承让!”高佑明脸上含愧,要找场面,说道:“我大意了,纪师兄真可以,你能赏脸再跟我比兵刃吗?”赵、魏二位师父连忙拦阻,赵门弟子群请继续比武;都以为高佑明恃胜大意,输得冤枉。赵秉元也说:“魏贤弟,令徒怎么样?还能够跟他们斗一阵吗?反正都不是外人。”纪蔚叔转问纪宏泽:“怎么样,这比喂招差多了吧?这还不是真上阵,你就手忙脚乱了。这几位师兄还要跟你过过兵器,你的力气用不匀,现在还行不行?”

  纪宏泽自觉力气还有余。这时赵门弟子公推出一个二十一二岁的少年,体格高矮和纪宏泽差不多。由兵器架上取了两把刀,直抵宏泽面前,问道:“师兄用什么兵器?”两位师长忙道:“你们要真拼命吗?”另挑了两根短棒,作为刀剑,分递给二人。纪蔚叔乘便低告宏泽:“用劲不要太猛,要留后手,留余力。”

  两个少年各提短棒,下了场子,先彼此客气着,问了问对手使什么招,随说一声:“请!”便过起招来。纪宏泽把短棒做宝剑用,那少年名叫谢良弼,把短棒当短刀用,两人对砍了起来。实际的战斗,并不似把式场面的演样,把式场每每一来一往,对斗数十招。真的斗兵器,只一接触,也就是十几个照面,便分胜败。

  那少年谢良弼竟用先发制人之计,容纪宏泽一棒劈来,侧身一让,猛然提棒照左肩一刺,一转,又往下一扫,招招迅疾。纪宏泽只发出一招,竟挨了三下,登时慌乱起来。急调棒还招,奋力斗了十来手,啪的一声,被敌人砍中一棒,正斜削在大腿上,其疼无比。少年人不服气,负疼也打了谢良弼一下。两个人还要动手,纪蔚叔、赵秉元急忙喝住,笑说道:“你们这一下子,若是动真的,一条腿砍断了,一个胳臂砍掉了,你们还要打吗?”

  纪蔚叔称赞谢良弼刀法纯熟。赵秉元说:“还是纪师兄,他是刚比完拳,累了。”嘴里这样说,赵秉元心中毕竟高兴,赵门群弟子也似吁了一口气。

  纪蔚叔面对宏泽,隐含笑意。纪宏泽脸色通红,还要比一比。本讲的是试三场,还差一场。赵门弟子又走出一人,名叫高佑光,乃是高佑明的族弟,大声说:“我跟这位纪师兄过过招。”

  两人都想用兵器,两位师长说:“你们试试暗器怎么样?”纪宏泽忙说:“很好,弟子的暗器比兵刃更坏,很愿意同师兄切磋切磋。”心中暗暗欢喜,他学了三四种暗器,很可以借赵氏门徒的肉身,做箭垛子了。不想这把式场设备得很周到,试暗器也有代用之具,有秃头镖、木镞箭、裹蜡的弹弓等物。赵氏弟子一听说要试暗器,把箭靶子抬了出来。

  赵秉元道:“那么试,没有用处,你们还是一面过兵刃,一面用暗器。”

  高佑光用镖和铁莲子,纪宏泽用甩手箭和钱镖、袖箭。甩手箭没有替代,却幸纪蔚叔早做下牛皮箭镞的皮套,带套打人,不致负伤。两人各提木棒下了场子,侧身旁睨,挥棒动手。只换了八九招,这个往外一跳,那个也往外一跳。高佑光棒交左手,回手发镖。纪宏泽暗把一枚厚钱扣在掌心,容得对手镖到,挥棒一打,就势将木棒交到左手,左掌心的钱镖交到右手,倏地一扬手,照高佑光上盘打去。高佑光一伏身,又一窜,直窜过来,抬手一棒打到。纪宏泽略一招架,转身便走,翻身又打出一甩手箭。跟着高佑光也发出一镖,两人全都闪开了。可是人已迫近,立刻又旋身动手。

相关热词搜索:大泽龙蛇传

上一篇:第十三章 成童励志武林游
下一篇:第十五章 窥械斗山村蹈险